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 顾舒容在不同与往日的动静中醒来。邻里争吵声,车马声,热闹的嘈杂声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风声, 鸡叫声, 远远传来的听不真切的说话声。
很新奇,顾舒容露出一点笑容, 起身下床。走出屋子,便见草棚下的锅灶边已经坐了一道青衣身影, 一手握书卷,一手往灶膛里添柴禾。
“你起了”顾舒容惊讶道, 又觉得不该惊讶,弟弟如今是跟从前不同了,格外体贴。
顾亭远抬头看过来, 说道“昨晚的粥没吃完,还有剩的菜,我热一热。”
顾舒容点点头“好。”
吃过早饭, 顾亭远便回屋读书, 顾舒容坐在避风处晒太阳做针线。
她有些绣功在身上, 时不时会做些绣品拿去换钱。
一个人做事太闷了,顾舒容很快坐不住, 起身道“我去陈家坐坐。”
两家还不是亲家呢,她跑得太勤快了不好。但, 如今的情形不同了, 他们是乡邻了。邻里邻居的, 串个门说说话, 不是人之常情
“哎。”顿了顿, 屋里传来一声。
顾舒容笑了笑,端着箩筐,就往外走去。
陈家正在安排事情。
昨晚决定要做吃食买卖,今早吃饭时又说了说,便说定以后陈大郎在家炒瓜子,他人高马大的,力气足得很,不比她们女子,炒一会儿就要换人,他能一口气翻炒一上午不带累的。
陈二郎仍去赶车,顺便送钱碧荷去镇上买香料,而孙五娘要回娘家买肉,也一道去镇上。杜金花就教陈大郎怎么炒瓜子,至于陈有福,也不许去串门溜达了,被留在家里挑坏瓜子。
陈宝音和两个孩子去学堂了,顺便把银来送去前头玩。
杜金花她要歇一天。
宝丫儿可就她一个娘,她若是累倒下了,谁给宝丫儿操心这样想着,等送走该出门的,她就搬了木凳,坐在屋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吃着顾家大姐送来的点心。
厨房里传来铲子翻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很有规律。杜金花听着,心里舒展起来。挺好,都有事情做,谁也不闲着,来年日子一定能过得更好。
绿豆糕甜腻,杜金花吃着口干,便去屋里倒了碗水,咕咚咕咚喝了。喝完水,抓了把瓜子,坐在门口继续晒太阳。
挺好,总算把一家子拉扯起来了。她算是轻松一些了,不用总追在一家人后头,叨叨这个,叨叨那个。没人听她的不说,还讨人嫌。
杜金花不知道自己讨人嫌吗她当然知道。老头子嫌她凶,儿子儿媳们嫌她抠、管得宽,孙子孙女们也不亲近她,家里没有一个待见她的。
从前琳琅就劝过她,不必这样操心,何苦来哉爹爱串门,就让他串门。大哥沉闷,也是好事儿,他老实巴交的,出力气的人不惹事。二哥是滑溜些,但他脑筋活络,不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一家子平平安安,不比什么都好
如今想想,还是宝丫儿聪明。家里这些人,都被她盘活了。憨婆娘的孙五娘,都颠颠儿跑去娘家买肉了。
杜金花不愿意想,是琳琅没心。只想着,定是宝丫儿聪明。她杜金花生得出这样聪明的闺女呢骄傲地嗑着瓜子,杜金花难得尝尝闲下来的滋味儿。
就瞧见北边走来一道身影,端着一只箩筐。仔细一瞧,不是顾家大姐吗
“哟”杜金花眼看着人走近了,似是朝自家来的,她招招手,“顾家大姐,有事儿啊进来,进来说话。”
顾舒容脸上带着笑,走进篱笆门,说道“大娘,您叫我一声小容就行。”
“嗯,小容。”杜金花道,“你来有啥事啊”说着话,她进屋又搬了只木墩出来。
这会儿日头正好
,又没啥风,晒晒太阳,比屋里暖和。
“没啥事。”顾舒容在木墩上坐了,说道“阿远在读书,我一个人闷,就过来寻您说说话儿。您别嫌我烦。”
杜金花“嗐”了一声,道“咋会嫌烦。大冬天的,都没事做,一起说说话还能解闷儿。”
正说着话,就见外头又走进来一个婶子,笑道“别人家没事做,你们家可有事做。不得炒瓜子你们家瓜子买卖越做越红火了。”
村里人买,邻村的也来买,还捎去镇上卖。赚钱着呢
杜金花才不承认的,耷拉着脸道“三嫂,你们住着青砖瓦房的人,就别取笑我们了。”
三嫂“哎哟”了一声,说道“啥青砖瓦房,那是俺公婆传下来的,多少年了,没见我家小六子娶媳妇儿,给他盖的土坯房吗”
孩子越生越多,屋子就住不开,总要新盖几间。再新盖的,就是土坯房了。
“瞧你们家红火的,用不了几年啊,就能住上青砖瓦房了。”三嫂一边笑着,一边往里走。
杜金花又进屋搬了木墩出来,给三嫂坐。
“哟,这位瞧着面生,可是秀才公的姐姐”三婶一扭头,看到低头做绣活的顾舒容,连连赞叹“哎哟,这针线,做的真好啊”
顾舒容低头道“不算什么,您别打趣我。”
不多会儿,又有人结伴来,木墩搬出来一个又一个,屋门口坐了满满当当的人。
冬天地里头没活儿,村民们都闲下来,今天来你家串串门,明天去他家串串门,闲话唠唠嗑。
顾舒容坐在杜金花身边,不出头,只听着。偶尔别人同她搭话,她便回几句,倒也落下一个大大方方的名声。
另一边,顾亭远读书读累了,便撂下书本,出去走走。
这一走,就走到了村口,学堂边上。
陈宝音在跟孩子们讲千字文,正讲到“知过必改,得能莫忘”这句。
她年纪轻,声音嫩,但语气严肃,又很有先生的派头“知道过错,若不予改正,必将再犯。能做到的事,就不要轻易放弃。”
她已经带着孩子们把千字文都背完了,人人都能全篇背诵了,她便开始讲释义。
她的任务是给孩子们启蒙,倒不必十分严厉,于是常常讲故事给他们听,比如谁谁知错不改,下场如何,谁谁轻言放弃,大好机会从身边溜走,如何后悔。
孩子当然是爱听故事的,读书再神秘、崇高,读起来也是枯燥乏味的。孩子们每日兴致勃勃来学堂,很大一部分就是冲着先生会给他们讲故事听。而听了故事,他们对书里讲的理解更深,反而记诵得更彻底了。
讲到口干,陈宝音让孩子们上茅房的上茅房,该出去跑跑就跑两圈,一刻钟后回来,自己在屋门口坐下,好没形象的瘫成了饼。
她没瞧见顾亭远,倒是顾亭远站在不远处,目光温柔地看过来。她很辛苦,但也很快乐。顾亭远瞧得出来,她很开心。
这样就好,她开心就好。顾亭远心里想着,没有孟浪地上前去搭讪。又看了一眼,便准备走开,忽然听见身旁传来一声“陈宝丫儿,是个好姑娘啊”
“见过村正。”顾亭远转身,行礼。
村正还礼,然后道“以后不必如此多礼。”
“是。”顾亭远道。
村正往学堂里瞧,看着满场地撒欢的孩子们,目光赞许“你在求娶陈宝丫儿那你可要加把劲儿,这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姑娘。”
侯府教养长大的,如果不是出了变故,她就是侯府千金。这等眼界,这等见识,这等涵养,凭顾亭远一个寒门子弟,根本求娶不到。
“晚辈记住了。”顾亭远说道,又往学堂门口看了
一眼。
他上回对她说了那些话,不知她心安了没有考虑得如何了还有其他顾虑没有又对他有何要求但他不急。
如今已经搬来陈家村,近水楼台,已经是极为便利了。他不能着急,那会让她感到步步紧逼,她会讨厌的。
学堂门口,陈宝音晒着太阳,慢慢笑了。
她刚才对孩子们讲“知过必改,得能莫忘”,这会儿想到自己,心头发酵着宽恕之情。
她如今是陈宝音,不再是徐四小姐,她是杜金花的宝丫儿,家里人都喜欢她,她没有发疯,没有给家里带来笑话,没有累得家人灰头土脸、筋疲力竭。
她做到了。知过必改,她做到了。那就释怀吧。梦里的她,不论是不是她,就只是个梦。
而得能莫忘,她正要践行。
陈宝丫儿,什么都不怕。不怕顾亭远变坏,因为她会看着他,往他脖子上拴绳子,不许他变坏。而若是如此,他最终还是变坏了,那就是天意。
她嘴角涌现一丝浅笑,自己不觉,然而不远处看着的顾亭远,大受震动
他从前见她,冰霜满身,荆棘裹步。但这一瞬间,似有阳光冲破阴霾,洒在她身上,明媚灿烂,似前世模样。
不,比前世更加光彩夺目他直直看着,简直移不开眼,心中砰砰直跳,连旁边村正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村正喊了他两声,不见他回应,顺着他的视线瞧去,不禁捋了捋胡须。年轻人啊
赵家村。
“什么大爷要出门”从仆人口中得知,刚刚养好脚的赵文曲要出门,赵老太太坐不住了,“他要去做什么知道吗”
家仆支支吾吾的,眼神瞟向一旁。赵老太太便知道了,不是什么好地方
“好哇”她生气地道,脸上生怒,还有些狠意,“陈家小丫头,收了我一百亩地,居然什么都不做”
任由她儿子崴了脚躺在家,伤好了能出门了也不管
若不是这脚伤是赵文曲自己崴的,赵老太太都要冲去找她要三百亩地了
“老太太,您做什么去”家仆见她气冲冲地走出去,忙跟上。
赵老太太道“拦人”
赶在赵文曲出门前,拦住了他“你给我站住”
赵文曲骑着头驴,他脚伤虽然好了,但也走不远,于是牵了头驴骑上。只见自家老太太挡在前面,不耐烦道“您有什么事总不能又让我去给你哄干女儿吧”
在家里躺了这几日,赵文曲娶媳妇的心淡了。老太太瞧不起他,那就瞧不起吧。赌钱不好玩吗花酒不好喝吗
“你没错”赵老太太瞪大眼睛,“你去给我哄人我就要她当我干女儿你哄不过来,我就不活了”
说着,当着赵文曲的面,就要去撞墙。
“老太太”家仆忙去拦。
赵文曲眯眼看着,老太太是下了死劲儿的,他烦躁不堪“行了”毕竟是他亲娘,总不能真看着她撞死在这里,“我去还不行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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