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晌午, 祝绫玉才得了消息,说陛下和娘娘过会儿就到。
祝嵘和这位没大自己几岁的姑母正说着话,询问家中状况, 郑氏把孩子抱在怀里哄着,听他们讲奂阳的事,她嫁给祝嵘后没去过奂阳, 早先公爹还在时, 曾说过要举家回奂阳拜祭,只是后来因政局纷乱, 也就一再耽搁了。
如今只得感叹一句, 世事易变。
几个人原本还纳闷, 相思说今日来,可是到了这个时辰, 也没消息,只早上有个太监过来报,说娘娘和陛下临时有些事绊住了脚,晚会儿再过来。
个人听见消息,忙纷纷起了身, 招呼家眷奴仆去往正门迎接圣驾和凤驾。
郑氏把孩子递给奶妈, 整理了一下仪容, 皇后没有归宁礼, 祝府只能算她半个娘家,这会儿到底是头一回回来, 她这做长嫂的, 要给皇后长些脸面。
一入皇家深似海,从此深宫高墙,只围着那一人转, 伺候圣上,自是无上荣光体面,可关起门来自己家里人说,姌姌那性子,实在是不如找个门第稍低些的,门风再严一些,最好是个斯文的读书人,日后和和睦睦,日子也更好过些。
郑氏远远地瞧过陛下几回,心里哪怕是无比感激陛下的恩德,也觉得有些怕,咱们这位君上,实在谈不上性情温和,发起火来更是气势骇人。
她没跟旁人提过,但心里却想过,陛下那刚登基,先帝连丧期都没过,便招呼也不打地把相思从奂阳接过来,如此隆重且强势,看似是荣宠,其实也未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霸道。
相思嫁过去,实在是不知是好是坏。
祝嵘说过,陛下刚登基的时候,朝中几个大臣倚老卖老,仗着自己年岁大,功劳高,想给新帝一个下马威,谁知道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一番话直指由来已久的党争弊端,大殿之下鸦雀无声,赫赫天威有如实质。
自那后大家便知道,咱们这位新帝,实在不是那软柿子。
其实从太子监国之时便早有苗头,先帝晚年多疑且摇摆不定,对太子更是有诸多不满,太子能在四面楚歌的环境里还能把朝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进退自如,可见其心性。
如今先帝驾崩,太后被斩断羽翼,几个皇子发配封地的发配封地,处置的处置,如今这偌大皇城,几乎没有可以掣肘他的人了,到现在也没有人说的清那场所谓的“宫变”是否真实存在,而主谋又是否真的是四皇子。
只是那些猜测是皇帝自导自演这出闹剧的,声音稍大些的,很快不是被贬官就是被下放。
没多久那些声音就迅速降了下去。
新朝已立,即便有再多的疑窦,大家也都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天下,不过人心尔。
祝嵘再见到堂妹,却已经不敢直视于她了,既觉得唏嘘,又觉得心酸,仿若真的是个嫁女的老父亲,看着女儿已然为他人妇而生出许多的难过来。
相思却也是鼻子一酸,瞧着堂兄嫂嫂和姑母,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些悲伤来。
众人方要拜,李文翾便抬了手“不必多礼,进去说话罢。”
瞧某人,都要哭出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欺负她了呢
几个人犹疑着,徐德万一甩拂尘,笑吟吟上前,对着几人拱手道“娘娘和陛下来访亲,祝大人和两位夫人都随意些,自家人,不拘那些俗礼。”
相思今日里穿着常服,明丽清亮的粉绿,倒像是个闺阁少女似的。
李文翾穿了一身月白的纱衣,他其实出门习惯穿玄衣,显得冷冰冰硬邦邦的。
临出门的时候,他非要去换,相思宽他的衣,抱了这身过来,埋怨道“阿兄什么时候在意这个了,你的衣裳一年四季统共没几个颜色,无外乎司衣局给你变变料子和花纹,这会儿倒是突然讲究起来了。”
李文翾起初不吭声,换了之后往她身前一站,抱着她将她拖到铜镜前看“瞧瞧,般配得紧。”
相思终于了然,隐秘地撇撇嘴“不换也很般配,换了衣裳,显得绝色无双,却是我配不上阿兄。”
李文翾捏她的嘴巴“少拍孤的马屁,孤还没到老眼昏花昏聩的地步,孤若不大打扮得年轻些,不知道得还以为领着女儿出宫呢”
相思拍了他一巴掌“阿兄胡扯些什么。”
未免夸张了些。
两个人出了殿门,阿兄牵着她的手,她时不时余光瞧他一眼,他平日里除了逗她玩的时候,大多是不苟言笑的,显得冷漠肃杀,倒确实很显年纪。
倒不是他长得老,只是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老练,叫人会忽视他其实也不过是刚及冠没几年的年轻人。
“你偷偷看孤干嘛,要看就光明正大些看,孤又没不让你看。瞧自己夫君,你害臊什么。”李文翾瞧着一脸严肃,倏忽转头冲她笑。
相思被抓了个正着,不由脸红心跳,强装镇定道“陛下再大些声,满皇宫都要听到了。”
两个人手牵着手,本就显得腻歪,相思几次想挣脱,可其实她自己也舍不得,于是就那么任由他牵着了。
可他偏偏嘴上也不饶人的。
李文翾若有所思地“嗯”了声,语调拖了很长很长,然后才拖出一句“听到又如何呢”
他像是真的不理解似的。
相思的沉默震耳欲聋,她的无言以对都快写在脸上了,最后许久才叹了口气“阿兄,你在败坏两个人的名声,日后传出去,你就是个耽于女色荒淫无度的君王,我就是那个祸国祸君的妖后。”
李文翾“嗤”一声“没用的东西才会把罪过都推到女人身上,孤于政事上从未懈怠,他们若要在孤的闺房之乐上挑毛病,孤就把他们都丢到护城河里去喂鱼,一个个闲得没事干不如去护城河里捞鱼,晚上还能给他们老婆加个菜。”
相思扯了他一下“阿兄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传出去像什么话。
李文翾抿了抿唇“孤不说了就是,且不说这里都是孤的人,有没有人有胆子传,便是真的传出了,顶多就是件闲闻轶事,你说你整日里胆子芝麻大点,那么谨慎做什么,年纪轻轻没有丝毫活力。”
“从前阿兄也是谨小慎微的,现在倒是来数落我,若是人人都恣意妄为,天下岂不乱了套。”相思觉得他现在倒像是越活越幼稚了。
李文翾叹口气“你是看不出来孤故意逗你吗不过是想叫你放开一些。后宫的礼制本就压抑,孤受尽苦楚,便盼着你能松快一些,孤从前委屈你很多,如今孤还能做主,人确切不能恣意妄为,可孤却盼着能给你尽可能的自由,让你能稍稍放肆些许。”
他从来都是没个正经,不是逗她,就是故意气她,总是要看她气急败坏跳脚才开心,头一遭这么掏心肺地说话,相思一时觉得心里怪酸楚的。
“阿兄,我知道,可我不想给你惹事。我也不知道你能爱护我到什么时候,能容我到什么程度,你同我讲不会纳妃,我心里高兴,又觉得将来便是你变心,我也没有法子,我每天都既开心又忐忑,想和阿兄白头到老一辈子两个人过,又觉得是奢望是妄想,阿兄,你叫我怎么办呢”相思低声说着,音调婉转,如泣如诉。
李文翾无奈,把人搂进怀里抱了抱“罢了,许多话讲出来,也不过是空话,孤懂你的意思,可是祝相思,孤同你认识这么多年,你从八岁就跟在孤身边,你说不不知道”他恨恨地咬着牙,掐她的脸,“你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相思觉得脸都要被她掐肿了,拉着他的手腕,泪眼婆娑看着他,辩解道“陛下是天子,谁都会怕的,我即便是阿兄肚子里的蛔虫,也是要怕的,更何况我不是。”
“烦死了,谁乐意当这个皇帝,孤的头发都快愁没了。”李文翾嘀咕了句,负手大步往前走。
走了两步瞧她没追上来,更气了,回过头拽住她的手,继续大步往前走。
相思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却不想道歉,于是坠着他,一副拒不合作的样子。
两个人互相较劲,一路上了马车还互相赌气,两个人中间隔着的距离怕是还能再坐下两个彪形大汉。
最后还是李文翾没忍住,蹭过来贴着她坐“你瞧你这倔脾气。”
相思轻哼一声“陛下不是让我放肆些,现在又来责怪我。”
李文翾“啧”一声“合着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着,拉住她的手,瞧她没抗拒,又搂住她的腰“孤这不是来示好吗给孤个面子,笑一下。”
相思咬着唇角“笑不出来。”
“那孤给你笑一个吧”
他说得异常严肃认真,相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李文翾顺便把人搂怀里“好了,得你一个笑脸真不容易。”
相思压根就谈不上生气,分明是他自己折腾来着,这会儿给了台阶就下,把脑袋搁在阿兄胸口,轻声道“阿兄这么会哄人,我走的两年,身边真的没过人”
“你一点都不关心孤,这么点事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孤可是连你屋子里的老鼠是公是母都一清二楚。”李文翾很有一种自豪的意思在。
相思沉默。
她忽然福至心灵地问“那阿兄把蔡小公子弄到京城来,不会是”
李文翾断然否认“不是。”
相思狐疑道“我还没问。”
“你问什么都不是,孤是那种人吗召他们入京自是为了公事。”至少一半是。
一半是那就也是。
相思“哦”了声,“是我误会阿兄了。”
“你知道就好。”
一路上阿兄都没个正经,这会儿回了祝府,倒是端着一副严肃脸,相思和姑母去内殿说话,偶尔隔着屏风看到外殿的他,都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他那个样子,当真是看不习惯。
祝绫玉一向细致,全看在眼里,这会儿看着相思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既觉得欣慰,又忍不住担忧,未免隔墙有耳,她想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只好附耳道“姑母知你中意陛下,可莫要把一颗心全陷进去,天家无情,你合该更为自己打算。”
相思回过神,神色肃穆,过了许久才拉住姑母的手“姑母,你能冒着大不敬的罪过也要同我说这话,我都懂的,我也并非顽愚之辈,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但你也放宽心,阿兄待我,很好。”
这侄女在她身边待了整两年,什么脾性她自然是知道的,于是笑了笑,拍拍她手背“那就好,姑母也就放心些了。你和陛下,要好好的。”
相思重重点头。
从祝府出来的时候,相思方才钻进马车,李文翾就把她捞进怀里,皱眉道“同你姑母嘀嘀咕咕说些什么,编排孤了没有,是不是后悔了,孤劝你跟孤讲,孤还能改,同你姑母讲可没有用,她带不走你。”
两个人你拍拍我的手我拍拍你的手,一副互相安慰的架势,末了各自偷偷看他,他一直在留意她,难道能察觉不到吗
李文翾是真的急了,莫非他真哪里对她不好,至于要跑去给长辈诉苦吗
相思哭笑不得“没有,陛下的心眼怕是针尖大,我同姑母叙叙旧你也要管。”
李文翾摸了摸鼻子“不管如何,有什么不如意的,都要跟孤讲,知道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
相思唇角弯弯地把自己的猫儿抱起来给他看“瞧,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李文翾直觉不是什么好名字,抬手抓了下它的爪子,这猫鼻孔朝天一脸不屑,大约确实是同他太像了,他不大喜欢,有些嫌弃地弹了下它爪子“什么”
“叫元元。”
李元启眯了眯眼“哪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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