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手指停留的有些久,与唇温交融,快要融为一体。秦妧僵坐不动,像极了年纪小的妹妹,在兄长的“安抚”下,呈现出的乖顺模样。
是想在贫瘠的亲情下渴望一份关爱吗
连秦妧自己都分辨不清。
夜已深,秦妧有了倦意,可心里还想着一件事。
婚后的第三日,新妇会偕同夫君归省回门,可她的娘家早已支离破碎,生母含恨离世、生父不闻不问、义父义母是个幌子,别说回门,就是返乡,她都不知真正的家乡在哪里。
察觉出她的彷徨,裴衍松开那片嫩唇,“怎么了”
对于悲伤的事,秦妧不喜欢老生常谈,闷声摇了摇头后,提起昨晚考虑的事,“咱们可以将西卧和书房打通吗这样方便些。”
敏锐如裴衍,怎会不懂她的用意,只觉好笑,但一直打地铺不是长久之策,再健壮的体魄,也会病垮,“让魏野去办吧。”
秦妧心生欢喜,适才还聚拢云翳的眉间渐渐舒展,笑起来眼梢媚挑,慧黠灵动。
裴衍刚要提醒她别翘起狐狸尾巴,门外忽然传来老管家的声音。
“禀世子,府外有人求见。”
亥时三分,何人如此冒失,不请自来
在秦妧不解之际,管家让暮荷递进来一个绸布包裹的物件,看样子是件佩饰。
裴衍瞥了一眼,面上不见异样,抬手接过时,攥在手中,没有当着秦妧的面打开。
高门有高门的规矩,想要入府做客,需先递上拜帖,等待答复。况且,不少门侍在是否通禀,以及答复的时长上,都是看人下菜碟儿的。能让老管家亲自过来一趟的,必是贵客或重要之人。
“我出去会儿,不必留灯。”裴衍起身,披上棠棣暗纹的宁绸深衣后,拉开隔扇走了出去。
秦妧怔然,隐约察觉出他的不悦。
暖幽清香的侯府院落,一排排六角兰花挂灯点亮夜色。裴衍走到后院的角门前,对老管家和门侍吩咐道“你们暂且退下。”
老管家觉得不妥,“来者邋里邋遢,老奴恐他莽撞,冲撞了世子,还是让下人陪着吧。”
“无妨,退下吧。”
在侯府,无人敢忤逆裴衍的话,老管家摆摆手,带着一众门侍和护院退离了后院。
夏日熏风将至前,总有几日沁凉,裴衍拉开角门时,身上的气息渐渐凛然,黑瞳更是蓄着湿潮的波澜。
府外,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靠在元宝槭上,当见到裴衍本人时,脸上凝满万千情绪,脸皮却是一松,扯出笑来,“呦,裴大世子,您可终于现身了。为了见你,小人可是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前来投奔啊。”
他刻意加重“投奔”二字,可嗓音着实怪异,发出气音,与正常嗓音不同。
面对咄咄之势,裴衍淡淡迎上,少了平日里的温煦,“开门见山吧。”
男子清清喉咙,偏头啐了一口,收起了笑,“那我也不废话了。上次的劫持,加上弟兄们的自由,世子打算拿出多少银两封我的口我可事先做个提醒,顺天府离此不远,世子想要耍花样,大不了咱们就鱼死网破。等惊动官府,世子横刀夺爱、残害手足的丑事,可瞒不住喽。”
风起,亢爽,深衣翻飞,裴衍抬起右手,任包裹玉佩的绸布随风飘去。
玉佩之上,刻着一个“灏”字,明晃晃地呈现在月光中。
看着对方色厉内荏的模样,裴衍淡笑,温和儒雅,可黑瞳中还是翻涌出了异样的情绪。他用玉佩拨开男子高高的衣领,瞧见一处淤青。
“这淤青,是被掺了毒的暗器所伤,才没有消退吧。”
男子捂住脖子,愤愤难平,“还要拜世子夫人所赐”
“嗯,一并算上。回头,我让账房拿给你百两纹银,就此金盆洗手,做点正当买卖吧。”
狐疑袭上心头,男子哼道“你们这些世家子忒喜欢弯弯绕,愚弄我这等粗人。回头,是多久”
裴衍垂下手臂,依旧极具耐心,“那你不妨回头看看。”
男子下意识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徒然逼近的黑影是什么事物,瞳孔就骤然缩小,喊叫声戛然,倒在了地上。
月光下,寒刀入鞘,承牧踩住面部抽搐的山匪头目,逐渐加大了力道。
“带走吧,处理干净。”裴衍面上温淡,看不出情绪。
承牧扛起山匪头目,没入幽暗的深巷交叉口。
回到素馨苑,裴衍指尖一弹,手中的玉佩呈弧线落入水井,发出噗通一声,慢慢沉底。
他回到东卧,发现桌上留着一盏灯,应是秦妧特意留的。
放轻脚步,他走到拔步床前,撩起帐帘看向窝在被子里侧躺的女子。
灯火如豆,将他的身影映在了帐内。
那道身影,慢慢附身,笼罩在了女子身上,用携来的屋外凉气,置换了女子身上的温热。
执起女子的一绺长发缠在指尖,裴衍想起她试探自己时所用的那句“越矩”,哂笑一声。
日后,越矩之处,还多着呢。
翌日,秦妧从杨氏那边请安回来,手里牵着一个四岁的男童,是裴氏宗族里的小辈,随长辈来府上小住。
秦妧知道杨氏的用意,无非是担心她自小缺乏亲情,不喜子嗣,想要让她多跟小孩子亲近。
男童性子活泼,满院子地跑来跑去,就差没上房揭瓦了。
秦妧累出香汗,拉着男童坐在石凳上,命暮荷取来书本,想让小家伙安静下来。
抱住男童,秦妧温言细语道“舅母教你识字好不好”
男童颇为调皮,哗啦啦翻开书页,指着上面的词儿问道“念什么呀”
秦妧耐心讲解,还给他解释了含义。
这时,从府外回来的裴衍走进葫芦门,见到春晖中的一大一小,眉眼染笑,“跟舅舅说说,学会了哪些词儿”
小童显摆似的开始重复“偷盗、夺取、蓄谋、虚伪,斯文败类、表里不一。”
秦妧轻轻抚掌,夸赞道“奇儿好棒,都记住了。”
小童兴奋地晃了晃腿,抬头等着舅舅夸赞。
可裴衍非但没有表扬外甥,还拿过书籍,轻瞥几眼,“啪”地一声合上了,“这本书不适合你,待会儿舅舅让人送你几本简单易懂的。”
小童噘起嘴,觉得舅舅好生严厉,都不夸他一句。
秦妧也觉奇怪,孩子是需要被鼓励的,何况奇儿都记住了。
等让人抱走孩子,裴衍撩袍坐在石桌前,曲指叩了叩桌面,示意秦妧坐近些。
他翻开折了页的书,问道“怎么还教孩子骂人呢”
秦妧直呼冤枉,指着那两页纸上的内容解释道“不是我刻意教的,是这上面有的。再说,这也不是骂人,都是些常见的词儿。世子怎地平白冤枉人”
裴衍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随意看着书中的词儿,拿手一指,“秦夫子,这是何意”
秦妧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微微一愣。
“谋心。”
顾名思义,还能有什么特殊含义堂堂内阁次辅,嘉仁三十三年的状元,还能不懂“谋心”的意思
无非是在戏弄人。
嗔怨地嘀咕了一嘴,她站起身就要往屋走。
裴衍下意识伸手去拦,指尖划过她臂弯的半纱披帛。
刚巧这时,绣莹坊的金牌成衣匠笑盈盈地走进来,朝两人福了福身,“老身是奉大夫人之命,来为大奶奶量体裁衣的。”
天晴气爽,惠风和畅,成衣匠直接拿出软尺,打算在院中为秦妧丈量。
秦妧犹豫了下,但见裴衍目不斜视地翻看书籍,也就应允了。
成衣匠示意秦妧转过身,先为她量取了臀围、腿长和臂长。在量腰围时,发觉她向一侧躲了躲,暗想她是有痒肉的,随即看向坐着的世子爷,恭敬道“大奶奶身娇体弱,老身手糙,恐服侍不周,不如由世子代劳,为妻量衣。”
对新婚小夫妻而言,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成衣匠是过来人,深知新婚之“妙”。
哪知,秦妧当即婉拒,“世子哪会量衣,还是您来吧。”
然而,裴衍已经站起身,接过成衣匠手里的软尺,来到了秦妧的身后,从她的肩头展开尺子,固定在手背上,“这样”
成衣匠在旁浅笑,“没错。”
裴衍点点头,捏着软尺两端,穿过秦妧的腰侧。因着身高差距,不得不附身贴近。
长长的软尺在男子修长的手中,化为一条麻绳,勒住了柳腰。
秦妧本能抽气,心跳漏了一拍。她并非觉得裴衍轻浮,而是觉得这样的站姿过于狎昵窒息。
但他们是夫妻,又在自家庭院,在外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余光中,花白头发的成衣匠还在抿嘴笑呢。
“世子,该量下胸围了。”
秦妧低头,眼看着软尺上移,拢到了她的身前。
喑哑的嗓音,再次念出一个数字。
随后,再往上。
秦妧下意识地环住了胸。
裴衍斜眸,一本正经地叫人挑不出错,“你挡着,为夫怎么量”
秦妧夺过软尺,自顾自地量取起来,红着脸报了一个数值。
成衣匠挠挠脸,还挺出乎意料的,这般清瘦的人儿,那里着实丰腴。若非亲眼见证,会觉得新妇是在吹牛皮。
成衣匠笑问“老身要为大奶奶做的衣裳款式里,有一套齐胸襦裙,不知大奶奶是想勒紧一些,还是宽松一些”
紧一些会更凸显身段吧,秦妧羞得无以复加,“宽松些。”
“好。”
一套量取下来,秦妧险些瘫软在地,还好裴衍没拿这事儿当作揶揄,也算谦谦有礼,掌握着分寸。
等成衣匠离开,秦妧快步走进屋,关上了门。
裴衍莞尔之际,见魏野匆匆走来,一晌敛尽笑意。
“世子,二爷在闹。”
城外十里的一处竹林小宅,独门独户,护院重重。
已恢复五成气力的裴灏蹬开送饭的老汉,冷声呛道“我要见兄长,你们速去禀报”
凭什么以疗伤为由关着他将他送回安定侯府不是更好
再者,迟迟得不到秦妧的消息,他心急如焚,必须回城,再发动大批人力前往沧州寻人。
秦妧生得美、性子软,此刻定然在遭受贼人的欺负,痛不欲生。
他才不要在这个人迹罕至的破地儿一再耽搁。
老汉收拾好地上的碗筷和饭菜,还想再劝,却被裴灏一脚踩住小臂。
年轻的武将,想要废掉老汉的胳膊,是件轻松的事。
就在老汉冷汗涔涔时,门外传来一道沉声,七分冷静,三分冽然。
“是我的指令,有气冲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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