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能阻止恶灵潮,那个人只能是我。”
赢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前线的。
责任。很少有人对赢舟提起这个词。
他们说希望你幸福、快乐、成功,用泛泛的话语去概括一生,却没有人告诉他,你需要对什么东西负责。
赢舟想,当你接受了其他东西的依赖,并从中得到了报酬,那么就该对这个东西负责。
世界已经给了他报酬。
他得到了很多爱,不管这些爱是否另有目的。
他还付出了爱赢舟很少说这个词,甚至也不那么愿意承认,仿佛去爱谁就是把柄,注定要低人一等。
但他的确对这个世界有所眷恋。
事实证明赢舟很成功。
被血侵染的黑色泥土里长出新的枝芽,刺破土壤,刺进怪物们钢铁似的皮肤。白色的树根带着血迹从身体内部生长出来吸收,转化,同化。
赢舟知道要怎么做,哪怕他操作的并不熟练。他见过太岁的狩猎。
唯一有些不解的,是裴天因那惊慌到接近崩溃的眼神。
然后赢舟有些迟钝地意识到,他正趴在裴天因背上,这个角度是不会看见裴天因那张脸的。
而且他正在不断升高、升高;周围的人和事物变得越来越小。火焰腾空而起,顺着树干一路往上。但最后根本没有可燃物让它攀援。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赢舟想“噢原来我成了一棵树。”
赢舟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治疗室。
太岁背对着他,银发垂落,一个背影都很优雅。
他转头,朝着赢舟笑了一下“欢迎回来。”
他的面前有一块大屏幕。
每个屏幕上都在放映着不同的赢舟。
赢舟安静地观察了片刻,上面放着的都是他过去的经历,在不同的诡域里。
这是纯粹的导演视角,镜头里的那个人是他又不像他。
沉静的,疲惫的,恐惧的,哭泣的只有很少几个镜头里,赢舟在笑。笑容也总是很浅。
屏幕上的画面闪烁着开始跳转,最后镜头对准了同一个角色。
现在这个被束缚在椅子上的赢舟。
太岁走到他面前,摘下手套。
他手里握着一只兔子吊坠,却没有把它放下来,而是紧紧握在掌心。
他看着赢舟的眼睛“为什么要救他们呢你明知道所有人都是梦里折射出的虚幻的影子。”
赢舟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对方指的什么。
他回答“哪有为什么,想救,就救了。你超脱于世界之外;可我,活在这样的世界之中,做不到无动于衷。”
“而且,我的感知和记忆告诉我,我不想看着我在乎的人去死。”
说完,赢舟甚至还笑了一下。
太岁轻声道“是吗这样吗
所以为了这些虚假的灵魂投影,你连死都不在乎吗”
他血红的眼眸里带着困惑,但是又很快变为嘲讽。
太岁打了个响指,大屏幕上依次出现一排人脸。
首当其冲的就是元问心。往后是荀玉、叶启木,甚至出现了槐江。但唯独没有裴天因。
下面一排是和赢舟合作过的职工,他们交情不深,只是朋友圈点赞的关系,里面还有赢舟拉黑过的凯撒。
最后,甚至出现了赢舟完全不熟的人。过去的同学、老师、校长,给他看过病的医生,食堂阿姨,赢舟有点印象的家政阿姨
画面是同步的,而且都在进行,像上帝视角的直播。
赢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然而心里却骤然涌现出不太好的预感。
这股预感在下一秒成真。
一块小屏幕放大,出现在了赢舟的眼前。画面是在乡下,面色黝黑、红润的女人抱着小女儿,脚边还有条大黄狗。
女人有些忧心忡忡,时不时往外看一眼。最近世道不太平,她男人也不外出打工了,回到了村里躲了起来。说外面有怪物吃人,整天神神叨叨的。
今天男人大清早出门,说去看看外面的情况,结果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赢舟不认识她。
太岁开口“不认识她很正常。毕竟跟许文玲去大城市后,你都没有回过老家。这是你的小学同学,借你玩过游戏机想起来了吗”
赢舟的表情错愕。
但他依然不明白太岁是想要干什么。
直到太岁慢吞吞地打了一个响指“嗯,她小学没毕业,就被父母卖给了邻村的庄稼汉。我们当地的习俗是那样的,小女孩卖出去,换点彩礼。然后送到婆家养,长大了再结婚。也不用领证。你以前是不是答应过要和她结婚的”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了画面里。
他低垂着头,浑身都是泥浆。像是摔到了河里,又在泥潭里打了几个滚。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
甚至都不用多想,这显然只是一具会动的尸体。不是人。
女人站了起来,有些高兴,又牙尖道“天快黑了才回来,还以为你死外面了你这是摔田里了”
她上去拉男人的胳膊。
男人灰白的眼眸看向她,倏然张开长满尖长獠牙的嘴,咬向女人的脖子。
血飚飞。
女人挣扎、尖叫。声音越来越低。大黄狗凄厉地吠叫着,扑向男主人。两三岁大的小女孩坐在凳子上,茫然大哭。
画面黑屏了。
赢舟的神色凝重,声音微寒“你什么意思”
太岁低头看着他,神色怜悯“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经历的、拥有的、在乎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他十分温柔地摸了摸赢舟的脑袋。
肌体接触的瞬间,赢舟感觉到了巨大的痛苦。
仿佛脑海里掌管痛觉的那根敏感的神经被人一缕缕的撕开
。
灵魂共感。
赢舟在这一刻体会到了太岁正在经历的疼痛。
有那么一瞬间,他根本没办法思考,记忆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缺。
好在太岁很快抬起了手,继续说着“不止是她,还有他们。”
元问心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他在巨大的树干之间穿梭着,血红的蝴蝶围绕在他身边。
每棵树上都挂着沉甸甸的太岁花,在覆盖着祸害尸体的地方,花开得格外多。
凑近了才会发现,元问心居然在哭。
他走向森林的深处,但现在是降雨稀少的旱季,又是草原,本不该有这么宽广的森林。
森林的最中心,有一排高大的树,围成一个圈。
圈子里有座木头盖的房子。旁边还有几块田,田里养着的欢乐豆已经枯死。
这地方赢舟认识,他的小岛。
裴天因就站在这方天地里,低垂着头,像雕塑。
元问心缓缓停下脚步。
他的衣服被汗打湿,头发也是,风吹的乱糟糟的。
元问心哭着问“赢舟呢”
“赢舟呢”
他走过去,推着裴天因的肩膀,骂骂咧咧地吼着“你t哑巴了回答我”
裴天因终于朝他看了眼,神色很是漠然“我不知道。”
他有一个猜测,元问心也有。
但他们都不想承认,也不敢说出口,怕一语成谶。
这片森林就是赢舟。
元问心抱着头,嘶吼着尖叫起来。他一下又一下地撞着旁边的树干,像癫痫发作。哭到连腰都直不起来。
跟在元问心身后的同事姗姗来迟,不明所以地看着恸哭流涕的元问心。
有人走过去,想搀扶他“元队”
但元问心只是哭着、哀嚎着,哭声无助到了极点。
赢舟看着屏幕里的画面,心里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住、手。”
“你在对我说吗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太岁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下次吧。砰”
“砰”
这一声,是从屏幕里传来的。
秘书低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手里冒着烟的枪。
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射歪,这把枪又是专门针对诡异生物设计的,元问心的后脑勺炸开一片血洞。血红的蝴蝶挣扎着,从这个洞里飞了出来。
在下一秒,蝴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它们察觉到了寄主的死亡。
进化源即将诡异复苏。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守在元问心旁的那位职工厉声质问“你干什么”
秘书长瞳孔缩紧“我、这我不知道。为什么”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在下一秒到了荀玉这。
荀玉看起来心神不宁,隔三差五就
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
元问心还在前线,他发了好几条消息,想知道一下对方撤离进度,以及是否需要增援。
当然,最重要的是,有没有赢舟的消息。
荀玉在沿海,最大的那个祸害已经被解决,剩下都是一些扫尾工作。
荀玉脏兮兮的,穿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背心,披着异能局制服外套,骑着摩托车巡街。
雨水打在他缠绕着绷带的胳膊上,布条被生水打湿,渗透出一点斑驳的血迹。
到处都是废墟,只有少量救援点能看见有人在工作。
医院也搭在废墟里,床位不够,很多病人只能露天躺着。还有一些尸体,为了防止污染和诡异复苏,都被一车一车的拖去焚烧。
“又没信号说好北斗卫星全天候呢信息部扣钱。”
荀玉把信号归0的手机塞回口袋里,踩下摩托车油门。眉头紧蹙。
太岁开口“附近好像没有可用的东西,那就让他进化源失控怎么样”
摩托车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穿梭,如履平地。看得出来,荀玉平时没少玩摩托。
开车的人突然面露痛苦,黑色的铁车像是失控的公牛,从主人身下飞了出去。
荀玉倒在地上,死死捂住了自己胸口。
他像是溺水的鱼,在泥潭里挣扎着。嘴里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那是上下牙在打颤。
一缕缕黑气从他的鼻腔和嘴里流出,喷洒在半空中。
他的眼白逐渐转黑,喉咙里挤出了一声狼嚎。
荀玉的手哆哆嗦嗦的摸向自己的口袋,里面有药,能抑制进化源失控。
但他却在此时闻到了花香。
“阿努比斯。”
赢舟在叫他。
荀玉脸上露出了狂喜,但残存的意识让他想起,赢舟应该是不会这么叫他的
会这么叫他的人,是太岁。
他艰难地抬起头,想看清对方的脸。可他状态太差了,视线模糊一片,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轮廓。
这个味道不会错的。
太岁微笑道“过来。”他轻轻地挥了挥手。
荀玉放弃了思考,也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绿色药剂,朝着那个虚幻的影子爬去。
荀玉要回到他的身边,只要他需要。
无论你是谁。
碰撞的金属声响起,很刺耳。
这是赢舟在椅子上挣扎,他的手腕上全是血,磨出来的,但赢舟浑然不觉。
太岁神色很是平静,像大人看着无理取闹、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小孩。
而屏幕里的画面还在继续,荀玉消失不见,原地出现的是一只黑色的巨犬。
而这只狗正在疯狂撕咬着自己。
周围没人能杀死阿努比斯,那就让它自己杀了自己。
大片大片的血肉在镜头下飞溅,流出来的血几乎汇成一条河流。
暴雨中,阿努比斯的呜咽声越来越弱。
赢舟的表情愤怒至极“我让你住手”
数不清的藤蔓冲破铁壁,顶破牢笼,像长矛刺向了站在最中心的太岁。
排山倒海的愤怒在这一刻占据了绝对上风,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屏幕在瞬间全黑。
太岁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对,这样才对。”
藤蔓和花叶同样出现在了太岁身后
“我们本该是一样的东西。”
恶意的我。
碎裂掉的我。
不得解脱的我。
活在痛苦中的我。
虚无的我。
被爱着的我。
深陷绝望的我。
牺牲和捍卫的我。
哪个才是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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