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山庄门前围满了人, 里层外层,众人垫脚相望,议论纷纷。
与此同时,最外围, 不远处一棵桂花树下, 气度衿贵的覃煊和忠毅侯世子默然屹立。
忠毅侯世子抱胸观望那边, 两指拄着下巴沉吟思考。
“马车上那位, 是寄住在你家的表小姐吧”
覃煊眉梢微拢,盯着那边没有吭声。
“旁边与她对峙的想必就是传闻中那位红颜,啧啧, 男人啊, 永远都是占着碗里看着锅里。”
忠毅侯世子摇头感叹,对此事评头论足一番,言行举止颇为放荡, 神情看起来不在意,转而着重转向旁边,似是看到什么重大发现,挑逗眉梢表情揶揄。
“跟祝姑娘一起的女子是谁瞧着束妇人发,面容秀美, 年龄对得上。”他靠往身旁, 朝覃煊挤眉弄眼,“莫不是, 这就是你家那位”
覃煊收回眼神,垂眸睨他, 神情平淡。
“看来,你是嫌弃公务太少了。”
“别我好不容易松快一二,你可千万放过我罢。”
忠毅侯世子勃然变色, 下意识错后一步,唯恐他丢给他几卷公文。
他可不像眼前男人,效率奇高,轻轻松松就能处理完积攒两个月的公务,他今时的轻松都是往常熬夜肝出来的。
那边,听完甄环仪的苦楚和诉说,众人的心难免有所偏向,不由开始议论纷纷。
“这位姑娘说得没错,再大的仇怨也不该毁掉人家的前程。”
“你可知,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几载,为的就是一朝登科叩问仕途,你这女子,怎可如此狭隘,为一点小事就想毁掉人家的仕途。”
“怪不得都说女子好妒,头发长见识短,圣人之言果不欺我。”
一众指责的话语迎面扑来,祝苓毓不由面色发白,握住卷帘的手指攥紧,指骨都有些泛白。
手背蓦然覆上一个温热的手掌,祝苓毓转过头,对上陆今湘安抚的目光,肩膀略松,嘴角漫上一丝苦笑。
陆今湘转向外头,神情若有所思。
“你是想说,宁愿毁掉一个人的人生,也不能阻碍某人攀附大儒是吗”
她撩开鬓角发丝,表情饶有兴趣“难道这就是那句至理名言你只是失去整个人生,他却失去了一位大儒啊”
甄环仪愣住,郁愤的神情僵住,她矢口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今日来逼诘不就是这个意思,希望苓姐儿认下苦水,把所有黑锅都背到身上,哪怕外界议论纷纷,甚至影响将来的婚姻大事,都不能有半丝阻碍到你那位安公子。”
“不是,我没这么想,祝姑娘你出身高门,又有长辈疼爱,不会落到那种境地。”
陆今湘面容舒缓,眼神惊叹,嘴上却针针见血。
“我很好奇,你也是女子,应当知道女子的艰难,怎会说出不会落到那种境地这种梦幻般的话还是说,”倏忽眼梢斜挑,恍若讥讽蝼蚁般俯视她,“你是救郎心切,宁愿毁掉别人的人生,反正只要你郎君没事就行,你说是吧”
“不是,怎么会,您不能这么血口喷人”甄环仪激动不已。
众人面面相觑,激动的情绪冷静下来,这么一分析,好似确实有点道理啊,虽然读书人的仕途前程重要,但一个女子清白的名声与婚姻未来也很重要,这件事追根到底是那位安邵公子不洁身自爱才招致祸端,没道理让无辜女子为他沉沦负罪。
这场言语博弈,登时将本偏向一边的舆论扭转过来。
陆今湘眼神淡淡,唇边笑容亦浅淡。
凝神遥望那边,覃煊眼神复杂,仔细望去,隐约还见一丝欣赏和不知名的,骄傲。
半晌,他垂下眼眸,送出口气。
“啧啧,万万没想到。”身旁,忠毅侯世子张大嘴巴,愣怔好一会儿,方摸着下颌沉吟浅笑。
“述赫,你这位夫人,当真是伶牙俐齿,还有种巍然镇定的气度。”
他眼睛斜过来,打量覃煊,似开玩笑又似认真道“以往没见过少夫人,只听说传言甚嚣尘上,遂对少夫人有些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倒是我一叶障目了。”
覃煊冷嗤一声,不作反驳。
“不过啊,如此说来,小弟算知道述赫兄为何心情烦闷了。”忠毅侯世子笑得格外贱兮兮。
覃煊背着手,神色不动,懒得拿正眼看他。
忠毅侯世子拍拍他肩膀,慨叹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兄弟劝你还是安安分分跟少夫人过日子,少夫人既能说出此番话,就说明不是个庸人,想来配你绰绰有余。”
覃煊默然,眼皮微敛,沉默了会儿,低声道“我与她中间门相隔太多。”
他声音太小,忠毅侯世子没听清,反声问他说了什么,覃煊摇摇头,说没什么。
周围喧嚣不止,有人议论纷纷,甄环仪深吸一口气,猛然跪下。
“祝姑娘,求您给安公子一条生路,您与安公子自幼定亲,这么多年感情深厚,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安公子身陷泥潭”
祝苓毓被吓一跳,虽说甄环仪家世普通,连她一半都比不上,但她毕竟出身耕读人家,父亲还在安府上当教席,论理怎么都不该朝她叩拜。
她涨红着张脸“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啊。”
陆今湘挑眉,这女孩不错呀,见势头不对,立马转变方向,如果放在前世,一定是个好公关备选人才。
“甄姑娘,你知道你这样叫什么吗你这样叫道德绑架,如果感情深厚就要原谅旁人的过错,那世上就不会那么多朋友变仇人,恩情变仇恨了。”
甄环仪脊背挺直,眼含泪珠,倔强纤细。
“安公子实乃无妄之灾,这让我如何自处,祝姑娘,你与安公子算青梅竹马,你应当知道安公子是个好人,好人绝不该有这个下场。”她抬起眼眸,眼底楚楚可怜。
祝苓毓抿唇,她虽与安邵不甚熟悉,却也明白,他绝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好人就该被原谅吗
见她表情微动,甄环仪以为说动了她,急忙道“当初令堂猝然病逝,安府不仅没有退亲,反倒安排安公子过去吊唁,这么多年安府与祝府守望相助,就当看在这些情分上,求您放过安公子。”
甄环仪苦苦祈求,跪在地上姿态卑微到极点。
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一个年轻秀才上前一步,怒极出声“你这女郎,怎的那般恶毒,这位姑娘好生跪在地上求你,你却狠下心肠不作应答,真不知怎会有你这样恶毒的人。”
有人出声,其他人纷纷坐不住,也陆续出声。
“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后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依照这么看,那位安公子分明对得起你,就算后头有些许不当之处,也不过是一时意气,算不得什么错处,你何必死揪着不放。”
你一言我一语,跟在甄环仪身后,简直助长她的威势。
祝苓毓脸色苍白,紧抿嘴唇,眼眶通红,嘴里念叨着“凭什么”,刚要发泄出声,被陆今湘一把攥住,按到身后。
陆今湘干脆钻出车厢,站在车前头,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酸儒书生。
她清咳一声,拍拍手,喧闹人声立即静止。
“那个,你过来。”她手指向最开始跳出来,表现得义愤填膺的书生。
书生表情迟疑,踌躇不敢动,不过转瞬瞥见陆今湘脸上的嘲讽,他咬着牙,干脆大踏步朝前,高声问怎么了。
“我实话实话,问心无愧,就算你依仗权势鞭打我,我亦不会改变说辞。”
陆今湘翻个白眼“我鞭打你做什么我是打算告诉你,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准备劝劝苓姐儿。”
闻言祝苓毓猝然望过来,表情惊诧又茫然。
书生愤怒的神情顿住,他张开嘴,茫然“啊”一声,手指着自己。
“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对啊。”陆今湘点点头。
反应了会儿,书生脸上露出得意又欣慰的表情,他就知道,妇孺无知,须得时时鞭策督促,如此方能警醒自身。
远处,忠毅侯世子“咦”一声,口吻疑惑“难不成少夫人真要妥帖”
覃煊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要冒坏水,不屑冷哼。
“她能妥协才怪。”
忠毅侯世子拧眉深唔,迫切期待看见后续发展。
眼看书生得意起来,嚷嚷着这不就万事大吉,让她赶紧搀扶起这位姑娘。
陆今湘弯眸浅笑“慢着,我还有个条件。”
书生停住,疑惑看向她“什么条件”
“想让我家表妹妥协倒也简单,只要你发誓再不参加科举,我就替表妹答应这件事。”
书生先是睁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她所言,反应过来后,仰天大笑声,怒极之下,觉得余外匪夷所思。
“你这妇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凭什么要应下这等荒谬的条件”
陆今湘嘴角噙着微笑,一点也不生气,反倒上下审视他,仿佛十分惊诧。
“原来你也知道荒谬,拿你前途去换安邵的安稳无虞你陡觉荒谬,那你凭什么认为拿我表妹一生换他无虞不是荒谬呢你是觉得我表妹人弱可欺吗”
语气一转,陡然变得激烈,陆今湘冷下脸,唇边微笑变成冷笑,语句化成刀,刀刀扎到他们心口上。
“枉你们还自称遍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我呸,就你们这等自私自利的性子,还妄想考中贡士外放做官为民请命,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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