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解忆睡得并不安稳。
宽敞的休闲厅里睡着五个人,除了冯小米时不时抽搐的声音外,室内落针可闻, 连一个入睡的呼吸声都没有。
所有人都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一种说不出的低气压弥漫在水下一层。恐惧和不安,正在入侵哪怕最坚强的心灵。
时间在凝重的空气中流淌。
玻璃墙上的黑暗缓缓退潮,天蓝色的海水将休闲厅包围。
一条光泽潋滟的海鱼缓缓摆尾游过。
解忆从皮质沙发上起身,尽量不惊动其他人, 轻手轻脚地走出休闲厅。
按照第一天的分配,今天早上是她负责准备所有人的餐食。
一天天过去, 被困在水中维纳斯的人一个个减少。
她心情沉重,处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中。
解忆刚走出两步, 身后休闲厅的门就开了。原野轻轻关上门,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都没有说话。
看不见尽头的玻璃幕墙蜿蜒向前, 蔚蓝的海水波荡在透明的玻璃墙外, 一只长相奇特的海鱼正游弋在不远处鲜红的礁石群上。
那只像风筝一样又扁又大的鱼,有着一对翅膀一样的胸鳍, 它缓慢地挥动“翅膀”, 将微小的浮游生物赶进大嘴。
相较它的那张巨口,它每一次吃进去的东西, 都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它笨拙又事倍功半的可怜模样,让解忆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妈妈”
解忆的一声呼喊, 让书桌前的母亲放下了手中的学生论文。
“嗯”
她转头看向解忆,玻璃窗外的阳光模糊了她的面孔。
总是这样。
无论在做什么, 只要解忆的一声呼喊, 唐柏若都会第一时间回应。
十六岁的解忆躺在书房的休闲沙发上,穿着膝盖以上的短裤,手里拿着手机正在上网。
头顶的空调呼呼地往外送着冷风。
解忆一脸苦恼地说“妈妈,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如果我变成蟑螂了,你还会爱我吗”
这是网上最近流行的一个恶搞。解忆也想看看自己母亲的反应。
她已经做好了被一向爱干净的母亲一脚踩死的准备。
“会。”唐柏若毫不犹豫。
“可我变成蟑螂,每天都会产卵”解忆进一步加大代价的重量。
“我会去生物实验室,借培育箱来养你和孩子们。”唐柏若依旧冷静道。
解忆忍不住扔下手机,从沙发上跳起来扑到唐柏若身上。
“妈妈你真好”
解忆抱着母亲的脖子,拿脸反复在她脸上磨蹭。
唐柏若被她撞得东倒西歪,神色无奈。
“还有一件事”解忆停了下来,笑容依旧还在脸上,胸口却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暗自作痛起来。
最近,她病发得越来越勤。
病痛的折磨都是其次,最让人喘不过气的是无计可施的绝望。是眼睁睁地看着头上悬挂的闸刀摇摇欲坠,却始终坠不下来的恐惧。
她把一切不安都藏在笑容里。
“妈妈,如果你发现自己成了生活在火山口的一只蜗牛,每天都要经受恶劣生活环境的折磨,你活得很痛苦很痛苦尽管如此,你还是会选择活下去吗”
解忆抱在唐柏若脖颈上的手臂,忽然被唐柏若握紧了。
她那时就明白了,母亲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会。”
唐柏若紧紧握着她的手臂。
“因为蜗牛也有家人。”
不久后,她再次晕倒,醒来后身处医院,母亲告知她的心跳一度停跳,是20个小时的抢救,才将她从死亡线拉了回来。
自那以后,母亲似乎是意识到了她随时都可能逝世的事实。
或许,母亲是想将曾经倾注的感情都收回去,或者掩埋起来,好让那天到来时,不过与悲伤。
母亲越来越多的日子留宿在实验室,她们母女之间共度的时间越来越少。
那竟是母亲自杀之前,解忆能记起,属于她们最后的温情。
“原野。”
解忆忽然开口,让站在一旁跟她一起观望那只巨大海洋生物的原野愣了愣。
“嗯”
“你们警察,如果经手的案件里出现了亲近的人,一般会怎么处理呢”
“申请回避。”原野说,“此案会由其他警察经办。”
“我觉得我的头脑好像不正常了。”解忆怔怔地看着那只笨手笨脚的大鱼捕捉浮游生物,“我现在不仅没有努力寻找逃出这里的办法,也没有认真捉出幕后黑手,我被操纵这一切的人所特意展示出来的过去困住了。有时候,我甚至在想”
解忆停了好一会,才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
“他们是否值得拯救”
如果当年的录音和视频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当事人之一的自述和其余人的默不辩驳,也进一步完善了过去所发生的事。
二十年前死在水中维纳斯的七人,彼此助推,联手毁灭了一个少年。而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心怀愧疚的人。她想要受到惩罚,却成了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或许那便是她所受的惩罚。
之后许多年,她都如行尸走肉一般生存。
二十年前的水中维纳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无人幸存。
她想要斩断孤独的锁链,却不愿对其他人施以援手。
他们值得被拯救吗
她扪心自问,却没有答案。
沉默许久后,原野开口道“这或许就是幕后黑手的目的吧。”
解忆朝他看去。
“操纵这一切的人,试图将私刑合理化。他像裁判长一样,公开每个人的罪行,将残忍的屠杀,化名为正义的审判。”
“我不是说现在被困在这里的那些人,他们当年做的事就不残忍。”原野说,“略过司法机构的裁定,私自进行审判,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成为了当年最痛恨的那一种人也就是仅凭个人喜好私自量刑裁判的人。”
“无论杀人的理由多么充满正义,我也会捉出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让他接受法律的审判。在这里的其他曾经违法犯罪过的人同样如此。”
“酌情减刑是陪审团的工作,而警察,只负责找出真凶。”
那只扁平的海洋生物翕动“翅膀”,调头游走了。
原野转过头,对上解忆的眼神。
他严肃而平静地说“这是警察,以及未来会成为警察的警校生的职责。不是你的。”
那双沉静的眼睛如大海般广袤深邃,解忆不知不觉就看了好久。
“对不起,我可能太冷血了。”原野说。
“不,这是你的优点。”解忆忍不住笑了,“我说过,这说明你不会轻易被情感影响判断。这么看来,我因为身体原因考不了警校,反而是警察行业的一个幸运。”
“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擅长地方。我反而觉得,如果你能成为警察,一定会是受害者最喜欢的警察。”他说,“因为你能真正感同身受他们的痛苦。”
原野的鼓励让自嘲的解忆愣住了。
“我相信你,解忆。你也可以相信自己。”原野说,“不用在事前假设,我相信你在十字路口,会选择正确的路。”
原野的话像一束阳光,驱散了解忆心中的自我怀疑。
她还是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原野的话,让她明白,有些事情到了那一刻,身体自然会给出结论。
“我知道了。”她粲然一笑,神色较先前轻松许多,“谢谢你很多事情,无论是陪我涉险,还是现在。谢谢。”
原野看着她散去阴霾的笑容,跟着笑了起来。
“客气了。”他摸了摸解忆的头。
解忆愣住,原野也愣住了。
“对”原野露出慌张的神色,下意识想要道歉。
“我像是小孩吗”解忆困惑地打断他的话。
“当然不像,我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原野窘迫地摸着后脑勺,“你要是不喜欢,我下次不这样了。”
解忆回忆了一下刚刚的触感。
她抬脚往前走去。
“也不算不喜欢。”
原野望着自己手掌的懊悔表情瞬间被击中,他猛地抬头看向走出去的解忆,忽然变得又呆又傻。
也不算不喜欢
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还可以像刚刚那样亲近她
“你不是要帮我做早饭吗还不过来”解忆站在厨房门口叫他。
原野如大梦初醒,连忙小跑了过去,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墙,洒在他红通通的耳朵尖和脖子上。
两人先后进入厨房,解忆轻车熟路地走到储藏柜前,随手拿起几个罐头回到柜台前。
她都不必开口说话,原野就接了过来,替她开了罐头。
“你小心一点。”解忆看他大大咧咧的动作,担心他被锋利的罐头皮划到手,忍不住出言提醒。
“没事,不会洒出来的。”原野说。
“我不是担心洒出来算了。”解忆放弃了解释。
她接过原野打开的番茄罐头,整个一罐倒进烧热的不锈钢锅里。
滋滋滋
番茄块在鲜红的番茄汤里作响。
解忆的视线忽然被脚下的一点红色吸引。
“你不是说没撒出来吗”
她挪开差点踩在那滴红色番茄汁上面的脚,扯了一张旁边的厨房纸巾,弯下腰打算擦掉地上的番茄汁。
下一秒,她的表情和目光都凝固住了。
随着降低的视线,一张几乎被鲜血浸透的毛巾出现在前方不锈钢中岛的最下方。
那把失踪的砍骨刀,血迹斑斑地裹在毛巾之中。
刺目的鲜血透过染红的毛巾,缓缓扩散在周遭的地板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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