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巴城北边的这片山林, 虽然山深林密,却没什么风景名胜, 更没有名人曾经在此隐居。因为有山民出没的缘故, 就连巴城附近的居民,等闲也不会往这边来。
自然的,它也没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就被随意地叫做“北山”。
如果明月霜能够走进北山, 打开她的地图看一眼, 就会发现, 这座山大得远超人们的想象它是横断山脉的一部分, 主体延绵数千里, 有像北山这样的宜居之地,也有常年冰封的大雪山, 地势复杂、物产丰富, 虽然始终不在中原朝廷的管辖之中,却也孕育出了无数的山民部族。
这些部族就像星星一样点缀在群山之中, 在这里燃起文明的火光。
他们彼此通婚, 也彼此征伐。
阿笠部就是其中一个部族, 因为领地靠近巴城,所以汉化程度相对较深,自古以来就有下山交易和掳掠奴隶的风气,偶尔甚至还会跟山下的汉民通婚。
这样一个部族, 既是麻烦,也是功绩。历代就任巴城的官员, 大都想要用他们做点文章。
所以多年以来,阿笠部也跟绝大多数的少数民族部落一样,降而复叛, 叛而复降,反反复复,已经快要成为习惯了。反正只要往山里一躲,汉人的大军就算再有手段,也奈何不了他们有山神的庇护,在这片林子里,他们没有敌人。
所以在陈炯来到巴城,说要招抚他们的时候,阿笠部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反正每次招降的时候,新来的官员都会给他们很多的好处。
陈炯一开始也确实给了好处。阿笠部有一处盐矿,但他们从来没想过要开发它,只是会凿下一些盐石用来煮菜,偶尔也会拿出去与其他的部落交易。是陈炯教给了他们怎么打盐井,怎么采盐矿,以及怎么将盐石提炼成价格更高的精盐。
虽然这些盐交易出去之后,陈炯会拿走大部分的收入,但靠着这口井,他们的日子也比以前宽绰了太多。
所以,当陈炯找到一处铁矿,要跟阿笠部合作开发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怀疑他。
事实上,卖铁器的收入确实比卖盐要高得多,只是阿笠部的族人们渐渐发现,因为采矿和冶炼而死去的族人太多了多到部族里的新生儿的数量,已经追不上死亡人数了。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再这样下去,整个阿笠部说不定会渐渐消失。
只是此刻的他们,已经彻底被绑在了陈炯这条船上,根本无力反抗他。
要知道,山中的部族,彼此之间门虽然也会通婚,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为了生存资源你死我活。阿笠部的富庶,早就已经惹了很多部落的眼,只不过忌惮陈炯手下的军队,才没有轻举妄动。
若是跟陈炯闹翻,即便没被陈炯干掉,他们在山中也很难立足了。
尤其是这两年气候不好,山中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他们就更离不开陈炯的粮食和其他物资了。
所以阿笠部只能怀着莫名地恐惧,继续这日复一日的生活。好在最近,山外源源不断地送来一批又一批的流民,终于让阿笠部的族人们看到了希望流民中的男性可以代替族人下矿井,而女性可以留下来生孩子,壮大人口。
最令人高兴的是,这些流民们不像以前抓回来的奴隶那样,总是想逃走,必须要戴上枷锁才放心让他们干活。只要给一口吃的,他们会自己争着下矿井。
这让阿笠部的氛围好了很多,大家也不再那么紧绷着了。
就连看守矿井和冶炼作坊的族人,也不再日夜戒备,而是可以在寒夜里喝一点酒暖暖身子,也驱赶那越来越浓的睡意和倦意。
所以当敌人发动袭击的时候,他们迟钝的大脑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门做出反应。待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穆桂英亲自带着一支精心挑选的先锋队,趁夜摸了进来,手起刀落,甚至没让他们发出一点声音。
之所以先打冶炼作坊,是因为这里有武器装备。就算陈炯已经带走了大多数,作坊里也会有一些存货,至少这段时间门生产的肯定还在。她们若是不先拿下,岂不就留给了别人
而且冶炼作坊这里驻扎着一支陈炯留下的小队,战力不俗。尽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促应战,还是给穆桂英添了不少麻烦,先锋队的女兵几乎人人带伤,其中还有两个重伤。
若是从前,这样的伤势多半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但现在,穆桂英一枪捅穿对面的小队长,连战场都来不及打扫,就吩咐人下山传信,顺便将谈允贤和她的医疗兵带上来。
虽然明月霜又抽了两次卡,但是谈允贤依旧是所有卡牌人物之中最沉默,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一个。
这并不意味着她很清闲,恰恰相反,明月霜给她找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又要将自己毕生所学的药方整理成书,又要挑选有医学天赋的流民,给她们开班授课,又要钻研明月霜给出的各种外科知识,有时候还要去情报班之类的地方客串一下老师而这些,全都只能用空闲时间门来做,毕竟行医看病才是她的主业。
而现在,就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怎么样,能救吗”穆桂英有些紧张地问。
她已经发过信号,让后面的大部队赶过来了,清点武器装备和打扫战场之类的事自有她们去做,穆桂英则是一直守在伤员这里,要等一个结果。
谈允贤仔细地检查了两位伤员的情况,才回答她,“伤都不在要害,可以一试。”
这虽然是她第一次做外科手术,但在此之前,谈允贤已经解剖过不少尸体,对于人体构造了然于胸。这两个伤员都只是失血过多,还在她可以处理的范围之内。
一应所需的东西她都带来了,当下便屏退众人,正式开始手术。
虽然头一回动手就要同时给两位伤员做手术,但谈允贤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助手们,顺利地打了个时间门差,几乎同时结束了两边的治疗。
宣布完治疗结束,她准备退到一边休息时,才注意到自己双腿发软,两条胳膊隐隐作痛,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力气,一步迈出去,身体晃了晃,就往一旁栽倒。
幸好助手们都在,及时把人扶住了。
只是室内的喧哗声还是传了出去,让外面的穆桂英提起了心,又不敢问。
谈允贤被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歇了一口气,才摆手道,“出去说一声,手术成功,若是这两日不发烧,人能清醒过来,就没事了。”
很奇怪,明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是她的脑子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活跃,一遍一遍地回忆自己从主公那里学到的“外科”知识,又一遍一遍地对照自己方才的手术过程,确保并无疏忽、遗漏和错误。
只有极偶尔的时候,她视线扫过躺在木床上的病人,脑海里才会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这两人一个被开膛破肚,一个被砍中大腿,若当真能够救回来,必能开创出一派新的医学
其实作为一个古人,谈允贤一开始对在人体上动刀子,动针线的做法,也是颇有疑虑的。更不用说,要学会这些东西,还得先去解剖尸体,弄明白人体构造。
但这是一个战火纷飞的时代,谈允贤没有费太多功夫,就克服了心底的那一点不适与疑虑,她也相信,只要这种方法真的有效,能够救回人命,那即使再怎么于礼不合乃至大逆不道,也总会有人要学的。
何况她不由得微笑了起来,想,何况现在我生活在主公治下,那些礼教的东西,又与我何干
她要做的,只是发挥自己毕生所学。
她从战场上救回来的人越多,这支军队就会越悍勇无畏,而且还会对主公死心塌地,如此,主公的大业自然也将所向披靡,一路顺遂。
得知手术结果之后,穆桂英就率领着重新装备完毕的女兵们,赶往了不远处的矿山。
这里驻扎着两支小队,一队是陈炯留下的士兵,另一队则是阿笠部的族人,他们本来也是矿工,但因为送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又都抢着下矿,阿笠部的人已经不用自己下矿了,于是摇身一变,成了监工,每日拎着鞭子监督流民们干活。
他们的人数要更多一些,但实力却不如冶炼作坊那边的小队。女兵们刚刚胜了一场,换了新的装备,又得知两位重伤的同袍已经得到妥善医治,正是气势如虹的之时,轻轻松松便将之拿下。
这时,天光已经微微发亮了。
睡了一夜的矿工们陆续醒来,然后懵逼地得知,矿山已经易了主。
趁着大家都茫然的时候,那几个混在流民之中的情报人员便趁机站了出来,为大家分析局势。他们都是被抓来,不管谁占据这里,总是要用矿工的,不如推举出几个代表,去找外面的人谈判。
她们是跟大家一起被抓来的,天然就能够得到流民们的信任,又在这个大家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主动站出来,轻轻松松就将这些茫然无措的流民聚拢到了身边,被选为代表。
两边见面,自然怎么谈都没问题。
对于矿工们的处理,明月霜早就给过指示。她们也需要矿工,人当然必须留下,不过她也不至于像陈炯或者阿笠部那样压榨他们。面对提高了一大截的待遇,流民们自然是感恩戴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改换门庭。
于是等到阿笠部那边收到消息,匆匆组织人手赶过来,面对的就是装备齐全、严阵以待的女兵,以及已经叛变的矿工们。
不到中午,明月霜就收到了山上传来的消息,矿山作坊和阿笠部,尽数拿下
“伤亡情况怎么样”明月霜问。
报信的女兵闻言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只有一开始打冶炼作坊时伤得多些,有两个重伤,不过谈医生已经治过了,听说是把伤口缝起来,只要人能醒,不发烧,就一定能好。我回来之前,听说有一个已经醒了”
她们这些女兵都很珍惜如今得来不易的日子,晓得女子体力大都比不上男子,所以无论训练还是作战,都比别人更加拼命。但愿意拼命是一回事,知道真受了伤还可能被救回来,心里终究还是更安稳。
况且这也是主公爱惜她们的意思,她们又如何不知道
“那就好。”明月霜也舒了一口气,“走,去宋府。”
宋之睿今日在府里设宴这是常有的事,他是个闲人,一个月里恐怕倒有二十天,不是在宴请别人,就是去赴别人的宴。这些宴席里,大部分都是私宴,也就是自己人的宴会,但总会有几场大宴,会将整个巴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到,比如今天这一场。
所以当陈炯留在巴城的几个心腹官员和将领接到请帖的时候,都没有生疑。
虽然因为是去赴宋之睿的宴,他们多带了几个人,心下会留着几分防备,但也就是如此了。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宋之睿会在宴席上突然翻脸。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宴会中间门,管家前来回禀事务,宋之睿借机离席。这也是宴会上常有的事,毕竟宴席往往一开就是大半天,主人家却总有一些需要亲自处理的事务,对宋之睿来说就更正常了,人人都知道他很宠爱后宅的林夫人,常常会被请到后面去。
然而这一次,宋之睿离席回来,便二话不说,直接命人将陈炯的心腹们尽数拿下。
因为宾客很多,所以他们带来的人都留在了外面,如今宋之睿突然发难,那几个陈炯的心腹竟只能束手就擒。他们一边暗恨自己的警惕性还是不够,一边又疑惑宋之睿哪里来的胆子跟陈炯作对。
虽然针对的只有这几人,但席上的客人也都骚动起来,十分不安。
只是谁都不敢开口去问宋之睿的打算,万一他要杀鸡儆猴,这第一个开口的,岂不就是主动送到了刀口上
最后开口的,还是陈炯的心腹,“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将军随大都督出战,不日便能凯旋。届时,宋大人可想好了要如何向他老人家交代便是不把陈将军看在眼里,难道就不怕大都督怪罪下来么”
这话虽是威胁,但多少还有一点息事宁人的意味,毕竟他们现在已经落到了宋之睿手里,若对方不管不顾,纵然陈炯回来之后会替他们报仇,他们也等不到那一日了。
然而宋之睿只是一笑。
这种事,只要发动了,就绝无可能有回头的余地。
陈炯绝对不会留下这个在背后给他捅了一刀子的同僚,而大都督西川节度使乔珩,他当年也是不听上命,自据阆城,而后以此为根基,招兵买马、南征北战,趁乱夺取诸城,又厚赂内官,这才得到朝廷的承认,被册封为西川节度使。
乱世之下,像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胜枚举,都已经快成为一种风气了。
所以,乔珩也绝对容不下露出过反意的下属,必要斩草除根,方能放心。这样的疑心病,也算是当今的上位者们普遍存在的一种心态了。
这时候拿乔珩来压他,只会让他的决心更加坚定。
宋之睿一摆手,“带下去。”
见没有挽回的余地,那几人也不再掩饰,纷纷破口大骂起来,再三强调等陈炯和乔珩回来,一定会替他们报仇,到时候宋之睿必将受极刑而死,死无葬生之地。
这也正是宋之睿担心的,不过选择早就已经做过,他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陈炯和乔珩固然可怕,但如今最令宋之睿心惊的,却是明月霜手底下的那支女兵。她们非但一夜之间门就拿下了山上的阿笠部和两个据点,而且一个人都没死
虽然这不算是正面作战,但即便是让乔珩手下的精锐来,或许也不会做得更好了。
最重要的是,眼下这样的世道,小兵抓住机会趁势而起、将领野心勃勃反杀旧主,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后天又可能合力去打另一个,各个势力之间门的关系错综复杂,士兵们也可能今天为你效力,明日就被他收服,没有什么是一定的。
别看陈炯是乔珩的心腹,但乔珩不会一点不防备他,而陈炯若有机会取而代之,也肯定不会错过。
可这些女兵们却不一样。
在这个男人说了算的世界里,明月霜是她们唯一的选择,所以她们每一个都对她忠心耿耿,愿意为她效死。
这是一支上下一心,永远也不会背叛的军队
有她们在,明月霜就永远有退路,而现在,这条退路暂时也是宋之睿的。他相信,就算万一谋划失败,明月霜至少能保住他一家老小的性命。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瞻前顾后的了。
所以宋之睿听完他们的唾骂,也只是若无其事地转头去看其他不敢说话的宾客,“诸位可听见了为免陈将军赶回来将本官处以极刑,只好委屈诸位,暂时在寒舍住上几日了。”
这是怕他们偷偷向外传递消息,给陈炯通风报信的意思。
看来宋之睿也不打算在巴城大开杀戒。也是,他又不是来攻打巴城的,在这里本来就有根基,等闲不会做那种杀鸡取卵的事。既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大家当然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给陈炯传信。
反正最多几个月陈炯也就回来了,他们可以暂且观望,等两边分出胜负,再表态不迟。
想明白了,众人便纷纷开口表示巴不得留在宋府多住几天,甚至主动要求宋之睿代为往家中传信,这样就不用怕他们偷偷传出消息了。
等宋之睿安顿好客人们,再回到后面时,他的亲信也来报,说是四面城门都已经拿下了,保证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控制住了城门,又拿下了城内各家的主事人,整个巴城便都在宋之睿掌中了。但这只是表面,想要真正掌控这座城市,还要解决最后一个心腹大患城外的军营。
这座军营原本驻扎着两万人,陈炯带走了一万五千,如今还剩下五千人,若他们得了消息,不管是来攻打巴城,还是直接去找陈炯,都会是个大麻烦。
穆桂英如今也才招募了五千人,而且还不能全都带来巴城,只来了三千。让她们去攻打城外的军营,显然不现实。那可是整整五千人,即使能胜,也留不住他们,而只要走脱一个,消息就可能会传出去。
况且,宋之睿也有自己的考虑他是拿下巴城了,明月霜也一定愿意派兵过来帮他驻守,可是这样一来,到底是他的巴城还是她的,就不好说了。所以,他手里必须要有自己的兵。
宋之睿是有私兵的,但也就是二三百之数,相对整个巴城而言是杯水车薪。
若是能将这五千人拿下,自是最好不过。
但是宋之睿转头去看坐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的明月霜,她年轻的面容被阳光映得那样明亮,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眉宇安宁而柔和,看起来像一尊漂亮的瓷器或是佛像,有距离感,却没有锋芒,似乎并不会伤人。
宋之睿却不敢小看她的谋略与胆识,这可是一见面就鼓动他占据巴城的女人。
她会允许自己接管这五千人的军队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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