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章 裴仪:“你的前世,我也是……

    第四十一章

    春梅绽雪。

    通天阁静静立于雪地中, 崇阁高耸,仙宫环抱,如入云霄。皑皑白雪抚檐, 檐角上悬着彩色琉璃灯笼,远远望着犹如蓬莱仙境。

    青石涌路,台阶上的厚厚积雪早就被宫人洒扫干净,乌金西坠, 余晖落下, 好似上好的盘金绸缎。

    裴仪提裙款步, 扶着侍女的手缓缓踏上月台, 穿过抄手游廊。

    “二哥说的果然不错, 这天竺的二王子,果真也是个草包纨绔。”

    转首见沈鸾悠悠走在自己身后, 裴仪驻足等人,面露不悦。

    “沈鸾,你不会真信刚刚那人说的话吧”

    天竺语裴仪虽不懂, 然她身边还有一名通事官。

    待那人将二王子的话转述, 裴仪当即沉下脸,不由分说将沈鸾拉走。

    她清清嗓子, 遥看沈鸾心不在焉的样子,裴仪着急。

    “我可听二哥说, 那天竺二王子刚来京城两天, 驿站房内就多了十来个侍妾。满口的胡言乱语, 油嘴滑舌, 怪不得哄得那么多小娘子上当受骗。”

    沈鸾笑睨她一眼“你不信他说的话”

    “我为何要信”

    裴仪梳着高髻,通身华贵气派,“书上却有羌人一说, 然世人见过的少之又少,谁知道是那说书的人杜撰,还是却有羌人一流再者,若有人照着书上所言,依着模样活生生造出一个羌人出来坑蒙拐骗,谁能认出真假来”

    沈鸾乌黑眸子染着笑意“依公主所言,那二王子身边的羌人是他编排出来的”

    裴仪“编排不编排这我可不知。”

    她笑盈盈望向沈鸾,“不过你的前世,我也是知道的。”

    沈鸾双眉稍蹙“你说甚么”

    裴仪一步步走近,最后停在沈鸾眼前。

    她俯身,轻覆在沈鸾耳边低语,“你上辈子定然行善积德做尽好事,这辈子才这般好运气遇见了我。”

    怔忪片刻,沈鸾倏然回神,视线轻飘飘在裴仪脸上掠过,若有所思。

    裴仪往后仰“你作甚这般看我”

    沈鸾轻声“先前听闻有人往脸上贴金,我还好奇来着,不想今日这般巧,竟真真叫我撞见了。”

    她笑眼弯弯,“没见过,遂多看两眼。”

    裴仪目瞪口呆“你”

    沈鸾直直越过裴仪,头也不回。

    徒留裴仪在身后气愤跺脚。

    为宴请自天竺远道而来的贵客,皇帝特在通天阁设宴。

    宫人穿金戴银,遍身绸缎,双手捧着梅花式的翡翠盘子,自殿外缓缓踏入。

    地上铺着锦裀蓉簟,两侧罗柱上雕梁画栋,花卉虫鸟应有尽有。

    席上推杯换盏,耳边细乐声喧,十来名舞姬腰间系轻盈飘带,随着琴声翩跹起舞,如春日百花齐放。

    案几上摆着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有前车之鉴,茯苓和绿萼双双站在沈鸾身后,错眼不眨,深怕沈鸾闹了笑话。

    “作甚么这般盯着我”

    左右一双眼睛,沈鸾被盯得好不自在,唤了绿萼上前,将那装了美酒的乌银洋錾自斟壶撤走。

    她眼睛盛着满满笑意“这下可心安了”

    绿萼笑而不语,福身退下。

    沈鸾见着人离开,转身,猝不及防见裴仪盯着自己瞧。

    两人齐齐想起上回双方偷酒吃闹出的笑话。

    一个捞月,一个敲木鱼。

    沈鸾和裴仪双双别过脸,心有灵犀,各自揭过不提。

    觥筹交错,琴瑟和鸣。

    裴仪左右张望,忽而好奇“六弟呢,他怎么不在”

    这般重要的宴会,裴煜竟然缺席,着实叫人稀奇。

    沈鸾坐于裴仪右首,缓声解释“他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裴仪双眉紧皱,“我前儿还见他好好的,当时他还和郡国公家的小孙女”

    沈鸾笑而不语。

    裴仪恍然大悟。

    皇后近来都在为裴煜相看人家,今日天竺的大公主也在宴上,裴煜若来了,兴许今夜就多了一位天竺皇子妃。

    裴仪轻笑“他倒是聪明,居然知道装病躲过。”

    一语未了,忽觉奇怪。

    装病躲过,能混过皇后娘娘那一关吗

    裴仪轻声道出心中疑虑。

    沈鸾抬袖掩唇,在手心上落下一个“药”字。

    裴仪凑过去瞧,眼睛顿时瞪如葡萄“六弟怎么敢太医看不出来吗”

    沈鸾又在手心写下一个“洪”字。

    这药丸是洪太医给的,为裴煜诊脉的也是洪太医,不可能会被拆穿。

    裴仪瞪大眼,忽的愠怒,气恼攥紧双拳“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宴上声乐喧嚣,沈鸾唬了一跳“你作甚么这般大惊小怪”

    裴仪气呼呼“居然有这种事,居然有这种事”她猛地回头瞪着沈鸾,“有这种好事,六弟居然不告诉我”

    她忽而挨着沈鸾,以手掩唇,“这药丸你有吗,赶明儿给我两三颗。”

    裴仪作苦恼状。

    静妃近来也在帮裴仪相看人家,兴许过了年,就要为裴仪挑选夫家。

    “天下男子一般黑,别的不提,就说这天竺来的二王子,还不是和二皇兄一样,整日卧花眠柳。”

    她狠命瞪沈鸾一眼,“还装神弄鬼,满口花言巧语,也就你这种傻子,才会和他聊那么久。”

    她还对沈鸾会天竺语一事耿耿于怀。

    沈鸾笑看她一眼“说归说,可别把阿衡拉下水。”

    裴仪轻哂“就你护短。”

    她抬眸瞥一眼上首的裴衡,倏然心生好奇。

    也不知道这天竺来的公主是何等国色天香。

    先前自蓬莱殿回去,裴仪还悄悄找了紫苏出去打探说是京中有男子见到这位天竺公主,竟丢失了魂魄,一时失足跌入湖中,引来众人频频发笑。

    裴仪只觉得实在夸张。

    又怕自己偷偷被比下去,趁人不留意,悄悄自袖中取出靶镜,对镜理云鬓。

    余光瞥见身侧也有一道银光,裴仪勾唇“刚不是还说别拉皇兄下水吗怎的你也担心皇兄如天下男子那般肤浅,会被那天竺公主迷住脚”

    话犹未了,倏然听见台上鼓乐骤歇。

    裴仪和沈鸾都收了靶镜,抬眸望去。

    礼乐声喧,天竺来的使臣缓缓上前,走在前方的是先前见过的二王子,而在他身后,是传闻中美貌无双的天竺公主

    沈鸾下意识去望上首的裴衡,却见对方正低声和来福耳语。

    而后来福躬身,悄无声息自裴衡身边退下,缓缓行至沈鸾身后,手上提着的攒盒掀开,却是一碟翡翠玉糕。

    来福轻声“殿下知晓郡主爱吃,特让奴才送来。只这糕点不好消化,郡主切莫多吃。”

    沈鸾怔忪片刻,扬起头,眼底愕然未消,已然对上裴衡一双笑眼。

    沈鸾回以一笑。

    收回视线时,沈鸾方想起自己早忘了天竺公主一事,急急抬眸去看。

    婀娜多姿,莲步款款,天竺公主一身薄纱珍珠长裙,祖马绿宝石镶满云髻,她声音轻盈,好似空谷幽兰。

    传闻天竺公主自带异香,果真名不虚传。

    面纱后的一双眼睛如绿宝石晶莹剔透。

    裴仪眨眨眼,看看天竺公主,又看看沈鸾。

    顿觉无趣。

    不过尔尔,连沈鸾一半都比不上。果真天下男子都是一丘之貉,不过是见了一双稀奇绿眼睛,便连路都走不动了。

    若说天姿国色

    裴仪眼前忽然晃过一张脸,是先前她闯入沈鸾浴池,无意撞见的一幕。青丝柔顺,沈鸾肌肤似雪,细腰纤纤,再往上

    裴仪面红耳赤,擎住案几上的官窑青瓷茶杯,一饮而尽。

    沈鸾飞眼望去“你在想甚么,脸这般红”

    沈鸾只当裴仪是见了天竺公主所致,她笑开怀“何至于如此,你揽镜自赏,也不输给她半分。”

    裴仪险些咬到自己舌头“我才没想她。”她眼神飘忽,“不过是刚才喝得急,呛着了。”

    又好奇,双手捧住脸“你真觉得我是不输给她半分”

    “自然。”沈鸾眼都不眨,声音轻轻。

    裴仪心花怒放,又偷偷拿了靶镜出来,攥在手心左右端详自己。

    通天阁帘飞彩凤,金碧辉煌,说不出的富贵堂皇。

    细乐喧嚣,天竺公主站在中间,悄悄抬眼看坐于上首的天子。

    她自幼生得貌美,天生一双绿眼睛,身带奇香。就连生她的阿姆也说,堤娅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没有男子能不对她动心。

    然此刻

    堤娅偷偷往上瞧,除了最开始对她眼睛的惊讶,天子的目光并未在她脸上多加停留。

    下首的几位皇子亦是如此。

    堤娅悄悄咬住唇。

    身侧的二王子瞥她一眼,依天竺之礼向皇帝请安,道堤娅乃天竺最尊贵的公主,愿抚琴一曲,以贺两国友好邦交。

    皇帝连声道好。

    二王子躬身,乌黑的眼底极快掠过一丝笑意,他笑言“公主抚琴,需有人献舞。”

    皇帝笑意微敛,望向下首的视线威严肃穆。

    二王子不卑不亢“可否请最尊贵的皇子殿下,为堤娅舞剑。”

    满座寂然,落针可闻。

    鼓舞声消,沈鸾双眉紧皱,再不复先前的惬意从容。

    天竺来者不善。

    谁都知道,裴衡乃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子,天竺此举,和挑衅无差。

    位于上首的皇后面色铁青,染着蔻丹的长指甲紧紧掐进肉里。

    裴衡自然不能舞剑,然若是换了另外的皇子上台,便是承认裴衡并非最尊贵的皇子。

    皇帝脸色和皇后一样,如出一辙的难看。

    僵持之际,忽见一人不疾不徐离席。

    裴晏一身松石绿广袖长袍,风姿绰约,芝兰玉树。

    他朝皇帝拱手,又望向那天竺二王子。

    裴晏轻笑出声。

    “二王子此言差矣,父皇勤政爱民,普天之下皆为

    父皇的子民,又何来亲疏远近、尊贵贫贱一说”

    皇帝怔怔片刻,随后抚掌大笑“晏儿说的极是,普天之下皆非朕的子民。既如此,你便舞剑一曲。来人,取朕的湛卢剑来。”

    数十名舞姬轻纱覆面,步步生莲,于殿中翩翩起舞。

    堤娅怀抱古琴,那双如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似能蛊惑人心。声乐奏起,十指翩跹,好似雄鹰展翅高翔。

    琴声磅礴铿锵,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手指飞快,跃动的琴弦快要晃花人眼。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位表面看着柔弱无力的天竺公主吸引了目光。

    忽而有一人手提利剑,于舞姬身后旋身而出。

    刀光剑影,裴晏手执湛卢剑,广袖翩跹,他随着琴声变换招式。

    时而缓,时而急。

    裴晏剑眉星目,一双深黑眸子狠戾非常。剑影绰绰,气势如虹。

    堤娅自诩琴技天下第一,无人能敌,然此刻险些跟不上裴晏的节奏。

    额角渐渐沁出薄汗。

    琴声渐急,她手指快如残影。裴晏手握湛卢剑,剑剑逼人心,好似刀刀毙命。

    铛。

    琴声骤停,一曲终,利刃入鞘,只余剑鞘晃动。

    堤娅惊魂未定,白净的双颊渐渐染上红晕。

    她怀抱古琴,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写满爱慕。

    皇帝起身抚掌,连连大笑“好好”

    席上人人心思各异。

    先前秋狝,裴晏已赚足了京城所有世家小娘子的目光,若再得到皇帝的青睐重视,来日五皇子必前途无量。

    落在裴晏身上的视线渐渐多了探究之意。

    朝堂之上,分党结派是常事,而如今,又多出一个裴晏。

    赞赏之声不绝于耳,裴晏立于下首,气息未匀。

    他视线急急在宴上逡巡,裴晏迫切想要找到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和裴衡终究是不同的,裴衡这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他却不是。

    裴衡能为沈鸾做的,他亦可以,裴衡做不了的,他也可以。

    他和裴衡那样的废物不一样。

    落在自己脸上的欣赏爱慕目光数不胜数,裴晏却始终视若无睹,只一心想要找到沈鸾。

    目光越过重重宫人。

    终于,他看见了坐于裴仪右首的沈鸾。

    长安郡主一身黄色绫彩宝相花纹宫裙,一双笑眼弯弯,笑盈盈将剥好的金橘递给来福。

    连一眼都懒得施舍台上。

    裴仪坐在身侧,只觉暴殄天物“难得见五弟舞剑,你居然在这剥金橘难不成皇兄身边缺宫人,非要吃你这几颗金橘”

    沈鸾不以为然,高高的峨髻堆满珠翠“我剥我的,与你何干且宫人是宫人,我是我,怎能相提并论”

    裴仪双手捂心口,连连摇头“傻子。”

    裴晏出尽风头,皇帝大喜,奇珍异宝如流水送往明蕊殿。

    堤娅站在一侧,悄悄拿眼看裴晏。

    少女心事全写在脸上,她稍稍福身,如山间灵泉的嗓子在通天阁响起。

    “堤娅不要赏赐,只求陛下一事。”

    皇帝饶有兴致朝天竺公主投去一眼。

    堤娅双目含情脉脉“堤娅愿一生侍奉五皇子殿下,求陛下为堤娅与五皇子赐婚。”

    传闻天竺女子自由奔放,敢爱敢恨。

    然传闻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

    满座无声,静悄无人耳语,众人皆扬长脖颈,竖起双耳细听上首动静。

    天竺的公主王子来朝,无非是为联姻一事,以结秦晋之好。

    裴仪拽拽沈鸾衣角,提醒“傻子,有好戏上演,你看不看”

    席上人人心怀鬼胎,幸灾乐祸。

    上首的皇后却没这样的好兴致,天竺公主来朝,她本还想求皇帝一个恩典,为她的煜儿赐婚,不想竟被裴晏抢先一步。

    裴晏近日锋芒毕露,连祭天大典也求得皇帝恩典,允许他前往,若是再有一位异族公主撑腰,那她的衡儿

    皇后咬紧牙关,再看皇帝时,又只剩温柔缱绻“陛下,婚姻大事,岂非儿戏。陛下还是”

    皇帝抬臂,打断皇后言语“晏儿一表人才,神采斐然,朕倒觉得,这两人”

    倏然,一道低沉醇厚嗓音响起。

    裴晏屈膝跪地,他目光决绝果断“父皇的一番好意,儿臣心领了。然儿臣已有心仪之人,恕难从命。”

    连着两次被裴晏落了面子,拒绝的还是他们天竺最尊贵的堤娅公主,天竺人人面带愠怒。

    二王子面露不悦,欲开口为堤娅公主抱不平,却被身后的羌人拦住“二王子稍安勿躁。”

    那羌人力气极大,二王子一时竟动弹不得。

    二王子狠命剜裴晏一眼,勉强压下怒气,鼻尖发出重重一哼。别过脸,缓缓退至一旁,安慰脸色苍白的堤娅。

    通天阁静悄悄,舞姬悄无声息退下,声乐渐止。

    满堂视线都在裴晏脸上。

    皇帝坐直身子,指间的迦南木珠转动,他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望不见喜怒。

    良久,方听他笑道。

    “既如此,倒也罢了。”

    “只晏儿心仪的是哪家女子说出来,朕为你二人做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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