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口村, 是青岗县最西面的一块地,几年前刚被吞并入了宁港市版图,但看起来依然是一片城乡结合部。这里原本有着大片农田, 后来建起了工厂,农田荒了大半,所有人都等着拆迁。
凌晨两点,村里一片漆黑, 万籁俱静。时值初冬,空气里就连虫鸣声都绝迹了,只有寒风吹过小巷的“呼呼”声。
吴瑞花人到中年, 睡眠很浅,在一阵类似敲门的“咄咄”声里醒来。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到家门外好像有什么声音, 一阵风吹起了窗帘,窗外好似有什么影子一而过。
女人大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再往外瞧时, 又已经没人了。女人揉了揉眼, 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
吴瑞花经营一家早餐铺子,本来每天三点就起来做准备了,索性醒了也是醒了, 就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倒没再听到敲门声。
鸡啼破晓,村子在渐渐亮起的晨光里苏醒, 吴瑞花推开大门, 准备开始迎客了。可那门一推开, 她就一声尖叫
只见自家的大门上, 不知什么时候被印了一只血手印。
那还不是一个普通的血手印
它有六根指头。
数公里外。
济慈寺新修的大雄宝殿很是气派,飞檐直上云霄,红绿蓝金点缀的彩绘在飞檐鲜艳油亮,再远一点的地方,黑瓦黄墙的僧房在山间影影绰绰,但老住持洪一依然很固执地要住在相传是济慈先生留下的老宅里,不肯搬去别处。
那是一座破旧的合院,院外有一口井,挖了一片小菜地,待丰收的丝瓜从架子上垂落下来,而土里新芽的萝卜叶子一簇一簇,正是郁郁葱葱。天井里阳光很好,台阶上下放着两排老人养的盆栽,佛手上结满了橙黄色的金果子,风吹过就是一阵清香。
林鹤知一直在这个地方住到了初中毕业。
可是十几年兜兜转转,见过大城市的繁华,最终还是这青岗一隅,承载了他一辈子,关于“家”的记忆。
换季时节,林鹤知戴着袖套与口罩,帮院里的老人把藏了一整年的被褥、冬袄都抱出来晒了,晾衣架满满当当立了一个天井。
林鹤知一边拍打着棉花毯,一边嘴里唠叨“肉肉肉,天天都想着吃肉这么一大块红烧肉,连皮带肥地吃下去,有多少脂肪多少胆固醇”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老人一眼“你这多大年纪了,心里没点数啊这么吃肥肉,早晚把你血管给堵上,堵的位置不好就直接两腿一蹬入土啦”
济慈寺前任住持已是耄耋之年,两缕白眉毛像细流似的垂下,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洪一大师听了林鹤知那大逆不道的发言,半点也不恼火,只是乐呵呵地躺在藤椅上,晃悠晃悠地晒着太阳,随便冬瓜小朋友拿他那瀑布似的白胡子扎麻花辫玩,一缕一缕,下面还扎着五颜六色的小皮绳。
老人皮肤光洁油亮,眉眼笑得弯了起来“迟早要入土的嘛,开开心心入土,总比清汤寡水地入土好嘛”
“就是,”郑小东委屈巴巴地一努嘴,“我还年轻呢,我也要吃,我得长身体。”
林鹤知“”
外人可能不知道,表面上洪一大师开着“素斋”,但自己每周两海碗梅干菜扣肉,越肥越好。老和尚总说,心中有佛,在哪里便都是佛门中人,不必拘泥于那些教条规定。
林鹤知把这句话翻译过来,意思大概就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年轻时恐怕还要和漂亮姑娘眉来眼去。老和尚的嘴还精得很,梅干菜要自家自己晒的,酱油要村口自己酿的,猪肉也只吃镇上一家王妈家的黑猪五花其它牌子一概不香。
更离奇的是,老人精神矍铄,
行动敏捷,从来不肯做体检,但到了这个年纪,从没出过什么大毛病。
总而言之,因为这层红烧肉的关系,林鹤知和农贸市场的王妈混了个脸熟,那回他丢去草丛里孵化苍蝇的猪肉,也是从王妈铺子里买的。
“王妈她大哥生病住院了,”郑小东脆生生地说道,“我上周末就见着王妈了,往咱药师殿跑呢说是要拜拜菩萨快点好起来。”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老和尚的眉毛颤了颤,点点头,“她还向我打听过鹤知是不是还在二院工作。”
“不在了”林鹤知很没好气,“上回去买肉,她非得介绍姑娘给我。”
“鹤知啊”老人突然停止摇晃,正色道,“王妈大哥肝不太好,转了两家医院,都没见好。你之前导师不是二院院长吗认识不认识厉害点的医生,或许打个招呼,他们就去二院了。”
林鹤知一听到“二院”两个字,就想到当时自家老板发飙,劈头盖脸地骂他“不配当医生”,顿时有些呼吸不畅。男人沉默地掸了一床棉被,最后冷冷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老人也就不说话了。
郑小东没半点眼力劲儿,上赶着发问“哥,你为什么不回二院工作了呀读书多辛苦,你说不干就不干了,那么多年书可不就白读了。”
“你俩这一唱一和的,就是为了说这事吧”林鹤知晒完被褥,把袖套脱了往椅子上一扔,“买肉去了,想吃就闭嘴。”
林鹤知憋了一肚子无名火,大步走下台阶。
陈院长的话犹言在耳“你治的不是人的病,而是病的人。”
可是,林鹤知很少关心病人。
病人的情绪、抱怨、特殊要求、自以为是的主张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烦躁他只对诊断感兴趣,找到病因了,他的兴趣也就结束了,对病人便再无半分耐心。
破案也是一样,他只对真相感兴趣,至于案子怎么判,林鹤知毫不关心。
或许,院长骂得没错,他的确不配做一个医生。
林鹤知推开后山那扇门,就撞上一群穿红戴绿、肩上背着“佛”绣明黄布袋的中老年妇女,人站在后院那块“游客禁止”的牌子前探头探脑。
林鹤知故意带上了门,拿食指敲了敲牌子“僧房不对外开放。”
一个烫着泡面头的嬷嬷开口“小师父啊,我们找洪一大师。”
她身边的人连忙附和“对对对,我们村里闹鬼了,想见一见洪一师父。”
林鹤知皱起眉头,直接帮老人挡了回去“我师父身体不好,不方便见人。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他平时最讨厌与人唠家常,却不幸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脸,在中老年妇女这个群体里尤受欢迎,那女人见林鹤知这么说,可就来劲了,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口“啊拉村里有个人,借尸还魂啦”
林鹤知“”
这事得从两天前说起,溪口村里死了个小伙子,21岁,名叫孙远丰。
小伙子是自杀的,把自己吊死在了后山上。当时派出所的人也来了,具体的嬷嬷也不清楚,反正是确定死亡了,工具就是他们自己家门口晾衣服的麻绳,花色一模一样。
孙远丰的事情,村里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三年前,他突然得了一种怪病,药吃了一箩筐又一箩筐,去城里大医院看了也不见好,到最后,皮肤都开始溃烂,一块一块地掉,掉了又再长起来,整个村里都避他如瘟神。因为病的缘故,孙远丰也丢了工作,让本就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到最后,他自己似乎都放弃了看病的希望。
因此,警察丝毫没有怀疑孙远丰的上吊动机,直接开了死亡证明。
孙远丰死了,按照当地的规
矩,要在家中正厅设灵堂躺三天,然后才能下葬。一般这三天,会有人来给死者穿衣入殓,会请人来唱经,家属要“哭尸于室”,亲朋好友也会过来吊唁。
这几个“花枝招展”的嬷嬷,就是被孙家请去唱经的,敲敲打打,唱上几句阿弥陀佛。听她们说,孙远丰的丧事冷冷清清,没有朋友来,邻居们也集体沉默了。家里就大姐回了一趟家,母亲安静地抹着眼泪,老父亲隔着棺材,抽了一支又一支烟。
这个故事讲到这里,似乎也挺正常,那嬷嬷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结果今天一大早,这人又死而复生了”
林鹤知表情有点僵硬“人又活了”
几个嬷嬷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他从棺材里爬出来,走了”
“老孙说他们晚上锁了门窗,他和他老婆,还有他们家大女儿都没出去过,可今早门就被打开了,玄关还少了一双鞋可不就是孙远丰的鞋”
不仅孙远丰的尸体不翼而飞,溪口村里好几户人家,一早起来都发现家门口出现了一枚血淋淋的六指手印。
要说村里有谁天生六指
还真就只有孙远丰一人。
据说孙远丰母亲直接晕了过去,村里闹开了锅,现在家家户户都在传这个事,几个嬷嬷觉得这事太过邪门,便组团来寺庙求救了。
林鹤知听了这事,倒来了点兴趣。他回药师殿拿了一套小工具,便答应几位嬷嬷去村里看看。
一路上,林鹤知又向嬷嬷们打听了点消息。
孙家就是一个普通的溪口村家庭,父母都是农民,大姐早些年嫁去了城里,早已成家,他高中辍学,去联合集团的食品厂当了工人,后来因病失业,经济条件不好。不过,他们家拆迁后,应该也会获得一大笔钱。
林鹤知问“这个孙远丰,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几个嬷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答案倒是五花八门
一个嬷嬷面色嫌弃,仿佛那病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哎呀,我听说是那个病乱搞男女关系的病”
“那个不是说辟谣了吗我看是皮肤病吧,昨天入殓师悄悄和我说的,说他身上好多地方都烂了”
“我听说是肺痨哟,咳个不停,本来我昨儿要和你们一块去唱经,可我家里人不同意啊,说那个肺痨会传染的”
“就是精神病啦,”另外一个大婶五官皱成一团,拿食指在自己太阳穴边上打了个圈,“之前他爸妈还花大钱送他去看过咧,回来说治好了,我是不信的。我看他这病就没好过”
几个嬷嬷又互相看了一眼,得出结论“可能都有吧作孽呀”
“他那哪是病呀,我看他那是被邪祟附体了这孩子一出生就长六根手指头活着的时候晦气,死了也这么晦气诶,佛祖保佑呐”
林鹤知“”
这年纪轻轻,病倒不少。
等他们来到溪口村,孙家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吃瓜凑热闹的,家里被按了血手印等着讨说法的,派出所也来了几个民警。
一位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大喊让大家不信谣不传谣,警方已经确定了孙远丰死亡,绝对不会有什么“死而复生”之事。
另外一个民警手里拿着小本本,一边记录一边喊“家门上被按手印的,排队一个个报名字,家住哪里,分别和死者是什么关系,不要急,都不要急啊”
离孙家最近的一个六指手印,就按在了对门吴瑞花家门上,是暗红色的。
吴瑞花倒是个不信邪的女人,双手叉在小圆腰上,啐了一口,骂孙家人装神弄鬼“我昨晚看到人影了,鬼哪来的影子一定是他们孙家人不安好心拍个血手印有什么难的
现在拍电视剧的那些糖浆道具啦,做得比真血还真咧,我改天也给你们拍一个”
林鹤知戴上手套,从门上扣下一小片风干了的“血迹”,碾碎凑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有腥味。
不是糖浆,是真血。
这个时候,警方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早上他们在血手印上提取了指纹,现在结果出来了
是孙远丰本人的手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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