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花耷拉着脸, 拿扫帚扫院子,不客气地道“反正不是你们这样儿的”
天地良心,她根本不是挑剔, 还没到她挑刺找茬的份上呢
这些人,都是啥啊根本配不上她的宝丫儿
还挑剔呢,她倒是想挑剔, 起码那家人有她看得上的地方。
被拒绝的人家生气, 杜金花自己也生气。
“长得又粗又壮, 跟黑塔似的,看着就吓人打我们宝丫儿怎么办我们宝丫儿就跟剥壳的鸡蛋似的, 都不用他拳打脚踢, 他一巴掌就把宝丫儿打坏了”
“他嘴歪家里好有啥用我宝丫儿要跟个歪嘴的过一辈子那哪成”
“这家人我知道, 公公不着调儿,婆婆刻薄”
三个女人在河边洗衣裳。钱碧荷跟孙五娘,一左一右,蹲在杜金花身边,听她念叨。
钱碧荷难得应和“是配不上宝丫儿。”
别的不说, 钱碧荷自认够命苦的了, 嫁的婆家也不富裕。可是, 她男人好啊又高,又俊,人老实, 从来不打老婆。这些年她只生了一个兰兰, 陈大郎从没给她脸色看过。
连她都能说到这样的亲事, 宝丫儿咋能比她差
孙五娘就更不用说了, 她就觉得陈二郎天下第一好, 心里想说“宝丫儿想找个她二哥这样的不容易, 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嫁了,是得挑挑”,好在她知道婆婆最近着急上火,为免挨鞋底子,精乖的不开口。
就在这空当儿,家里又来了客。
一进门,就盯着陈宝音瞧,还想拉她的手。正在地上划拉写字的孩子们,都扔了手里的木棍,一涌而上“放开姑姑”
“姑姑快跑”
陈宝音刚有点不耐烦,听了这句童言童语,不禁失笑,那点不痛快顿时散了。
“您在院子里坐着,我去叫我娘和嫂子。”跟杏儿和兰兰使了个眼色,她脱身往外走。
杏儿十岁了,很能挡些事了,立刻拉着兰兰堵人“大娘,您坐。”
孩子们困住了那位大娘,陈宝音快步走出院子。走出去很远,还能听到大娘的高声“放开你们这些孩子,哎哟,放开我大娘给你们糖吃,你们放开大娘,好不好”
低低笑了一声,又很快敛起笑意。两手交握在身前,慢慢往北走。
她不想去叫杜金花。
没有意义。这门亲事,也是说不成的。又何必喊杜金花回来,耐着性子跟人扯一通呢
迟迟见不着人,那大娘等得不耐烦,自然就回去了。
陈宝音顺着蜿蜒小路,慢慢走着。她很少一个人出门,在家里也好,去镇上也好,到河边洗衣裳也罢,身边都跟着人,有时候是嫂子,有时候是孩子们。
难得的清静,让她放缓了脚步,穿行在树荫下,轻轻深呼吸着,放空思绪。
来说亲的人家很多,可杜金花一个都瞧不上,这让陈宝音心里最后一丝担忧也消失了。
杜金花的眼光很挑,这省了她很多事。诚然,杜金花给她应下的亲事不满意,她会自己搅黄。但那不免要重复从前的境地,这次换成杜金花问她“你究竟要怎样”
很难答。
她跟杜金花亲近,可有些话,也不能摊开来直白跟她说。杜金花不会懂,陈宝音也不希望她懂。
因为她一旦懂了,就会感染上跟她一样的绝望。陈宝音习惯了绝望,而现在对她来说,是柳暗花明、绝处逢生,已经不算绝境了。
倘若她还是侯府小姐,想要一辈子不嫁人,只有古佛青灯一条路走。她丢人,家里嫌弃,永远不会有人去看她,余生一眼望到头。
而今她只是一个农女,偏偏识字,
能带给家里希望。有朝一日,培养出一个出息的子弟,她的余生就有指望了。她会是一个脾气古怪、常理难度、自由自在的老姑婆。
陈宝音很满意现在的境地,但杜金花不会理解。她心中,嫁个好人家、生养几个孩子,才是圆满、安定的一生。其次,才是在家里做老姑娘。
“宝丫儿你是陈宝丫儿”忽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陈宝音脚步一定,慢慢抬头。
在她低头走路的时候,前方不知何时走来一个身高中等,但是很粗壮的年轻男子。
她心口一凝,又慢慢放松下来。她没走出村子范围,喊一嗓子就会有人来。打量对方两眼,开口道“你是谁”
“俺叫刘铁牛。”对方嘿嘿一笑,不大的眼睛里精光闪烁,“俺就说,啥样的女人这么傲,原来你真漂亮得仙女儿似的。”
听了这话,陈宝音一下明白了。这是说亲不成,来堵她了。
并不惊奇,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也是因此,她鲜少一个人出门,也从不走出村子范围。
“谬赞了。”她平淡地道。
刘铁牛捏着拳头,慢慢靠近她“你为啥不答应俺的提亲你瞧不起俺陈宝丫儿,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侯府小姐了,你现在只是个农女,就跟俺一样。”
像一根细细的刺,扎进陈宝音的心里。
她的确不再是侯府千金,也的确是个寻常的农女。可是,她跟这个人不一样。
“我跟你不一样。”她沉下脸,后退。他如果再上前,她就要喊人了
却听刘铁牛嘿嘿一笑,说道“是,咱们不一样。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哒哒哒
就在这时,忽的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在乡间的小路上,奔腾的马蹄声如此罕见,刘铁牛都忘了要说的话,被吸引走了注意,抬头往前方看去。
陈宝音迅速后退,跟他拉开距离,然后才转身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青衣墨发,君子如山,乘风而来。
枣红骏马,四蹄如雪,矫健奔踏,转眼间来到身前。
霍溪宁下马。站在陈宝音面前,低声道“表妹,好久不见。”
高大的青年站在身前,似梅似兰的冷香气从他身上传来,熟悉又陌生。
陈宝音嘴唇动了动,眼睛垂下,后退半步,福了福身“霍公子。好久不见。”
霍溪宁一怔。看着眼前消瘦了,不再珠钗满头、锦衣华服,对他疏离的少女,心里酸痛。
握了握拳,他温声道“你永远可以叫我表哥。”
永远可以叫他表哥凭什么呢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能永远叫他表哥的人是徐琳琅。
“你是宝丫儿的表哥”这时,刘铁牛好奇地走过来。
如果霍溪宁穿戴富贵,他兴许还不敢上前搭话。但霍溪宁游学归来,身上是穿惯了的青衣黑靴,就连束发都是一条青色布条,跟他们寻常人家没什么不同。
即便他骑着一匹骏马,刘铁牛也没生出畏惧之心,笑得灿烂“俺叫刘铁牛,俺跟宝丫儿议亲呢”
议亲
视线似有形,刀锋一般在他粗短的身躯上扫过,眼眸一暗,霍溪宁盯着他问“当真”
“当,当真”刘铁牛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息,有点害怕,以为霍溪宁在生气,犹豫了一下,解释道“俺们这,议亲也能见面的,俺没唐突宝丫儿”
这是宝丫儿当千金小姐时的表哥吧气势这么吓人不过,他还认宝丫儿,倒是个好消息。刘铁牛心里很激动,这要是结了亲,得随不少礼吧
闪烁的眼神,贪婪的表情霍溪宁抿紧嘴唇,手握上腰
间佩剑,锵的一声,拇指顶出一截剑身。
“滚”
什么东西也配跟她议亲
刘铁牛一愣,脸上被锋利的剑光映照,终于慌了手脚“咋,咋这样说话呢你凭啥叫俺滚”
从小就长得壮实,刘铁牛一向是让别人滚的那个。虽然霍溪宁佩着剑,吓到了他,但仍是不服输。
霍溪宁没再言语,改握住剑柄,一把将剑身拔了出来。
剑身雪亮,锋利无匹。映着他紧绷的俊脸,气势凛冽。这把长剑,在游学时为他打退过多次险恶,他筋骨分明的手掌稳稳握住长剑,指着刘铁牛的脖子“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剑尖带着寒意,离皮肤只有寸许,逼得刘铁牛的汗毛都竖起来,瞳仁放大,身躯摇晃。
他从前跟人打架都是赤手空拳,什么时候见过这等利刃摇晃几下,再也坚持不住,“咚”的一声,软了腿脚,坐在地上。
霍溪宁的剑尖下移,紧随着他的脖子“下次”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只有一种东西,能让他们畏惧。
他手臂前伸,剑尖迅速逼近,在抖得筛糠似的刘铁牛的脖子上,轻轻划出一道血线。
“啊”刘铁牛凄厉大叫一声,紧紧捂住脖子,狼狈爬起就跑,“杀人啦杀人啦”
路过枣红马儿时,马儿仰起脖子,唏律律的叫了一声。
目送刘铁牛跑远,霍溪宁收起长剑。
“宝音”
刚开口,就见少女扭头就走。他愣了一下,拔脚上前“宝音”
陈宝音低着头,往回走,步伐飞快。
脸上并无感动,也没有见到故人的欢喜。相反,她此刻表情难堪。
她现在很狼狈吧很窘迫吧很可怜吧
他是这么想的吧所以问都不问她,迫不及待地拔剑,赶跑刘铁牛。
他赶跑的又岂是刘铁牛是她褪掉千金小姐的外衣后,仅剩的骄傲。他不相信她能处理好,以拯救的姿态从天而降,衬得她像是跌在泥水里的可怜虫。
她不是
她不是可怜虫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她没有跌在泥水里,她现在很好
“宝音”霍溪宁伸手。
“住手”一声怒喝从前方传来。
两人抬头,只见鲜衣怒马的少年疾驰而来,手执马鞭,指着霍溪宁“放开她”
衣着锦绣,珠玉加身,剑眉星目,烈火一样灼灼夺目的少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奔到陈宝音身前。
陈宝音先是惊愕,随即木然。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能见到两个故人霍溪宁也就罢了,曹铉怎的也来了
“霍溪宁,你要不要脸,大老远从京城跑来欺负一个女孩子”曹铉一把拉过陈宝音,塞在身后,马鞭指着霍溪宁,大声斥责。,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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