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5 章 三章合一

    那股味道很奇特, 横冲直撞地钻进卫寂鼻腔,让他大脑空白了片刻。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鼻塞许久的人,突然通了气, 世间的一切忽然能用嗅觉形容。

    在纷杂的气息中,有一缕气味鲜明而张扬, 直接占据了卫寂所有感官。

    没有持续太久, 几息过后, 世间恢复正常, 卫寂再也闻不到那股气味。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拉着脸, 明显不满的姜檐。

    在卫寂愣神的那几息, 姜檐去抓他的手, 卫寂无意识地侧了一下身,他在追寻那股气息, 但在姜檐看来是在躲他。

    姜檐又羞又恼,“我只是想把脉, 不然你以为我做什么”

    卫寂一个激灵回过神,“臣”

    他刚吐出一个字, 门外便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草民章鉴, 来此为贵人行医。”

    卫寂与姜檐齐齐朝门看去。

    姜檐恢复正色,低声对卫寂道“一会儿别出声, 他若问你什么, 你附耳与我说。”

    不等卫寂回答,姜檐起身放下暖阁里四面的幔帐, 让卫寂待在幔帐里面,只露出小半个手臂,衣袖微挽。

    姜檐在卫寂手腕上盖了一层薄纱, 这才让外面的人进来。

    隔着幔帐,卫寂看到房门被人推开。

    一个男子走进来,低头朝姜檐福了福身。

    章鉴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当朝太子,公主府派人请他来,只说是有一位贵客要他看病。

    进来就见一个眉长目深的英气少年,锦服华裳,金尊玉贵,看起来很是不凡。

    章鉴躬身朝他正要作缉,对方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些虚礼便免了,你瞧瞧他是怎么回事”

    章鉴走到幔帐前,道了一声得罪,便俯身将并拢的食指与中指摁住盖着薄纱的腕上。

    姜檐一错不错地盯着为卫寂把脉的章鉴,面上浮现紧张之色。

    见章鉴将手移开,姜檐忙问,“怎么样”

    章鉴如实道“公子的脉象平稳有力,身体很康健,并无不妥之处。”

    姜檐皱起眉,有些怀疑章鉴是半吊子的医术,不然怎么连卫寂分不分化都诊不出来

    看出姜檐不悦,章鉴眉心一跳,又说,“公子是问他分化一事罢”

    他是专看此科的,找来他的都是即将分化的阴坤阳乾,或是想要分化,求他妙手回春的。

    “我观脉象,这位贵人已过了分化的年纪,但脉动圆润如珠,寸口来往之间直而长,这是分化之兆,敢问公子,里面这位贵人年岁几何”

    把脉自然是把不出年岁,但章鉴不是瞎子,从幔帐看那人的轮廓,哪里是十三四的小少年

    姜檐“十七。”

    还有六个月零五日,卫寂便十八了。

    听到这个年岁,章鉴压下眉梢,将手又探到了卫寂的脉上。

    姜檐见此情形,心口一紧,“他怎么了”

    别说是姜檐,就连卫寂也有些担心,脉搏都变了。

    章鉴赶忙安抚,“不必担心,贵人可能是体质特殊,所以分化晚了。”

    姜檐拧着眉追问,“他五年前就有分化征兆,不知怎么回事迟了这么久,你诊脉诊不出来”

    章鉴一时无言,他只是大夫,又不是什么大罗神仙,便是华佗在世,怕也诊不出来。

    这话只敢在心中想想,章鉴温和地问,“贵人的脉象平和,并没有生病之兆。不过迟了五年确实不对,不知五年前贵人是否受过伤”

    五年前姜檐还不认识卫寂,此事只能问卫寂本人。

    姜檐撩开幔帐。

    卫寂端坐在贵妃榻上,见姜檐进来了,眼神不定地四下乱瞄,怎么也不与姜檐对视。

    看他这副心中有鬼的模样,姜檐阔走去,俯身撑在卫寂两侧,逼视着他,“你受过什么伤”

    卫寂不敢说自己被蛇咬,怕姜檐深问起来又得牵扯出许怀秉。

    可这事或许就是他不分化的病因,姜檐把大夫都给他请过来了,卫寂只得如实招了。

    他只招了自己被蛇咬过,以及摔下过马,没说为何受了这些伤。

    姜檐瞪圆了眼睛,无声地指责卫寂这样大的事都不跟他说。

    卫寂心虚地低下头。

    姜檐压下脾气,粗声问,“什么蛇,有毒没毒”

    卫寂老实地说了蛇的品种,他不认识那蛇,但许怀秉认识,也是许怀秉说这蛇有毒,但毒性不大。

    此事过去太久,章鉴无法确定卫寂到底因什么延迟分化。

    如今脉象很正常,也没有中毒迹象,章鉴只能开几贴温补的药。

    见姜檐自幔帐出来便杀气腾腾的,章鉴胆战心惊,忙献上一个土方子。

    “若是让贵人闻一些雨露之人的贴身之物,或许能促使分化。”

    姜檐闻言双眼湛湛,“是阳乾的么”

    章鉴“都可以,还要看这位贵人对气味的偏好。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若这个气味合乎心意,那便有奇效,反之便是砒霜。”

    这番话让姜檐眉头舒展,“要多贴身之物不如雨露期直接叫他过来闻,这样行不行”

    章鉴一听登时满头大汗,“万万不可。”

    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出眼前这位对幔帐里的贵人有别样的心思。

    叫一个快要分化的阴坤跟雨露期的阳乾待一起,这跟将羔羊送进虎口有什么分别

    “这位贵人分化本就有迟,万一与雨露期的阳乾冲撞了,那是一件要命的事。此时切不可急躁,还是徐缓一些稳妥。”

    为了不毁人清誉,章鉴将此事往严重了说,听得姜檐直皱眉头,最后只能作罢。

    怕卫寂分化会有危险,姜檐问了章鉴许多。

    这下换章鉴频频蹙眉,他是该说眼前这位心细,还是话过于得多

    姜檐方方面面都问到了,有些问题在章鉴看来甚是离谱。

    姜檐却问的认真,“分化时的潮热期最是难受,他若想我了怎么办”

    章鉴莞尔,“那公子便去看他。”

    姜檐单纯疑惑,“你不是说不能见,怕冲撞了”

    章鉴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一时半刻的没事。”

    姜檐飞快朝幔帐瞥了一眼,忸怩道“那他要是拉着我,要我陪他呢”

    章鉴深吸一口,皮笑肉不笑,“公子大概不知,潮热时只会想睡觉,想一人独自待着。”

    听到不高兴的话,姜檐拉下脸,凉凉地说,“你是一个常人罢也还没有成婚罢是不是连心仪之人都没有”

    一连三问,问得章鉴哑口无言。

    常人怎么了常人给阴坤阳乾看病才不会受雨露期气息所扰。

    没有成婚又怎么了,犯了大庸哪条律法

    姜檐斜睨着章鉴,“子非鱼,焉知鱼所想他那样喜欢我,潮热时想我陪着他怎么了”

    章鉴心中憋屈,却不敢顶嘴。

    倒是幔帐里的卫寂实在听不下去了,将姜檐之前抱过的软枕拨到了地上。

    动静虽轻微,但引来了姜檐的注意,他气息不稳地朝卫寂的方向昂起下巴,虚张声势道“丢什么丢,我哪里说错了”

    卫寂憋半天,憋出一句,“臣没有丢。”

    说着怂怂地弯下腰,赶忙将抱枕捡了起来。

    这下章鉴算是看出来了门道,行罢,两情相悦,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他还掺和什么

    章鉴重新挂起笑,终于说出姜檐想听的,“若里面这位小公子想,您也可以去看他,只要您不是雨露期,多待一会儿也没有事。”

    姜檐不放心的与他再次确定,“只要不是雨露期,可以陪着他熬分化时的潮热”

    章鉴“是。”

    这一个字胜过世间一切音律,姜檐笑了,大手一挥,“赏。”

    章鉴捧着几个硕大的金锭子,眉开眼笑地离开了公主府。

    待暖阁只剩下他二人,姜檐撩开幔帐,阔步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卫寂,开始找后账。

    “你什么时候被蛇咬过,什么时候摔下的马又是因为什么挨了咬,摔了马”

    卫寂头皮发紧,后脊绷直,仿若一只被獠牙叼住脖颈的食草兔。

    姜檐逼近他,“说话”

    卫寂一抖,磕巴道“不小心。”

    姜檐挑起眉,语气明显不信,“都是不小心”

    卫寂点头如捣蒜。

    姜檐又问,“你先前那么怕骑马,是因为曾经摔过”

    卫寂点了一下头,嗫嗫道“如今不那么怕了。”

    最初看见高头大马就两股颤颤,现在不会了,不仅能骑马,还能打马球,虽然球技很差。

    姜檐敛了一身煞气,坐到卫寂身侧,闷声说,“那怎么不早些与我说”

    卫寂小声说,“臣都忘了。”

    毕竟过去那么久,纵然当时再怕,也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姜檐不怎么高兴地撇着嘴,“便是忘了也要与我说。”

    这话说得好不讲道理,卫寂闻言唇角却浮现笑意,他点点头。

    姜檐突然说,“一会儿我阿姐肯定要来。”

    卫寂扭脸看他,静静等着姜檐的下文。

    姜檐霍然起身,一把拽起卫寂,“所以得快些离开这里。”

    啊

    不等卫寂有所反应,姜檐拉着他便开始跑。

    果然出了书阁,迎面撞上牵着昭文小郡主的姜筝,姜檐扣紧卫寂的手腕,果断朝另一个方向跑。

    昭文一看急了,甩开姜筝的手,迈着小短腿追,“舅舅,小卫。”

    姜筝深知她这个弟弟的性子,摁着太阳穴对身旁的侍卫道“快去追小郡主,护着她,别让她磕到碰到。”

    几个侍卫应了一声是,便慌忙去追。

    姜檐拉着卫寂在前跑,昭文在后追,身后还有几个红衣侍卫。

    卫寂平日鲜少活动筋骨,几步下来便气喘如牛,胸口塞了一个风箱那般,随着吐息呼哧呼哧地响。

    他至今想不通姜檐为何要带着他跑,只得喘着气问,“殿下”

    姜檐截过卫寂的话,道“别说话,小心进了凉气。”

    卫寂赶忙合上了嘴。

    身后的昭文追得倒是很起劲,大概是觉得好玩,边喊边跑。

    卫寂扭过头,怕昭文吸进凉气,正要劝她别跑了,就见她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她穿得极厚,乍一看像个圆滚滚的小肉球,这一跤根本没摔疼,倒是将卫寂吓得心脏骤停。

    姜檐听到动静停下来,他放开卫寂,折了回去。

    昭文趴在地上,手脚着地,也不哭也不闹,抬着脑袋眼巴巴看着走过来的姜檐。

    等姜檐将她抱起,她很自然地手脚并用缠住姜檐,“舅舅。”

    姜檐压根不吃这套,拨开昭文的手,将她放到石凳上,然后扭头就走。

    侍卫追了过来抱起小郡主,为难地看着前方的太子殿下不知该不该追。

    姜檐拽着卫寂从公主府侧门,绕行至车撵,不等宫人放下踏凳,他抱起卫寂放到车辕后,便利落地跨上来。

    姜檐急声对车夫道“快走”

    直到坐进车厢软垫,卫寂仍旧惊魂未定,心口扑腾扑腾跳个不停,他低低喘息着,热汗顺着鬓角淌下。

    马车逐渐远离公主府,卫寂始终觉得不妥,“不跟公主殿下说一声么就这样离开怕是不好。”

    姜檐撇着嘴角看卫寂,“你想被她拉着问东问西”

    想到公主那张能将死人说活的嘴巴,以及笑眯眯的模样,卫寂不敢吱声了。

    姜檐自幼被姜筝这个长姐压制着,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若不是卫寂情况特殊,他绝不会求到她头上,让她掺和自己跟卫寂的事。

    见卫寂满头热汗,喘个不停,姜檐拿过盛水的皮囊,拔开塞子递给卫寂。

    “叫你平日多锻炼,你还不高兴,跑这么几步就累成这样。”

    卫寂挨着姜檐的训,接过水囊,嗫嗫地应着,“殿下说的是。”

    他确实不好动,不似姜檐放个风筝都要骑着马。

    姜檐道“等过了两日,我带你去猎场玩儿。”

    卫寂被水呛了一口,侧头咳得满脸通红,眼角都冒出了泪花。

    “不过是说带你去玩,这样激动做什么我又没说只带你一人去。”姜檐皱着眉,又是给卫寂拍背,又是给卫寂顺气,好不容易止了他的咳。

    卫寂不是激动,他是被姜檐吓到了。

    每次去完猎场回来,卫寂的腿脚都要酸上好几日,他也不好跟姜檐说,苦着脸摇了摇头。

    看他这副模样,姜檐心底涌上一股无奈,“行吧行吧,只带你一个人去。”

    姜檐觉得卫寂实在太黏人了,整日只想着与他待在一起。

    卫寂一听这话,两眼一黑,只恨自己不能马上分化。

    姜檐多带些人去还能帮他分担,若只有他俩,卫寂只能跟在姜檐身后满山的跑,美名其曰狩猎。

    山上的兔子若跑快一些,还能免于一难,卫寂却是不能。

    回到东宫,姜檐将章鉴开的药方给了金福瑞,要他亲自看着药熬出来。

    东宫有药司,但姜檐偏要金福瑞出去买,还不忘叮嘱,“你买药材时问问,看这药是饭前喝,还是饭后喝。”

    金福瑞躬身道“奴才省得。”

    说完便退了出去。

    卫寂瞒着没跟别人说,是怕自己压根不会分化,到时会尴尬,他不知姜檐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不然怎么比他还要谨慎

    姜檐解了自己的衣袍,又过来解卫寂的。

    卫寂一吓,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姜檐嫌他碍事那般,拨开卫寂的手,替他解开披在肩上的氅衣,问,“那蛇咬你哪儿了”

    殿内生着地龙与火炉,便是退去外衣也不觉冷,反倒还有些热,叫人烧燥不已。

    卫寂慌忙垂下头,顾左右而言他,“臣没,没什么大碍。”

    姜檐并不好糊弄,“到底咬哪儿了”

    卫寂只得答他,“小腿。就咬了一下,当时只是有些头晕,过了一日便没事了。”

    姜檐“我看看。”

    卫寂站着没动,他不想让姜檐看伤口,因为挨咬时他是坐的,脚尖不小心踩到伏在石块后的淡黄斑点的小蛇。

    因此咬的位置有些奇特,是膝盖内侧。

    一般挨咬的都是小腿,卫寂不知该怎么跟姜檐解释为什么这个地方挨了咬。

    姜檐见卫寂迟迟不动,抬头就见他眼神闪躲,姜檐耳尖不自觉地动了动。

    他扭过脸说,“你什么地方我没见过,有什么好羞的”

    姜檐口中的你什么地方我没见过,并非一句虚言,当初为给卫寂治腿,他俩赤膊在汤泉泡了两月。

    卫寂本来没觉得什么,被姜檐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自然。

    僵持了良久,卫寂拗不过姜檐的意思,挽起裤管让他看了咬伤的地方。

    那条蛇不算太长,尖尖的毒牙,在卫寂左腿膝盖内侧留下两个已经不太明显的疤。

    姜檐果然察觉到不对,“怎么咬了这里”

    卫寂支吾着,“就不小心。”

    姜檐抬眸瞅了一眼卫寂,卫寂动了动唇,挤出一个笑。

    姜檐觉得他有些怪,但并未多想,看着那两枚小小的疤,喃喃道“真的没事会不会体内还淤积着蛇毒”

    比起从马上摔下来,姜檐觉得被蛇咬更有可能导致卫寂分化延迟,因为他从小到大磕碰的次数都数不过来,但还是顺顺利利由常人变为阳乾。

    卫寂摇摇头,“应当不会。”

    他体力虽差,但并不羸弱,一年到头很少生病,所真是真的中了毒不该如此。

    姜檐盯着卫寂腿上的疤,拧着英气的眉头,时不时便会烦躁地啧一声。

    卫寂不知他在想什么,心中越发不安,他偷偷地放下挽起的裤腿。

    姜檐原本半蹲在卫寂身旁,后干脆坐在脚踏上,俯身趴在卫寂的膝上。

    他枕着卫寂,仰面静静望着卫寂,仿若一头乖顺的大兽。

    卫寂心神微动,僵坐在床榻上。

    姜檐计较道“你就不该去凉州,这样就不会被蛇咬,也能早些遇上我,你本来就该先认识我。”

    听到他这种黏糊糊的口气,卫寂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姜檐又问,“你被蛇咬了,他有没有去看你”

    卫寂一时没反应过来,“殿下说的是谁”

    姜檐的目光胶在卫寂脸上,将自己的不悦直白暴露给卫寂,“你别诓我,我都与人打听了,他就住你隔壁。”

    卫寂这才知道姜檐说的是许怀秉,不由张了张嘴,皱着脸,一副为难的模样。

    看他这样,姜檐哼了一声,拉过卫寂的手盖在自己眼上,不想跟他说话。

    卫寂有心哄哄姜檐,可想到今早许怀秉说的那些话,他思绪纷乱,犹如被石子搅乱的湖面,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最终卫寂只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声。

    哎。

    平心而论,与许怀秉成婚,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许家是真正的簪缨世家,四世三公,只要读过书,便知道岐孟一氏。

    这样的门庭十分讲究清誉,因此许家的儿郎不能纳妾,不可狎妓,更不能休妻。

    许怀秉的父母都留在岐孟,便是他成婚了,他们也不会常来京城,只是偶尔小住,这就少了许多龃龉。

    上没有公婆,下没妯娌,夫君还不会三妻四妾,这样的人家谁不想去

    加之许怀秉的才情与皮相都很出众,他简直就是香饽饽,最佳的夫君人选。

    卫寂若真分化成阴坤,与许怀秉成婚,既可以离开侯府,又不会影响仕途,还有一个前途无量、可能会位居人臣之首的夫君。

    他俩未必会情深不寿,但就像许怀秉说的,他会敬他,重他,能做世人口中的举案齐眉。

    这跟卫寂心中所想的婚事并无区别,唯一的不同是他幻想中娴静的夫人,变成清雅的夫君。

    卫寂从未想过与人相爱,因为情之一字,最是让人难懂。

    当年他父母那样相爱,后来还不是两看相厌

    一个郁郁而终,一个另娶他人。

    卫寂母亲去世时,卫宗建并没有在府中,回来后听闻发妻去了,只是默默了很久,连一滴泪都没有。

    想起他母亲临终前的模样,卫寂便觉得难过。

    所以他一直觉得,平平淡淡才是好,夫妻之间便该相敬如宾,不谈情爱。

    这样一想,许怀秉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与谁过一生不是过呢

    更别说许怀秉极为优秀,还不会轻易跟人起口角之争,跟他这种温吞的、不善言辞的慢性子不正好相配么

    或许许怀秉也是看中他的稳重,他们家世又正好相当,兼之对他心中有愧,所以才来求娶的。

    除了性别不对,可以说许怀秉哪哪儿都合乎卫寂的心意。

    若是他分化成阴坤,那最后一个拒绝的理由都没了。

    卫寂看着枕在膝头的姜檐,止不住地想要叹气。

    姜檐原本还在生卫寂的闷气,阖了一会儿眼睛,困意便泛了上来。

    他不懂医,也不喜看书,但这几夜一直在翻有关分化的医书,一边打瞌睡一边撑着眼皮看,竟也看到了半夜。

    姜檐睡得并不沉,金福瑞端着熬好的药进来时,他便立刻醒了。

    浅浅睡了一觉,姜檐早忘了睡之前自己在生气,盯着卫寂将汤药一滴也不剩地喝了。

    待他喝完,姜檐拿了一盒茶果子给他,一脸紧张地问,“怎么样,喝了这药此刻有没有不同之处”

    一旁的金福瑞笑了,“便是灵丹妙药,也没有喝了就见效的道理。不过小卫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诸天佛祖一定会保佑他平安无灾,一切顺遂。”

    姜檐嗤了一声,“天下这么多人,佛祖能管得过来更别说世间未必有这东西,靠他保佑,还不如再多找几个大夫。”

    卫寂一个激灵,忙阿弥陀佛了几句,愁着脸说,“殿下慎言。”

    金福瑞信佛,跟着合掌阿弥陀佛,嘴上叨念着莫怪莫怪。

    看他俩这样,姜檐两条眉毛一竖一沉,心中是十分不屑鬼神之说,但到底没再口出恶言。

    章鉴给卫寂写的方子本就是以温补为主,不是什么对症猛药,他现在的情况也无法对症。

    卫寂喝完除了觉得身子有点热,并无其他感觉。

    从东宫回来时,红霞漫天,落日西风噪暮鸦,一向繁华的盛京此刻却透着孤寂之象。

    不知道卫寂是受心情影响,还是这个时辰,这个时节就是如此,穿过闹市时才有了几分喧嚣。

    回到侯府,卫寂推开房门,便看到案桌上那个漆红的长盒子。

    他静了几息,走过去打开了盒子,里面盛放着几卷封着火漆的纸。

    卫寂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重新盖上了盒子。

    隔日卫寂故意错开了时辰,比平时晚到了两刻钟左右,这才避开了许怀秉。

    到书阁时,除他以外所有人都来了。

    俩世子看到晚到的卫寂,目光错愕不解。

    他们还以为卫寂今日不来了,不承想竟是来晚了,这可是新鲜事,堪比太阳从西边出来。

    姜檐满脸的焦躁,在看到卫寂那刻,长眉才舒展开。

    卫寂从来没晚到过,姜檐还以为人出什么事了,甚至派人去侯府打探消息。

    唯有许怀秉很平静,只在卫寂进来时抬头,从容有度地朝他颔首。

    卫寂僵硬着回了个礼,便赶忙穿过去,坐回到自己的位子。

    他刚坐下来,前面的姜檐便迫不及待地问,“今日怎么这么晚”

    卫寂避重就轻,“昨夜睡得晚了一些。”

    睡得晚是真,他昨晚熬了一会儿,终是将皮影做好了。

    等卫寂将这个消息告诉姜檐,本以为他会高兴,对方却幽怨地看着他,“你也不必为了讨我欢心,把眼睛熬成这样。”

    卫寂默默无言,好似他怎么做,在姜檐眼中都是为了勾引他。

    旁边的两个世子闻言,交换了一个又来了的眼神。

    这样的场景他们不知看了多少次,以前是觉得卫寂软骨头,如今再看来,腻腻歪歪的人未必是卫寂。

    俩个世子越发盼望着太子赶紧帮皇上监国处理朝政,这样他们便不用整日来东宫,念着枯燥乏味的书。

    不多时许太傅来了,姜檐正过身子前,又用那种黏糊的声音说,“日后不准再这样。”

    卫寂头皮麻酥酥的,恨不能捧把土将自己埋了。

    听太傅授完课,姜檐快步回去看卫寂做的皮影。

    皮影工艺复杂,卫寂做了整一月才赶制出两个,做得还算有模有样。

    一个身着玄衣,头戴玉冠的是姜檐,另一个青衣,长发绾在玳瑁里的是卫寂。

    衣袍上的纹饰跟冠,都是卫寂一刀刀镂刻出来的,这非常考究手艺,好在卫寂功底不错。

    他的小像是姜檐所画,姜檐还故意在小像脸上晕了两坨红印。他非要让卫寂敷彩时,将脸上的红印敷上去。

    卫寂虽不愿意,但不好忤逆他的意思,只得给自己的脸上敷了两团粉,像搽了胭脂似的。

    姜檐很是喜欢卫寂做出来的皮影,拿在手里不停把玩。

    他将自己的小人儿塞到卫寂手中,自己则拿着青衣小人儿,也就是卫寂模样的皮影。

    皮影上面牵着三根线,姜檐动了一根,手里小人儿的脑袋便左摇右摆,再动一根,手臂跟着脑袋一同摆动。

    若是卫寂能像这小人儿一样摇头摆脑,姜檐光是想想便觉得可爱。

    他自己玩的不亦乐乎,却不许卫寂这样摆弄他的小像皮影,更不许卫寂笑话他的小像皮影。

    卫寂只能老实拿着手里的皮影,让玄衣皮影威严地站着,不滑稽地摇晃着脑袋。

    姜檐故意操纵着皮影走到卫寂面前,然后摆弄着,要它的腿一下子抬到脑门那么高。

    姜檐“你看,它的腿能抬这么高。”

    卫寂脑子轰的一下,撇开眼睛并不想看。

    他越是不看,姜檐越是往他跟前凑,“你看,它还能扭腰。”

    好好一个皮影,从姜檐嘴里说出来便变得有辱斯文,卫寂耳根子火辣辣的,忍不住动了一下手里的皮影。

    姜檐看到后,立刻说,“不准你动。”

    他一向不讲理,卫寂只好老实待着。

    突然姜檐操纵着皮影凑近卫寂手里的小人儿,在小人儿脑袋上飞快碰了一下,之后恶人先告状,“你亲我做什么”

    卫寂一愣。

    姜檐又凑过来,让他的小人儿亲了亲卫寂手中的小人儿。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卫寂,继续倒打一耙,“你还亲”

    卫寂跟手里的小人儿都冤枉坏了,“臣没有,是殿下”

    姜檐像是早想好了说辞,不待卫寂说完便飞快道“这个是你,你手中那个皮影才是我,这不是你亲我么”

    卫寂涨红着脸,张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姜檐掀眸看了一眼卫寂,再次让小人儿亲了过去,“你怎么总亲我”

    卫寂像是听不下去了,把眼睛垂下。

    姜檐等了一会儿,见卫寂仍旧什么反应都没有,他胡乱摆弄手里的线,“你说话”

    卫寂低着头说,“臣没话可说。”

    卫寂从未这样回过话,姜檐终于不再动手里的皮影,看着卫寂良久,但卫寂却没有抬眼看他。

    姜檐放下皮影,倾下身,两手捧在卫寂面颊,“不许你生气。”

    卫寂干巴巴说,“臣没有生气。”

    “没有怎么不看我”姜檐手掌收紧,把卫寂的嘴挤成了小鸡嘴,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卫寂因姜檐这幼稚的举动而无奈。

    说不生气是假的,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于是卫寂抬手拨开了姜檐。

    至于他生姜檐什么气,卫寂自己也说不上来,总不能真是因为他不让自己玩他的皮影小像,他却折腾,甚至是取笑自己的皮影小像。

    他家里的弟弟妹妹都不这样幼稚。

    不仅如此,姜檐还不肯好好说话,非要挤自己的脸。

    还有画小像的时候,姜檐不许卫寂把他画丑,但他给卫寂画的时候,却故意在脸颊上了两团红,哪有这样的

    但他是太子,是储君,卫寂觉得自己不该小心眼。

    被拨开的姜檐偷偷看了一眼卫寂。

    卫寂始终垂着眼,面上还有姜檐捏他脸时留下的红痕,跟皮影小像几乎一模一样,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姜檐硬邦邦说,“别生气了。”

    卫寂回,“臣没有生气。”

    姜檐心说,没有生气怎么一直不看我

    姜檐看了卫寂一会儿,拿起自己的皮影小像塞给卫寂,“你动罢,我不说话了。”

    卫寂眼睫动了一下,但仍旧只是拿在手里。

    姜檐牵着卫寂的手拉扯那三根线,折腾那个看起来威严英气的皮影,“我在踢腿,我在扭腰,我在摇脑袋。”

    卫寂眼眸漾漾,嘴角不可控制地弯了弯。

    “但就是你亲的我。”姜檐喉口像是含了蜜似的,不然怎么说话时有一种黏糊的甜腻,他翘着嘴角说,“你的皮影亲我的皮影。”

    他紧挨着卫寂,让自己的皮影也亲了一口躺在地上的卫寂。

    姜檐心想,卫寂生气了,他也可以亲一亲他。

    卫寂呼吸急促,恍惚间他又闻到了那股味道,世间又变成那个可以用气味辨别的鲜活世界。

    姜檐操纵着自己的小像正啄着另一个时,动作突然一僵,他先是嗅到气味,之后余光才瞥见神色不对劲的卫寂。

    姜檐不自觉靠近卫寂,鼻翼不停翕动。

    他也闻到了。

    姜檐仿佛一个采珠人,他埋在卫寂脖颈,想要撬开蚌壳似的,一直用鼻尖拱卫寂。

    卫寂最先恢复冷静,因为那股味道又消失了,世界恢复了原本的清静,唯有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姜檐,彰显着方才的异常。

    他是不是快要分化了

    这个念头刚浮出脑海,他便被姜檐推了推。

    一滴热汗从姜檐的鬓角颤巍巍滑下,在他刀削般的侧脸留下一线湿意,那双眸也泛着水光。

    姜檐用了十分的克制,才从卫寂颈窝挪开,他嘶哑着说,“叫金福瑞送你回去,我到雨露期了。”

    本来还有两日,但被卫寂的气味一刺激,姜檐提前进入特殊期。

    他谨记着章鉴的嘱咐,压抑着本能,不敢在雨露期离卫寂太近,怕会影响卫寂分化。

    卫寂还没反应过来,姜檐已经推开他,然后踉跄着爬到睡榻上,用被褥裹住自己,背对着卫寂,发着抖说,“你快出去”

    听着嗓音嘶哑至极的姜檐,卫寂心口紧了紧,怕自己待在这里让他更难受,他赶忙起身朝外走。

    走到门口不放心,卫寂回头看了过去。

    姜檐不知什么时候翻过了身,整个人埋在棉被中,只露出一双眼睛黏在卫寂身上。

    见他回头了,姜檐忙将那条被缝合上,但很快又舍不得地撩开了一点,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卫寂。

    卫寂的脚被这样的目光钉住,片刻后还是咬牙走了。

    金福瑞候在偏殿,听到卫寂喊他忙跑过来,“怎么了,小卫大人”

    卫寂急道“殿下雨露期到了,快去请御医。”

    金福瑞吩咐人去叫御医,自己则进了寝殿看姜檐。

    卫寂不敢再进去,只能站在殿门口,在寒风中吹了一会儿,金福瑞出来说姜檐要他送卫寂回侯府。

    卫寂望了一眼殿内,低声道“殿下难受,还需您在身边侍候,我自己回去便可。”

    金福瑞一脸为难,“殿下吩咐的,咱家不敢擅自做主。这样罢,咱家送您到门口,看着您上马车,也算完成了殿下的交待。”

    卫寂“好。”

    回去后,卫寂心总静不下来,连书都看不进去。

    小厮来添茶时,见他皱着眉在屋中踱步,不免心生疑惑,“公子可是病了”

    卫寂摇摇头,让他出去了。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卫寂忘记这是新添的,入口后烫得他面色拧成一团,舌上火辣辣的。

    卫寂不住揉鼻,这口热茶下去,呛得他鼻头都不舒服,像泡进了水中,酸酸涩涩的。

    那股酸涩感好半天没下去,周围的气息叫他心烦意乱。

    老太太差人过来请卫寂过去用饭,他忍着不适去了。

    正用饭时,东宫的人来了,说是太子殿下发了热症,明日卫寂不用去东宫。

    金福瑞亲自来的,面上带着笑,话说的滴水不漏。

    “打扰老夫人与侯爷了,咱家来除告诉小卫大人殿下热症,还想从小卫大人拿一串犀牛角珠。说是犀牛角磨碎了入药,可以缓解热症。听闻小卫大人有一串年份久的珠子,御医说年份越久入药越好。”

    卫宗建没有多想,转头对卫寂说,“那快去给金公公拿,莫要耽误了殿下服药。”

    卫寂应了一声,带金福瑞回了自己院子。

    屏退其他人后,金福瑞将一包东西给了卫寂,“这是殿下的贴身之物,殿下要咱家亲手交给您。”

    卫寂耳根一热,接过那包东西,问金福瑞,“殿下没事罢”

    金福瑞叹了一口气,“食欲不好,连药都不肯喝,这次闹得竟跟第一次发热症似的,真是怪事。”

    卫寂提起心,担忧道“那怎么办”

    金福瑞目光放在卫寂身上,“咱家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就是不知您愿不愿意。”,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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