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同

    “客气啥, 拿着”陈宝音道。

    钱碧荷僵着手掌,不敢动,盯着手心里,唯恐将这枚贵重的玉佩打碎了“宝, 宝丫儿, 快, 快收回去”

    她小心翼翼的, 仿佛喘口气就碰坏了这贵重的物件儿。

    陈宝音不收,将帕子叠起,塞进袖子里“大嫂, 别想死不死的。死啥啊活着,咱好好活着。养好身体, 生十个八个,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生十个八个,身体就垮了。但这会儿的钱碧荷, 想不到那么多, 她爱听这个。

    灰暗的未来被人点亮一把火炬, 好像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钱碧荷嘴唇哆嗦着,做梦也没想到,小姑子会对自己这么好。鼓起勇气, 合拢手心, 一把攥紧了玉佩。然后,飞快拉过陈宝音的手, 将玉佩塞回去“快拿好”

    怕她改主意似的,瞬间收回手, 捡起地上的柴禾, 好像这样小姑子就不能再塞给她了。

    往灶膛里填了把柴禾, 火焰熊熊,烤得她胸膛里也发热起来。

    “大嫂,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陈宝音没有再硬塞给她,而是说道“一个人办不成的事,太多了,谁都有做不到的时候。但是,咱是一家人,只要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

    钱碧荷嘴唇嚅嗫着,没做声。

    “你说耽误了大哥,但我觉着吧,大哥不是傻的。”陈宝音在地上捡了根小木棍,摇晃着耍弄,以一种沉静笃定的口吻说,“若是觉得你耽误了他,他能不说”

    钱碧荷一愣。

    “大哥没说,就是没觉得你耽误了他。”陈宝音继续说道,“不然,他早说了。”

    听着,钱碧荷垂下眼睛,嘴唇嚅嗫。

    只听小姑子又道“还有一种情况。”

    “是啥”钱碧荷忙不迭问。

    陈宝音看向她,说道“那就是明知道你耽误了他,但他太稀罕你了,就是要跟你过一辈子”

    腾钱碧荷脸上红透了。这句话,是钱碧荷从没想过的,刹那间,脸上红得滴血“宝丫儿,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胡说。”陈宝音挥舞着小木棒,声音转为快活,“我只是猜的。大嫂你不觉得,我猜的很有道理吗”

    钱碧荷通红着脸“你,你出去”

    生性羞涩自卑,钱碧荷听不惯这样的话,甚至不敢在心里偷偷想一下。哪怕生出一点念头,都要啐自己一口。

    陈宝音听到孩子们回来了,于是起身出去了。出去之前,把三个小糖包用碗装了。

    “兰兰金来银来吃包子了”

    “哇包子”

    孩子们快乐的声音响起来,咯咯咯,吵得满院子都是。钱碧荷心烦意乱,手里熟练地往灶膛里填柴禾,脑子里不由得想起小姑子刚才的话。

    大郎他,真的那么想

    不会觉得她晦气,觉得娶了她倒霉

    小姑子在外面考校孩子们,孩子们都很听话,快活地回答她的问题。

    在平日里是很琐碎聒噪的声响,是繁琐忙乱又不得不过着日子的底调,但此刻听来却不同了。钱碧荷说不出哪里不同,只是没那么吵人了。她枯瘦的手抓着一把柴禾,呆呆的出神。

    心底似乎有什么涌上来,又坠下去。涌上来,坠下去。反反复复,终究还是涌上来了。

    越积越多,一团又一团,乱糟糟的,叫人认不清。似乎是吃梅子的酸,又像是陈大郎悄悄给她吃刺泡果的甜,有无数个夜里眼泪划过嘴角的咸,一把一把吃进口中的香灰的苦

    不知道哪里来的汹涌,快要将她淹没了,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砸进脚下的泥灰里。这些年,她每天都在拼命,可是日子一点都

    没有变好,老天爷不待见她。

    “他太稀罕你了,就是要跟你过一辈子。”小姑子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钱碧荷心都要碎了。

    她想起夜里陈大郎给她暖脚,想起每个月不爽利那几天她一下一下掐他手臂泄愤他默不吭声,想起这两年他们日渐变少的话,吵架时她让他休了她而他每次都沉默

    “爹,娘,你们回来啦”孙五娘高亢的声音传来,“那龟孙子咋样揍他了不”

    陈二郎应道“我打了他两拳。”

    “才两拳”孙五娘拔高声音,“你个孬种,他欺负宝丫儿,你才给他两拳”

    这婆娘,陈二郎对她那样好,还天天骂个不停。钱碧荷有时候很烦她,就是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珍惜。

    只听杜金花道“那才是个孬种,二郎给了他两拳,他就坐地上了,烂泥一样,还怎么打”

    他们从刘家庄回来后,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钱碧荷擦了擦眼睛,往灶膛里最后填了一把柴禾,清了清灶膛口,起身走了出去。

    “赔罪呗还能咋”杜金花叨叨着,很不高兴,“龟儿子没卵的男人这次便宜他了”

    刘铁牛的爹娘倒是老实人,谁知怎么生出他一个黑心肝,他们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喊刘家的叔公要了个准话儿,就回来了。

    往后,刘铁牛再不敢来陈家村,不然打断他一条腿。陈二郎另有主意,改日叫上兄弟,给刘铁牛套头摁地上揍一顿,总之不能轻饶了他。

    趁大家说话的空儿,兰兰小跑到钱碧荷身边,仰起一双黑亮的眼睛,细瘦的小手托着一只小糖包“娘,姑姑给的,给你吃。”

    一瞬间,四周的热闹仿佛都消去,视野中只剩下女儿小心翼翼又讨好的脸。

    钱碧荷抿抿干硬的嘴唇,抬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顶,轻声说“你吃吧,你姑给你就吃。”

    兰兰摇头,踮起脚尖举高“娘吃。”

    孩子执意给她一个大人吃。顿了顿,钱碧荷接过来。

    很小的一只包子,一口就能吃一个,钱碧荷掰开两半,一半喂到女儿嘴里,一半自己吃掉“一块儿吃。”

    “嗯”兰兰眼睛骤然一亮,头顶的绒毛都仿佛在摇摇摆摆。

    钱碧荷心里一涩,转身走进屋里,拿出一把断了两根齿的桃木梳,给女儿解开头发,重新梳辫子。

    “以后干干净净的。”她一边梳着女儿打结的头发,一边认真说道“好好跟你姑读书。”

    兰兰的眼睛更亮了,纯澈的光芒在眼里闪动着,攥着小手,脸蛋激动得通红“嗯我一定会的”

    梨花镇上。

    顾亭远跟姐姐回到家,“吱呀”一声推开门,迈入小院的瞬间,听到顾舒容轻轻出了口气。

    “到家了。”顾舒容口吻有释然,解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嗯,到家了。”顾亭远转身关门,“我去烧水,姐姐稍坐。”

    顾舒容点点头,在小小的花圃前站了站,然后搬了只凳子,坐在庭院中晒太阳。

    她跟方家退亲了。

    今日阿远带她去方家,几乎没用她开口,便把事情说清楚了。顾舒容想着在方家的情景,恍惚觉得做梦一样。

    她就这么跟方家退亲了。干爹干娘没有怪她,没有说一句不好听的话,送他们离开时表情都还是愧疚的。

    顾舒容心里以为他们不必愧疚,虽然方晋若好些年不回来,也没有传个信儿回家,但干爹干娘始终因为婚约庇护了她和阿远多年。

    “是咱们对不起你。”她想起干娘掩面落泪,“你要退亲,也是应该的。咱们家耽误了你这些年,实在对不住你

    。若你又说了人家,咱们给你备一副嫁妆。这些年过来,咱们早就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的了。”

    方晋若不厚道,干爹干娘的为人却好。照顾他们长大,没贪图过他们一文钱,是老实巴交的好人。所以,退亲后,顾舒容认了他们做干爹干娘。

    “阿远。”她叫道。

    厨房里传出声音“哎”

    过了一会儿,顾亭远走出来“姐姐,何事”

    顾舒容忍不住笑了笑,轻轻摇头“无事。”

    她就是想叫他一声。

    她的弟弟,她后半生的依靠。

    顾舒容没打算再嫁人。她都二十五岁了,能嫁个什么好人家说句不好听的,最多嫁给人当填房。有什么意思呢

    “阿远。”她又叫道。

    厨房里,顾亭远应声“哎”

    “我不嫁人,给你当管家婆子行不”顾舒容问道。

    她不想嫁人了,便留在家里给弟弟和弟媳管家,给他们买菜做饭,给他们洗衣洗碗,以后他们生了小孩,她给他们带小孩。

    稍过片刻,厨房里传来一声“若有好人家,你便嫁。没有好人家,咱们还是一块儿生活。”

    顾舒容没当回事。什么好人家再好的人家,能有自己家好刚才推门进来时,她整个人像走进了一片新天地。这不再是她若有似无的家,不再是她嫁人后便偶尔才能回来的家,这就是她家。让人心里踏实的地方。

    她满心舒展,满眼快活,像是焕发了新的生机。忽然站起来,说道“阿远,你长大了,该娶亲了”

    从前她只让弟弟一门心思读书,想让他先立业后成家。但这会儿不知怎么,许是心里少了一桩思量,她整个人轻飘飘的,有些落不到地上的感觉。她得找点事做,比如给阿远寻摸寻摸亲事

    等阿远考出功名后,的确可以说一桩更好的亲事。但,谁说寻常百姓家就没有好姑娘而且,她心里还有个隐蔽的考虑。如果她不打算嫁人,想给弟弟和弟媳当管家婆子,如果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姑娘,恐怕不会允许。

    “哐当”厨房里响起一声。

    顾舒容问道“阿远,咋的了”

    “无事。”顾亭远回答,他只是失手,没拿稳锅盖,砸下来了。

    听他说无事,顾舒容就放心了,提起裙摆,往屋里跑去,脸上兴冲冲的,开始清点家产。

    娶媳妇么,总要算算聘礼有多少。

    烧了水,倒进壶里,顾亭远洗了手,换了身衣裳,背上书箱“姐姐,我出去一趟。”

    “做什么”顾舒容坐在床边点银子,问道。

    顾亭远答道“采风。”

    采风他们这些读书人,有个什么节日,就会相约出门,聚一聚,做些诗文啊对子啊之类。总之出去走走,不是坏事。

    “约了人吗”顾舒容随口问道。

    “没有。”顾亭远回答,“姐姐,我出门了。”

    “去吧去吧。”顾舒容头也不抬,随意摆了摆手。这么大人了,也不是非要约人才能出门。

    顾亭远背着书箱,一路出了城,往陈家村行去。

    心里一点一点激动起来。他,会见到宝音吗刚才姐姐一提说亲,他立刻想起宝音,而后思念之情再也抑制不住。

    他很长时间没有见她了,之前在书铺门口,见的那一面根本不算,只是一两句闲话罢了。

    他们平时不是这样的。平时,她总有许多话说,“顾亭远,给我倒杯茶”,“顾亭远,我的花该浇了”,“顾亭远,晚上吃什么”,“顾亭远,”

    有时候也会骂他,“你把我的衣服缝坏了,你怎么这么笨”,“今天回来这么晚,你去哪风流了”,“让你

    给我买酥皮鸭,不是盐水鸭”

    每天都热热乎乎的。

    而他最喜欢的,是她偶尔心情好时,偎在他怀里说软话儿“顾亭远,你真好。”

    “顾亭远,除了我娘之外,天底下你待我最好。”

    顾亭远不想当老二,他想当天底下对她最好的那个,于是努力待她更好。

    想着想着,心里都渴得疼了。恨不得立刻跳进河里,让她救上来。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这一次,他必不能再让她受委屈的。

    近乡情怯,来到陈家村入口处,顾亭远心里提了提,深呼吸,迈步走向前。

    然后,就听到一个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家家户户,都在扯着嗓子说闲话,还有邻居隔空对喊。

    “宝丫儿”,三个字频频出现,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得知了想获知的信息。

    比如,她为什么会识字还要给金来启蒙,这跟前世不一样。

    原因是,她被抱错过。

    顾亭远恍恍惚惚,站在河边,遥望着河对面的岳家,脑子里像被无数道惊雷劈过。

    宝音,她不是从小生活在陈家村,被爹娘捧在手心里,被哥嫂疼护着,她被京中贵人抱错了。

    抱错之后,又被送回来了。

    他心里闷闷的疼,又涌动着愤怒。他们居然这样伤害她

    这还没完,村里呼啦啦跑过的小孩子们口中背诵的千字文,让他知道她不仅给金来启蒙,还包括了大伯家的孩子们。

    前世没有的,她只让他收金来为学生,严厉教导。

    大约是抱错的经历,让她的想法改变了。

    很多人家求娶她。

    今日京城里来了两名贵公子,跟她说了很久的话,似乎还打起来了。

    顾亭远心里又慌又气。,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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