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七流
a市在下雨。
元问心没有打伞,他穿着西装,冷冰冰的雨水顺着他白得像纸一样脸往下滑,最后从下巴滴落。
他的面前是一片废墟。炸裂的泥土和华美的装饰品混在一起,没人在意脚边刚踩过的精美古董到底价值几何。
几对人正在从不同的方位抢险,一具具尸体被搬了出来,堆在地上。
这些尸体有人类的,也有非人类的。死者的惨状千奇百怪,且因为爆炸导致的烧伤、压伤,遗容无端多了几分可怖来。
也不是所有非人类都死了,总有祸害侥幸扛过了白面的自爆。
这时候,赤色的蝴蝶就会从元问心的肩上起飞,轻飘飘地落在祸害们的额上。
于是,这些诡异生物眼底的庆幸很快被恐惧所替代。
它们未必见过元问心,但一定听说过他斩尽杀绝的行事风格、还有那个诡蝶的代称。
蝴蝶的口器扎进这些怪物的皮肤内,津津有味地吮吸起来。
明明只有巴掌大小,却发出了“吸溜吸溜”的声响。
蝴蝶血红的翅膀在雨里显得更加美丽动人。
搜救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现场的气氛压抑到极致。
秘书长举着伞走了过来,低垂着头“大人,气象局发来的消息,下暴雨了,可能会有山洪。”
元问心的语气稍显急促“想办法让山洪改道。”
“是。”
他身后,荀玉低垂着头,接受着研究所的医疗援助。
荀玉的骨头断了几截,半边脸都因为高温烧伤而呈现出融化的趋势。为了降低伤害,身体自动长出了一层黑色的皮毛。
他、槐江、叶启木,都在离爆炸最近的地方。
荀玉是自己爬出来的。他身上的伤势很严重,不过进化者总是那样,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总有希望救活。
白面那具身体自爆的时候,还帮叶启木挡了一下。
即使如此,就在刚才,研究所派来的飞机还是把叶启木接走了。
至于槐江
荀玉怀疑他在爆炸的前一瞬,开门跑路了。
搜救队以最快的速度,把废墟翻了一遍,连地底都没有放过。
负责人走上前,正色汇报“元队,已经搜寻完毕。所有人都在这了。”
坐在他身后的荀玉挣脱输液管,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元问心没有转头,他伸出一条胳膊,往下一压,制止了荀玉的追问,随后朝着搜救人员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辛苦了,收工吧。”
负责人得到命令,微微点头,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他们都是从军队里挑选出来的普通人,纪律性极好。来和走都迅捷无声。
荀玉焦急地质问“赢舟呢为什么没找到是不是槐江
带走了”
元问心“不排除这一可能。”
“那你打电话问问他。”
“打过,联系不上。”
“肯定是他。我早看出来槐江图谋不轨,你非要和他合作”
元问心的声音拔高了一些“荀玉。”
他的语气有轻微的寒意。
元问心知道不能指责他,荀玉绝对比他还要自责,可是他心头的怒意如同骇浪惊涛,徘徊着,无处宣泄。
他顿了顿“我现在没有精力安慰你。所以,我们都冷静点,好吗”
雨下得更大了,天色昏黑。
夜幕之中,元问心看不清荀玉的脸,但能听到一阵抽泣声。
如果荀玉不是一个身高一米九几的酷哥的话,听着还怪让人心疼的。
元问心“没有找到赢舟,也没有发现叶启枝,我想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我发动了所有线人。也把这件事第一时间通知了各地的异能局。”
说完,他叹了口气,把伞撑开,递给了他“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们本来就无时无刻地处于危险中。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养精蓄锐,然后在关键的时刻发挥作用。把伤养好,明白吗”
荀玉站在原地,颓丧地点着头。
有价值的物证和伤员已经被第一时间带走,现场还零星留着一些后勤人员。
元问心转身,朝着公务车走去,在路过秘书的时候略微停顿了片刻“你在这里看着,如果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他坐在了后车厢,靠在长椅上,疲惫地闭上眼。
元问心其实是不那么容易睡着的,他事多,公事、私事,杂在一起;睡觉的时候,脑子还在疯狂运转,每天都忙得分身乏术。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在车上很自然地陷入了梦乡。
元问心闻到了清淡的花香。
他茫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车里,前方司机依然开着车,但世界仿佛蒙着一层黄褐色的柔光。
场景呈现出轻微的扭曲。
元问心的意识昏沉,好几秒后,才回过神。
他的座位边多了一个人。
赢舟坐在他旁边,穿着一身灰黑色的西装,优雅地翘着腿。
不像是在后车座上,像是在王座上。
赢舟不算特别高,但腿长,怎么坐着都好看。
元问心没有意识到这是梦。
他先是一喜,然后板着脸问“你刚才躲哪儿了荀玉都快急死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明明着急的是自己,但非要把这种情绪说成别人的。
仿佛没有情绪,就可以无坚不摧一样。
然后,元问心看见,赢舟直直看向前方的脸侧了过来。
仅仅是弧度不算大的回眸,血红的眼珠子往他的方向一转,赢舟朝他微微一笑。
元问心竟然下意识地往后回避,
不敢去看他的那张脸。
他想,自己应该是很幸运的。赢舟时常在他身边,元问心见证他从少年到青年,因为过于熟悉,少了很多艳丽的绮念。
如果只是惊鸿一瞥,再也无缘相见,他不敢想象这一幕将伴随自己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夜晚。
凯撒那小子至今还在打报告,希望从国外调到华北区工作呢。
隔了几秒,元问心精神恍惚地询问“你眼睛怎么红了是受伤了吗”
他微微直起腰,身体前倾,想凑近去看那张脸。
这次,换成了赢舟往后靠。
“元,执行官。”赢舟声音的停顿耐人寻味,“还在睡觉你的世界好像破了一个洞,不去补上吗”
“咚”的一下,元问心的前额撞到车座。
前方的司机连忙致歉“大人,对不起,刚刚路上有块石头,我开慢点。”
猝不及防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元问心惊骇地差点从车座上蹦起来,面色苍白,冷汗在瞬间打湿衬衣。
旁边哪有什么人影子。
元问心想,他知道自己看见的是谁了。
梦中的记忆开始模糊,只有那句话依然在耳边回响。
元问心的公用电话骤然响起铃声。
他接通,里面传来接线员急促又仓皇的声音“执行官您让我们监测的那些黑洞无人区出事了”
赢舟谨慎地在裴天因的陪同下,走出办公室。
尽管他没穿鞋子,动作也很轻,但依然不可避免地淌出了水声。
好在那些警卫员刚走,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回来。
裴天因对这间研究所显然很熟,像是自己家一样。哪怕在黑暗中,行动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他带着赢舟来到走廊转角的一面铁墙前,赢舟完全没看出这里有一道门,然而裴天因只是在墙上挥了两下,铁门竟然自下而上,缓缓开启。
这是一间离办公区很近的培育观察室。
观察室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两面架子上摆满了无土栽培的植物。
这些植物都接受了基因改造,和毒性较弱的诡异生物杂交。
左边墙是水培作物,右边是腐生作物。
这里的研究员们往往身兼数个科研方向,看来是有人想培育出新的粮食作物,去适应后世糟糕的环境。
在后世,研究所的土地格外紧张,所长住的宿舍一室一厅一卫,已经是最高规格的优待。
因此,连夹在两个办公室间的缝隙都没有浪费。
在路过某个包裹着保温铝的培养皿时,赢舟在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现在的长相。
只能说是个男的,年龄30上下,皮肤青白,有尸斑算了,不描述了,倒胃口。
赢舟“”
裴天因也是挺不挑食的。
裴天因似乎看出了赢舟在想什么。
他解释“我,分不清,人脸。但,能感觉到你,存在。”
就像是大多数人眼里,大熊猫都长一个样。
人在裴天因眼里,也都是一双眉毛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
只有赢舟是不同的。
赢舟再次挑起眉,有些意外。
房间的尽头,分出一块很小的区域,摆了张书桌,旁边还有单人衣柜。
裴天因熟练地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套研究所制服,递给赢舟。
赢舟翻了一下衣服上挂着的工牌,看向上面的职工信息。
海因里希伯尔。
赢舟不由得开口“这么巧吗”
工牌连名带姓还有照片,竟然真的是梦之城那个海因里希。
空间狭小,赢舟转过身,迟疑两秒,背对着裴天因,开始换衣服。
毕竟,好像,也不是没见过
但裴天因带来的压迫感,比四毛强太多了。
裴天因蹲在地上,继续翻箱倒柜。
房间里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
打底背心,衬衣,外套,长裤,实验用防护服、防护面罩。
赢舟一件件地往自己身上套。
几分钟后,“我换好了。”赢舟说。
裴天因这才起身。
他打量着赢舟,用手比划了一下。
赢舟没能看懂他的手语。
下一秒,赢舟感觉自己的腰被把住了,旋即身体腾空。
赢舟“”
裴天因把他放在了海因里希的书桌上。
他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双靴子,单膝跪地,开始给他穿鞋。
因为刚踩过水,赢舟的脚冰冷,裴天因拿手捂了一会。等热乎了,才把长靴套在他脚上,并且十分迅速地系上鞋带。
裴天因的态度过于自然,以至于赢舟想开口制止,都觉得有些扫兴。
裴天因起身道“走吧。”
赢舟的脚重新踩到了地上“四毛。”
裴天因侧身,低头望向他“”
赢舟身高一米八,这具身体也不知道有没有175。
他踮起脚,隔着冷冰冰的防护面罩,亲了一下裴天因的侧脸。
这个亲吻并不带情欲,但因为赢舟难得的主动,裴天因瞳孔地震,大脑都宕机了好几秒。
他站在原地,忍不住裂开嘴傻笑。
而赢舟已经十分自然地朝前走去,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研究所还没有恢复供电,外面依旧漆黑一片。只有安全指示牌发出的一点微光。
走廊的排水系统瘫痪,地板上蓄着积水,走起路来会有声音,像行走在什么隧洞里。
裴天因在前面带路。
他一边走,一边说“门在一楼。顺着指示牌,一直、走。路过中央花园。然后,刷卡、进电梯,离开、研、究所。”
赢舟问“离开之后呢”
裴天因思考片刻,回答“我不清楚。但会从这里,离开。找到,你的方向不要被他,牵着,走。”
赢舟追问“哪个他叶启枝太岁”
裴天因没来得及回答,长廊里的灯突然闪了几下。
几秒钟后,“滴”的一声长响,研究所恢复了供电。
前方传来一阵欢呼声,随后是尖锐的咆哮“来电了实验体呢快找到它别让抑制剂失效了”
赢舟穿着成套的防护服,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裴天因不见了。
赢舟现在很孱弱,身上还被开了一刀,体力连普通人都不如。
说实话,在发现裴天因失踪后,他其实有一瞬间的无措。
但他毕竟是赢舟。
赢舟抿起唇,继续朝前走去。
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是一片平地。也许是裴天因说过的那个“中央花园”。
四周贴着ed屏幕,模拟出了蓝天白云的环境。但天花板上坍塌的大洞破坏了这份美感。
盘踞的树根如同狰狞的触手,从半空垂落,并且不断往下流着水柱。
这也是整层楼被水淹没的原由。
几名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站在树边,手里捏着的手电筒都没来得及关,不断争论着什么。
赢舟尽量放松身体,显示出一种自然的姿态。
研究员人群里,有人抬起头,扫了他一眼“海因里希来的正好,快来看看”
荷枪实弹的警卫员从他身后的另一条过道匆匆路过。
他们同样小声议论着
“那个实验体跑哪去了”
“只断电了十几分钟,他不至于跑太远才对。”
实验体。
到底是做什么实验
他腹腔里那些植物根茎,很明显是太岁的污染。开膛破肚,显然不是为了解剖。
那是为了什么
赢舟知道自己不能假装路过,这很容易被盘问。
他回忆起海因里希的模样,手揣在口袋里,吊儿郎当地走到人群中。
赢舟压低了声音“你们怎么修这么久主任让我来看看。”
“实验体从这里逃跑了。他居然控制太岁,把隔离层打穿一个大洞。”名为金的研究员抱怨,“刚才又在停电,本来就不好检查。”
控制“太岁”。
赢舟不觉得这个太岁指的是人。
他想起了上一个梦境。
如果不是裴天因烧死那些虫子,岛上那棵催生出来的大树,现在又会在哪
实验体能控制太岁树为什么移植吗
赢舟压下心底的猜测,轻轻抚摸着太岁的树干,语气带着几分对蠢货的不耐烦“这很难吗金,你去c09室第7个保险柜,拿我的工具箱。文周,你和路德去2楼,让3组的副组长把他上次找我借的试验品
拿过来。池田小姐,麻烦你和组长说一句,我半个小时后回去。”
“还愣着干什么是想等太岁枯死吗”
c09是他刚刚路过看见的器械室门牌号。
赢舟来过研究所几次,大概知道一些规则。
海因里希的职级比在场这些人都高。而研究所又是一个很讲究资历的地方,巨无霸机构到后期都这样。
这群人被训斥后,更是不敢反驳。如同找到主心骨一样,喏喏离开。
最后一个人也消失在了赢舟的视野范围内。
赢舟深吸一口气,扭头开始朝着前方狂奔。
吓死人了,幸好他平时没少看谢东壁的论文;关键时刻能蹦出一两个术语糊弄一下同行。
没想到谢东壁死透了,骨灰都能再保佑他一次。
就在赢舟离开没多久,墙边的电梯门打开,真正的海因里希从里面走了出来,说出了和赢舟一模一样的话“你们怎么修这么久主任让我来看咦人呢”
赢舟气喘吁吁地在外出电梯的门口停下。
他的体能很差,而且随着时间流逝,赢舟能感觉到,他的全身正在走向木质化。
赢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必须要在成为植物人之前离开研究所。
否则他的灵魂可能真的会被固定在这些木质的结构里。
电梯平时是有警卫员查岗的,但今天都去逮实验体了。赢舟站在电梯口前,刷着海因里希的卡,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焦虑。
屏幕上的数字从7一直往下,来到了“1”。
金属的大门朝着赢舟展开,顺利得不可思议。
站在电梯门前的赢舟有些许的抗拒,可是,他没时间了。
赢舟甚至感觉到身体里的嫩芽顶住了他的眼球。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电梯内,摁下数字7。
顶楼,也是研究所的出口。
赢舟看着数字从1往上跳跃,努力维持着镇定。
身体不能往前倾,不能老是盯着显示屏。不能抓衣服。
要平和,就像是一次最普通的外出调查。
电梯一路往上,在第四楼就开始降速。
它停在了6楼。
赢舟穿着防护服,瞳孔缩紧。在瞬间抽出了衣袖里的美工刀,反手握在了手里。压在手腕下,藏起。
他看着金属门在自己眼前缓缓展开。
然后,赢舟看见了一个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
谢东壁从门外走了进来,表情有些意外“嗯海因里希。你也要去七楼”
赢舟在电光石火间,想起了他下意识忽略掉的一些细节。
谢东壁和海因里希在梦之城的时候并不认识。
诺亚方舟计划开始在研究所覆灭后,那时候海因里希已经身亡
赢舟没有回答,在电梯门合上
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扑向了面前的谢东壁。
这一击是偷袭,赢舟用尽全力,锋利的美工刀毫不留情地划开谢东壁的喉咙,然后恶狠狠地捅了进去。
他学过杀人。
哪怕是面对熟悉的脸,赢舟的眼神也没有丝毫动容。
谢东壁被压着往后滑去,他的手撑住背后的金属门,在上面划出几条浅浅的擦痕,跌坐在地上。
温热的血从伤口喷涌而出。赢舟隔着手套都感觉到了那股粘稠的湿热。
赢舟厉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尾音的颤抖泄露了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或者说凶狠。
谢东壁张嘴,呕出一大口鲜血。
他看向赢舟,突然笑了起来aaadquo你希望我是谁17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你又想恨着谁”
“李洋许文玲维克多愚人或者,靳白羽”
谢东壁的声音轻飘飘的,他的身体也随着喊出的名字不停切换着模样。
“还是叶启枝”
念出这个名字后,赢舟压在身下的人,竟然真的像白面那样,戴上了那片金属的面具。
这个叶启枝开口“你以为杀了那个敌人,就能得到通向永恒幸福的钥匙,从此再也不用经历尘世的苦痛。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男人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变幻在这一刻定格。
赢舟看向那双血红的眼眸,手里的刀在这一刻变得无力。他的眼神里甚至有了虚弱和惶恐。
粘稠的血液正顺着刀刃往下流,赢舟抬起手,想要堵住他脖子上流血不止的伤口。但一切只是徒劳。
太岁甚至握紧了他握着刀的手腕,把刀刃又往里捅了几寸。
赢舟的身体在同样的位置上,出现了同等的伤势。
电梯到了,门向两侧推开。太岁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外面是一片白皑皑的雪。
他那么苍白,从皮肤到头发,几乎和雪融为一体。
又那么刺眼,深红的眼,唇角的血迹,脖子上翻滚着的伤口。浓艳到难以忽略。
太岁艰难地抬起手,摩擦着赢舟的脸颊“我是你想要的答案吗赢舟。”
赢舟颤抖着,说不出话。
绿色的细枝从他被割开的喉咙里钻了出来,像是寄生的菟丝子。
太岁脸上的笑意不断加深,他低喃“我们下个梦见。”
太岁正看着你。
他一直都看着你。
你是他最恨的世界里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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