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号的内衣乔慎才能穿下, 他的骨架身板和女人截然不同,但穿内衣的动作有板有眼。
陶南屿心想,他一定见过其他女人这样穿戴。这想法先点燃一丝妒意, 随后被好奇压过她发现乔慎竟然能灵活地把手背到身后, 扣上了扣子。
“无拘”送来的样品有前扣的款式, 但陶南屿故意为难他,选了后扣款。乔慎很顺当地过了这一关,抬头见陶南屿满脸复杂,问“怎么了没穿对”
他啪嗒啪嗒穿着拖鞋,跑到玄关的全身镜前左看右看。
若不是陶南屿眼尖, 恐怕难以在这个很会演的男人身上找到他紧张害羞的破绽“耳朵怎么红了”
乔慎在镜中看陶南屿“”
“过来。”陶南屿拍拍沙发。她还没痊愈,声音沙哑, “别让我重复,没力气了。”
在装模作样的咳嗽声中,乔慎挪动至沙发,站在陶南屿面前。大号内衣勒住他的皮肤和骨头,怎么动都很难受。胸前罩杯是空的, 兜住两团空气。他穿及膝运动短裤, 上身却套一件女人内衣, 不伦不类的倒错感虫蚁一样爬满全身。
他已经开始后悔刚才不过脑子的胡言乱语。陶南屿用一种检阅商品的目光逡巡他,从上到下, 从左至右, 像把乔慎里外都看透,令他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怎么了紧张吗”陶南屿背靠沙发笑问, “缩头缩颈干什么,把胸挺起来。”
乔慎脑中窜过一些画面。这是他的台词,他几年前在一部民国剧里演过纨绔子弟, 曾这样坐在舞厅的豪华座椅上,对衣裳被撕破的舞女说同样的话。
乔慎忽然冷静了。他甚至露出一丝笑。陶南屿究竟对他的戏有多熟悉他揣摩这个问题,直到陶南屿伸手触碰他赤裸的腹部。
剧里他摸的是舞女的膝盖,手指勾进旗袍里,一寸寸往前伸,眼睛直盯少女惊恐的脸“几岁了”
陶南屿摸得谨慎。她手指曲起,指甲和手背的皮肤拂过乔慎的腹部,轻得像逆流而上的一滴水。似有还无的触碰,她轻笑时唇间泄露的气息,乔慎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
女人的手指变得气势汹汹。它们穿过内衣下缘,从腹部继续往上探索,手心紧贴乔慎的皮肤。它们在学习男人的抚摸方式,凶恶粗鲁地揉捏。
“我跟你说过我的表姐陶泳吗”陶南屿忽然问。
乔慎睁开眼,难以置信她竟然在这时候聊聊别人
“没有。”乔慎试图控制住节奏。他难得让陶南屿震惊一回,绝不能顺着陶南屿的步子走。他抓住陶南屿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把她压在沙发上。“她怎么了”乔慎问。
他们的姿势古怪而危险乔慎斜靠在沙发上,膝盖卡在陶南屿两腿之间,陶南屿难以移动。
但她仍旧镇静,甚至开始聊表姐教过给她的一切。从陶香娣到陶泳,从粗鲁的凶女人到温柔的姐姐,陶南屿说着说着,忽然有些想念。
聊到内衣,陶南屿故意勾了下乔慎的内衣带“咱们女人都懂的,对吧”
乔慎温和地点头“对。”
陶南屿比不过他。他是真正演过亲密戏份的人,此时从脑子里分离出一个工作状态的“乔慎”,就可以面不改色处理一切问题。他靠近陶南屿,小狗一样嗅闻。药水的气味,虚弱的气味,咚咚咚、咚咚咚的剧烈心跳在肋骨牢笼中弹跳,迸发出的欲念的气味。复杂地纠缠,浓烈地绽放。这窄小的房间热得离谱。
他微微一笑试图挑逗他的陶南屿,耳朵先红了。
乔慎的手指在陶南屿手背上轻轻描摹。他的膝盖几乎抵住陶南屿脆弱之处,令女人瘦削的身体微微一颤。
无声的信号在冰凉又炙热的空气里反复震荡。他们靠得足够近了,在吻下去之前乔慎还是问了句“可以吗”
陶南屿静静看他。
“我想成为你的男朋友。”他们鼻尖几乎抵着鼻尖,气息纠缠,就差分毫,“我是认真的。”
他那双漂亮的、彰显力量与修养的手,霸道地停在陶南屿的小腹,只要一勾手指,就能掀起夏季薄衣。陶南屿有一瞬间想放纵自己。但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表姐说过的话。
“不行。”陶南屿说,“不能进来。”
乔慎“我是说,当你的男朋友。”
他认真得令人生畏。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刻,还恪守着这样的条规
陶南屿还是摇头。拒绝给了她一丝清醒的空隙,她一旦清醒,又要轻轻刺一下乔慎,让乔慎不舒坦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你很完美,但不性感。”
康心尧打来电话时,陶南屿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铃声在无人的空间里回荡,她没有接康心尧的电话,手里拿着方才还穿在乔慎身上的内衣。
拒绝乔慎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回想,就先从耳朵开始发烧,整个脑袋都热得冒烟。
她那句话没有让乔慎不舒坦,却似乎微微激怒了这个好脾气的男人。他吻陶南屿的鼻尖,吻她面颊,吻从脖子滑落到锁骨,再到胸口。穿着女人内衣的男人,在这张沙发上用他灵巧得过分的舌头完成了一次探索。
陶南屿只知道自己一定是烧糊涂了。一定是。否则没有任何理由、任何原因,可以让人做出这么失去理智的事情。她尖叫一声,用内衣蒙住脸倒在沙发上。
她一定会拒绝乔慎的表白,陶南屿相信自己和乔慎都心知肚明。俩人差距大,陶南屿也不想跟自己自小怨憎的人发展感情。但乔慎还是问了出来。他莽撞得有点儿傻气,根本不是什么步步为营的沉稳男人。陶南屿分辨不出那句表白里隐藏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而且,乔慎对她的“喜欢”完全出于新鲜和好奇。陶南屿又想起苞米地里那只猴子,一直往前走,不停丢玉米、掰玉米的猴子。
被乔慎这样的人吸引是危险的。但相处下来,却又很难不被其吸引。她在沙发上翻滚哀嚎,恨不能穿越回一小时之前,按住扯下乔慎内衣的自己。
乔慎不仅有灵活的舌头,还有灵活的手指。他每一个取悦陶南屿的行动,都会在自己身上一点点撩起热火。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沉迷于在陶南屿身上制造失控和不定的漂浮感。陶南屿中途甚至抓紧了乔慎的头发。乔慎抬头看她,一双受伤的脆弱眼睛。
陶南屿被罪恶感席卷。她只顾自己,完全忽略乔慎感受。
满身汗水在冷气中干涸,陶南屿站在玄关的全身镜前检查自己。乔慎温柔小心,只在胸口留下两处很浅的吻痕。那痕迹搓不去,只能等时间到了,渐渐消失。
他是高手,无论这样的事,还是那样的事。
陶南屿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体验,想起又觉喉咙干涸竟然能这样,居然能那样
她面红耳赤,手脚狂舞,在乔慎已经离开的房子里发出无声尖叫。
第二天是池幸到人生复写项目组开会的日子。
无论涂斯、林驭,还是组里熟悉的演员朋友,都在会议前挤眉弄眼提醒乔慎穿得漂亮点儿。
乔慎无心打扮,独自站在窗口发愣。聚会地点是麦子家那堆满书和各种旅游纪念品的大客厅。院子里一个一米八的猫窝,两头肥猫敦敦地缓缓往下滚动,蹭到乔慎拖鞋上打呵欠。
按照以往习惯,今日跟池幸会面,他早在昨晚和今日就得用信息轰炸陶南屿,狠狠表达自己的喜悦。指不定还得再发两张自拍,换来陶南屿不厌其烦的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包。但昨天之后,他不确定应该怎么跟陶南屿联系了。
他们在挑战欲的驱使下,把事情做过了头。
九点多,池幸抵达。为了新电影,她把一头卷曲长发剪到肩膀,此时简单扎起,露出脖子上的项链,挂坠是一枚指环。
她带了些吃的喝的,热情跟众人打招呼。瞿鸣喜滋滋跟她握手,在池幸夸他有才华时从耳朵红到脖子,罕见地害羞起来“没有没有”
对瞿鸣失去滤镜的桑桑发出只有身边人能听见的冷笑。眼见池幸往这边看来,她连忙踩了一脚乔慎。乔慎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突然的动作让客厅里的人全都吓了一跳。乔慎一整表情,顺势鞠躬“池幸老师你好,我是乔慎。”
“你好你好”池幸热情与他回握,“我太喜欢你的沈沧溟了”
她笑得欢喜柔润,双眼亮晶晶看向乔慎。池幸的微博更新不多,偶尔才有一些日常照片,但乔慎那部仙侠剧热播时,她每日准点上线逛“沈沧溟”超话,无论角色单人话题还是沈沧溟与男主、女主的c话题,一个不落,疯狂点赞。这当时还制造了一个小小的话题,连涂斯都揶揄乔慎“你女神很爱你的角色,但是完全不关注你啊。”
但乔慎今日总有些回不过神的怔忪,只是礼貌镇静地答“谢谢。”
池幸饰演核心人物“瞿雁”,麦子跟她透露过瞿鸣与真正瞿雁的关系。在讨论中,池幸不时会询问瞿鸣的意见,频繁到瞿鸣干脆搬凳子坐到了池幸身边。
相处下来,剧组不少人都知道瞿鸣敌视乔慎,且方式方法十分幼稚。他换了位置,得以坐到池幸身边,立刻得意洋洋瞥向乔慎。乔慎没捕捉到他炫耀的目光,他懊恼得皱紧眉头。
因换了位置,与池幸一同来的工作人员坐到了乔慎身边。两人点头问好。
午饭时乔慎端着盒饭到院子里回复母亲的电话。媒体对宋知云和乔慎的无底线追逐终于在乔坚毅被起诉后暂且告一段落,宋知云仍在酒店住,她提醒乔慎回家偶尔要回家看看。乔慎想起自己那大平层装修好,也该考虑从林驭家中搬走,便决定回家收拾些衣服用品。
正吃着,池幸在身边坐下。她察觉乔慎心情低落,以为他仍受乔坚毅的事情影响,是专门过来安慰他的。
池幸外表艳丽,常给人过分浓艳之感,行事做人又个性十足,不熟悉的人会觉得她有点儿难解近,熟悉的人却都认为,她这几年性格变得愈发柔和坦率了。人被幸福滋养的时候,也更容易体察到他人的悲欢。乔慎心中感激,忙解释并非如此。
他和池幸在剧中演情侣,本就该多多沟通。
乔慎说“有一些感情上的烦恼。”
池幸果真双眼发亮“我最擅长解决感情烦恼”
两人正聊着,和池幸同来的工作人员也来到池幸身边,俯身跟池幸说着什么。乔慎便停了口。
“这是我的化妆师阿歪。”池幸为乔慎介绍,“这个剧里我的妆造全都交给她负责,今天一起开会,熟悉下情况。”
阿歪跟乔慎握了握手,递给乔慎一张名片。她面庞圆润,声音有些沙“乔老师多多指教。”
乔慎一扫那名片,忽然顿住。
化妆师阿歪,名片上赫然印着她的大名陶泳。
“陶泳”是陶南屿的表姐,乔慎记得很清楚。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该立刻联系陶南屿,同时也不确定陶南屿是否愿意收到他的联系。
亲热之后冷着脸离开,这怎么看都太过冷漠。乔慎懊悔自己当时只顾着展示挑逗女人的功力,没有细想陶南屿为什么否定自己的魅力。那分明是故意说出来气他的话,他何必认真又何必戳破窗户纸
他一定极度激怒了陶南屿。
回到冷清的别墅,垂头丧气的乔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瞿鸣演奏过的钢琴已经被宋知云找人清理走,连印痕都没有留下。乔慎想起瞿鸣,从衣柜底部抽出几张唱片。
原本放在保险柜里的唱片,因宋知云太过厌恶,乔慎只好拿到自己房间藏着。这东西固然是乔坚毅所有,但他却不是为乔坚毅而藏。瞿雁在世界上留下的声音太少了,这些唱片的珍贵性毋庸置疑。若有可能,乔慎是想把它们归还瞿鸣的。
他做人做事总是求妥帖,只是有时候真诚也令人生厌。瞿鸣不一定能理解他的好意。乔慎又叹一声,不顺利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唱片封面都是瞿雁的大头照。乔慎想象池幸摆出封面的造型,两个女人在气质上确实有几分相近。
他来到乔坚毅书房,拿出久不使用的黑胶唱机。乔坚毅很少听唱片,机器已经蒙尘,乔慎仔细擦拭干净,随手选一张放了上去。
他对曲目、歌词全无兴趣,只是想听歌而已。很快,瞿雁的声音充满了整个空间。
和瞿鸣的大鸣大放完全不同,瞿雁的声线微微沙哑,充满魅力。她哼唱陈旧的情歌,嗓音也是纸醉金迷的时代情调,晃荡、摇摆的曲调,萦绕耳畔。
乔慎拿起封套,这张唱片名为恋诗。
或许里面有几首是为乔坚毅而唱的。
人生复写整个项目都是瞿鸣利用麦子为母亲复仇的计划。
他想“复写”瞿雁的人生,而对真相一知半解的麦子把他的愿望修改成一个更容易被接受和传播的故事。乔慎是这个计划中不足道,却又最重要的一个角色。
他将代替乔坚毅领受一切叱骂。
就连瞿鸣也难以理解,他竟然坦然走入这场羞辱。
麦子是牵头人,乔慎需要他的帮助。
四面楚歌的现在,乔慎需要一个机会。
这些都是理由,但乔慎心里非常清楚如果当初在岛上他没有被狡猾的陶南屿卷入“盗墓”事件,如果没有见到陶南屿为母亲奋不顾身,他不会被触动。
父母生来会不惜一切保护孩子,而成长了的孩子张开双臂庇护父母,即便弱小的力量无法撼动既成事实,人也会被蚍蜉的决心打动。
他何曾有机会在寻常生活里成为救人的“英雄”是陶南屿这个大漩涡把他卷入未知事态。他强烈地受陶南屿吸引,知道自己永不可能再遇到一个盗取母亲骨灰罐、试图找回母亲失落人生的女孩。陶南屿所有的匪夷所思,都是百无聊赖的乔慎从未想过、从未见过的。她就是引力场本身。乔慎心甘情愿跌入漩涡之中。
他后来知道瞿雁的死亡真相,便难以坐视不理。
瞿鸣必然不会相信这个理由。但乔慎已经不在意了。他很想为复写瞿雁人生的计划出一点力气。
他为陶南屿当过一次英雄,竟从此有了惯性。
瞿雁一张唱片播完,乔慎攥着手机在夕阳里坐了许久。
封套上瞿雁低垂的笑脸蒙了金色余晖,圣母般温柔。
他终于给陶南屿发去信息我见到了你的表姐,陶泳。
当天晚上,乔慎便在eto楼下接到了匆忙下班的陶南屿。
两人都以为自己激怒了对方,尴尴尬尬地碰面,客气得仿佛相亲男女。
没人谈那天的事情,等陶南屿上车,乔慎递给她一袋三明治“没吃晚饭吧先对付着,他们在郊外拍戏,得走俩小时。”
陶南屿喜欢吃煎烤过的鸡肉,搭配西红柿和生菜。纸袋里两个三明治,保鲜膜包好,用料丰富扎实,不像是店里做的,无论材料还是配料全都是陶南屿最喜欢的口味。她着实饿了,拆开小口地咬,越吃越迟疑。
乔慎“不好吃吗”
陶南屿“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乔慎“不是。”
陶南屿松了一口气。
乔慎“我让家里的厨师做的。”
陶南屿食不下咽,尴尬一笑。
乔慎以为自己应对失误,双手把方向盘捏得死紧。
除了拍摄期只有一周的人生复写,池幸还要参演另一部以她为主角的悬疑电影食客。食客已经开机,但尚未安排池幸的拍摄。即便没有自己的拍摄日程,池幸也会在现场兼职当起其他年轻演员的指导老师。
组里还有池幸工作室旗下另一个小演员,阿歪负责他的妆造。陶南屿和乔慎来到时,阿歪正忙碌着,池幸倒是老远见乔慎出现,便开心地小跑过来。
陶南屿站立不稳,抓住乔慎衣角。
乔慎一惊“怎么了”
陶南屿头晕目眩她看到疯狂为之心动的美人在暗夜中朝自己奔来
她瞬间失去理智,双手合十抵在嘴巴上,不知要感激上苍还是感激乔慎,面对池幸的第一句话连声调都没把握住“你好标亮漂亮”
乔慎忍着笑,向池幸介绍陶南屿。
池幸亲热地牵陶南屿的手“不必客气,过来吧。阿歪在棚里,你们很久不见了对吗”
轻微香气从池幸身上飘来,她又笑意盈盈,朋友一样亲切。陶南屿手心沁出热汗,她猜池幸会对自己这么亲近,必然是乔慎说过了什么。但现在已经无暇去瞪乔慎,她迷迷瞪瞪、晕头转向,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池幸拐走。
棚里很慢葫芦,完成工作的阿歪放下手里工具,冲陶南屿招招手。
现场拍摄正酣,池幸与乔慎站在监视器后盯着画面,阿歪带陶南屿来到池幸保姆车边聊天。
她跟陶南屿印象中已经大不相同,瘦了些,高了些,妆容得体,举手投足陌生得惊人。见陶南屿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婚戒上,她拿出手机按亮“我老公和孩子。”
屏保是一家三口的合影,三双眼睛全都笑成弯月牙。
离开小岛的陶泳先在陆上开了个小店卖衣服,结识新朋友后,跟她们一块儿去给文化宫演出的人化妆。她从零学起,最为刻苦,渐渐有了名气。和离家一样坚决,她关了店,带着全副身家北上,开始学习更专业的舞台化妆和造型。
丈夫是夜校的同学,夫妻二人一个是专业化妆师,一个开化妆学校,事业蒸蒸日上。
在圈子里知道“陶泳”的人不多,提起“阿歪”则鼎鼎有名。
和所有新手妈妈一样,阿歪手机里塞满了宝宝的照片和视频,陶南屿看得津津有味。一岁多的小孩越来越像阿歪,总笑得热闹。
阿歪静静看她,忽然抚摸她厚实的头发“怎么剪短了呢你长头发多好看。”
“以防万一。”陶南屿笑,“抢骨灰罐太冒险了,剪个短发,被他们追的时候至少不会被抓住头发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阿歪完全愣了,又好笑又惊奇“抢骨灰罐”
陶南屿“乔慎没说”
阿歪“这这么能说啊他只讲认识我表妹,而且你在找我。”
陶南屿顿时来了精神,手脚并用、绘声绘色跟阿歪描述当时的惊险历程。
她谋划回家、上岛、盗墓、逃跑的全过程,康心尧和乔慎是她的同伙,但她真正想要的原来是阿歪的仰天大笑。
有人赞扬她、钦佩她,因为她做了她们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阿歪仔细地询问陶氏宗族那些男性长辈的表情如何扭曲,愤怒如何让他们一个个变成了鼓眼睛的青蛙,她太快乐了,不禁和陶南屿一起手舞足蹈“就得这样太好了”
其实按辈分,陶南屿应该称陶泳为“堂姐”。大伯结婚时以入赘形式成为大伯娘家里的人,一双儿女原本随母亲姓,等陶南屿叫惯了“表哥”“表姐”,大伯娘和大伯却离婚了。大伯带走两个孩子,改换姓氏,重新成为陶家人。陶南屿却改不了口了。
因为这件事大伯没少骂她。他越是骂,陶南屿越是嘴硬,响亮异常地在村子里边跑边喊就是表哥就是表姐
她那时候根本不懂宗族概念对那些人多么重要,其实现在也不懂。
“我妈妈又结婚了,嫁到浙江去,我有时候会去找她玩。”阿歪说,“她说我跟她像,你觉得呢”
陶南屿早已不记得那个宁可舍弃孩子也要逃离的女人什么样子。
阿歪没纠缠这个问题“我觉得你跟我也有点像。”
陶南屿心里头暖乎乎的,她乐意像阿歪。
聊到陶良女的骨灰,陶南屿终于问出今夜拜访的最重要目的“你还记得当时跟我妈妈一起离岛回家的那两个老师吗”
阿歪快乐的脸立刻被阴霾笼罩,静静地看陶南屿。
陶南屿还未跟她说自己真正的打算是带骨灰罐回陶良女老家。她还不能完全信任陶泳,说话有所保留。
“他对你做过什么”阿歪却回错了意,“那个男的也摸过你”
陶南屿失声“什么”
随陶良女一同离岛的两个老师,阿歪并不清楚他们的名字。
彼时老师们在岛上小学支教,为期半年。阿歪的哥哥正上小学,阿歪有时候会掐点在学校门口徘徊,等哥哥放学。
支教老师常逐门逐户找辍学儿童,按阿歪的年纪,她也应该一块儿上学。但说服顽固的父亲让女儿读书是一件特别艰难的事情,老师们登门次数多了,阿歪也认得了几个。
姓什么早忘了,只记得某天中午,她在家门口跟小鸡玩耍,见过好几次的男老师走了过来。
在昏暗的柴房里,他用半块白色巧克力劝阿歪脱衣服。阿歪不肯,他便让阿歪先尝了尝手中糖果。新鲜的甜味让阿歪不舍,她依循老师的指点,亲他粗糙的脸,把上衣撩到脖子,露出干瘦的肚子。
陶南屿几乎眩晕。她圆睁的眼睛布满血丝,紧紧地抠住阿歪的手,力气大得令阿歪皱眉。
“没事的,没事的。放心,我哥来了。”阿歪轻拍她的手背。
陶南屿想不起表哥叫什么。这个很少跟她玩在一起的男孩瘦且高,头发理得极短,很有读书的脑子。
午睡醒来的他没看到本该在院子里的妹妹,循声去找,看见一颗毛茸茸脑袋埋在妹妹胸前。他抄起柴刀冲进去,差点削去那老师半个手掌。他把妹妹护在身后,野狗一样低吼。
老师落荒而逃,他回头检查妹妹,吓得手脚发抖。
他已经懂得这是不能张扬的事情,就连对父亲也没有透露过一点口风。只是从此之后,他再也不允许阿歪在学校门口等他放学,只要阿歪出门,他总想方设法跟着。
陶南屿忽然想起一些朦胧的记忆。
因为有个发疯的母亲,村里很少有人跟她一块儿玩。她对那些老师有非常好的印象,因为他们会亲切地牵她的手,让她坐在膝盖和大腿上。
女老师这样做的时候,表哥不会接近,他像所有那个年岁的男孩儿,不喜欢跟小姑娘混在一块。
但只要男的老师和陶南屿接近,表哥总在陶南屿能看到的地方徘徊。
“你妈妈走的时候,我和他带你去送行。其实我爸不许我们去。他说你妈走了就不会回来,你也会被带走。”阿歪说,“是哥哥提议同去,他让我一定牵紧你的手,无论谁来都不能放开。”
见陶南屿发愣,阿歪回忆“那个老师也抱过你,对吧”
陶南屿隐隐约约有这样的印象。在山腰的小屋里,老师们探望陶良女总会顺便给陶南屿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她没有戒心,温顺地依赖着那些说话有趣、态度亲切的成年人。
阿歪看到陶南屿裸露在空气中的颈脖冒出了鸡皮疙瘩。
“没事的,他肯定没得逞。”阿歪说,“那天之后哥哥身上总带着小刀。他用小刀吓唬过那个垃圾。他不敢碰你。”
再后来,陶良女要回家,老师们选举出两位最可靠的伙伴陪她一块儿回去,那老师赫然在列。
但他之后再也没回过岛。
陶南屿终于完全信任阿歪。她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阿歪听完,打了个响指“我们得先找到当时的那些老师,尤其是陪你妈妈回老家的两个。”
她很激动,像参与了一次不得了的战役,不停踱步。
“我帮你问问我哥。”她说,“你介意我说出你的事情吗”
“别讲。”陶南屿摇头。
“嗯我明白了。”阿歪笑道,“我哥确实跟岛上的人来往密切。没关系,我拐弯抹角地帮你问。”
“他还会记得吗”
“照片会记得。”阿歪比划了一个长方形,“去年他们小学同学聚会,我看到他拿回来一张照片,是学生跟支教老师的合影。”
陶南屿胸口忽然灼热她苦苦追寻的讯息,终于在今夜有了眉目
和别人一样,陶南屿也叫她“阿歪”。她们之间没了年纪的隔阂,也没了多年不见的生疏。说起自己的工作,阿歪眉飞色舞。
俩人回到拍摄现场,见乔慎立刻走来,阿歪碰碰她胳膊,齿缝蹦出一句话“你们什么关系”
陶南屿自己也说不清。
下一场又是阿歪负责的艺人出场,她匆匆归位,这边只剩下陶南屿和乔慎。
陶南屿不知道怎么对乔慎表达自己的愧疚和感激。她无头苍蝇一样在网络上检索老师和母亲的信息,大海捞针一样茫然;又害怕被亲戚知道自己下落,竭力断绝一切关系,只敢旁敲侧击找老莫问。
若不是乔慎机缘巧合遇到阿歪,她不知还要花多少无用功。
跟池幸等人告别后,乔慎和陶南屿回到了车上。他看出陶南屿情绪不稳定,把车开到僻静处,让她下来吹吹风。
郊外非常静谧,车子停在一座桥上,桥下水光与月光粼粼。
在乔慎面前陶南屿不必维持正常,她失去力气般坐在石头上,把脸埋在交叠的手臂里,很轻地呜咽。乔慎耐心在身旁等待,直到陶南屿抬头。
许多话堵塞在喉咙,陶南屿讲得艰难而破碎。
什么都知道的乔慎是最好的出口,陶南屿一边说,一边绝望地意识到乔慎已经越来越重要。
他是很好的听众,也是很好的帮手。算得上体贴的朋友,可以信任的知己。甚至是完美的情人。
他现在也一样听得很耐心,随陶南屿的情绪起伏,适时地询问,适时地拍拍她的肩膀,给她重要的支持。
陶南屿看着水里倒映的月光,乔慎的陪伴像石头一样可靠。
眼泪从怔怔的眼睛里滚落。
“我一直以为我是孤单的”她吃力地擦泪,“但原来不是这样”
她一路狂奔,攀山越岭,渡过深深的海湾,长路上只有孑然的影子。但今日回头,布满小小脚印的泥泞道路上,有人为她铺过草,搭过简陋的桥。他们庇护她,树一样沉默,并不希求她的感激和汇报。
像溺水的人被大力托起,她破开沉重海面,空气令肺部、鼻腔和喉咙火辣辣地疼。
陶南屿止不住眼泪,她再也说不下去。乔慎果断抱住了她,让她倚靠在自己肩头。眼泪很快濡湿肩头的衣服,陶南屿抓住乔慎的衣服,放声大哭。
陶南屿后来想,她的改变或许正从那一夜开始。
长久困扰她的难题有了破解契机,她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轻松起来。就连康心尧拐着弯儿问她和乔慎发生了什么,她也能坦然相告。
“算是睡了吧。”康心尧说,“你们俩现在是已经成了”
陶南屿“没有吧。”
很少见她这么犹豫,康心尧性质勃发,敲打林驭让他多多关注乔慎动向。林驭最近察觉康心尧一旦忙于工作,对自己的兴趣就直线下降,甚至还不如探听乔慎陶南屿八卦更积极。
乔慎搬离他家,转移到同小区的另一个房子里,开始真正的独居生活。他那房子比林驭家格局、视野好很多,林驭去打过几次游戏,揶揄他邀请陶南屿来家里吃个饭。
乔慎“再等等吧。”
陶南屿越来越后悔自己的任性妄为。
乔慎找她聊天时不再像以往那样热烈主动,总透出犹疑和小心翼翼。那日的乔慎和发生的一切事情,涟漪一样在陶南屿心里晃来荡去,每浮现一次就让她的愧疚加深一分。
人生复写开机了,乔慎和她唠嗑的频率急剧下降。池幸的微博又有更新,9张片场随拍里乔慎出场概率超过50。陶南屿忽略其他人也频频出镜的事实,点开大图试图从乔慎眼神表情里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池幸表情太灵动,无论笑着还是说话,乔慎目光总黏在她脸上。有时是难以形容的温柔,有时是一瞬失神后匆匆拾回理智的瞬间。
评论里有人说不像演的。
陶南屿取关池幸两次,又心有不甘重新关注回来。
大概一周后,阿歪约陶南屿见面。她从哥哥手中借到了那张小学合影。
陶南屿兴奋得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她冲到陶良女骨灰罐前先跟母亲分享这个好消息,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乔慎。
她最近很少主动联系乔慎,此时抓起手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找到照片了。”她简单扼要地发了一句。
手机屏幕亮起。林驭正在乔慎家里打游戏,瞥了桌上的手机一眼。
“陶南屿联系你了。”
边吃饭边研究剧本的乔慎捏着筷子冲过来,喷了林驭一脸的饭粒“说什么了”
看完信息,他笑得开心,忽然又收起夸张表情,摸着下巴沉思。
林驭“这不是你等了好几天的主动联络”
乔慎“我想想怎么回。我现在该回吗回得太快了她会不会猜到我一直等她联系是不是很恶心有点恶心,她说过我像跟踪狂。还是回吧回文字还是表情林驭,林驭你说话啊。”
林驭烦得很“回张自拍。”
乔慎“那不行,万一看到自拍她不高兴,我可就但也不一定,我们那天在河边说了很多话,气氛挺好的,她趴在我身上哭”
林驭咬牙“闭嘴吧大哥,你说几百遍了。”
乔慎继续思考怎么回,咬着筷子盯紧手机,偶尔分神看林驭狂揍游戏里的白银人马。
想不出好答复,他只得慢吞吞走回饭桌,不料手机又响。他冲过来一看,几乎蹦起来,一把拉住林驭双手“她约我她约我”
林驭被人马锤死,大叫“你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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