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叶云归没让满月给大皇子安排噩梦。
可不知是何缘故,即便没有做梦,他睡得也不太踏实。
半夜醒来的时候,叶云归习惯性往旁边一看,发觉岑默竟不在。
他正纳闷对方半夜为何不在,便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外间的矮榻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岑默。
他被体内的寒症折磨得睡不安稳,怕吵到叶云归,所以便去了矮榻上。
“满月,他是不是快不行了”叶云归问。
若是换了普通人患了这寒症,估计早就撑不住了。但岑默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所以应该还能坚持一阵子。
“一阵子是多久”叶云归又问。
一两个月应该没问题吧,若一切顺利,能坚持到你回京。
“他每天都这样吗”叶云归又问。
差不多吧,这寒症一天中最疼的时候就是子时。只要熬过了子时,就会慢慢好转。
叶云归躺在榻上看着头顶的窗幔,睡意全无。
他和岑默认识的时间其实很短,他犯不着同情对方。
说到底,他们之间也没有多少情分。
可人非草木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屏风外传来了动静。
岑默走到榻边躺下,问道“是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叶云归道“你怕冷,若是装个热汤壶或者鹿皮水袋抱着,会不会好一点”
岑默闻言噗嗤一笑,“我这寒症是自内里发出来的,要想暖和一些,恐怕得拿开水灌下去才行。”
叶云归一想也是。
这么说来,对方说跟人睡在一起暖和,恐怕也只是个心理安慰,没有什么实质的作用。
“殿下不必心疼我,岑某这一生杀人无数,不是因为这个病死,恐怕也难得善终。”岑默道“临死前能跟着殿下享几天清福,也挺好的。”
叶云归无奈一笑,“你对享清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这皇陵的日子,怎么着也和享清福沾不上边吧。”
“殿下自幼锦衣玉食,自然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可在我看来,每日有人做饭洗碗,有人陪着练练刀说话,夜里还有人一起陪着睡觉,这样的日子那可太好了。”岑默道。
叶云归转头看着他,“那我当初招揽你,你为何还推三阻四”
“你这个人心软,我怕万一有了情分,我死了你伤心。”岑默大概是故意想逗他,往他耳边一凑,又道“毕竟是一起睡过觉的交情”
叶云归本来还有些黯然,一听他这话顿时不想理人了。
后半夜,两人睡得都还算安稳。
次日,岑默依旧起得很早。
叶云归醒来时,屋里就剩他一个人了。
他起来洗漱完,让小羊帮他找了身武服换上了,然后去了前院。
不出所料,岑默手里正拈着一根树枝做刀,教李兆和常东亭刀法呢。
“殿下。”两人见叶云归过来,忙朝他行了个礼。
“无事,我过来看看。”叶云归道。
岑默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眼,笑道“殿下特意穿了武服,难道不是想与咱们切磋切磋”
“哈哈。”叶云归被他戳破也不尴尬,“我从前倒是跟着太傅习过几日的武,但这些年不怎么练,早就忘了。”
“殿下说的习武,应该只是扎扎马步,练个把式吧”岑默道。
大夏朝不重武,勋贵子弟虽然也会学一点骑射和武艺,但大部分都是做做样子,学点皮毛。
像叶云归这样的身份,自幼要学的东西就多,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习武。
“我想着从前在皇陵里蹉跎了太久,身子骨不大壮实,若是能跟着你们练一练,兴许身体能好一点。”叶云归道。
“可以啊,那往后每日晨起我叫你一起。”岑默说着朝李兆和常东亭又叮嘱了几句,示意他们去练刀,而后朝叶云归道“今日,先教你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
叶云归一听是强身健体的,顿时来了兴致。
“先扎个马步。”岑默一手按在他肩膀上,叶云归忙配合地扎了个马步。
“腿再分开一些。”岑默说着在叶云归的脚上轻轻点了一下,示意他两腿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习武之人,扎马步是最基础的。”
叶云归心说这我还能不知道吗
当初他就只练了个扎马步。
“今天先教你两招吧,多了你也记不住。”他说着示意叶云归起身,而后一边示范一边道“起势时,身体重心移到你的右腿上,左脚向左迈步,然后手臂先向前平举,双腿慢慢下蹲,同时手掌向下按”
岑默朝他示范时极有耐心,动作也很慢,再加上叶云归悟性本来就不差,所以一遍差不多就学会了。
“下蹲时身体不要前倾”岑默一手托在他的腰上,另一手执着他的手腕帮他调整动作,“这只手不要用力过猛,这功夫走的不是硬派路子,而是柔中带刚。”
这会儿天气越来越暖和,叶云归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武服。
他身形本就瘦削,被武服这么一勾,便显得更加单薄。
岑默拿手在叶云归后腰量了一下,心道这也太细了,自己一只手都能攥量出来。
“岑大侠,你在干嘛”叶云归转头看他。
“啊”岑默忙收回自己的手,找补道“我说你这身子骨确实得练练,不然真的经不起折腾。”
他本意是说,叶云归将来要重新上位,少不得要经历不少事情。
可这话落在一旁偷听的李兆和常东亭耳中,却莫名变了味道。
两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复杂。
尤其是常东亭,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了。
“殿下,你和岑大侠先练着,我们去外头转一圈,看看有没有可疑。”俩人说着便一溜烟跑了。
岑默也不理会他们,一边认真纠正叶云归的动作,一边道“你要做皇帝,就得奔着长寿去。别辛辛苦苦坐上龙椅,结果身体撑不住。”
“谁跟你说我要做皇帝”叶云归道。
“你要护着你在意的人,不当皇帝怎么护难道指望雇人给你下毒的兄弟”
叶云归一怔,大概没想到岑默会朝他说这些话。
“我看你对身边的小厮和护卫都那么在意,想来要护着的人不会少。”岑默又道“二殿下,你这人心太软,不够狠,身边缺个帮你干脏活的。”
叶云归看了他一眼,“谁跟你说我心软”
“若你心够狠,抓住我的时候就该让我变成尸体。”
叶云归
他自己都记不清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杀岑默了。
是因为惜才想策反对方
还是因为怀疑对方是自己人
叶云归忍不住想,若当初什么阻碍都没有,自己能做到义无反顾地杀了岑默吗
不一会儿工夫,墩子就来喊人吃饭了。
他们今日的早饭,又是菜饼子。
岑默瞅了一眼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叶云归心道,岑默或许命不久矣了,不能老让对方陪着自己吃菜饼子,于是便叮嘱小羊,午饭的时候蒸点肉包子。
“殿下若想养好身体,吃食上便不能怠慢。”岑默说着取了一枚刚出锅的煮鸡蛋,放到了叶云归面前。
叶云归伸手一摸,被烫得直缩手。
岑默见状便将那枚蛋放在手里握了片刻,再放到叶云归手里的时候,蛋已经不热了。
“粥要是嫌烫,我也可以给你冰一下。”岑默道。
叶云归无奈一笑,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
“先前答应了你,有什么安排都要提前知会你。”叶云归道“下个月初十是先皇忌日,我父皇会带着我那几个兄弟来谒陵,到时候我大哥也会来。”
岑默看向他,“你想让我帮你杀了叶云齐”
“不是,我想让你帮一个别的忙。”叶云归道。
“皇陵中除了他们四个,有你的人吗”
“有,我舅舅在守卫和杂役中,都安排了一些人手,以备我不时之需。”叶云归道“不过我从来没支使过他们。”
岑默见他吃完了一颗鸡蛋,又剥了一颗放到他碗里,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让你混入守卫之中,谒陵那日,帮我做点小动作。”叶云归接过他递过来的蛋,小口小口地吃了。
“今日我先出去转转,看一看皇陵的情况。”岑默道。
“我陪你吧。”叶云归道“正好我也闲得无聊,顺便去见一见我舅舅给我安排的人。”
叶云归来了皇陵这么久,还没怎么出过这小院。
墩子他们听说他要出去转转,还挺高兴的。
他们整日待在这小院子里,再不出门只怕都要憋坏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叶云归换上了小羊的衣裳,又让岑默换上了常东亭的衣裳。
就这样,他们二人带着李兆一起,出了小院。
叶云归头上戴着个遮阳的笠帽,手里挎着个小羊挖野菜时用的小篮子,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而且他走路时,看到路旁有野菜,还会弯腰顺手挖走几颗。
“殿下,你和岑大侠去前头的林子里等着,属下去去就来。”李兆道。
叶云归点了点头,随后便和岑默一起,挎着小篮子进了小树林。
“你竟然认识野菜。”岑默蹲在地上,将叶云归铲下来的野菜一一捡起来,抖干净土后才扔进小篮子里。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父皇曾给我做过菜饼子吧他每年都会带着我们去京郊的庄子里干农活,所以认识野菜对我们兄弟来说都不是难事。”叶云归道“我记得有一年,我因为嫌野菜饼子难吃,还被他训斥过。”
岑默闻言看向他,问道“那会儿你多大”
“七岁吧”叶云归道“一晃十多年了。”
“所以你并不喜欢菜饼子”岑默问。
“当时年幼,只觉得那东西又糙又没味道,难以下咽。后来长大了,倒也不觉得多难吃。”叶云归道“不过最近这两年,自从他有了要废我的念头后,去京郊就没带着过我了。”
岑默捡野菜的动作一顿,“我记得他废掉你时用的由头是目无君父。”
“不止,废位诏书列了二十多条呢,桩桩件件都在斥责我这个储君德不配位。”叶云归一笑。
挑了二十多条毛病,也算是尽力了。
可一个储君若真的有什么大的过错,哪里需要这么多罪状,只一条就够废位了。
两人正说话之际,不远处便传来了脚步声。
片刻后,李兆便带来了两个守卫。
“参见殿下。”两人朝叶云归行了个礼。
“殿下,这是寇鹏和寇坤,这两兄弟都是京西大营的人,早些年他们的师父受过江大人救命之恩,都是过命的交情。”李兆开口道。
叶云归朝他们一笑,示意他们介绍一下皇陵的守卫情况。
“皇陵的巡防分每日早中晚的中队巡逻,以及每个时辰各一次的小队巡逻。所有中队和小队中,都有咱们的人。今日下官带来的是一支六人小队,全员都是自己人。”寇鹏道。
一旁的岑默闻言挑了挑眉,似乎对他们这人员安排挺满意。
“你们每日巡防的时间是固定的吗”叶云归问。
“十二个时辰,八支小队轮换。”寇鹏道。
“陛下谒陵当日,皇陵的守卫是什么安排”叶云归又问。
“当日主要的防卫是禁军的人负责,但皇陵守卫会协防。”寇坤道“若殿下需要,现场可以至少把咱们一半的人安排进去。”
叶云归看了一眼他身上武服的制式,推测他手底下应该能管着二三十号人。
“容我想想,待我想好怎么安排之后,会让李兆知会你。”叶云归道。
“是。”两兄弟忙又朝着叶云归行了一礼,这才匆匆走了。
待两人走后,叶云归朝岑默问道“岑大侠还想去哪里转”
“能顺着他们谒陵的路线走一遍吗”岑默问。
不等叶云归回答,李兆便道“那得从下马石开始,沿着神道一路上去。只是那边也没有野菜,视野又太开阔,咱们这么走一遭只怕容易引人注意。”
“晚上去呢”叶云归道。
“应该可以,除了墓穴外头,那一路平日里都不需要人把守。等天一黑,还不是想怎么走怎么走只要避开巡防的小队,问题就不大。”李兆又道。
“那就天黑了再来吧。”叶云归俯身挎起了小篮子。
岑默走在他后头,看到脚边有一株蒲公英,便顺手折了一朵捻在手里把玩。
叶云归眼角余光看到,忽然玩心大起,俯身凑近,一口气吹在了上头。
成熟的蒲公英顿时散作一团,转眼便只剩了一根秃杆。
叶云归这个“罪魁祸首”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拎着小篮子大步走了。
岑默唇角一勾,将那支秃杆默默装进了衣袋里。
这日中午,他们终于吃上了肉包子。
岑默见了那包子只觉味道十分熟悉,这才想起来自己被关在坑里的时候,叶云归当着他的面吃的就是这个馅儿的包子。
“小羊做饭的手艺这么好,你们这里也不缺吃喝,殿下为什么被养得这么瘦”岑默朝一旁的墩子问道。
墩子一听这话,顿时打开了话匣子,道“岑大侠,您是不知道,我们殿下从前胃口很小的,这样的包子一顿饭也就吃一个,有时候一个都吃不下。好在后头你来了,自那以后,我们殿下的胃口就越来越好了,现在这包子一口气能吃三四个”
叶云归闻言险些被噎着,无奈地瞪了墩子一眼。
“我们殿下不止是胃口好了,气色都好了不少呢,也爱说笑了。”一旁的常东亭插嘴道。
李兆会察言观色,见叶云归神情有些不自在,便在常东亭脚上踢了一下。
常东亭忙闭了嘴,没敢再多说什么。
可岑默哪里会放过揶揄叶云归的机会,故意朝叶云归道“怪不得殿下硬要留岑某多住些时日呢,原来岑某竟有如此奇效,哈哈哈。”
叶云归
满月的功劳,全被这厮抢了。
他明明是因为重生才会有这些改变
可偏偏没办法朝旁人解释,只能默认。
因为当晚要出去转转,下午叶云归特意补了个觉。
大概是因为上午出去那一趟消耗了体力,他下午睡得还挺久,直到天擦黑才醒。
他起来后坐在榻上缓了一会儿,然后去桌上倒了半杯水,润了润嗓子。
就在这时,他发觉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花瓶。
而那花瓶里,则插满了蒲公英。
叶云归俯身想去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却又忍住了。
他来皇陵这么久,小羊和墩子都没干过这样的事儿,可见这俩人心里就没这根弦。
所以,这满瓶的蒲公英,是岑默弄来的。
叶云归一笑,心道岑默做刺客真是可惜了。
他这些小心思若是去哄哪家的姑娘,说不定再过几年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满月小归这话说对了一半
双更合一,不算特别粗长,明天我努努力看看能不能日个万
注学拳那两句参照了问答资料。
再注这两天稍微修了一下文,改了个细节,谒陵的日期从最初设定的四月二十改成了四月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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