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君子

    杜金花耷拉着脸, 拿扫帚扫院子,不客气地道“反正不是你们这样儿的”

    天地良心,她根本不是挑剔, 还没到她挑刺找茬的份上呢

    这些人,都是啥啊根本配不上她的宝丫儿

    还挑剔呢,她倒是想挑剔, 起码那家人有她看得上的地方。

    被拒绝的人家生气, 杜金花自己也生气。

    “长得又粗又壮, 跟黑塔似的,看着就吓人打我们宝丫儿怎么办我们宝丫儿就跟剥壳的鸡蛋似的, 都不用他拳打脚踢, 他一巴掌就把宝丫儿打坏了”

    “他嘴歪家里好有啥用我宝丫儿要跟个歪嘴的过一辈子那哪成”

    “这家人我知道, 公公不着调儿,婆婆刻薄”

    三个女人在河边洗衣裳。钱碧荷跟孙五娘,一左一右,蹲在杜金花身边,听她念叨。

    钱碧荷难得应和“是配不上宝丫儿。”

    别的不说, 钱碧荷自认够命苦的了, 嫁的婆家也不富裕。可是, 她男人好啊又高,又俊,人老实, 从来不打老婆。这些年她只生了一个兰兰, 陈大郎从没给她脸色看过。

    连她都能说到这样的亲事, 宝丫儿咋能比她差

    孙五娘就更不用说了, 她就觉得陈二郎天下第一好, 心里想说“宝丫儿想找个她二哥这样的不容易, 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嫁了,是得挑挑”,好在她知道婆婆最近着急上火,为免挨鞋底子,精乖的不开口。

    就在这空当儿,家里又来了客。

    一进门,就盯着陈宝音瞧,还想拉她的手。正在地上划拉写字的孩子们,都扔了手里的木棍,一涌而上“放开姑姑”

    “姑姑快跑”

    陈宝音刚有点不耐烦,听了这句童言童语,不禁失笑,那点不痛快顿时散了。

    “您在院子里坐着,我去叫我娘和嫂子。”跟杏儿和兰兰使了个眼色,她脱身往外走。

    杏儿十岁了,很能挡些事了,立刻拉着兰兰堵人“大娘,您坐。”

    孩子们困住了那位大娘,陈宝音快步走出院子。走出去很远,还能听到大娘的高声“放开你们这些孩子,哎哟,放开我大娘给你们糖吃,你们放开大娘,好不好”

    低低笑了一声,又很快敛起笑意。两手交握在身前,慢慢往北走。

    她不想去叫杜金花。

    没有意义。这门亲事,也是说不成的。又何必喊杜金花回来,耐着性子跟人扯一通呢

    迟迟见不着人,那大娘等得不耐烦,自然就回去了。

    陈宝音顺着蜿蜒小路,慢慢走着。她很少一个人出门,在家里也好,去镇上也好,到河边洗衣裳也罢,身边都跟着人,有时候是嫂子,有时候是孩子们。

    难得的清静,让她放缓了脚步,穿行在树荫下,轻轻深呼吸着,放空思绪。

    来说亲的人家很多,可杜金花一个都瞧不上,这让陈宝音心里最后一丝担忧也消失了。

    杜金花的眼光很挑,这省了她很多事。诚然,杜金花给她应下的亲事不满意,她会自己搅黄。但那不免要重复从前的境地,这次换成杜金花问她“你究竟要怎样”

    很难答。

    她跟杜金花亲近,可有些话,也不能摊开来直白跟她说。杜金花不会懂,陈宝音也不希望她懂。

    因为她一旦懂了,就会感染上跟她一样的绝望。陈宝音习惯了绝望,而现在对她来说,是柳暗花明、绝处逢生,已经不算绝境了。

    倘若她还是侯府小姐,想要一辈子不嫁人,只有古佛青灯一条路走。她丢人,家里嫌弃,永远不会有人去看她,余生一眼望到头。

    而今她只是一个农女,偏偏识字,

    能带给家里希望。有朝一日,培养出一个出息的子弟,她的余生就有指望了。她会是一个脾气古怪、常理难度、自由自在的老姑婆。

    陈宝音很满意现在的境地,但杜金花不会理解。她心中,嫁个好人家、生养几个孩子,才是圆满、安定的一生。其次,才是在家里做老姑娘。

    “宝丫儿你是陈宝丫儿”忽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陈宝音脚步一定,慢慢抬头。

    在她低头走路的时候,前方不知何时走来一个身高中等,但是很粗壮的年轻男子。

    她心口一凝,又慢慢放松下来。她没走出村子范围,喊一嗓子就会有人来。打量对方两眼,开口道“你是谁”

    “俺叫刘铁牛。”对方嘿嘿一笑,不大的眼睛里精光闪烁,“俺就说,啥样的女人这么傲,原来你真漂亮得仙女儿似的。”

    听了这话,陈宝音一下明白了。这是说亲不成,来堵她了。

    并不惊奇,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也是因此,她鲜少一个人出门,也从不走出村子范围。

    “谬赞了。”她平淡地道。

    刘铁牛捏着拳头,慢慢靠近她“你为啥不答应俺的提亲你瞧不起俺陈宝丫儿,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侯府小姐了,你现在只是个农女,就跟俺一样。”

    像一根细细的刺,扎进陈宝音的心里。

    她的确不再是侯府千金,也的确是个寻常的农女。可是,她跟这个人不一样。

    “我跟你不一样。”她沉下脸,后退。他如果再上前,她就要喊人了

    却听刘铁牛嘿嘿一笑,说道“是,咱们不一样。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哒哒哒

    就在这时,忽的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在乡间的小路上,奔腾的马蹄声如此罕见,刘铁牛都忘了要说的话,被吸引走了注意,抬头往前方看去。

    陈宝音迅速后退,跟他拉开距离,然后才转身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青衣墨发,君子如山,乘风而来。

    枣红骏马,四蹄如雪,矫健奔踏,转眼间来到身前。

    霍溪宁下马。站在陈宝音面前,低声道“表妹,好久不见。”

    高大的青年站在身前,似梅似兰的冷香气从他身上传来,熟悉又陌生。

    陈宝音嘴唇动了动,眼睛垂下,后退半步,福了福身“霍公子。好久不见。”

    霍溪宁一怔。看着眼前消瘦了,不再珠钗满头、锦衣华服,对他疏离的少女,心里酸痛。

    握了握拳,他温声道“你永远可以叫我表哥。”

    永远可以叫他表哥凭什么呢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能永远叫他表哥的人是徐琳琅。

    “你是宝丫儿的表哥”这时,刘铁牛好奇地走过来。

    如果霍溪宁穿戴富贵,他兴许还不敢上前搭话。但霍溪宁游学归来,身上是穿惯了的青衣黑靴,就连束发都是一条青色布条,跟他们寻常人家没什么不同。

    即便他骑着一匹骏马,刘铁牛也没生出畏惧之心,笑得灿烂“俺叫刘铁牛,俺跟宝丫儿议亲呢”

    议亲

    视线似有形,刀锋一般在他粗短的身躯上扫过,眼眸一暗,霍溪宁盯着他问“当真”

    “当,当真”刘铁牛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息,有点害怕,以为霍溪宁在生气,犹豫了一下,解释道“俺们这,议亲也能见面的,俺没唐突宝丫儿”

    这是宝丫儿当千金小姐时的表哥吧气势这么吓人不过,他还认宝丫儿,倒是个好消息。刘铁牛心里很激动,这要是结了亲,得随不少礼吧

    闪烁的眼神,贪婪的表情霍溪宁抿紧嘴唇,手握上腰

    间佩剑,锵的一声,拇指顶出一截剑身。

    “滚”

    什么东西也配跟她议亲

    刘铁牛一愣,脸上被锋利的剑光映照,终于慌了手脚“咋,咋这样说话呢你凭啥叫俺滚”

    从小就长得壮实,刘铁牛一向是让别人滚的那个。虽然霍溪宁佩着剑,吓到了他,但仍是不服输。

    霍溪宁没再言语,改握住剑柄,一把将剑身拔了出来。

    剑身雪亮,锋利无匹。映着他紧绷的俊脸,气势凛冽。这把长剑,在游学时为他打退过多次险恶,他筋骨分明的手掌稳稳握住长剑,指着刘铁牛的脖子“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剑尖带着寒意,离皮肤只有寸许,逼得刘铁牛的汗毛都竖起来,瞳仁放大,身躯摇晃。

    他从前跟人打架都是赤手空拳,什么时候见过这等利刃摇晃几下,再也坚持不住,“咚”的一声,软了腿脚,坐在地上。

    霍溪宁的剑尖下移,紧随着他的脖子“下次”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只有一种东西,能让他们畏惧。

    他手臂前伸,剑尖迅速逼近,在抖得筛糠似的刘铁牛的脖子上,轻轻划出一道血线。

    “啊”刘铁牛凄厉大叫一声,紧紧捂住脖子,狼狈爬起就跑,“杀人啦杀人啦”

    路过枣红马儿时,马儿仰起脖子,唏律律的叫了一声。

    目送刘铁牛跑远,霍溪宁收起长剑。

    “宝音”

    刚开口,就见少女扭头就走。他愣了一下,拔脚上前“宝音”

    陈宝音低着头,往回走,步伐飞快。

    脸上并无感动,也没有见到故人的欢喜。相反,她此刻表情难堪。

    她现在很狼狈吧很窘迫吧很可怜吧

    他是这么想的吧所以问都不问她,迫不及待地拔剑,赶跑刘铁牛。

    他赶跑的又岂是刘铁牛是她褪掉千金小姐的外衣后,仅剩的骄傲。他不相信她能处理好,以拯救的姿态从天而降,衬得她像是跌在泥水里的可怜虫。

    她不是

    她不是可怜虫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她没有跌在泥水里,她现在很好

    “宝音”霍溪宁伸手。

    “住手”一声怒喝从前方传来。

    两人抬头,只见鲜衣怒马的少年疾驰而来,手执马鞭,指着霍溪宁“放开她”

    衣着锦绣,珠玉加身,剑眉星目,烈火一样灼灼夺目的少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奔到陈宝音身前。

    陈宝音先是惊愕,随即木然。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能见到两个故人霍溪宁也就罢了,曹铉怎的也来了

    “霍溪宁,你要不要脸,大老远从京城跑来欺负一个女孩子”曹铉一把拉过陈宝音,塞在身后,马鞭指着霍溪宁,大声斥责。,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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