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江月听完宝画的话,拿上那衣袍和装银针的木匣子就往小厢房去了。
小厢房里,少年已经起了。
因他过去几日昏睡的时间很多,房妈妈就把他的外衫褪下了。
他的中衣也不算干净,虽没有尘土,却有好几处血污。
估计也就是因为家中没有男子衣衫江父的衣衫都在前头做祭的时候烧掉了,不然以房妈妈那么爱洁的性子,怕是早就看不过眼给他从里到外更换了。
这边的朝食刚送过来。
他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正曲着一只腿伏在炕桌上喝粥。
这样的衣着,这样的姿势,若换个人来做,那自然是不雅、甚至有几分狼狈的。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生的太好,亦或是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小口小口品尝着的,不是最家常普通的白粥,而是世间难有的什么珍馐美味
总之看着居然还挺赏心悦目。
这少年攻击性不弱,前头都伤成那样了,还能把她一只手腕捏的生疼。
现下将养了两三日,脸色看着好了不少,应该是越发有劲儿了。
所以江月也没冒冒然靠近,而是先把那套石青色竹叶纹的衣袍抛到炕上,而后抱着胳膊问他“能好好说话么”
少年抬起乌灼灼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喝粥的手没停,也没说什么,算是无声的应承。
他虽不懂医,但警惕性比旁人都强不少。
这两三日昏睡期间,他其实醒过好几次,知道江月来给他施过针。
今日醒来,虽然说不上痊愈,却比几日前的状况好上很多。
他便知道前头自己的怀疑是多余了。
眼前的少女确实会医术,虽然她身上的医术来历成疑,连她家中的人事先都不知道。
但确实是比他之前寻访的那些个名医有本事。
起码即便到现在,她也没表现出半分束手无策,另请高明的意思。
江月搬了椅子放到炕边,也不再跟他多废话,一边卷袖子一边道“让我看看你的腿。”
说起来,她之前答应和少年说好的条件,是他帮她击退狼群,她帮他治腿,前两日就应该帮他看腿来着。
但诊过脉后,江月便知道其实他腿上的残疾不算什么了起码不像他的内伤,会要他的命不是
还有就是,虽说医者面前无男女,但这个世界男女大防却很重,若是让许氏和房妈妈知道她趁着少年昏睡的时候,擅自脱了他的裤子查看,指不定要又急又气成什么模样。
这少年也是这个世界的人,想来自小受到的也是这一套教育。
江月素了脸,正要抬出医者的身份让他不必扭捏。
却看他已经放了勺子,只听刺啦一声,他直接下手,把一只裤腿给撕开了。
裤腿撕到膝盖处,露出他肌肉紧致、线条流畅的小腿。
他的皮肤很白,或许是因为尚且年少,体毛也不旺盛,并不五大三粗的惹人生厌。
但这条肌肉紧致的腿,此时正筋肉翻转,呈现一种诡异的姿势,歪扭在一侧。
倒是省了不少口舌,江月略为诧异的挑了眉,而后简单地净了手,开始摸骨。
“忍耐一下。”
江月伸手沿着他的腿骨按压,微凉的、带着水汽的指尖让少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也就半刻钟的时间,江月给出了结论“你这条腿的腿骨自膝盖以下尽数碎裂,又没有得外家能手立刻接上。中间起码间隔了半旬,才找人接了骨,且这人的手法实在拙劣”
饶是江月素少与病人共情的,说到这里也忍不住顿住。
因为照着这个完全错乱的接骨手法来看,给这少年接骨的人不只是手法拙劣,而是好像故意错接,从而越发延误他的治疗时机一般。其用心之歹毒,令人胆寒。
少年沉吟未语,默认江月的猜测并没有出错。
江月斟酌着用词道“耽误的已经有些久了,这条腿已经完全照着错接的骨位和经络生长了,所以才会翻转到一侧。你来寻找传闻中的医仙谷之前,应当也有寻访过别的大夫,已经知道这伤十分难治。”
他听到这话,目光不由一黯。
因为她说的这结论,他已经不止一次从别的名医口中听说了。
果然还是他多想了这条腿再无恢复成从前的可能了
正想到此处,却听江月接着不紧不慢道“好在我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尚能”
“尚能什么”
“尚能补救。要打断长好的筋骨,再以几味药草药浴,泡上一段时间,泡软了筋骨,再施以银针刺穴,重新接续。过程中若有接续不对的地方,再打断,重新接。重复上述过程。直到每一寸筋骨都接对了地方,这腿便也能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了。”
江月之所以没有一口气说出诊治的办法,等他追问了才尽数道出,不是要卖关子,而是要知道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
少年身上带有内伤,不适合服用麻沸散,江月手边又没有其他灵药,可为他省去过程中的疼痛。
其中的疼痛便只能少年自己靠意志力硬撑。
这样的过程自然极为痛苦,常人根本承受不住。
更别说,他还带有内伤,即便治的是腿,但疼痛到极致的时候,也很有可能牵扯到肺腑。
江月是因为信奉因果,所以会履行诺言,替他诊治。
可若是真要照着这个办法,把人治死了,那这因果还真说不清了
而且他拖着这条腿尚且能独身战狼群,就证明废了这条腿并不会影响他的日常起居。
一条腿跟一条命,江月觉得还是命更重要些。
所以她接着道“我虽答应给你治的是腿,但你的内伤更要紧一些,更拖不得,不若还是以医治内伤为先。你考虑一下”
他的内伤显然更耗费时间和精力,江月自觉已经做得十分厚道。
但是显然少年并不这么认为,他斩钉截铁、甚至略有些迫不及待地道“我治腿”
江月微微一愣,“可能会死。”
“我治。”他还是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会自己离开。”
意思是他就算真要死,也不会留在江家,给她们一屋子女人添麻烦。
既是他自己的选择,江月便也不多说什么,“我手边还有一份药膏需要只做,下午应当就能做完,顺带还要再把整个流程在脑子里过一遍,你今日沐浴更衣,收拾干净,再歇过一晚,明日便开始治疗。”
少年点头。
后头江月又询问了他的年纪,毕竟用药不止要结合伤患的身体条件,也得考虑他的年龄。
得知他还不到十六岁,倒是跟前头她猜的差不多。
聊完医案,江月便一边想着事儿一边从小厢房里出了来。
结果刚出门,就撞上了守在门口的宝画。
宝画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
这丫头跟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混熟了,旁的没学会,打听八卦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就差把我有话想问几个字刻在额头上。
江月好笑地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有话就问,别做这个鬼样子。”
宝画捂着额头夸张的哎呦一声,“姑娘先问我的,那我可就问了哈您为啥不能既给小公子治内伤,又给他治腿啊”
聊医案不算什么秘密,是以江月和少年谈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老宅的墙也不厚,宝画站在外头自然就都听到了。
“前头我说了,幸好他那条伤腿错位生长时间不久,现下才能补救。再耽搁一段时间,就难了。他听明白了这个,所以只说治腿。”
“那姑娘再想想办法,万一两边能同时进行呢”
江月无奈道“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光治一样都困难若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不就直接说出来了”
其实以她从前的本事,自然是有大把办法的。就算不用法宝,光用她芥子空间里的灵泉,也能吊着他一口生气,同时治疗内伤和腿伤,双管齐下,不过眼下,却实在是条件有限。
“姑娘这医仙传人都说没办法,那旁人肯定更没办法了。”宝画老神在在的叹了口气。
她心思单纯,喜欢长得好看得人,但不是看异性的那种喜欢,纯粹是欣赏。
所以知道那俊俏无比的小公子选择治腿,不治要命的内伤,想到这么好看得人很有可能没命,宝画还是觉得挺惋惜的。
这天午前,江月就调配好了给江灵曦的去疤药膏。
碧绿色的膏体,泛着幽润的光,清香扑鼻。
江月又在妆奁里翻出一个白瓷小盒,装填上去,看着越发像样。
因为下午还要准备那少年明日的诊治,江月就没有亲自进城去,只让宝画帮忙跑腿。
宝画傍晚就回了来,说已经把药膏送到,也抓来了明日要用的药。
这几味药材就不是常用的那些药了,因此价格也不低,一副就花去了之前许氏多给江月的那一两银子。
后头到了天黑时分,一家子一起用夕食。
中间许氏和房妈妈也都问起少年的伤势,她们不通医理,前头为少年诊过脉的周大夫也未说的很详细,所以一直以为少年是为了救江月才伤的这般重,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还是江月这几日告诉了她们,说少年在遇到她之前就受了重伤,在野狼爪下的受的外伤反而不算什么。她们这才好受了一些。
只是到底都是当娘的人,那少年又看着十分年少,到底两人还是有些挂心。
江月看了想抢话回答宝画一眼,让她把到嘴的话憋了回去,而后道“他的伤确实麻烦,不过明日就可开始治疗了。”
许氏和房妈妈这才没有多操心。
饭后,一家子各自回屋歇下,江月在睡前也同样习惯打会儿坐。
可能是白日里想过自己的空间,所以打坐的时候,不自觉地就进入了其中。
空间里头还是依旧逼仄无比,刚够下脚的地,加上一个拳头大的泉眼。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干涸的泉眼居然活了过来,正极为缓慢的往外渗泉水
江月顿时精神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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