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七十章 她不记得裴晏了

    第七十章

    春寒料峭, 柳垂金丝。

    晨起时淅淅沥沥下了一点小雨,此时天灰蒙蒙的,不见一点日影。

    茯苓愁容满面, 手中的油纸伞撑着,自青板路走来,行色匆匆, 眉眼间透着焦急不安。

    早有侍女立在客栈门口,伸手接过茯苓手中的油纸伞。

    伞面移开,映入眼帘的是门上悬着的两个大红灯笼。

    这两日进进出出多回,茯苓仍叫那灯笼的头颅唬了一跳。

    硕大的眼珠子死不瞑目,直勾勾望着湿漉长街。

    头颅切割平整,可见持剑之人动作的利索。

    天水镇以神女为天, 裴晏带走沈鸾,自然遭到百姓的阻拦。还有人趁乱,浑水摸鱼, 跑到客栈门口大骂,要裴晏交出沈鸾,以平息神女之怒。

    然后

    他被做成了人头灯笼,悬在客栈门前,以儆效尤。

    虽然残忍, 效果却是显著的。

    至少再无人敢在客栈门口大吵大闹。

    茯苓捂着心口, 默念好几声阿弥陀佛, 款步提裙,上楼寻沈氏。

    藏香萦绕, 青烟未烬,满屋白雾缥缈,却怎么也抚不平沈氏紧皱的双眉。

    侍女半跪在脚凳上, 为沈氏揉着额角。

    她轻声“夫人,先前洪太医给的治头疾的膏药还剩了点,可要奴婢取来”

    沈氏闭着双目,眉宇透露着沧桑无力“去罢。”

    短短两日功夫,她鬓角又多了几丝银发。

    茯苓上前“夫人。”

    沈氏当即睁开眼,自榻上坐起“如何了”

    茯苓摇摇头,眉眼低垂着,自前夜沈鸾出事,她不知哭了多少回“还是没找着绿萼,但是有人、有人在河边捡到了这个。”

    她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物,那是绿萼一直戴着的手钏。金碧辉煌的虾须镯,此时却叫血污浇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沈氏跌坐在榻上,手指颤抖,终还是没伸手接过。

    她揉着眉心,斟酌片刻,轻声叹道“让他们多带些人,沿河寻人。若再找不着”

    茯苓眼圈泛红。

    沈氏无可奈何“若再找不着,就在河边为她立座衣冠冢。屋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待回京,给她家人送去。”

    这是交待后事了。

    茯苓红着一双眼睛,哭着道了声“是。”

    “再有。”

    手上握着迦南木珠,沈氏缓缓舒出一口气,“长安如今身子弱,受不得大起大落,待她醒了,先别告诉她这事。”

    烟雨蒙蒙,雨水顺着檐角滚落,沁凉衣襟。

    李贵低垂着头,伏跪在地,细细将这两日查到的上报。

    那被神女带走的数百名女子,都在隔壁镇上的豪绅家寻着。

    李贵带人冲进去的时候,那豪绅还压着一女子,欲行那不轨之事,屋内十来名女子,寸缕不着,长发凌乱。

    个个原先花容月貌,如今却疯疯癫癫,神态抓狂。

    都是每月十五,叫神女带走的女子。

    神女本就是无稽之谈,天水镇从无神女一说,有的只是地主豪绅的变态嗜好。

    每日总有横尸从他家抬出,随便扯一张席子裹着,丢在荒郊野外,任凭野狗野狼叼食。

    可怜红颜薄命,家里人还当她是去做了神使,眉开眼笑,逢人就夸自家女儿有福气,能被神女看上。

    那豪绅家后院还关着百来个女子,有的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有的精神恍惚,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她们犹如丧家之犬,被关在柴房,每日只能靠嗟来之食为生。有的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也有的为了活下去,咬紧牙关任凭那豪绅在自己身上取乐。

    遍身伤痕斑斑,触目惊心。

    对面酒楼的老板娘看见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儿时,一口气没缓过去,直挺挺晕了过去。醒来后从厨房操起菜刀,欲要砍那豪绅的狗头。

    被李贵叫人拦下了。

    天水镇的知府也是知情人之一,官官相护,如今都叫裴晏关进地牢。

    隔着一扇缂丝盘金紫檀插屏,沈鸾安安静静躺在榻上,手腕上的红痕未消,青紫交加。

    裴晏面无表情,连着两天两夜守着人,裴晏双眼猩红,红血丝密布。

    闻得那豪绅还在地牢叫唤,裴晏轻笑一声,冷眼看向跪在下首的李贵。

    “你如今倒是心慈许多。”

    李贵额头贴着地面“京城来信,这案移交大理寺,奴才怕那人熬不过去”

    “那又怎样”

    食指抵着额角,裴晏偏头,唇角勾起一分冷意。

    他还记得自己将沈鸾从泥像抱出时,沈鸾浑身发冷,气若游丝。

    单这点,就足以叫那豪绅死上上千回。

    “我记得他家后院还养了六只藏獒。”

    那藏獒高大凶猛,是豪绅特意买来看家的,若有女子胆大包天敢逃走,立刻就会成为那藏獒的盘中餐。

    后院柏树下埋着的白骨,都是那藏獒的战利品。

    “饿个两三天。”

    裴晏轻轻转动手中的青玉扳指,“再送那六个畜生和他们主人见面。”

    李贵猛地仰起头。

    那藏獒生性凶猛,若是饥肠辘辘,定会将人撕个粉碎。

    李贵打了个寒战。

    话音甫落,裴晏头也不回,抬脚进了暖阁。

    只留给李贵一个黛青弹墨游麟纹雨花锦的背影。

    李贵后知后觉,裴晏根本不在乎那豪绅的死活,他在乎,只有暖阁美人榻上的那人。

    细雨淅沥,不时有雨水飘进屋子。

    过去了两日,沈鸾仍未醒,王大夫细细把脉,最后也只摇摇头“许是他们先前曾给姑娘喂过丸药,所以才迟迟未醒。”

    也不知那药从何而来,据说后院那些女子也被逼着吃了不少,她们如今的疯癫,和那丸药定然脱不开身。

    手心的青玉扳指快要被自己捏碎,阴雨连绵,光影晦暗,裴晏一双眼睛阴翳沉沉。

    王大夫悄声试探“公子”

    老人家悠悠叹口气,这两日看下来,他也知裴晏的身份不简单,那客栈门口高悬的人头灯笼,也曾吓坏他。他不过是一介草民,不想沾惹是非。

    然身为大夫,王大夫还是尽职尽责,轻声道”公子,老夫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晏抬眸。

    王大夫轻声“你身上的伤口不能再拖着了,若是再这般随心所欲,少不得伤筋动骨,日后必后患无穷。”

    裴晏嗯一声,面色淡淡,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王大夫“公子不怜惜身子,也该为姑娘考虑,若是下回再遇着这般凶险”

    话犹未了,王大夫立刻跪在地上,他这话,和诅咒沈鸾无差“小的一时失言,还望公子莫放在心上。”

    “起身罢,还有”裴晏视线落在帐幔后的沈鸾脸上,光影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

    裴晏终肯松口,让王大夫为他换药。

    榻上帐幔层层叠叠,光影凌乱落在上方。

    换了药,伤口重新包扎,裴晏未听王大夫所言,多休息才是正道。

    他只身倚在榻边,屋里没有外人,那恼人的帐幔自然也叫他挽起。

    茶香枕上沈鸾一张小脸素净,不过巴掌大,孱弱惨白。

    长睫低垂,一头青丝松散笼在枕上。

    窗外忽的一道惊雷滚落,昏迷中的沈鸾似乎也听见了,柳眉轻轻蹙着。

    檀口微张,沈鸾好似梦见了什么,低声呢喃。

    春雨掩过了沈鸾低低的声音,裴晏皱眉,倾身凑近。

    大雨如注,银白闪电横空,光影直直从窗外照入,照亮半隅屋子。

    沈鸾皱着眉,声音细碎,一声又一声唤着

    裴晏垂首凝眉。

    他想,若是沈鸾唤的是裴衡,他定然将人晃醒,好叫她睁眼瞧瞧,自己榻前是何人。

    春雨绵绵,晦暗的天色找不到半点光亮。

    终于,裴晏听清沈鸾口中所言,她喊的是

    母亲。

    裴晏眸色渐沉,晦暗不明。

    他不懂沈鸾对家人的执着,他也有母亲,只他的母亲带给裴晏的,只有不堪和恶心。

    少顷,裴晏直起身,一双黑眸幽幽落在沈鸾脸上“来人,叫沈氏过来”

    一语未了,裴晏倏地淡声,“罢了。”

    他低头,骨节分明的长指握住沈鸾手腕,慢慢往上。

    十指紧扣,分毫不离。

    “没有母亲。”裴晏声音极轻,黑眸沉沉,“只有我。”

    窗外烟雨朦胧,雨声渐小。

    榻上的沈鸾没再嘤咛,紧皱的双眉舒展。

    她没再继续寻母亲了。

    长安郡主归老家途中险些遭遇不测,落入贼人之手。

    皇帝大怒,命严查此案。

    皇宫人心惶惶,阴雨笼罩在皇城上空。

    养心殿内,一众宫人齐齐跪在地上,不敢发出只言片语,缄默不语。

    皇帝高坐在上首,手中的书信是裴晏叫快马加鞭送来的,那信上的墨迹还未干透。

    皇帝气急攻心,挥袖洒落案几上的笔墨纸砚“混账居然还敢叫朕的长安”

    一想到信中所提及的女子的现状,若非裴晏发现及时,沈鸾也有可能落入那贼人手中。

    皇帝怒发冲冠,手背上青筋暴露。

    若是长安遭遇不测,那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

    皇后坐在下首,她柔声,仙袂翩跹“陛下息怒。”

    “朕怎么可能息怒”

    皇帝不听劝,怒气自心中起,连皇后的面色都不曾给。

    宫人跪在地,瑟瑟发抖,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皇后面不改色,只垂首敛眸。

    忽然有人来道“陛下,净远道人来了。”

    皇帝脸上怒意渐消,眉宇间缓缓染上笑意“快请进来。”

    余光瞥见下首的皇后,皇帝皱紧眉,摆手叫人回宫。

    天阴沉沉的,秋月手执一把油纸伞,陪着皇后缓缓走入雨幕,她轻声细语“娘娘,这天冷路滑,还是坐步辇罢。”

    “不必。”皇后唇角微弯,让宫人远远跟着,身边只留秋月一人。

    红墙绿瓦,高高的宫墙伫立,举目望去,只有灰蒙蒙的天空。

    皇后唇角勾起一抹笑“秋月,你说他可笑不可笑,一个坑蒙拐骗的道人,居然也能深信不疑”

    秋月面上一惊“娘娘”

    她左右张望,深怕隔墙有耳。

    皇帝近来越发迷信那净远道人的话,听说还炼制了不少丹药,只为见那已逝之人一眼。

    皇后轻嗤,染着蔻丹的指甲修长。她是不信那净远道人的胡言乱语,不过若是皇帝因丹药驾崩,太子提前继位,皇后倒是喜闻乐见。

    她轻捏丝帕,眼底掠过几分狠戾“可惜了。”

    可惜那泥像没将沈鸾送出城,不然这会她名声尽毁,性命攸关,哪里有可能登上太子妃之位。

    忽然想起还有漏网之鱼,皇后皱眉“那倒是个忠心的,不愧是陛下亲自挑的人。”

    她侧目,声音阴沉,“可曾做干净了”

    秋月压低声音,小心扶着皇后“娘娘宽心,底下人来报,是亲眼见那人溺在河中的。就算是神仙去了,也救不了。”

    绿萼忠心护主,皇后送去那手指头,本就是恩威并用,她若是识趣,皇后或许能饶她一命。

    然若是

    皇后低声一笑“罢了,不说那晦气的。煜儿今夜可是要过来”

    秋月道了声“是。”

    皇后眉开眼笑,行至坤宁宫时,忽见裴衡的车舆,皇后眼前一亮“衡儿也来了”

    一家子难得团圆,裴煜还未进宫,皇后已叫人摆下杯盘果菜,都是往日裴衡和裴煜爱吃的。

    裴衡伸手挡住,他唇角挂着浅浅笑意“母后不必忙,儿臣今夜来”

    皇后眉眼笑意满满,她笑得温和“衡儿可是寻母后有事”

    裴衡颔首。

    那双如墨眸子平静无波,烛光跃动在裴衡眉眼,他轻声,似乎只是在道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儿臣是来和母后道别的,卿卿有难,儿臣想明日启程,前往天水镇。”

    轰隆一声惊雷滚落,顷刻间,整座皇城像是浸泡在雨水中。

    皇后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殆尽,她怔忪,随后扬起一点唇角。

    皇后的手指紧紧攥着裴衡的衣袂,她语无伦次,圆瞪的双眸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

    “衡儿,你刚刚你刚刚说什么”

    皇后心神恍惚,“长安已经脱险,你去做什么长途跋涉,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再有,你堂堂一国储君,怎可随意离京你这是要急死母后吗”

    皇后泫然欲泣,话到最后,嗓音已经带上哭腔。

    秋月移步上前,搀住皇后,她同样也是焦急万分“殿下挂念着长安郡主,也总该为娘娘着想。娘娘前些日子才犯了头疾,这几日方好了一点。殿下这一去,娘娘定然忧心。”

    雨打芭蕉,大雨瓢泼。

    裴衡静静端坐在轮椅上,月白织金锦宝相花纹长袍宽松贵气,他一言不发,只是双目深深凝望着皇后。

    院子外一道银闪电落下,横跨在太子和皇后中间。

    皇后趔趄往后两三步,她睁大了眼。

    须臾,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皇后沉声“秋月,你们都出去罢。”

    秋月视线在皇后和太子之间来回打转,福身道“是。”

    垂手服侍的宫人鱼贯而出,坤宁宫烛光辉煌,落针可闻。

    皇后唇角扯起一点笑“你都知道了罢。”

    裴衡目光幽深,紧攥的双拳暴露出他隐忍的怒气“为什么只是因为卿卿她不能”

    不过只是洪太医的一面之词,且子嗣艰难,并未等同于没有。

    “你以为母后不懂吗”

    皇后崩溃,歇斯底里。

    自到天水镇后,沈氏明里暗里,都问过大夫沈鸾的身子,无一例外,答案如出一辙。

    “她那样的身子,你又是这般的性子,宁可为了她也要和母后作对若有朝一日她真的进了东宫,衡儿”

    皇后目光悲怆,“你还会纳侧妃吗堂堂太子,身下未有一子,你觉得朝中的文武百官,能答应吗”

    雨水如泼,大雨倾盆。

    殿中光影绰绰,凌乱落在皇后眉眼。

    裴衡绝望闭上眼睛“就因为这样,你就要了卿卿的命”

    皇后苦笑“母后也是走投无路。”

    皇帝对沈鸾那般看重,皇后虽不喜她作自己的儿媳,却也不想沈鸾落入其他几位皇子手中,没的便宜了其他几人。

    当今之计,沈鸾唯有一死,方可破局。

    “好一个走投无路。”

    悲悯的目光轻抬,裴衡低低笑了两三声,望向皇后的视线失望透顶。

    他头也不回转过身。

    天边惊雷滚动,震耳欲聋。

    “衡儿”

    摇曳光影中,皇后缓缓跪落在地,长长的宫裙曳地,她声音哽咽。

    “算母后算母亲求你了,别去天水镇,好吗”

    一连下了三日绵绵细雨,天空终于放晴,得以重见曙光。

    茯苓款步提裙,眼角的泪痕未干,裙裾偶有丁点泥土沾上。

    茯苓心不在焉,险些迎面撞上一人,待看清是沈氏后,慌忙福身“夫人恕罪。”

    “起来罢。”

    沈氏细细端详茯苓的面色,她轻声,“可是去见绿萼了”

    茯苓声音哽咽“是。”

    河里一直寻不到人,茯苓不甘心,又沿河一家家敲开农户的门,然无一人见过绿萼。

    茯苓刚刚出门,就是为绿萼烧纸钱,还为她立了一座衣冠冢。

    沈氏长长叹口气,又叫人拿来五百两,给绿萼家人送去。

    茯苓哭着替绿萼收下,擦干眼泪往楼上望。

    那扇槅木扇门依旧紧闭着,光影重重,照不到屋子。

    自那一夜后,裴晏不许任何人靠近沈鸾。能在客栈神不知鬼不觉带走沈鸾,定是沈府家丁出了内鬼。

    茯苓想近身伺候沈鸾,也被裴晏拒之门外。

    她想为自己抱不平。

    沈家的家丁不见得干净,那裴晏呢

    五皇子和沈鸾曾交恶过,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是不好的。

    然,转首见沈氏未曾对裴晏说过半句的不是,茯苓又讪讪,咽下所有的不悦。

    只闷闷在楼下守着。

    天色渐黑,隐约还有歇斯底里的哭声传来。

    茯苓双手环着膝盖,默默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侧耳听着隔壁酒楼掌柜的哭声。

    不单是他们家,家中曾有女儿曾被神女带走的,这几日皆是愁云惨淡,哭声不绝于耳。

    有人心疼女儿,哀嚎不止,也有人将女儿视若耻辱,一条白绫命其自尽于高梁上。

    春日的暖阳也吹不散天水镇的阴霾。

    李贵拱手立在插屏外,一一将这几日的见闻告知,那豪绅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在笼中被那藏獒啃下四肢,全身血淋淋的,惨不忍睹。

    李贵“那丸药是他在一个江湖人士手中买下的,据说温水服下后,立刻见效。轻者手脚无力,重者神智不清。”

    许是怕沈鸾挣脱逃跑,那人给沈鸾喂的丸药,加重了剂量。

    手心的青玉扳指终被捏碎,碎片扎入裴晏手心。

    李贵目瞪口呆,惊呼“主子”

    “无事。”

    慢条斯理松开紧握的拳头,裴晏低低笑了两三声,“丸药谁喂下的”

    “是沈家一名厨子,他收了贿赂,在郡主茶点中”

    “剁去他一双手,丢进那兽笼。”

    “主子”李贵低低垂眼,斟酌许久,终还是大着胆子提醒。

    沈鸾失踪,裴晏出动所有暗卫,这事已引起京中诸位皇子的注意。

    李贵低头“那豪绅只剩最后一口气,若是再有人死在我们手上”

    到那时,只需一道弹劾的折子,足以叫裴晏前功尽弃。而裴晏,不过是在为沈鸾出气而已。

    “那又如何”裴晏轻飘飘,漫不经心朝李贵望去一眼。

    他唇角勾起一点笑。

    “李贵,你僭越了。”

    青纱帐幔低垂,天水镇愁云密布,独沈鸾依然静静躺在榻上。

    眉若青黛,杏眸轻阖。

    裴晏垂首,他这几日寸步不离,眼底血丝重重。

    看着叫人望而生畏。

    “卿卿。”

    光影交错中,裴晏忽的低低笑了一声,“你若是一直这样,也不错。”

    不会说那些令他生气的话,也不会从他身边逃走。

    只是他的卿卿。

    鸦羽睫毛轻垂,裴晏一双深色眸子晦暗阴郁。

    他手指轻轻往下,轻而易举笼住沈鸾的手。

    十指相扣。

    熏香氤氲,紫檀插屏上悬着一盏小巧的玻璃绣灯。

    裴晏俯身,薄唇停留在沈鸾上方一寸之距时。

    倏地,睡梦中的沈鸾睁开了眼。

    茫茫白雾中,沈鸾看见了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四目相对。

    沈鸾惊恐往后退去,心口剧烈起伏“你是谁”

    她不记得裴晏了。

    房中青烟未散,缠绵春日融落在窗下,沈鸾卧在榻上,一双杏眸警惕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眼皮上下眨动。

    屏风之外,王大夫拱手,轻声“许是之前那丸药的药效还在,过几日,应当就好了。”

    除此之外,沈鸾身子并无其他不适。

    裴晏送走王大夫,背手走进暖阁。

    榻上的沈鸾柳眉轻蹙,一双眼睛戒备不安“你是什么人”

    沈鸾咬紧双唇,后脑勺疼得厉害,记忆空白一片。

    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沈鸾轻声“还有,我是谁”

    光影横亘在两人中间,裴晏缓步,轻轻踏入那日光中。

    “卿卿。”他轻声,“这是你的小名。”

    沈鸾眨眨眼,懵懂片刻“那你又是谁你怎么会在我屋里还有,我我家人呢”

    声音渐微,隐约透露着沈鸾心下的不安。

    裴晏倏然一怔,随即扬高唇角,他一字一顿“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在你屋里。”

    谎言天衣无缝,裴晏信手拈来。

    额角隐隐作痛,沈鸾双手抱头,冥冥之中,好像听见了一个声音她是我的妻。”

    那声音由远及近,像极了裴晏。

    沈鸾双眉紧皱,试图找回那句话的前因后果。

    然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双手紧紧环着膝盖,沈鸾抬眸,视线在裴晏脸上一点点掠过。

    良久,屋里终于传来一声响。

    沈鸾轻声道“你骗我。”,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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