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川节度使顾承骏此时正是焦头烂额。
跟从底层打拼上来的乔珩不同, 顾承骏的东川节度使,是祖传的,到顾承骏这里, 已经是第代。
虽然是武将世家, 但顾承骏自幼习文,学的是经史子集、儒家圣典, 性情儒雅平和,对于打打杀杀没什么兴趣。如今朝廷式微, 对藩镇的掌控大不如前,东川完全由顾家人做主, 顾承骏已经十分满足, 完全没有别的心思。
奈何他的邻居是乔珩。
自从西川突然进犯, 顾承骏数次派遣使者想要议和, 可惜乔珩油盐不进, 是铁了心要趁机拿下东川。顾承骏求和无望, 倒也奋起余勇,率军抵抗,败退数次之后, 总算将西川军阻在了白城一带。
但这样僵持下去, 最后先扛不住的肯定是东川。毕竟战场在这里, 打的都是他的家底。
顾承骏之前就往朝廷递了奏折,也派了使者前往华州和凤州求援, 如今这方面的回应都到了。
朝廷自然是无力出兵的, 已经任命了一位宣谕使, 正在赶来的途中。但是,东川究竟能不能等到那一天,顾承骏自己都不知道。
至于华州和凤州, 这两家一向同气连枝,就连表态也一样含糊其辞。顾承骏看完回函,不由破口大骂,“当日祖父在的时候,凤州和华州都以我东川为首,摇尾乞怜,如今倒是摆起长辈的谱来了”
更可气的是,摆完了谱,也不说出兵之事,明摆着是想要顾承骏给出更多的好处。
顾承骏原本承诺的是,若他们能出兵相助,击退西川军,收复的城池便尽数由他们掌控。这已经是大出血了,毕竟乔珩如今已经攻占了东川十之四的土地,就算这一劫能过去,东川也必定元气大伤。
然而看凤州节度使符明和华州节度使董昌的意思,竟是还不满意
这分明是要从他身上割肉。
最可恨的是,此刻的顾承骏,似乎只有这一个选择。
哪怕明知道,这两位不会眼睁睁看着西川坐大,否则下一个挨打的就是他们自己,可顾承骏不敢赌,所以即便是趁火打劫,他也只能咬着牙答应。
甚至还必须要快,否则时间拖得久了,前面顶不住。
满腔怒火被现实浇灭,顾承骏愣怔半晌,语气颓丧地道,“取地图来。”
一直保持安静,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的幕僚们慌忙动了起来,取地图的取地图,倒茶的倒茶,安抚的安抚,只是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会特意避开一些关键词。
就在这时,有传信兵走到大帐外,扬声道,“节帅,有一封紧急书信。”
顾承骏连忙站起来问,“紧急书信哪里来的”
“巴城。”
“巴城”不止顾承骏,满屋子的幕僚们都愣了,“咱们与巴城什么时候有了往来”
“是啊,那巴城刺史陈炯,不是正在进攻崖城吗”
陈炯所带的这一支队伍,虽然是偏师,却着实给东川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是以在座的人都对他印象深刻,知道这是乔珩的铁杆心腹。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往这里送信
“不是陈炯的信。”传令兵连忙说,“是巴城制置使宋之睿大人遣人送来的。”
“宋之睿”有人记得他,“那不是洛京宋氏的嫡系吗被朝廷委任过来的,不过多年以来,一直以陈炯马首是瞻,似乎是个很安分的人,他怎么突然送了信过来”
“会不会是朝廷有消息了”有人突然想到这种可能。
就连顾承骏也不由得心生期待,急忙大声道,“快,将信呈上来”
自有人取了传令兵手中的信,递到他面前,又有人递上拆信刀,顾承骏两下拆掉信封,取出其中的信纸展开,凝神一看,不由惊愕莫名。
旁边的人见他一直沉默不语,着急地问,“节帅,信里说了什么”
“你们自己看吧。”顾承骏回过神来,将信递给身旁的人,眉头仍然微微蹙着,还有些想不通宋之睿哪里来的勇气,竟敢趁着陈炯不在,夺下巴城,还要与自己约定,共同伏击陈炯部。
但不得不说,这个提议非常诱人。
自从开战到现在,东川军一直是在被动防守,即便如此,也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不仅损失惨重,士气也十分低落。而挟着大胜之威,西川自然是绝不可能停下来讲和的。
若真能击破陈炯部,大胜一次,别的不敢说,至少可以略略提振一下士气。
幕僚们也是一样的想法。虽然内中还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但这事对东川没有坏处,就算失败了,情况也不会变的更坏。既然如此,何不试试
至少,这是目前唯一一支愿意蹚浑水的援军。
只能说,明月霜的运气是真的不错,这封信正好在顾承骏接连被拒绝,已经准备壮士断腕,舍弃更多的城池换取援军的时候送到,卡在了那个最好的时机。
与含糊其辞的朝廷和狮子大开口“盟友”相比较,即使她们的势力再小,也值得东川军高看一眼。
“啪”的一声,是桌上的摆设被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收到巴城之变的消息,陈炯气得表情都扭曲了,面目狰狞地骂道,“好个宋之睿,真以为我不敢动他不成既然他想找死,我自然要成全”
自从跟着乔珩起家、夺取西川之后,他还从来没有被这么挑衅过。
所以陈炯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决定率军反悔巴城,先解决那边的问题。若不能将宋之睿彻底压下去,他在各处的威望都将大打折扣,那些原本被他压着,老老实实的势力,只怕都要蠢蠢欲动了。
待抓到宋之睿,他要亲手将对方大卸八块、折磨致死,才能消此心头之恨
幸好如今东西川正在僵持之中,他在与不在,问题都不大。所以陈炯派人往乔珩那里送了一封信,便直接命令麾下将士开拔。
因为匆忙,也因为心急,行进中的队伍略微有些混乱。不过问题不大,毕竟要在急行军之中保持队形是很难的,只有极少数最精锐的那种部队才能做到,就连乔珩的亲兵也不行。
既然敌人也跟自己差不多,那么纵然路上遇到敌人,两兵交战,吃亏的也未必是自己。
他做梦都没想过路上会有埋伏。
毕竟这一路上,除了少数像方县这样偏僻不起眼的小县城,其他地方,他们在打过来的时候就分兵去把守,就是为了看住这条后路。若是有大股敌人出现在附近,早就被他们发现了。
陈炯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世上还有明月霜这种开挂的存在。
为了能用游戏地图为大家开路,找到那条不会被人察觉的路线,这一次,明月霜同样随军出征。
卡牌人物们的“主公不可”已经说累了,意思意思地反对一番,见明月霜注意一定,便也只能随她去了。毕竟这个计划本身就足够冒险,而且几乎搭上了手里所有的兵,若是失败,她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付诸流水。
既然如此,明月霜在哪里区别都不大。
有她带路,近万人的队伍,竟然没有惊动沿途任何一个府县,顺利地摸到了预定的伏击之地。
西州本就多山川河流,北边尤其如此。她们选中的伏击地,就是一处山谷,这是陈炯回巴城唯一的路,只需在两侧伏兵,先扔些滚木巨石,再来几轮齐射,最后在守在谷口,便能将这支部队拿下大半。
最后的效果比预计的更好,主要是明月霜之前也没有考虑到,陈炯居然有一支骑兵队。
马匹受惊,前路又被堵住,便只能在步兵之中疯狂冲撞踩踏,造成了不少减员的同时,也彻底打乱了原本的阵势。
像这种大型队伍作战,通常都是用旗语指挥,再由各级的小队长按照命令指挥士兵们配合作战。一旦阵势被打乱,与自己所属的队伍分开,士兵们往往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再加上慌乱的氛围干扰,很快就彻底溃散了。
明月霜率领中军在谷口坐镇,砍瓜切菜一般地收割这些溃兵,他们几乎都不会反抗,只一个劲儿地往外逃。
陈炯好不容易安抚了战马,被亲兵们护卫着冲出来,看到守在这里的军队,顿时目眦欲裂,意欲率领骑兵冲阵,也打乱她们的阵型。
不得不说,正面承受这种冲击,带来的心理压力是十分巨大的。
好在明月霜此刻展开着游戏地图,视野被遮去了不少,倒是极大地缓解了那种压力,只不过看不见,人就会更加紧张,无法自控地产生一种惶恐的情绪。
明月霜手指一直在颤抖,分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兴奋。
但她的视线却死死盯着人群中那个醒目的黑点,在心底疯狂计算,“点钟方向,大概五百米,百,二百,一百就是现在”
在她身侧,李雍容骑在另一匹马上,一直在拉弓瞄准。陈炯换过装,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谁,好在这一点明月霜提前预料到了,已经让她反复练习过,所以此刻,她不用带脑子,只需要跟着明月霜的要求去做。
在她开口的瞬间,朝她标记的方向射箭。
那一瞬间,明月霜似乎在无数的嘈杂声中听见了箭羽破空的声音。
然后,她终于见识到了“左射右射必叠双”的射术。
陈炯的确是狡猾的,他藏身在队伍中间,无论攻击从哪个方向来,都会被前面的人挡住。但这是李雍容的箭,所以一箭双雕也成了必然。
羽箭贯穿了挡在前面的亲兵,划破了他的咽喉。
这个伤并不致命,毕竟箭的力道已经被卸掉了太多,并不能再一箭封喉。
然而在这意料之外的剧痛之中,陈炯一时没能驾驭住原本就受惊过度的战马,被掀翻在地。
身后的骑兵们没能反应过来,依旧在遵守他的命令冲锋,马蹄踏过他的身躯,让他再也没能站起来。
失去主帅,对面的骑兵方阵骚乱起来,再也维持不住阵型,更没有作战的勇气,只顾着仓皇逃窜。女兵们手持长棍,一戳一个准,将他们尽数戳下了马她们甚至记得要避开那些战马,因为李雍容已经预定了它们,要用来组建自己的骑兵队。
但凡是表现优秀的女兵,都有可能入选
明月霜还在紧张地看地图陈炯还没死。毕竟他的伤虽然严重,但都没有伤到要害,也没有大出血,估计还能苟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穆桂英率领的女兵追上来,开始清扫战场,明月霜命人将陈炯五花大绑,才放下心来。
这可是个意外收获,也是能用来跟乔珩谈判的筹码。
明月霜肯定是不会去谈判的,她现在要保持低调,不过东川肯定会很想要这个人,不知道顾承骏肯用什么来换
不多时,穆桂英和被宋之睿派来领兵的王海就齐齐过来向明月霜汇报战果了。
这一战歼敌两千多,大部分还都是死于踩踏和混乱。这是个很正常的数据,别看交战双方都有上万人,但是因为冷兵器作战的限制,战场上的死亡率不是太高。
当然,还有一部分受了伤,回去之后因为失血过多、感染发烧等情况没有熬过来的人数也不少,甚至可能比直接死亡的更多。
但是俘虏的人数就很可怕了,俘虏八千人
这只是他们这边抓到的,若是加上东川那边,岂不是根本没多少人逃出去
王海来这里之前,宋之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凡事听明月霜的吩咐,千万不可懈怠。但见到明月霜之后,他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就这么一个年轻的姑娘,就算长得再好看,也不值得宋之睿这般谨慎。
即使知道这一路给他们指路的人是明月霜,证明对方确实有些能耐,王海也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他看到了这些女兵们的战斗力,以及她们冲上去抓俘虏的那种狂热。王海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神情,还是陪自家夫人去银楼买首饰的时候。
夫人是看到首饰就想买,她们是看到俘虏就想抓。
也怪那些溃兵,被吓破了胆子,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一被追上就主动投降。
虽然不知道她们要用俘虏去做什么,但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事。王海摸了摸脖子,默默将心态调整了过来,庆幸自己这一路虽然不以为然,但也没有表露出来。
明月霜听到抓了这么多俘虏,头已经开始痛了。
她之前说的那句“俘虏和罪犯都送到矿山上劳动改造”的话已经传开了,并且直接改变了女兵们的战斗方式,要不然杀伤率应该会更高一些的。
但问题是,她们手里也就这么一个铁矿,目前的矿工已经够用。
抓那么多俘虏,她去哪里找矿来给他们挖
没有足够的工作岗位,但是那么多的人口,光是每天消耗的饭食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想到这个,明月霜就头皮发麻,只觉得明明种了那么多的菜,但缺粮的魔咒似乎从未离开过自己。
但她也不能开口批评,打击她们的热情。毕竟这不是女兵们的错,是她这个主公的错。
不仅不能批评,还要笑着夸奖,“做得很好。”
旁边竖起耳朵听的女兵们顿时喜笑颜开,迅速将这句夸赞也传了出去,务必要保证每一个人都听到。
明月霜眼不见心不烦地挥手让她们退下,然后跟王海商量起了要如何把陈炯卖个好价钱的事。直到现在,东川军的将领都还认为这支队伍做主的是王海,明月霜也没有纠正这个错误的意思,让王海压力山大。
但听到陈炯被抓住了,他也是眼睛一亮,第一反应是把人送回巴城,交给宋大人。毕竟陈炯在巴城积威甚重,只有处置了他,宋之睿才算是彻底完成了这一次的权力交接。
不过王海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意识到明月霜的选择更正确。
如果把陈炯留下,就意味着他们要承受乔珩的怒火,现在的巴城显然承受不了,还是交给东川去处置吧。
明月霜决定的事,宋之睿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只能配合了。
毕竟想要守住巴城,迎战陈炯,靠他手里刚刚收服的五千人是不够的,还需明月霜手下那支女兵来帮忙。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宋之睿也不得不承认,明月霜的考虑比自己更周全。若是让他做主,自是巴不得缩在巴城之中,才觉得安全,但那样其实是白白地放跑了时机。
只是心情还是难免郁郁,从军队出发之后,他的情绪就一直不高。
哪怕是收到了朝廷那边加急发来的文书,正式任命他为巴城刺史,宋之睿都高兴不起来。
明月霜这一次几乎带走了所有的武装力量,只留下一千人守城,还要分方县和巴城两地,宋之睿每天提心吊胆,梦里都是不知哪里来的敌军看出巴城空虚,前来攻打。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几乎分不住精力去关注周围的环境。
所以他也没有发现,枕边人对他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在这之前,对林夫人来说,宋之睿是从洛京来的大人物,而且还出身顶级门阀的嫡支主脉,论起尊贵程度,恐怕也只比皇亲国戚略差一点了。就算是给他做妾,也是他们林家好不容易才高攀上的。
毫不夸张地说,宋之睿就是林夫人眼里的天。
但是最近,她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天”是如此空虚,几乎只有一个架子,稍微吓唬一下就成了惊弓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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