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道长这是要趁人之危?(……

    香佩语气中的恨意, 浓烈到让人心惊的地步。她一番情真意切的诉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神巨震,久不能言。

    江采霜起初为她和红知的遭遇而心生同情, 眼眶酸涩,可听到后来, 反倒更被她们的情谊和勇气所打动, 只觉得她们都是重情重义,可敬可叹的人。

    原来当初在醉香坊听到的这个故事是真的, 只不过主角并非香墨,而是红知。

    江采霜默然良久, 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那, 那个老员外呢”

    “那老色胚本来就没几年活头, 几年前就死了,还是一头倒栽进恭桶中溺死的,真是恶有恶报哈哈哈。”香佩语气癫狂, 满脸泪水, 神情似哭似笑。

    “只恨他死得不够早, 不然也不会白白搭上红知的一条命。”

    香秦抬起衣袖给香佩擦泪,“我们已经为红知报仇了,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香佩来到堂中跪下, 声泪俱下地磕头, 嘶声祈求“几位大人,红知死的时候,香秦还不在醉香楼。她甚至从未见过红知,只是听我说起这件事,便一口答应帮我报仇。此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谋划, 马兴凡也是我亲手所杀。请诸位青天大老爷明察,要砍就砍我的头,放过香秦吧。”

    香秦与红知素未谋面,却愿意帮她报仇,香佩已经感激不尽,哪能再连累她丧命

    “佩英”香秦打断了她的话,身姿笔直地与她跪在一起。

    香秦眼眸泛起赤红,话语铿锵有力,“我也是有妹妹的人,你与红知姐妹连心,我亦能感同身受。当初我既然答应帮你报仇,就断没有让你一个人承担罪责的道理。若我今日苟且贪生,他日到了黄泉路上,有何颜面见我父兄我秦家人情愿赴死,也决不会做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初次听到红知这个名字,香秦便已经决定要帮香佩实施复仇。

    她自己的妹妹含恨而逝,可她甚至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寻仇都不知要往何处寻。

    红枝,红知这难道不是冥冥中的天意吗

    看着这一幕,江采霜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们两个不幸沦落青楼,却比许多养尊处优的人更有情有义,不折风骨。亲如姐妹之人被那样欺辱而死,却无人为她们讨公道,她们除了自己为姐妹报仇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这样侠义勇敢的人,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这世道的过错

    “燕公子”她看向燕安谨,后者安抚地冲她颔首,示意她稍安勿躁。

    江采霜暂时按捺下焦急,等着这场案子的后续。

    以她对燕公子的了解,他绝不是那样是非不分,心肠冷硬的人。

    燕安谨不急不躁,节骨分明的手指虚搭在茶盏边缘,“你们二人,行凶时用的什么凶器”

    香佩忙答“用的是博古架上那只金蟾,我趁马兴凡不注意将他打死,用衣袍擦净了上面的血迹,把他的尸体拖到了博古架下面。”

    “不,香佩与马兴凡相对而坐,唱曲对饮,是我从背后杀了他。”香秦沉声反驳。

    “人是我杀的。”

    “是我杀的。”

    两个人争着当凶手,这在开封府的大堂上,还是头一回见。

    朱判官不禁有些头大,“世子殿下,这”案子要如何继续往下判呢

    吴仵作提出质疑,“不对啊,今日下午,世子殿下命人把金蟾送到了我这里,我检查比对过了,尸体后脑伤口平整,整个颅骨都碎裂了,不像是金蟾能砸出来的。”

    随从举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金蟾。

    吴仵作取走金蟾,蹲在地上,掀开了尸体盖的白布,“诸位请看,马兴凡后脑的创口极大,这只金蟾至多砸破他后脑一角,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造成这么大且平整的碎裂伤。就算用金蟾砸了多次,伤口也不可能这么整齐。”

    众人摸不着头脑,“吴仵作在开封府任职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二人有意隐瞒”

    江采霜注意到,堂下跪着的马忠才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偷偷把头压了下去。

    他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刚升起这个念头,就听燕安谨轻笑了声,笃定地道“自然是因为,在醉香坊二人走后,有第三个人进了房间。”

    “谁”香佩和香秦异口同声问道。

    “马忠才。”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马忠才猛地一哆嗦,惶惶然差点跌倒在地。

    他连滚带爬地来到大堂中央,不停地磕头,“听见花瓶碎裂的声儿,小人好奇之下便进了房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按我朝律法,马兴凡在京中无亲无故,无妻无子,他一死,所有家产都会散给家奴。你身为管家,自然能分得最多。”

    “是,是。可小人对老爷忠心耿耿,断不敢惦记主家财产。”

    燕安谨唇边溢出一声轻笑,语带微嘲,“这么说,你是自愿放弃这笔财产了”

    “这、这”马忠才眼里闪烁着精光,明显舍不下这一大笔家财。

    他这副贪婪又畏缩的模样,被所有人都看在眼底。

    “你方才说你该死,你的确该死。因为你在花瓶碎裂之前,便已经进了屋中。”

    马忠才惊慌至极,哆嗦着干裂的唇替自己开脱,“香佩说主人已经睡下,小人一直守在门外,并未进屋打扰。大人明鉴,大人明鉴”

    “不明白”燕安谨轻哂,笑意却不达眼底,“那么你脸上的伤是从何而来”

    马忠才眼神游移,“小人急着来报案,不小心被树枝划到了脸。”

    “何处的树枝”

    马忠才支支吾吾,“这天色太黑,小人记不清了。”

    燕安谨掀起茶盖,慢条斯理地吹开上面的浮沫,语气依旧慢悠悠的,“到底是被树枝划破,还是被花瓶碎裂之时,飞溅的瓷片所伤”

    就在马忠才犹豫挣扎的时候,梁武厉声喝道“你休想逃脱只需让人对比你脸上的伤和碎瓷片,便能一清二楚。”

    “小人、小人的确在亥时之前进了屋,脸也是被花瓶碎片划破的。”

    “你为何会提前进到屋中”

    “因为”马忠才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身体抖如筛糠,想不出辩驳的话。

    江采霜在此时插话进来,“若他心里没有鬼,根本不需要隐瞒脸上的伤,除非”

    燕安谨不疾不徐地出声,替她补充上后半句,“除非马忠才进屋的时候,马兴凡还没有死。”

    “什么”香佩惊讶。

    江采霜连忙问“香佩姐姐,你们二人离开之前,可曾探过马兴凡的鼻息”

    “不曾。我们情急之下,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那就对了,你们并没有把马兴凡打死,后来他应该发出了动静,马忠才这才进屋。”江采霜边思考边分析道,“可马忠才看到主人没死,却并没有立刻去请大夫。花瓶便是在这期间坠地,飞起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脸。”

    燕安谨目露赞赏,“道长可还记得,案发现场的瓷片是如何摆布的”

    “花瓶的碎瓷片迸得一地都是,不过因为马兴凡躺倒在地上,所以他躺过的地方没有留下瓷片。只有”江采霜脑海中灵光一闪,“只有脑后有一块瓷片。可是如果马兴凡一直躺在原处,瓷片怎会被他压在脑袋底下呢”

    人先躺倒,花瓶后碎,若是人一直躺着不动,瓷片怎会钻到人的身体下面

    “这说明马忠才挪动过马兴凡的脑袋。再加上仵作所说,马兴凡的后脑伤口宽大而平整。我想,应该是马忠才托起他家主人的后脑,一下下撞在地砖上,致使马兴凡气绝身亡。”

    “而马忠才今日来开封府时,酒气熏天,红光满面。想来是为自己即将获得的家财窃喜得意,在主人死后第二日便忍不住大肆庆祝。”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看法,江采霜回头看向燕安谨,乌眸灿亮,“燕公子,我说得可对”

    “有理有据,分毫不错。”燕安谨眸底笑意渐浓,纤长如玉的手指将另一杯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辛苦道长了。”

    江采霜拿起杯盏,喝了一大口茶润了润嗓子,心里一下子松快了不少。

    既为自己推想出了马忠才犯案的经过,也为香佩香秦松了口气。她们两个并没有杀死马兴凡,那就不用给他抵命了。

    马忠才呼吸急促,吓得面如土色,涕泗横流地磕头乞求,“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不该弑主,小的财迷了心窍,一时糊涂,请大人饶了小的一命吧”

    马兴凡这笔横财来得不明不白,不敢回乡里,在外兜兜转转只能再次回到京城。可他在这里毫无根基,无妻无子,也没有什么来往的亲友。

    只要马兴凡一死,马府的家产便会被他们这些下人瓜分,他作为管家也能分得一杯羹。

    所以当时听见屋里传来微弱的求救声,进到屋里看到马兴凡躺倒在血泊之中马忠才便起了弑主夺家产的心思。

    朱判官往上看了一眼,见燕安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代他说道“马忠才为霸占主家财产,竟不惜残忍弑主。来人,将这等不忠不义之人押入大牢,极刑处死。”

    马忠才吓得骨头一软,像块枯死的老树皮似的瘫倒在地。

    香佩苦笑着慨叹道“我们二人谋划良久,就是为了亲手替红知报仇,可谁知道,最后杀了那个畜生的,却是他养的一条不忠的狗。”

    “香佩姐姐,你应该这么想,马兴凡出卖良心得到一笔不义之财,最后也因为这笔横财丧命。这难道不是因果轮回吗说不定这是红知妹妹地下有灵,给他的报应。”

    香佩听了这话,眼中不禁涌上热泪,哽咽道“道长说得对,这是红知给他的报应。”

    案子结束,香佩和香秦暂时押在牢里,择日再判。

    从开封府出来,江采霜仍在回忆今夜的所见所闻,她头一次办这么复杂的案子,除却唏嘘感叹以外,更多的还是兴奋。

    燕安谨掩唇咳了几声,低声吩咐林越,“林越,你先送道长回家。”

    江采霜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此刻子时已过,夜幕深黑。

    江采霜走在前头,心里琢磨着,回头要再做一只机关鸟,把今晚的一切都告诉师父和师兄师姐们。师父若是知道了她能办这么复杂的案子,定会替她感到骄傲。

    她并没有注意到,燕安谨脚步逐渐落下。

    “对了,”江采霜想起一件事,“燕公子,我与谨安二人去马府查探,就连谨安从何处搬来的矮凳,你怎么也知道得这么清楚是谨安告诉你的吗”

    话说出口,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疑惑地回头,刚好看到燕安谨的身子倒下去,被林越和梁武及时扶住。

    “燕公子”

    江采霜跑了过去,见燕安谨双目紧闭,额头冷汗遍布,脸上已经毫无血色,苍白中透着不健康的酡红。

    她碰了碰他的额头,掌心下温度滚烫,又迅速将手移到他的脉搏。

    听完脉象,江采霜暗道一声不好。

    燕公子身体里怎会有如此强横的妖力这股妖气在他体内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若是不加以控制的话,会对身体造成巨大损伤。

    江采霜眉心紧蹙,神色焦急,“他体内被妖气侵入,这股妖气太过强大,我一时没办法帮他清除,只能暂时稳住这股妖力,护住他的心脉。我和你们一起回府。”

    林越和梁武迟疑片刻,为了燕安谨的身体,最后还是点头答应,“好。”

    于是两人将燕安谨抬上马车,江采霜也跟了上去,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白色丹药,喂他服下。

    丹药入腹,江采霜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位,助他更快吸收药力。几息之后,他的情况有所好转,身体里的妖力似乎没那么暴躁了。

    不过丹药并没有坚持太久,刚把燕安谨送回定北王府,他躺在床上,如玉般的肌肤再次泛起潮红之色。

    江采霜把脉一看,丹药的灵力便被强横的妖力撕碎,那些妖力仿佛被激怒一般,变得更加凶残暴戾,来势汹汹。

    “快脱了他的外衣,我要给他施针。”

    林越催促梁武,“你去。”

    梁武眼观鼻,鼻观心,“你去。”

    两人谁都不敢上前,江采霜只好自己上手,可她没脱过男子的衣服,着急之下力气用得太大,不小心“哧”的一声,把他的外袍给撕烂了。

    江采霜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林越梁武齐齐望向天花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江采霜取出银针,灌注灵气,精准地扎在他丹田附近的几处穴位上。

    她让两人扶起燕安谨,自己盘腿坐在他身后,双掌贴于后背,为他的身体输入灵气,用于控制牵引他体内的妖力。

    忙活了半天,燕安谨身体里的妖力总算安静了下来。

    江采霜怕那股妖力卷土重来,便守在他的塌前。

    燕世子衣襟大敞,乌发松散地躺在塌上,面色冷白如霜雪,五官精致仿佛美玉雕刻出来的一般。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眸紧闭,不似平日那么妖冶惑人,看上去与谨安更加相像了。

    江采霜忍不住伸出手,朝他耳后摸去。

    那天谨安说,万一他们本为一体江采霜把那句话记在了心里,便想趁此机会,看看他是不是易容。

    她在燕安谨耳朵后面摸索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摸到。

    难道面具是从颈边贴上来的

    江采霜的手贴着他修长的颈项下移,刚碰到锁骨,便听见头顶传来低哑含笑的一声,“道长这是要趁人之危”

    江采霜心跳蓦地漏了一拍,抬头望去,又望进那双深邃勾人的桃花眼。

    燕安谨不知何时苏醒,此刻衣衫半解,姿态慵懒地侧卧在塌。如瀑的乌发散落在胸前,结实白皙的胸膛若隐若现。他正饶有兴味地望着她,眼尾细长而上翘,眸中噙着朦胧的水意,似醉非醉,多情又风流。

    江采霜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盯着他看了许久。

    燕安谨的唇瓣嫣红饱满,泛着诱人的水光,“可要在下解开衣襟,让道长慢慢观赏”

    江采霜脸上腾的一下升起红云,她心虚地眨了眨眼,连忙背过身去,“你,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在看看你的穴位。”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连他清浅的气息声都听得真切,“针都扎上了,道长才想起来看穴位”

    江采霜脸颊更烫,但还是硬着头皮编下去,“没错。万一哪里扎错了,我好调整。”

    身后的笑声更加放肆了。

    燕安谨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慵懒而磁性,说话间依旧是慢悠悠的语速,“那,道长方才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是为何意”

    “谁摸你了”江采霜气鼓鼓地转回头,莹润的杏眸瞪向他,“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用人皮面具。我乃修道之人,一心向道,请、请燕世子自重。”

    “在下的衣服都被道长撕了,我还能如何自重”燕安谨半坐起身,额头抵着雕花床柱,笑吟吟地乜向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江采霜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道“我是为了救你。”

    “原来是误会了道长,在下向你赔罪咳咳。”燕安谨忽然又开始咳嗽。他掩着唇,含情的眉眼低垂,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胸膛如玉的肌肤泛起一层绯红。

    江采霜连忙握住他的手腕听脉,语气凝重,“你身体里怎么会有如此强横的妖气”

    刚施了针才过去多久,便压制不住这股妖气了。

    江采霜撤掉他身上的银针,换成九转金针,扎在几处要害大穴上。她以红绳缠在他精瘦的腰际,又从怀里掏出三张只有拇指大小的金色符纸,上面用朱砂绘着繁复的符文,贴在他腰腹部。

    燕安谨斜倚在床头,感受到符纸贴上来时熟悉的凉意,不由得心里一跳,呼吸乱了半拍。

    他方才咳出了血,染在饱满的菱唇上,更添一抹惑人的妖艳。

    燕安谨虚弱地掀起眼帘,桃花眸温柔含情,薄唇染血嫣红,苍白的脸色丝毫不掩倾城之貌,美得惊心动魄。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唯有这身皮囊还算看得过眼,若是道长不嫌弃”他嗓音低哑倦懒,尾音拖长,添了许多暧昧不明的意味。

    他这副勾引人的姿态实在足够勾人心魄,江采霜被蛊惑得有些动摇,差点就要出口答应了。

    幸好在最后关头理智回笼,及时清醒了过来。

    江采霜羞愧得面红耳热,不满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他身体里的妖气和灵气横冲直撞,肆意破坏他的经脉筋骨,带来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他居然还跟没事人一样。

    “道长怎知我并非真心”燕安谨语气柔缓,眼底仿佛盛了满池的春水,让人心甘情愿沉溺于此。

    他满腔情意似真似假,难以明断。

    江采霜猜不出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也并不想去猜。

    她是修道之人,本就无心情爱。

    江采霜内心纠结片刻,还是拿帕子帮他拭去唇边的血迹,只当是照顾病人了。

    只是她的动作不小心粗鲁了些,将他的嘴唇擦得更红,仿佛涂了胭脂一般。

    “你何时受的伤”

    燕安谨浓密的长睫低垂,遮住了眼中的情绪,“许多年前了。”

    “如此强横的妖力,我从未见到过,想来伤你的定然是一只修为高深的大妖。”

    燕安谨玉白的指尖微蜷,低低地咳了几声,没有回答。

    江采霜又问“你的伤经常复发”

    “嗯,每月七日便会复发一次。”

    “那你从前复发的时候,都是怎么处理的”

    燕安谨抬眸,神情看不出半分戾气,语气也是轻描淡写,“没有认识道长之前,每月的七日,在下也只能硬扛。”

    妖力和灵力撕扯,带来的剧痛常人难以想象,也亏得他能捱到今日。

    江采霜思考了一会儿,“我倒是知道一样宝物,能治你的伤。”

    “道长是说菩提子”

    “你怎么知道”江采霜诧异道。

    “曾在古籍上看到过,菩提子是难得一见的神物,蕴含庞大的生机和灵气。对于控制混乱的妖气来说,再好不过了。”

    “可是菩提子难寻,到哪儿才能找到呢”

    燕安谨眸光微闪,咳了两下,不露声色地试探“我从前听说,清风真人手中有一降妖珠串,其中便封印着一枚菩提子。”

    “我师父手里就有菩提子”江采霜闻言一喜,“太好了,我让机关鸟给师父传个信,问他可否将菩提子让出。”

    燕安谨微诧,没想到她这么轻易便答应了。

    他怔然望着她半晌,才低低开口“菩提子珍贵,道长愿意为了我去讨要”

    江采霜理所当然地说道“再珍贵也不及救人性命重要呀。况且,燕公子道法超然,若你身体恢复,便可降魔除妖,帮到更多的人。”

    “只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不知道在哪里闭关,也不知何时才会出关。恐怕要让你多等一阵子了。”

    “无碍,”燕安谨这次重重地咳了几声,靡丽的眼尾染上绯红,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些许深意,“道长能有此心已属难得。在下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不怕等。”

    江采霜扶他在床上躺下,顺手帮他盖上了薄被。

    一抬头,注意到柜子上放了个木雕小狐狸的摆件,约莫手心大小。狐狸尾巴蓬松,神情颇有几分可爱的自得。

    木雕做工精巧,把狡黠灵动的小狐狸刻得惟妙惟肖,江采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燕安谨注意到她的视线,苍白的唇微弯,轻声解释“那是在下的护身符。道长若是喜欢,自取就是。”

    江采霜不好意思地说道“既然是护身符,又怎好让你割爱。”

    一声长叹,伴着悠远带笑的嗓音传来,“现如今,道长才是我的护身符。”

    江采霜眼眸微微睁大,她再次往床上看去,却见燕安谨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临睡去前,唇边也是带着笑的。

    林越走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我们为道长准备了客房,道长先去休息吧。”

    “好。燕公子有什么情况,你们随时叫我。”

    江采霜打了个哈欠,回房休息。

    她疲累至极,这一夜睡得很沉。

    一墙之隔的隔壁,燕安谨也是第一次如此安稳地度过妖乱。

    翌日醒来,他便发现,自己身体里的妖气已经平稳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盘踞在丹田一隅,另一半则是被灵力占据。两股力量各自盘踞对峙,分庭抗礼。

    燕安谨唤来林越,得知小道士早晨便离开了,临走前,还吩咐他三日不许取下金符。

    “殿下,您今日可要参朝”

    燕安谨的气色比起昨夜好了许多,早已能够下床,不影响正常活动。

    他只着一件洁白中衣,懒洋洋地靠坐在床头,乌青的长发如绸缎,柔顺地散在身后,手执一卷书,头也不抬地慢声答“告假。”

    “是。”林越早已习惯了自家主子懒散安逸的性子,但凡身子有半点不适,都会在家休息,断不会出去找事做。

    另一边,江采霜刚翻过围墙,回到平远侯府。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自己的院落,正好碰到翠翠困意朦胧地从屋里出来倒水。

    见她出现,翠翠十分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姑娘回来啦。昨夜在采青娘子的院子里睡得可好”

    江采霜挠了挠脸颊,一路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我睡得挺好的。”

    幸好采青姐姐帮她打了掩护,不然若是娘亲知道她一夜未归,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姑娘可用过早膳了若是还没用过,我让小厨房把饭菜端来。”

    江采霜正好有点饿了,便让她把早饭端过来。

    翠翠把盆里的水倒掉水渠,一转身,瞧见江采霜手里拿着个小包袱。

    “姑娘手里拿的什么”

    “绣品,我从采青姐姐那里拿的绣品。”紧张地说完,江采霜一溜烟跑进屋里,把包袱藏到了自己床上,用被子压住。

    过会儿,她去了堂姐的院子。

    江采青刚起床吃饭,见江采霜过来,忙热情地迎她在自己身旁坐下,让婢女添了副碗筷。

    “小厨房新做的蒜黄瓜着实爽口,酸辣开胃,你也尝尝。”

    江采霜尝了一口脆生生的蒜瓜,味道果然不错。

    “采青姐姐,昨日多谢你帮我瞒过我娘,不然我娘肯定担心坏了。”

    “亲姐妹还说什么谢字不过你可得跟我说说,昨日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江采青神色兴奋,迫不及待想知道昨夜都发生了什么。

    她对随侍的婢女们摆了摆手,吩咐道“我跟妹妹说点贴心话,你们先下去,我没喊你们不要进来。”

    屋里只剩下姐妹二人,相对而坐,江采霜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江采青听得入迷,先前拊掌称快,到了后来忍不住拿着帕子,呜咽泪垂。

    听完故事,她感慨道“这些女子身陷青楼那等污秽之地,却都是品行高洁,至情至性之人。只因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便能对红知的痛苦感同身受,甘愿冒此风险,替枉死的姐妹复仇。反观那马兴凡,枉他饱读圣贤书,到头来,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自己只留了一肚子坏水,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是啊,他那心怀不正的仆人也被判了极刑。就是不知道,香佩和香秦两位姐姐,最后结果如何。”江采霜心下还是难免担心。

    江采青开解道“她们杀人是为了姐妹情谊,最后也并没有杀死马兴凡,我觉着听你所说的燕世子不像传言那样暴戾无情,反而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不会判得太重的。”

    “嗯,我也这么希望。”

    聊完了案子,江采霜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刚才我一路走来,怎么感觉府上今日比平时热闹”

    江采霜说“前两天听我娘说,我们府上快有喜事了。”

    “什么喜事”

    “你忘了采薇姐姐自小就与康平伯府的公子定下婚约,估摸着这几日,伯府就会派人来府上提亲了。”

    “这么快”

    “是啊,两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若不是若不是采薇姐姐两年前出了事,本来两年前他们就该成亲的。”

    江采霜闻言,语气雀跃地道“那我们可得尽快为采薇姐姐准备新婚贺礼。”

    “那是自然。”江采青放下筷子,“你先休息两天,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铺子里挑选。”

    一说起上街买东西,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都颇有些兴奋,脑袋瓜凑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议论了半晌。

    直到中午被娘亲叫去一同用膳,江采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临走前,她不忘跟堂姐借走了一篮子的针线。

    定北王府。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亮,从梅花窗下漏出斑驳的光影。

    窗下,燕安谨悠哉地躺在美人榻上,脸上盖了一本古书,闻着纸卷墨香,听着窗外的啾啾鸟鸣,昏昏欲睡。

    宋允萧跷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里,叽叽喳喳地跟他说两句京城最近的新鲜事。

    “平远侯府要与康平伯府结亲的事,你听说了吗”

    说罢,宋允萧也不在乎他回不回应,自顾自说着“说起来也怪,这平远侯府的嫡女,两年前本来都要出嫁了,结果脸上突然生了怪异的红斑,遍寻名医都没有治好。两家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谁曾想,前几日寒食节,那姑娘的脸突然又好了。你说,她是不是并非生病,而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燕安谨被吵得睡不着,眉心跳了跳,拿走盖在脸上的书,俊颜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想知道”

    宋允萧忙不迭点头,“当然想知道。”

    宽大的袍袖落下,燕安谨徐徐抬起手臂,莹白如玉的指尖对着他虚空一点。宋允萧便觉得脸上发热,赶忙拿起铜镜一看,脸上多了朵大红花,正正地印在右脸中央。

    宋允萧吓得差点把铜镜丢出去,“这是什么鬼东西”

    “所谓的红斑,不过是浮灵留下的印记而已,执念消了自然就没有了。”

    “那我脸上这个红花什么时候能消下去”

    燕安谨勾唇,绝美的脸上绽开一个灿如春华的笑容,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如至寒冬,“三日不说话,自会消除。”

    不让宋允萧说话,那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你你笑面阎罗人面兽心不就是吵你睡觉吗,至于对我下手这么狠”

    就在这时,林越捧着一个托盘进了屋,“殿下,这是白露道长差人送来的。昨日道长不小心撕破了您的外衣,缝补之后,派人给您送了回来。”

    托盘上放着一件玄色的男子外袍,袖口和衣襟都用金线绣制了暗纹,做工精巧华贵。

    燕安谨自然认得出来,这是他昨天穿的那件衣服。

    怪不得早上醒来发现衣服不见了,原来是被小道士带走了。

    一件衣服而已,撕了便撕了,怎么还特意带回去缝补

    小道士做事还真是一板一眼,古板得有些可爱。

    男子月白锦衣凌乱,没骨头似的卧在美人榻上,精致绮丽的眉眼舒展,嗓音噙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轻声道“放桌上吧。”

    宋允萧闻言,顿时来了兴致,“白露道长这位道长是男是女”

    林越答“回宋公子的话,是一名女子。”

    宋允萧忽然记起一个人,兴奋地从椅子里站起来,“那天在马车上,你说有个道长派机关鸟给你传音,是不是那个道士你跟她什么关系,她怎么会撕你衣服”

    燕安谨惬意地晒着太阳,轻描淡写道“她帮我压制身体里的妖乱,施针的时候,意外撕坏了衣服而已。”

    “怪不得你今天过得这么悠闲。”宋允萧嘀咕道。

    惦记着今日初七,他特意来定北王府探望。以往每月今天,燕安谨可都是在病榻上过的,今天却生龙活虎,还有心思教训他,原来都是那位道长的功劳。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尽快找寻到菩提子才好。当年佛法盛行之时,护国寺曾经供奉着三颗菩提子,如今另外两颗菩提子下落不明,只知道清风老怪手里有一枚。可他行踪不定,道行高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想到昨夜,小道士信誓旦旦地在他面前,说愿意为了他向师父讨要宝物,燕安谨目光不由得深了几分。

    他并没有告诉宋允萧,她便是清风老道的爱徒。

    “不说这个了,”宋允萧不想说这么沉重的话题,转而八卦地问,“那位小道长,究竟是哪个府上的姑娘”

    燕安谨桃花眼上挑,侧眸瞥向他,凉凉地出声提醒“别忘了你脸上的东西。”

    言下之意,不该问的别多嘴。

    宋允萧赶紧捂住脸,闭口不言。

    可是等他从书房出去,私底下,还是忍不住偷偷向林越和梁武打听,“快跟我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这没有主子的吩咐,我们不敢说。”

    “你们大胆说,出了什么事有我担着。当初可是有高人算过,只有燕安谨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我的桃花才会来,我能不着急吗”

    林越跟梁武对视一眼,努力藏住脸上的偷笑,“衣服是平远侯府的下人送过来的。”

    “平远侯府难道是江水寒的妹妹”

    “好像是。”

    “是他哪个妹妹”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你们见过她吗有没有戴面纱”

    梁武回忆了一下,说道“初次见的时候,好像是戴着面纱,过了寒食就没再戴了。”

    跟传言完全对得上。

    宋允萧的脸立马垮了下来,方才的激动一扫而空,“完了完了,居然是她,人家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小道长都有未婚夫了,谨安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他的终身大事不解决,自己的桃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

    不行,谨安不着急,他着急啊。无论如何,他都得盯着这桩婚事。

    说不定那伯府公子并非良人,他把江家妹妹救出来,既能帮到燕安谨,让他欠自己人情,又能趁机向江家妹妹问得机关鸟的秘密,最后还能让自己的桃花快快来,岂不是三全其美

    宋允萧当即就迫不及待地动身,派家仆去盯着康平伯府。

    他离开得匆忙,忘记捂住脸上的红花,一路上引得无数路人哄笑。

    待宋允萧离开,林越走进书房,笑着禀报道“宋公子这次怕是要误会大了。”

    燕安谨嗤笑,“他自找的。”

    “主子,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说。”

    “关于从醉香坊收集来的口供起初这些人口径一致,引导我们把香墨和马兴凡联系到一起。后来我们去打听谁跟香佩关系最好,这些人的回答又五花八门,各不相同。她们是不是故意误导我们还有鸨母刚好在案子最关键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这件事可要追究下去”

    塌上的人无精打采道“有什么好追究的。悬镜司还堆着那么多陈年旧案,若是你闲得发慌,就去把那些一桩桩案子查明。”

    林越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属下多嘴,属下这就去跟梁武说,让他去查案。”

    等出了书房,林越走了几步,才慢慢回过味来。

    若是死咬着这些事不放,怕是整个醉香坊的姑娘都逃不了干系。

    罢了,总归那唯利是图的鸨母也没死,大夫说她过两天就醒了,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吧。

    不过主子的吩咐都下来了,他总得传达给梁武。

    林越一脸坏笑地去找自己的黑脸搭档。

    轩窗外,落日熔金,霞光迤逦。睡饱了的燕安谨伸了个懒腰,从塌上起来。瞥见桌上的衣服,正打算将其收进柜子里,才发现衣服下面还压着张纸条。

    他拿起纸条一看,上面写着燕公子,衣服我尽力缝起来了,可我绣工不好,若是你觉得难看,我再赔你一件新的罢。

    衣服被撕破的地方已经缝补了起来,不过针脚歪歪扭扭,只是勉强把洞缝上了,连前后摆都没对齐。

    燕安谨桃花眼微弯,心情颇好地笑起来,气息声都透着愉悦。

    他将纸条压在了那只木雕小狐狸下面。

    这日,江采霜放飞了机关鸟,给谨安传消息。

    燕安谨不在府上,机关鸟飞进了定北王府,停在那只木雕小狐狸附近。狐狸尾巴尖的位置,一根红线若隐若现,正是当初江采霜留下的追踪术法。

    直到燕安谨办完事回去,才听到江采霜的传音“谨安,香佩姐姐他们怎么样了”

    燕安谨回话给她。

    隔日上午,两人在约好的时间来了开封府大牢。

    香佩和香秦并未害死马兴凡,再加上两人是为了替妹报仇,事出有因,情深义重,便没有罚得太重。只是将两人派到了京畿,做两年苦力,为朝廷修建功德碑。之后就能回归良籍,像普通女子那样生活。

    谨安站在不远处等候,江采霜亲自送她们离开。

    “修铸石碑是很辛苦的差事,两位姐姐可要多多保重。”

    佩英穿着朴素的粗麻布衣,这反倒让她觉得浑身自在,比穿着那些华丽的珠钗衣裙更让她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她豁达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什么苦没吃过不过是受点累而已,比起醉香坊的日子,自食其力的生活虽然贫苦,但这才是我想要的。”

    得知她们能脱离醉香坊,江采霜也很为她们开心。

    “我听世子说了,往后醉香坊的姑娘能自己给自己赎身。还有那些被拐子拐来的姑娘,朝廷会派人清查,助她们返回家乡。”

    “真的这实在是太好了。”

    “佩英姐姐,你放心,我已经跟世子说好了,他会托人给起翘找个好的归宿。”

    佩英最担忧挂念的就是起翘,得知起翘不会走红知的老路,她也就不必再提着这颗心了。

    佩英握着江采霜的手,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道长,你帮了我许多,我本不该再向你开这个口。但我怕官府追究其他姐妹口供造假,可否烦你帮我求求情”

    醉香坊其他人故意误导官府,甘愿冒着共犯的风险作假口供,也是为了帮她脱罪。

    江采霜安慰道,“你们放心,这起案子已经结了,官府不会再找醉香坊其他姐妹的麻烦。就算有朝一日旧事重提,我也会尽我所能替她们求情。”

    “如此我就彻底安心了。这段时日多谢道长挂念,待我们二人偿还了自己的罪过,再来回报道长的大恩大德。”

    江采霜送二人上了马车,笑着冲她们挥手,清声道“佩英姐姐,我回去问过了,上次的青团是在永沛街雪玉斋买的,等你出来了,一定要去买来尝尝。”

    佩英眼中含泪,万般复杂地应下,“好。”

    马车将要出发之前,秦青枝感受到拐角处一道熟悉的殷切视线,她握着车帘的手指微蜷,头也不回地放下了帘子。

    江采霜和谨安离去的时候,看到了凌子淇的身影。

    “凌大人最后是如何处置的”

    “罚俸两年,官降一级。”

    江采霜点了点头,又不解地问“他既然来了,为什么不露面呢”

    “前两日他才知道,香秦的父兄是因酒后泄露军机而死。”

    所以凌子淇没脸来见香秦。

    “竟是这样。”

    江采霜看向那道形销骨立的身影,想起那日凌子淇在屏风上所作的塞外孤城图,当下便有些疑惑,“凌大人和秦青枝是如何认识的”

    以她对凌大人的了解,觉得他不像是会流连烟花之地的人。

    “凌大人出身邕州,而秦父驻军也是在西南边陲之地,二人应是旧识。”

    只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一个考取了功名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另一个更是家破人亡,从将门骄女沦落风尘。

    听到这里,江采霜心底不由得升起几分唏嘘。

    “希望青枝姐姐出来以后,他们还有机会走到一起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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