夜里, 天公很应景,降下一场大雨。
雨在第二天上午转为暴雨。
约好今天上课的学生跟她请假, 和她坦白说自己编了好几个理由, 但最后还是实话实说,因为下了雨,所以想窝在家里, 不想冒着雨去工作室写字了。
“我保证在家也能好好写的。”学生是这么说的。
林耀破天荒的跟她聊了许多。
大多数时候,是听学生在说。
说她喜欢下雨天睡觉, 听雨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但很讨厌雨落在脏东西上,或者雨把她衣服弄脏。
“林老师有没有这种感觉,淋过雨的垃圾看起来更脏了。”
“如果雨湿了鞋子,还把裤边也弄湿了,我就连家都不愿意回去了”
“淋了雨的猫,看起来也更可怜了。”
学生说完这些, 林耀也讲起了她大学时淋了雨的裙子。
她有一件非常漂亮的裙子, 是黄色底的碎花连衣裙。
“就是那种,柔和的春天的颜色,特别好看,我穿上那条裙子,哪怕不梳头发,出去就一定会有人转头看我, 一定会有女生问我裙子在哪里买的。”
然后,也是这么个雨天,下这么大的雨。她从地铁口跑到宿舍,也就五百米的距离,到了宿舍, 发现手指上莫名染上了颜色。
再一摸裙子,满手都是那个颜色。
“虽然底色是黄色的但它碎花是那种浅蓝色的,大腿全染成蓝的了,就特别小面积的蓝色碎花,能掉那么多颜色。”
“好讨厌啊,这种雨天还在外跑的话。”学生说。
“好讨厌啊。”林耀回。
那晚,雨势转小,没停,沈衔川也不再发字给她。
青玉案元夕已写完。
林耀盯着对话框看了很久,息屏睡觉。
过几天,山风应该会问她怎么了吧。
到时候不用跟山风多说,就说不投缘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林耀睁开了干涩的眼。
虽然睡了一觉,但总觉得灵魂失眠了一夜,好累。
她摸到手机,打开群。
山风在群里发了几张风景照。
林耀没管,点开朋友圈小红点,这才发现山风在国外。
怪不得会在群里莫名其妙发风景照。
再返回群,小a有了动静。
他一直是习惯早起的人。
小a“去哪了”
山风回“索菲岛。”
“怎么突然跑那里去了”
“我爸在这边参加个论坛,离这里也不远,给我补过生日。”
小a发了一串666,山风顺手回了几个表情包,又说“这里海岸线跟沙滩的形状特别像之前更新的那个夏季大活动你们能挤出时间来这里拍吗”
小a“我们要上班,亲爱的。”
“请年假可以吗就你跟宁瑜,你俩。”
“请不了,亲爱的。”小a依然这么说着,“要不这样,我就不劳你费心了,你把宁瑜的公司买下来吧。”
山风发来一长串哈哈哈。
林耀想,怪不得一天过去了,山风也没私聊她。
原来是出国补过生日去了。
心里说着,果然不是一个世界。
她关了手机,起床找饭吃。
速冻的小馄饨熬成了一锅面片肉汤,她吹着空调,捏着一次性塑料勺子吃着混沌不清的小馄饨,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饭不好吃,是快餐,一股塑料味。
空调吹得头疼,想吐。
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屏幕上两个字,梁宇。
上次给梁宇他们公司写好公司名后,就添加上了梁宇的手机号跟微信。
他们还简单聊了几回,不过大多数是围绕着沈衔川的一些旧日八卦闲聊。
比如沈衔川不大喜欢智能机,但其实他对智能机的使用比大多数人都更精通一些。
“那小孩喜欢时髦复古的东西。”
比如收集磁带,收集橙色的削皮铅笔,收集硬材质的橡皮。
“一张毕业合影都没。”
梁宇说,四舍五入,沈衔川就跟没上学一样。
博士毕业,他的毕业论文获奖,当时跟着导儿飞国外出席交流会,回来早过了毕业季,他也没再找衣服拍照。
“对生活常识有一种很诡异的熟练。”
去梁宇家他会自觉做饭,梁宇都摆弄不熟的电饭煲,沈衔川把说明书倒背如流。
他在这种方面,看起来像个日常生活小能手,贤夫良婿预备役。
但他不知道怎么开电视,好奇地看着梁微分小朋友拿着两台遥控器,交错着搜索到自己喜欢的节目。
“咱们上过大学的,肯定都玩过游戏吧,你哪怕没玩过,你也看别的学生玩过。”
梁宇说,沈衔川这种经历相当缺乏,有次让他尝试着玩一局,他上手没过多久就被对方骂了。
但很快,看完规则熟悉操作后的沈衔川,迎来了连胜。
这之后,他就把手机还给了梁宇。
“有点无聊。”他说。
“总之就是,他跟小孩一样,但他又跟小孩不一样。大多数小孩都比他知道得多,但他又比好多人知道得多不知道你能不能绕明白。”
林耀犹豫的空档,没接到这个电话。
出于礼貌,她把电话回了过去。
“哎哟救大命了小林,我以为你在上课,太好了,你现在有空没还上课吗”梁宇根本不给林耀说话的机会,一口气把话全抖出来,“来中心医院门诊这里,川在输液,你帮忙看一会儿我是真找不到人了”
林耀去了中心医院,刚进门诊部就看到了梁宇。
他在不停地讲电话,仍然是语速快穿透力强。沈衔川缩在他旁边椅子的角落里,身上盖着魔法公主粉色小毯子,皱着眉睡觉。
门诊部人来人往,小孩子钻天钻地的哭闹声,走来走去挪椅子挪床的声音,加上梁宇在耳边大声讲电话,这些都吵不醒沈衔川。
他像缩进了一个保护壳里,装进了真空的世界,只有蹙起的眉头还表明他和外界有些许连接。
梁宇见林耀来,冲她招了招手,又讲了会儿电话,挂断,把挂了俩吊瓶的推杆交接给林耀。
“差不多快完的时候帮忙换一下,要是把握不住,你就帮忙叫护士,早点叫,不然忙的时候是叫不来人的。川烧迷糊了,你就让他先睡着,输完液要是退烧了,帮忙送他回家去”
梁宇风风火火交待着。
具体情况,他在电话里都跟林耀说了。
反正就是,沈衔川好像掉水里了,是不是,他们也是猜的。
然后他竟然没回家,也没回公司在附近租的小宿舍,傻子在公司加班敲论文,通宵了,又一整天没吃饭也不说话,然后到今天早上,人烧迷糊了。
最后是符悦拍板,把人直接拉医院去吊水。
“你送他回家还不如让人看着他,送医院去吧,挨两针退烧了再把他卸到家里。”
“沈衔川,你可真会添乱啊”
符悦当然没空照顾他,她要赶飞机出外勤。梁宇自己也是一堆事,还要接女儿,还要照顾家里刚出院的老人,焦头烂额把沈衔川送来后,电话就没停过。
“实在找不来人了。”一串串话语密集的往外叠着输出,“冯老师参加集训了,贺老师腿脚一到夏天就不方便”
林耀默默听着,心中冒出来一句总结
啊,孤家寡人。
沈衔川,无父无母。
人际关系简单到离谱。
爷爷,师兄师姐,老师师娘。
没了。
约等于无亲无故。
林耀想,他要是不相这个亲,没我,他病了是谁帮忙照看
梁宇说“邪了门,入了夏就不大对,我爹我妈跟我丈母娘,今年夏天都不大舒服,三天两头往医院跑,符悦那颈椎天天疼,我闺女前一阵子也闹肚子,川这种身体素质特好基本不生病的人,竟然也发烧了是不是公司风水什么的不对劲不对啊,我们都是唯物主义战士”
他既像是倒苦水,又像自言自语。
他说,这么多年来,沈衔川除了刚到德国水土不服,下了飞机邪门似的大病一场外,就基本没见他再头疼脑热过。
“流年不利。”梁宇说。
他把沈衔川的两台手机都交给了林耀,又接了个电话,一阵风似地跑出了医院。
林耀捏着那两台手机,安安静静坐在沈衔川旁边当然,隔了一个座位。
那台智能机泡了水,变成了纯黑屏傻瓜。
而老式按键手机还坚`挺能用。
所以,沈衔川真的掉进水里了
梁宇说,他把老式手机调成了震动。
“震动模式会特别的有劲。”梁宇说,“要是谁打电话过来,你就挂了,回个短信说人在医院明天回。”
坐了不到五分钟,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林耀拒绝了来电,回了短信。
按键哒哒响着。
发送之后,页面回到了通讯录主页面。
林耀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a林耀闪闪发光
她的名字就在第一位。
猛一看到名字后面闪闪发光四个字,林耀鼻尖有些麻,视线险些模糊。
沈衔川依然蜷坐着,头发有些凌乱。
柔软的发丝凌乱时,也不大倔强硬翘,他半张脸都藏在粉色的毯子里,看不到泪痣。
林耀就这么坐着,仰着头数着垂落的每一滴药水。
脑海里,坐在空荡荡房间,想象中的孤独小孩,与她同步颠着乒乓球。
数了一千,第一袋见底。
拔下这边的,扎进第二袋。林耀很熟悉这个流程,她小时候,常跑医院趴在外公的办公桌上写作业,见多了医生护士拿着一把剪刀削开药瓶和麻利地拔针扎针。
扎好后,调整点滴垂落速度,让速度慢了一些。
再看一眼沈衔川。
然后,就看到他那双眼睛有些懵懂的睁着,从粉色的小毛毯包围中,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林耀没有说话,她转身到护士站借了个体温枪。
抬手,枪蹭着他的发丝,抵在了他额头上。
381,还在发烧状态。
“冷吗”林耀问。
沈衔川闭上眼,过了会儿,又睁开。
他现在的表情
像一只被吓到炸毛的猫。,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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