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完墓, 沿着陵园的石阶慢慢下去,老太太走在前边接电话,脚步稳健,瘦瘦小小的, 但是精神矍铄。
陆梨和霍旭西拉着手, 低头不语。
刚才他就发现她有点不对劲, 垂眸打量, 竟然鼻尖和眼圈儿都红了。
“怎么了”停下步伐, 他将她拉近。
陆梨摇摇头,闭上眼睛靠着他的肩膀暗作平复,没有说话。
于是霍旭西也缄默。
他知道她在想爸爸妈妈。
抱一会儿, 难过的心绪慢慢得到安抚, 每当这种时刻, 陆梨会觉得他特别特别亲。
以前她总习惯硬邦邦, 铜墙铁壁,因为担心柔软会滋生软弱。现在发现其实温柔可以更强大的养分, 有人疼惜也不是一种罪,她开始学着坦然地接受。
今天外婆和张爷爷还有约,先送老人家, 小两口再找地方吃午饭
路上, 陆梨打量霍旭西专注开车的模样,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把着方向盘,黑色西服衬得气质沉稳内敛, 与平常判若两人。大概觉得束缚, 他抬手扯了扯领带,陆梨呼吸一滞。
“看够了吗”霍旭西忽然问。
她抿嘴不语,默了会儿, 轻声开口“你以后能不能多穿穿西装”
“行啊。”他倒答应得痛快“满足你的性幻想。”
陆梨有点臊,吐吐舌头。
他又说“我有什么好处呢”
“你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霍旭西挑眉,正要提出交换条件,这时手机忽然铃声大作,一个陌生来电。
他开免提“喂”
谁知对面竟是一把哭腔“阿旭啊”
消失大半年的霍樱好似幽灵突然现身。
“你先等等。”霍旭西面色平淡,稳稳当当靠路边停好车,再拿起手机,冷笑问候“哟,您老人家还活着呢”
紧接着好一顿讥讽,把人骂个狗血淋头。
“我懒得管你那些破事,当初做得那么绝,现在自己看着办呗。”
这边挂了电话,没一会儿三姑又来电,把他和陆梨叫回泉镇商量。
原来霍樱遭朋友设局诈骗,轻信什么高回报投资,被骗光了积蓄。她一个人在外边举目无亲孤立无援,实在没办法,这才打电话回家求助。
老霍担心“阿旭,你姐万一走投无路想不开怎么办”
霍旭西不想管。
三姑到底心疼女儿,可怜巴巴的,悄悄拉陆梨的衣裳。
陆梨默了会儿,说“圆满一直很想妈妈,现在终于联系上了,你去见她一面,让她以后多给孩子打电话,这不是挺好么。”
霍旭西未置可否。生气归生气,第二天他还是飞往北都给霍樱收拾烂摊子。
陆梨回自个儿家,发现老太太也正准备出远门。
“我和老张计划好久的自驾游,趁着气温舒服,不冷不热,差不多可以动身了。”
“就你们两个人”陆梨不放心“在外面磕着碰着怎么办长途自驾很辛苦的。”
“出去玩儿还怕什么辛苦,我们可期待了,你不要泼冷水。”
陆梨挠挠头“打算去多久”
“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吧,好多城市没观光过呢。”
陆梨羡慕得要死“你还真会享受,自由自在。”
“等你老成我这样也能自由自在。”老太太给她交代了几件事,接着拿出家里的银行卡和存折。
“干嘛呢”
“我算一算,你的嫁妆该准备多少。”
陆梨扯起嘴角“您是不是想得有点远”
“是时候该考虑了。”外婆说“我觉得陪一辆车子刚好合适。”
“我有车的呀。”
外婆愕然“那是灵车,乖乖。”
“不是,说过多少遍了,正常的面包车而已,跟殡葬专用车是两码事。”
“那上面到处标着棺材寿衣,跟灵车有什么两样”老太太早看不过去“你个女孩子平时开这种车出门,像话吗”
陆梨见她脸色不太好,摸摸鼻子没吭声。
“结婚是大事,你别给我稀里糊涂懒懒散散。”
陆梨心下觉得好笑,她和霍旭西才在一起多久,哪里就要结婚了。
“那外公迁坟怎么办,等你回来再破土吗”
“你和小霍安排吧。”外婆说“以后家里的事情都得你们两个商量做主,小家庭组建起来就是大人了,要担当的责任更多,慢慢学吧,很刺激的。”
陆梨听着有些感伤“怎么好像我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了”
外婆叹气,迟疑许久,还是决定直说出口“我七十三岁了,谁知道还能活多少年呢,到时候一死,你在世上没有一个亲人,孤零零的怎么办”
陆梨怔住,心脏剧烈跳动。
“所以我希望看到你成家,有了新的家庭自然会有新的亲人,否则像浮萍飘着,怎么让我放心”
陆梨垂下头,不住地抹眼睛。
“小霍家里热闹,长辈都好相处,他也真心喜欢你。”外婆思忖“退一万步讲,就算将来你们感情出现问题,你还有自己的房子、存款,有你的福寿堂,不怕的,梨子,自个儿千万要过好,知道吗”
“嗯。”她嗓子堵得厉害,一边哽咽一边应着“我知道,我会的。”
老太太启程后,家里空空荡荡,剩下陆梨一个。
这天夜里春雨潺潺,闲着无事可做,春节亲戚送的几支红酒还没动过,她开了一瓶,坐在沙发前看无聊的电视。
霍旭西来电时,她已然有些喝醉,脑子变得迟钝,情绪悲一阵喜一阵。
“你姐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声音含含糊糊。
“已经报警了。”霍旭西有点疲惫“不知道钱款能追回多少,还要跟人打官司。”
“那她以后怎么办要回舒城吗”
“她心气儿高着呢,死也要死在大都市。”霍旭西揉捏眉心,不想多聊这些烦心的“你这两天在忙什么,墓地看好了吗”
“嗯。”
“等我回去再迁坟。”他要参与。
“好。”
“还有呢”
陆梨打了个酒嗝,掰着手指头数“可忙了,淑兰终于下定决心争夺抚养权,最近不在舒城;朱姐动手术,我和李四哥到医院看她;你们洗车店那帮土匪说月底没钱,让我请吃饭,把我宰了一顿。昨天宋玉彬来找我,聊了几句。福寿堂要重新装修嘛,下午一直在收拾,累得腰都快断掉”
“陆梨。”霍旭西轻声打断,语气淡淡的“我是不是听见了一个不干净的名字”
“嗯”
“宋玉彬还没放弃你吗”
闻言她停顿片刻,轻声自嘲一笑“好多年前就放弃了。他就是觉得愧疚,当时我家一出事他就跑了,后来心里又过意不去。哈,男人的小脑瓜真让人费解。不过你放心,他知道我现在感情状况稳定,不会继续纠缠的。”
霍旭西忽然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陆梨仿佛没听见,自顾自道“老实讲我一直很好奇,你和甄真在一起的时候也爱吃醋吗”
“什么”
“以前你也喜欢她呀,可是你的喜欢说没就没了,好狠心,可见感情根本靠不住。”
霍旭西沉默片刻“陆老师,我把最宝贵的贞操都献给你了,还要怎么才算靠得住”
陆梨没心思跟他开玩笑。
“那天外婆和我聊了很多掏心窝的话。”
“嗯,说来听听。”
“原本我已经决定按照她讲的,做好最坏的准备,即便失去所有亲人,即便将来和你分道扬镳,自己也要把日子过好。可是我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害怕。”陆梨揉着心口哽咽“如果外婆不在,我就真的变成孤儿,没有家了,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霍旭西认真询问“难道我不是你的家人吗”
“不一样,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要是有血缘关系,我跟你不成乱伦了”
“一点都不好笑。”
他不紧不慢“你想要血缘,我们可以生一两个直系亲属。”说着停顿片刻“但是别再提什么分道扬镳,这种假设很伤人,陆梨,我从来没想过跟你分开,以后更不会。”
她却理性得变态“别那么信誓旦旦,感情和心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呢”
“你非要气我是吧”霍旭西沉声道“行,那我们就签婚前协议,以后不管什么原因分开,我名下所有财产都给你。感情靠不住,钱总靠得住吧这种保障最实际,你可以安心吗”
他希望这个女人全心全意和他在一起,没有猜疑和退缩,毫无保留。
那边陆梨沉默。
霍旭西知道应该多给她一点时间消化。
这时却听见她开口“嗯,好呀,财产都给我。”
霍旭西愣了下,心脏被弄得跌宕起伏,拧眉反应好几秒,猝然失笑“你个坏东西,在这儿等着我呢”
陆梨想,如果真到孤家寡人的地步,她抱着那么多钱有啥用呢不知道,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吧。
“霍旭西”她倒入沙发,拖长了声音喊他“我心里好难受,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神思晃荡“你喝醉了,快睡吧。”
“不要。”陆梨语气可怜“我想你,快回来吧。”
他疯掉了。
以前总期待她撒娇示弱,这会儿真的实现,他却远在千里,只能干忍着,和剜心剔骨有什么差别
“阿旭、阿旭”
“你别这样。”他喉结用力滚动“早点睡,听话。”
说完赶紧挂掉。
陆梨握着手机呆愣片刻,因为醉酒,转眼坠入梦境。
次日清晨被闹钟吵醒,今天上午有不少事忙,她赶紧洗漱出门。
福寿堂要装修,陆梨租了个小仓库,货物都已经清理打包。
十点钟,师傅到店拉货,搬上车,谢晓妮跟着送去仓库。
店铺空出来,陆梨叉腰环顾四周,想到这些年辛苦经营,这家店已经不止是自己一个人的地盘,也是淑兰、谢晓妮、丧乐队的落脚处,她朋友不少,其中不乏交心的,相互扶持,不知不觉陪伴着走过很长时间。
福寿堂也是家。
日子就这么流淌,慢慢地流淌,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陆梨一扫昨夜的颓废虚空,晒晒太阳,吸收能量,神清气爽。
她站在店外仰头端详招牌,这时手机忽然响了。
是霍旭西。
她的小男友,臭弟弟,心上人。
“酒醒了么,陆老师”一如既往调笑的语气。
陆梨直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慢悠悠地思忖“嗯可能得推迟几天。”
他当自己旅游呢
陆梨冷哼“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霍旭西笑“舍不得让你做寡妇。”
她呸了声。
他又说“你工作能穿粉裙子吗打扮成温柔糖果又有什么用,一开口就露馅,女土匪一个。”
陆梨不爽“这几天装修,不做生意,再说了,老娘这把年纪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说着忽然有所意识,猛地回身张望“你在哪儿”
街对面,霍旭西懒懒靠在车前,歪头笑着,不知看了她多久。
狗东西又骗人
陆梨心跳如雷,大步飞奔过去,扑进他怀中。
“看车”他吓了一跳,伸手将人接住,抱着原地转两圈儿,随后朗声笑起来“有那么高兴吗”
像只粉兔子蹦到他身上。
陆梨抱着不说话,趴在他肩头,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昨晚是不是挂我电话来着”
霍旭西“嗯”了声“听见你的哭腔就受不了,心脏疼。”
情话酥得过分,她缩起肩膀。
“你又穿西装了呀。”
“答应你的,都记着呢。”
陆梨咬唇“对我这么好,不知道怎么回报了。”
他却笑得颇为洒脱“给点甜头呗。”
小别胜新婚。
陆梨打量四周“待会儿装修队要过来,我这边一堆事”
“不忙,我等你。”霍旭西说“我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陆老师。”
慢慢来,不着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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