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韩信静了一瞬。
项羽不用他, 刘邦且用且防他,九州归一,便赐他一死。
只有鲁元告诉他, 她信他,愿意将所有的兵力交给他。
他一旦掌兵, 便是蛟龙入海,束缚尽除, 而她也从金尊玉贵的公主, 成为他捏在掌心之人。
可尽管如此, 她依旧信任他, 甚至说, 想让他看看盛世太平
“可是韩信,你戎马半生, 疆场饮血方定下这九州天下。”
她说得那么认真, 一字一句落在他心口, “我怎能不叫你看一眼九州天下的太平呢”
原来百战定太平的将军也可以看一眼太平。
原来世间还有人可以那么笃定地信任他。
原来,他的名字可以这么好听。
韩信攥着兵符, 轻轻笑了起来。
“既如此,我便收了公主的兵符。”
他抬手,轻拢鲁元的发,微俯身,在她额头温柔印上一吻。
当年始皇帝嬴政兵发五十万攻打南越, 大将屠睢残暴嗜杀,屠戮南越黔首无数,但屠睢也死在这场战事里,五十万大军铩羽而归1。
后来始皇帝再次发兵,听信赵佗之言, 和辑百越,迁人入南,战乱后残破不堪的南越之地这才重新有了生机。
是以,南越之人对赵佗推崇备至,甚至让赵佗一个秦人做了自己的王,但这并不代表南越与秦不存在血海之仇,仇恨的种子一旦播下,稍稍给些阳光,便能风吹草长,眨眼间长成参天大树。
而韩信之计,便是催动仇恨种子生根发芽的一缕清风。
是夜,三军分做两路,一路直奔南越,一路领取周围诸多小国。
是夜,英布再次大捷。一路人马与他合兵一处,斥卫悄无声息潜入南越腹地,流言随之而起,扩散到整个南越。
这个计策莫名熟悉,英布莫名想起自己老上峰西楚霸王的下场。
四面楚歌,八面埋伏,攻人先攻心的巅峰之计。
英布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觉得韩信还是有些东西在身上,人虽死了,可计谋却传了下来,直到现在都有人按照他的方式攻心。
当然,就是不知道好用不好用了。
赵佗在南越之地颇有声望,想让南越人反抗赵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估摸着最后还得自己上。
上就上吧,为人将者,便该攻必取,取必胜,唯有如此,方不辜负自己麾下将士与庇佑的一方百姓。
英布对这条来自鲁元公主的中军大帐里传来的计策期待度并不高,但毕竟是公主那边传来的命令,自己女儿还在那,虽不期待,但他的配合度很高,只是配合之后,他便准备自己的。
“儿郎们,听我将令”
他掀开大帐,直接点兵,束手一直,便是城池的方向,“十日后,与我一同攻下此城”
南越之地易守难攻,且毒物弥漫,稍微不注意,便会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但幸好,他有一个长沙王的岳丈,长沙与南越接壤,私下有商贾往来,绘制了一些粗浅地图,哪怕岳丈已死,自己那年幼的小舅子还勉强记得地形图,在他抵达南越之地便派人送了过来。
地图简单得很,用来打仗不太够,但指路还是能做到的,他拿着地图研究半日,终于确定最先攻取哪座关隘。
攻营拔寨,便是狭路相逢,拼的是悍勇,而他最不缺的就是悍勇。
但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鲁元的计策居然成功了,他刚点完兵,副将便一路小跑凑到他面前,脸上的笑意哪怕天黑火弱都遮不住,“将军,成了”
“三日后南越人会打开一条小道,届时我们从那个地方冲进去,替他们杀了赵佗一行人。”
“当心是关门打狗。”
英布觉得多半有诈,“赵佗在南越之地精耕细作多年,怎会这般容易被人推翻”
副将却觉得机会难得,“将军,南越之地易守难攻,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再想入越便只能拿人命去拼。”
“将军若觉得有诈,末将可先领一队人前去,若里面并无猫腻,将军再行驱兵前往。”
“我做不出拿你们性命拼机会的事。”
英布皱了皱眉,抬头看数里外的关隘,关隘耸立在山道之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
“越人可曾说放开哪条小道”
英布问道。
听英布这般问,末将立刻来了精神,想起越人送过来的地图,从斥卫手里拿过来,在英布面前打开,食指中指并拢,指向越人所说的地方,“将军请看。”
“他们三日后开这道关隘。”
“”
有地图不早说
英布一巴掌拍在副将后脑勺,副将趔趄一下,差点被他拍在地上。
“地图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英布一把夺过地图,“有了这东西,老子能直取南越腹地”
南越之所以易守难攻,是因为地形复杂,中原之将不熟悉,不知地形,这场战事便输了一半。
可若有了地形图,那便完全不一样了。
优势在他,此役必胜
当然,前提是地图是准确的,而不是南越人随便画制糊弄他们。
英布捏了下羊皮地图,质感粗糙,但粗糙之中又带着一种时常被人翻阅的油润。
再看上面的地势图,天长日久,已有很多地方看不清,越人大抵是怕他们觉得自己在糊弄,又重新在上面标了一下,甚至生怕他们不信,还把驻守之将的名字一起写上,以及兵力如何,如何分布,也用一行小字写了上去。
此时不得不感慨嬴政那小子的确干了几件人事。
字迹是小篆,他看得懂,若是换成其他国家的文字,这图送过来也没用。
再与小舅子遣人送过来的地图对比一下,大差不差,但越人的地图明显更精确,看了地形图,山川河流仿佛在他眼前铺开,而他率领的中原男儿,当如一把利剑深深插向南越腹地。
“攻下它”
“让大汉旌旗插遍世间每一个角落”
英布的声音响彻夜空。
是役,英布夜点兵。
是役,南越之地灯火长明。
是役,平静了数年之久的南越出现骚动。
是役,南越大捷。
是役,英布所向披靡
这块埋葬无数秦兵的南越之地,在阔别数年之久,终于正式加入汉朝版图,成为大汉王朝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当然,历史不是一个人书写而成,盛世的凯歌的也并非一人独奏。
太平盛世之下,是累累白骨,是将相王侯,是一个又一个人跌宕起伏的一生。
天幕之上的场景再次出现变动。
临朝称制的太后消失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或儒雅或悍勇或内敛自持的功臣列侯。
他们分作两列,一边看模样是文臣,另一边则个个身着盔甲,英姿勃发。
得益于这个时代武将们的谋略胆识,后世夸奖武将有这么一句话
超有信布之勇。2
这俩人不用介绍老铁们也都知道,韩信,英布,一个用兵如神,一个一骑当千,都是非常厉害的人物。
韩信挑眉看了眼天幕,轻嗤不屑。
英布何德何能,竟能与他并列
韩信瞧不上天幕吹捧英布,懒懒从天幕收回视线,打个南越周围的诸多小国用不着他出手,没得辱没了他兵仙的名头,略指点樊哙夏侯婴几句,让他们领兵出征就行了。
只是这俩人显然将大军开拔之际刘邦的嘱托放在了心上,一个推脱让副将领兵,另一个说身体不适,总之要守在鲁元营帐,半步不肯分离。
无趣儿。
韩信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周围无战事,便躺在主帐睡大觉,直到他听到有急促马蹄声传来,似乎是有人来了营地,寂静的地方陡然热闹起来,倒让他有些不习惯。
他满门亲眷死于非命,如今孑然一身,除却与鲁元还算有些牵连外,他与这个世界再无关系。
韩信蹙了蹙眉,拿被褥蒙着头。
但来人似乎是鲁元所熟悉的人,热闹持续许久才消散,等外面恢复安静,他心里积压到临界点的不耐才慢慢散去。
太吵了
吵得他脑仁都要炸了
“快起来,我有事与你说。”
鲁元挑帘走进来,上前扒开蒙在韩信脸上的被褥。
被褥被拉下,露出一张极度不悦的脸,鲁元眉头微动,笑了起来,“怎么了”
“谁这么大胆,惹得我们淮阴侯不开心”
淮阴侯三字说得极轻,像是一阵暖风扫过,若放在平时,韩信则会有些意动,但今日不同,他心里着实烦闷,便没什么好脸色,“除了你谁还能惹我”
“我可不曾惹你,是你自己脾气大。”
鲁元笑眯眯,把床榻上的韩信拉起来。
大抵是为三军主将的习惯,自从来了军营,韩信便和衣而睡,身上的衣服穿得规规矩矩,脚上穿上靴子,就能往外走,她拖着韩信走出来,不远处是建成侯吕释之在安营扎寨,而营帐的另一边,是吕释之带来安置在南越的流民奴隶。
“这有什么好看的”
韩信兴致缺缺。
“你到了就知道了。”
但鲁元却兴致很高,仍拽着他往前走。
公主领男宠出来看风景,周围亲卫很有眼色,纷纷低下头,一路上无人瞧,只有亲卫远远跟在后面,韩信就这么被鲁元拖到营帐外围。
他行军打仗多年,对营帐的一切新奇感,被鲁元强行拖出来,才勉强往外看了一眼,只一眼,便让他瞳孔骤缩,僵立在原地
那是他的亲眷。
吕雉大抵是吸取了嬴政打南越的教训,打下一个地方,便派出一队流民安置在那,省得这些地方再起叛乱。
周围诸多小国差不多完全打下,安置流民的队伍便络绎不绝,多是由不如意的官员所带领,来到南越,便与发配流放差不多,官员们垂头丧气,毫无喜色。
但这一支队伍却明显不同,由吕雉的二兄吕释之亲自带领,军阵军容更是严整因为流民里有他的族人亲眷。
他看到那一一张张熟悉的脸带着劫后余生的欢喜,好奇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哪怕环境远不如中原之地富庶,但他们却十分满足,他们互相搀扶着,议论着,畅想着未来在南越之地扎根立业的事情。
而送他们过来的卫士们,也显然极为照顾他们,年老者有马车,年幼着有零碎小玩意拿在手里。
或许是得益于卫士们一路上的照顾,他们并不显得风尘仆仆,女眷们甚至还有心情在鬂间簪着钗子,丝毫不担心会有歹人将那些东西全部夺去。
他们过得很好。
富足,安逸,欣欣向荣。
唯一不好的,是这里距中原之地千里之遥,终其一生,无法踏入故土,无法再见他这个害得他们远走边疆的所谓亲人。
韩信呼吸一紧,几乎不受控制般,抬脚向前走去。
可他的靴子刚落在地上,他又慢慢地,慢慢地收回。
与全族性命相比,背井离乡算不得什么,亲人余生能不能再见,则更不重要。
重要的事,吕雉没有杀他们,而是将他们安置在南越之地。
韩信转身回头,鲁元仍是轻笑着看着他,“怎么样”
“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鼻音,甚至还有点说不出来的哑,他执起鲁元的手,把她的手拢在自己手里,她手的温度暖着他掌心,他忽而发现此时自己还活着,于是他长舒一口气,抬眸看着她的眼睛,“谢谢你,公主殿下。”
“不是谢我,你该谢我母后。”
鲁元任由他拢着自己的手,“母后说,此事待她百年之后再告诉你,说是我苦苦相求,她才勉为其难放了你的家人。如此一来,你必对我死心塌地,终其一生,绝不叛我。”
“可是我的将军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不忍心。”
她静静看着韩信的眼,那么骄傲却又那么阴郁脆弱,“我不忍心你数年之后才知晓,我想你现在便知道”
“你的族人,过得很好。”
“而你,也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她从韩信掌心抽出手,抬手去揉韩信紧蹙眉头。
从她在偏殿第一次见韩信起,韩信便一直蹙着眉头,脾气大,很少笑,哪怕笑,也是冷笑嗤笑居多。
她不喜欢他这样。
用兵如神的淮阴侯,当是她第一次见到的舍我其谁的骄傲又漂亮的大公鸡啊。
“以后不要总是不开心了。”
她揉开韩信眉头,笑盈盈说道,“你值得开心,也值得世间一切美好。”
韩信心跳陡然停止。
半息后,他却突然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汹涌着,叫嚣着,仿佛要跳出胸腔。
而他自己似乎也受心跳的牵制,整个人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颤抖着,缓缓把鲁元抱在怀里,但这样似乎还不够,他把脸深深埋在她脖颈,她的气息迎了他满面,却不能阻止他慌乱无章的呼吸。
“公主殿下。”
“终其一生,我不叛你。”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最好如此。”
鲁元的声音仍带着笑意,“若不然,我定不饶你。”
韩信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如果方才他那一步迈出去,那他现在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她没有受过完整的教育,也不懂什么帝王心术,她只知道,一把不能为自己所用的神兵利器,纵然再怎样锋利,再怎样削铁如泥,也要狠心毁去。
因为不能为己所用,便意味着会攻向自己。
她在乱军之中学到的最大教训,是生而为人要先保全自己。
那是父皇亲自给她上的一课,刻骨铭心,永不敢忘。
他们两个但凡有一个能活到吕后执政时期,匈奴与南越在吕后时期就能平定,根本不用拖到武帝时期才能解决。
这个时候的汉朝虽然羸弱,但对外作战的能力还是有的,而且匈奴也不是后来的匈奴,没有武帝时期这么强大,我弱你也弱的情况下,兵仙领兵,u主觉得应该不在话下。
至于后来武帝时期的帝国双星,武帝的最强对战外挂,他们没有匈奴打可以打其他的嘛
拜托,谁能拒绝不学英语的诱惑啊
“英语”
吕雉挑眉看着求见自己数次却被自己拒绝数次,而今终于勉为其难相见一面的陈平,声音不辨喜怒,“曲逆侯知道什么是英语吗”
“臣不知。”
陈平整个人伏在地上,极尽恭敬卑谦,“但娘娘若想知道,臣必有法子让娘娘知道。”
“正如娘娘心中所想,臣也必能做到。”
他抬头,直起背来看向主位上的吕雉,“公主先平南越,后收周围小国,此等战功前所未有,岂能因女子之身而拘泥于世”
“臣以为,当废太子,改立公主为储君。”,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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