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楼被淹了大半, 早已无处落脚,可谁能想到,通往二楼的楼梯侧面, 居然用绳索绑着个人。
随着挣扎,被绑的人身子下坠, 从侧面掉到了楼梯下方, 大半边身子都泡在水里, 只有鼻子还能露出水面。
等水位再往上涨一些, 便会将他彻底淹没,让他被淹在水下窒息而死
江采霜和燕安谨打着灯笼, 一起走下昏暗的楼梯。
再往下两级台阶,就会踏入翻涌的金明池水。
而楼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断断续续的“咚咚”声在黑暗中回荡, 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江采霜在水面下发现了绳索, “这里有麻绳。”
湖水暗沉, 又时时翻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扶手下面泡着绳子。麻绳被磨得粗糙,快被水泡散了。
她提着灯笼, 身子探过楼梯扶手,在黑漆漆的水中,看到一个被捆住的人, 看身形应该是个男人。
随着灯笼的光亮一点点靠近,她也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竟然是崔兴
猝不及防看到那张丑脸,江采霜心神大惊, 脚下一滑,身子往后仰去。
燕安谨及时出手,温热大掌握住她的手臂, 将她稳稳扶住。
“当心。”
江采霜提着的灯笼掉进水里,很快就随着水波飘远,渐渐熄灭。
她颤着手指,指向黑洞洞的扶手,“怎么会是崔兴他他不是被人推下去了吗”
明明有周力亲眼所见,崔兴被人从楼上推了下去,那么多人下水打捞都没捞上来,他怎么会被绑在这里
“先把他解下来再说。”
崔兴被人从绳索上解了下来,他在水里泡了不知道多久,身上的皮肤都被泡得皱起了皮。
他的锦袍外衣好好地穿在身上,一只鞋被水流冲走了。跟昨天白日里相比,身上的玉石配饰都不见了,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剩下。
他嘴里还塞着一只袜子,无法出声呼救,所以只能不停用脑袋撞楼梯,发出声响来引人过来。
“水,水,给我吃的”崔兴被带到了空房间,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悬镜司的人上前,给他喂了水,又递了一块馒头。
普普通通的大白馒头,崔兴也吃得狼吞虎咽,三两下就全部啃完了。
他原本就醉意熏熏,昏睡了许久,再加上在水里泡着,脑袋不清醒,一直处于半昏半醒的混沌状态。今天被人用尿一滋,才把他给滋醒过来,赶紧制造声音求救。
“说吧,是谁把你绑在一楼的”
崔兴躺在地上,燕安谨远远地坐在太师椅上,江采霜蒙了面纱,在他身边坐下。
她这会儿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最想问的,就是燕安谨刚问出口的这个问题。
“是俞金亮快把他给我抓起来,看我不弄死他。”崔兴眼神阴狠,恨不得把俞金亮给千刀万剐了。
“什么时候绑的”燕安谨抿了口茶,语气无波。
崔兴眼珠子咕噜打转,“今天晚上绑的,我也记不清时辰了,我喝完酒出来,就就被俞金亮给打晕绑起来了。对,还有他那个仆人,两个人合起伙来暗算我”
“喝完酒出来跟谁喝的酒”
“跟我朋友,万六他们几个。”
林越往他身上泼了一杯水,正好冲冲他身上的臭味,“喝酒那是昨天的事了,现在是初六晚上,马上就是初七。”
“初六”崔兴又惊又怒,“这个该死的俞金亮,居然敢把我泡在水里这么久,是想害死我吗他现在在哪儿”
根本无人搭理他的话。
江采霜质问道“你说你刚喝完酒出来,就被俞金亮打晕,那小梅送醒酒茶的时候,怎么会在屋里看到你”
崔兴听见清亮的女子声音,下意识就想起身去看,被梁武一脚重重踩上肩膀,“哐”一下给按了回去。肩胛骨都差点被碾碎。
“老实点回答问题”
崔兴横劲上来了,挣扎着想起身,“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你们知不知道我姨夫是谁”
“悬、镜、司。”一枚玄铁令牌被拍到他眼前,还有梁武那张黑壮凶恶的大脸,他厉声威胁“你想去悬镜司牢里走一遭”
这三个字仿佛催命符,崔兴周身的气势立马萎靡了下去,刚起的色心也陡然消了。
他躺在地上,老老实实地答话“我、我本来已经洗完脚睡下了,可外头一直有人敲门,半天不停,我只好过去开门。打开门,外面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张字条,让我去二楼楼梯口,我就穿上衣服出去了。到了附近,还没回过神呢,俞金亮跑过来对着我就是一闷棍,把我给打晕了。”
“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睡醒看到我自己被绑在水下,还以为是做梦,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直到刚才被、被叫醒。”
什么被叫醒,分明就是被滋醒的。
崔兴所说的字条,早就有人在他身上搜到了,只不过字条被水泡烂,字迹根本看不清楚。
问他字条上写的什么,他为何看到字条就出去了。
崔兴支支吾吾,只说自己喝太多酒,记不清了。
燕安谨派人给伯府传话,说崔兴找着了。
大半夜的,伯府上下一干人穿衣起床,来领“尸体”,到了却没看到尸体,只看到脏乱污糟的大活人站在面前,还以为崔兴是水鬼回来了,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于文彦扶着母亲,盯着崔兴分辨了半天,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不是鬼,是崔兴,他没死。”
伯夫人也是胆怯地观察了半天,闻见崔兴身上的骚臭味,才敢相信自己的侄儿活着回来了。
一向疼爱崔兴的伯夫人,竟也没表现出多激动,只是平淡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屋擦擦身子,换身衣裳,去去晦气。”
她对崔兴的态度,还没对崔兴幼儿来得亲切。
伯府的几个主人都在,只有江采薇没有露面。
“于夫人没来”燕安谨状似无意地询问。
于文彦解释道“她初怀身孕,有些嗜睡,就让她在屋里歇着了。”
就这样,崔兴被伯府的人领回去了,还住他之前的房间。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伯府众人离开后,江采霜忍不住问道。
刚发现崔兴的时候,她可真真是吓了好大一跳,以为是什么死而复生的邪物。
可偏偏藏在衣服里的捉妖星盘没有半点反应,她才渐渐接受崔兴没死这个事实。
与她的震惊相比,燕安谨却从始至终都非常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般。
燕安谨解释道“起初我也以为死的人是崔兴,因为那时候楼里只有崔兴一人不见踪影。可后来俞金亮也失踪,我便改变了我的看法。”
“俞金亮失踪,不是因为他杀人后潜逃吗”
“若是俞金亮杀人后逃走,那么斗笠的事便说不通。凶手没道理只拿斗笠,不带蓑衣。”
“这倒是。”江采霜认同地点点头。
他们之前推测过,凶手拿走斗笠,有很大概率是因为还要在众人面前出现。可俞金亮却再也没出现过。
“所以我猜测,俞金亮未必是杀人潜逃。他失踪不露面,还有一种可能他早已被害,被人从楼上推入河中。”
“你是说,周力看到的坠河之人不是崔兴,而是俞金亮”
“没错。”
“可那分明是崔兴的房间,俞金亮怎么会在他的房里被杀”
“崔兴房里没有留下外衣和鞋履,除了他接见重视的人以外,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他后来出门去了。方才我们从崔兴口中得知,他被俞金亮骗出了房间,刚好佐证了这一点。俞金亮特意将他骗出来,绑在楼梯下,若非为了泄愤,自然是想从他房间里得到什么。”
“调虎离山”江采霜恍然大悟。
崔兴那人是个不着调的,见长辈怕是都不会特意穿戴整齐。特地披上外衣,无非是因为要出门,只穿中衣怕被人笑话。
她分析道“俞金亮的家产被败光,只剩下最后一间铺子,却被崔兴骗了去。他自然想找崔兴要回自己的铺子,就算要不回来,能从他手里拿些银子银票也是好的。”
崔兴被俞金亮骗走,打晕,绑在楼梯下,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俞金亮取走了。
之后俞金亮还不死心,去他房里继续翻找,想多找点值钱的物件。
可谁知,却阴差阳错被人所害,没入滚滚湖水中。
江采霜思虑片刻,猜测“凶手原本想杀的人,应该是崔兴吧俞金亮只是个偶然闯入的替死鬼。”
若是想杀俞金亮,大可以在其他地方动手,何必冒险在他跑到别人屋里偷东西的时候万一屋主回来了,不就正好被撞见
所以凶手想杀的人应该是崔兴,只是雅间中没燃烛火,凶手看到一个人影,便想当然地认为对方就是崔兴。再加上俞金亮偷盗,不敢出声,便更不易被人察觉。
“在下也如此想。”燕安谨温声附和。
江采霜回想起,自己在崔兴房中发现的一个线索,“在屋里翻找的人是俞金亮,凶手只想杀人,并不图屋里的东西,所以杀完人直接就跑了,没有再返回屋里寻找。”
这便是外门附近的地板上,没有留下水迹的原因。
“可是凶手到底是谁呢”她陷入了困惑。
死者从崔兴变成了俞金亮,难道一切都要从头查起吗
“不必如此麻烦。不管死者是谁,案发现场都是崔兴的房间,留下的线索也都在那里。道长可还记得,崔兴屋中还有一条线索,尚未派上用场。”
听到燕安谨的回答,江采霜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问出口了。
“还有什么线索”
“铜壶。”
江采霜这下回忆起来了,小梅给崔兴送了解酒茶,可铜壶里面却是空的,剩下的一点水珠也没有任何味道。
虽然小梅自称曾用茶壶丢过崔兴,但最多让铜壶里的水淌走一大半,还会有些许剩余不说,更不会让壶壁的茶水变成白水。
只有一种解释有人故意而为。
“茶水里有东西”江采霜转瞬便反应过来,“难道有人在茶里下了药”
随即却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可是他哪来的药提前带在身上的吗他是何时下的药呢”
燕安谨并未出声提醒,静静地等待她自己破局。
江采霜自顾自分析“随身带药的可能性很小,凶手并不能提前预知金明池的异象,更不会预料到,所有人会被困在望天楼,不得离开。”
若是没有这场异象,伯府众人看完龙舟戏就回去了,凶手根本没机会单独给崔兴下药。
“那就是临时弄来的药”
从哪能弄到药呢
江采霜托腮思考了一会儿,很快想通,“只需要叫来望天楼的大夫,一问便知”
普通人谁会把药材带在身上自然只有大夫会这么做。
燕安谨淡声吩咐“梁武,去叫人。”
梁武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怎么又要叫一次
林越见他没压根反应过来,估计办不好这事,便主动请缨,“我去吧。”
被困于望天楼的大夫共有三位,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大夫,随身背着药箱。
燕安谨让人打开他们的药箱,检查了一番,里面抽屉里放着一些常见的药材和工具,没有夹带任何毒药或是迷药。
“让我看看。”江采霜走近桌子,挨个查探三个药箱里面的药材。
“茯神、远志、朱砂、黄精倒是有一些安神的药,用量合适的话,能使人陷入昏睡,也能起到迷药的作用。”
老大夫吓得从椅子上跌下来,慌张跪地,“老夫行医多年,一心救人,从没起过害人的心思啊。”
“你快起来,我没说你害人,我只是想问问你,最近你可给谁开过这几味药材”
老大夫思索回忆片刻,“这两日没见太多病人,只有伯府少夫人怀了身孕,又不慎落水,老夫给她开了几剂安神助眠的药。用的就是这几味药材。”
江采霜顿时惊诧,愣在原地。
第二日,雷消雨歇,湖面上也不再狂风大作,只余一丝绵绵细雨。
照这个情形,岸边很快就可以派工匠过来修栈桥,不出半日,众人便能安然无恙地离开望天楼了。
江采薇从早上起来,就一直捂着肚子。
“怎么了”于文彦担心地扶住她,语带关切。
“没什么,肚子可能是凉着了,摸着总没热气儿。”
“要不找大夫过来看看”
江采薇坐在妆台前,对镜戴上金玉蝴蝶耳环,“算了,回府上再看吧,也不差这半日。”
“也好。”
江采薇走到楠木立柜前,想收拾一下行装,于文彦见状赶紧扶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笑着劝道“你就别忙活了,先歇着,免得动了胎气。”
“收拾两件衣裳而已,哪就这么娇贵了”
“不是肚子凉吗我不放心,喝点热茶暖暖肚子。”
江采薇无奈地笑了笑,但到底没再动身,安生地坐在桌边喝茶,“对了,待会儿你帮我跟小梅说一声,让她再去找一个木盆来。咱们这屋里怎么连个脸盆都没给放。”
于文彦站在衣柜旁,头也不回地收拾东西,“知道了。”
江采薇眼风一错,却看到外门上封的符箓,似乎有破损的迹象。
她眉心一跳,放下茶杯,起身走向外门,凑近一瞧,上面的符箓居然从中断开
这是霜儿头天夜里给她的辟邪符,只是过了两个晚上,这符箓怎么就断开了
难道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有什么邪物跑了进来
江采薇摸着冰凉的肚子,一颗心不断下沉。
起先她便觉得腹中寒凉,可当时以为是落水染了寒气,再加上大夫也没说什么,她便没放在心上。可这两日,肚子的凉意一点都不见好,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今天早上起来一摸肚子,冰得她吓了一跳。
就跟摸到了冰块似的。
江采薇瘦白的小脸泛起愁绪,心下惴惴不安,隐约觉得是腹中胎儿出了什么岔子。
“霜儿,你怎么了”堂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江采青伸出手,在江采霜面前晃了晃。
江采霜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慢慢回过神,“啊”
“怎么了你从早晨起来就心不在焉的,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江采霜低头,喝了口甜丝丝的南瓜粥,“没什么。”
她只是没想到,这桩案子居然牵扯到了采薇姐姐。
昨日盘问完大夫,她便回自己房间休息了,脑海中却一直惦记着那老大夫说的话,临近清晨才睡着。早上也一直在思索这件事,便显得魂不守舍的。
江采青只当她破案压力大,刚吃完早食,便拉着她来到窗边,“瞧,今天雨势就小了不少,水位也在慢慢下降。估摸着用完午膳,咱们就能离开望天楼了。”
毕竟望天楼原本就不是用于居住的酒楼,她们现在住的只是雅间而已,做什么都不方便,还是想早点回到家。
“等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沐浴,再换上新衫裙,再饱餐一顿”说到这里,江采青嘟着嘴,“那个伯伯卖的花饽饽虽然好吃,但天天吃早已腻了,不想再继续吃了。”
江采霜出神地望向窗外的绵绵细雨,脑海中不知怎的却浮现出,采薇姐姐第一次吃花饽饽的情形。那饽饽当真这般好吃吗,竟让她不自觉双颊泪垂。
雅间门被敲响,宋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两位妹妹,燕世子已经在安排人修栈桥了,你们可要去看看”
江采青忙不迭应道“好啊好啊,我在这楼里可是被憋坏了呢。”
于是三人便来到二楼,撑伞站在“回”字游廊下,身子探过栏杆往外看。
随着水位的下降,原本几乎被淹没的一楼,如今只剩一小半还淹在水中。工匠乘船而来,在及胸的水下修补栈道。
岸边陆陆续续派船来接,若是有等不及的,便交了船费先行离开。
伯府一行人从楼上走下来,江采霜一回头正好看到他们,“采薇姐姐,你们准备回府了吗”
江采薇正愁眉紧锁着,手心始终没离开自己的肚子。
方才她让小梅去喊霜儿,可却没找到人,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江采霜的声音。
江采薇悬着的心莫名一定,拂开于文彦的手,快走几步朝她走去,“霜儿,我有事同你说。”
“什么事啊”江采霜问。
江采薇欲言又止,探向她的耳边,以手掩唇,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今日起来,发现外门上贴的符纸破了。”
江采霜眼眸倏然睁大,“何时破的可有什么异样”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破的,”江采薇摇了摇头,“似乎并未有什么异样。不过我这两天嗜睡,大部分时候都在睡梦中,所以也不太确定。”
“符纸上有没有烧焦的痕迹”
江采薇摇摇头,“没有烧过的痕迹。我把它斜着贴在门上,是从中间断开的。”
江采霜闻言,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怎么会没有焦痕
若是符纸沾到妖邪气息,里面封存的灵力便会无火自燃,定然会留下烧过的痕迹才对。
“是不是开门的时候,把符纸扯破了”
“可我们进出都是走内门,外门应当从未开过才对。”
江采薇面露愁容,“还有我的肚子摸起来凉极了,我还没敢同旁人说,想先来找你帮我看看。”
两人后面的对话,江采青和宋莺倒是听见了,二人默契地将江采霜和江采薇遮挡住。
江采霜先是探向姐姐的小腹,手心刚碰上去,便觉一阵透骨的凉意。
即便是隔着薄薄的衣衫,依然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寒意。
江采霜赶紧握住姐姐的手腕,凝神细听她的脉象。
听起来,脉象比前几日还要好,喜脉凝实,仿佛胎已坐稳,可以彻底放下心了。
可偏偏脉象越凝实,肚子却越凉。
江采霜左听右听,始终找不出脉象有哪里不对。
直到她在人群中,无意间瞥到周力,跛着脚扛着扁担,穿行在人群中叫卖。有人在他身边驻足,掀开棉布买走下面压着的饽饽。
江采霜忽然福至心灵,有了猜测。
还不等她说些什么,二楼蓦地响起一阵骚动。
“快看好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了什么东西”
“远远瞧着怎么像是一个人”
“不会是捞上来了一具尸体吧”
像她们姐妹三人一样,来廊下看修栈桥的人还有很多。所以栈桥那边一出现异样,人群便立刻炸开了锅,湖里打捞出尸体的消息,迅速便传了开来。
“薇儿,船就要来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于文彦臂弯里挎着个小包袱,包袱布隐隐透出几分湿潮,边说话边朝她们这边走来。
只是人群骚乱,左推右搡,他被暂时拦住了去路。
江采霜眼也不眨地盯着于文彦,话却是对江采薇说的,“采薇姐姐,大夫给你开的药,一直都放在姐夫那里吗”
“是啊。”
于文彦朝她们那边看,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薇儿薇儿”
周围环境嘈杂,江采霜的头脑却奇迹般地冷静。
“姐姐,姐夫这次出门,带了几套换洗衣裳”
“两套吧,他不喜欢身上有酒味,打算宴饮之后更衣,便多带了一套。”另一套则是以防意外备用的。
于文彦看江采薇好像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只好挤进人群,朝她们走去,“薇儿,船要到了,再晚些我们就赶不上船了。”
江采霜捕捉到了于文彦的声音,却充耳不闻,只顾问江采薇,“我记得端阳那日,姐夫穿的是一套白衣,等我醒来和采青姐姐莺儿姐姐一起去找你,姐夫换上了蓝衣,可对”
“没错,当时他也被浪头打了个正着,衣服都湿了,所以才换下。”
“第一天夜里出事的时候,姐夫忙里忙外地找崔兴他穿的是青衣。”江采霜看得分明,那时姐夫几乎找遍了整栋望天楼,身上青衣淋得湿透。
可他应是睡梦中被人叫醒,匆忙便起身开门才对。
哪里来得及特意换衣服
况且,姐夫与崔兴素来不和,又怎么会如此尽心尽力地找他在崔兴昨夜活着回来的时候,姐夫居然还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可能是因为他太过心虚,所以才刻意地表现,试图将自己从中摘开。却没想到弄巧成拙,越是如此便越是显得可疑。
随着于文彦的靠近,江采霜眼中的凝重之色越来越浓。
她不能让这个人带走采薇姐姐。
说话间,于文彦已经穿过纷乱的人群,来到四人面前,他对江采薇伸出手,弯唇笑,“薇儿,我们走吧。”
他肩上挂着的小包袱,已经洇开更大一片湿意,像是随时都会滴出水似的。
回应他的,是江采霜展开双臂,挡在姐姐面前。
“我姐姐不能跟你走。”
于文彦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停滞,“怎么了霜儿妹妹是不是跟薇儿闹小脾气了”
江采霜满眼防备地盯着他,“你为什么不穿那套蓝色的衣服”
白衣被突然暴涨的湖水打湿,青衣在找人的时候被打湿。
若是没有其他原因,那他的蓝衣本该干爽,为何不穿反倒穿着阴干的白衣,平白堕了世家子弟的体面。
“那套衣服弄脏了,回去让人洗了再拿出来穿。”于文彦仿佛戴上了面具,表情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依旧是温和好脾气的样子,“好了,你姐姐身子还没好全,我先带她坐船走。你们若是有什么小矛盾,回头去伯府说开了就”
最后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江采霜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她手里突然多了一把木剑,快速一挥,于文彦肩头的包袱便被砍破,里面的衣服全部掉了出来。
江采霜手持木剑挡在姐姐面前。
地上,几套衣衫散落在地,不仅有江采薇的衣裳,还有于文彦的两套衣服。一套青衣潮湿,一套蓝衣湿透。
青衣是在所有人面前淋湿的,他自然可以光明正大挂在衣架上晾晒。
可蓝衣却不敢示于人前,只能暂时藏起来,等走的时候包在其他衣服里面,一起带走。
至于鞋履于文彦穿的本就是乌靴,不管是湿着还是干着,从外表看上去不会有什么分别,只有他自己清楚。
于文彦眼中迅速掠过一丝阴鸷。
他猛然抬起眼,冷冰冰地看向江采霜。
江采霜分毫不惧,清亮的眸光直视他,嗓音掷地有声,“是你潜入崔兴的房间,欲将崔兴杀死,却没想到那时崔兴不在房中,反倒失手误杀了旁人。这套蓝衣,便是在你抛尸离开的时候被淋湿的。”
“什、什么”江采薇如遭雷击,不敢置信自己所听到的。
杀人
于文彦杀人了
怎么可能呢
“霜儿,这这是怎么回事”江采薇艰难地启唇,磕磕绊绊地问道。
她自然相信霜儿不会无凭无据地这样说。
可让她突然接受自己夫君是个杀人犯,她
“采薇姐姐,你不是说这两日嗜睡吗原因就在于,姐夫夜里私自给你加了药量。大夫开的那些安神药,本就容易让人昏昏欲睡,若是药量加倍,你便会睡得更加昏沉,连有人进出房间都不会知道。”
于文彦给采薇姐姐加了药量,所以他可以在夜里毫无顾忌地起身,去隔壁杀人,之后再从外门回来,擦干身上的水,换上新衣服。
只等悬镜司敲门,他再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起身去开门就行了。
江采薇睡得格外沉,对这些根本一无所知,就连她被带到侯府这边,也仍然昏睡不醒。
不过众人都以为她怀了身孕,便把这一点视作寻常,并未放在心上。
“胡言乱语,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从谁那里听说的这种天方夜谭你也相信”于文彦皮笑肉不笑地讥笑道。
“你若觉得我在胡言乱语,便把我姐姐的药交出来。大夫开了三日的药量,一共六服药,你现在能拿得出吗”江采霜逼问。
怕是一服药都拿不出来吧。
毕竟于文彦不止给采薇姐姐下药,还给崔兴房里送了一壶安眠汤。两碗汤加起来起码有三服药的药量,于文彦手里必然一点药都没有了。
他让小梅给崔兴煮的根本不是醒酒茶,而是采薇姐姐的药。小梅又不通药理,自然是主人让煎什么,她只管煎了送去便是。
只可惜崔兴色心大发,小梅为了自保,将铜壶丢了出去。水壶掉到地上,崔兴自然不会再喝里面的茶水,所以于文彦精心下的药并没有派上用场。
江采薇怔怔地望着于文彦,喃喃道“我今日早上的确未服药。因为你姐夫说,先回到府上,请更好的大夫看过再说”
“薇儿,你别听这丫头乱说话,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船已经到了,我们先回伯府。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赶紧回去让大夫给你好好瞧瞧,别给耽误了。”于文彦跨过地上散落的衣服,上前欲抓住江采薇的手臂。
江采薇侧身,躲过了他的触碰。
她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里有挣扎,有不解,也有痛苦和失望。
青梅竹马十数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眼前这个人。
“薇儿”于文彦语气重了几分。
江采霜把采薇姐姐和眼前这个人隔开,江采青和宋莺在旁边听了个大概,也选择一左一右站上前,三人一起护住江采薇。
江采霜大脑飞速转动,斩钉截铁道“你解释不清那套蓝衣为何湿透,也解释不清大夫给我姐姐开的药为何少了,再加上从没有人开过的外门,上面贴着的符纸却莫名从中断开这些足以证明你与俞金亮的死脱不了干系”
于文彦急赤白脸地辩解“什么俞金亮,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俞金亮便是被你误杀的那人,他夜里去崔兴的房间偷东西,被你当成崔兴给杀了。你杀他的时候,难道没发现他比崔兴肥胖许多,个子也没有崔兴高吗”
于文彦一时哑口无言。
江采霜说的这些,正好解除了让他一夜难眠的疑惑。
杀完人回到自己房间,他始终觉得,崔兴的体型跟平时不大对劲,而且两人打斗时,对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按照崔兴的性子,早就该破口大骂了才对。
不过悬镜司的人没多久便上来敲门,他只好迅速收拾好自己,起身过去开门。
而昨夜崔兴居然活着回来,更让他觉得无比奇怪,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原来他当真杀错了人。
“悬镜司的人就在这里,你若主动向他们招认,说不定还能被宽大处理,能免了你的死罪。”这些都是江采霜从案宗里学到的技巧。
有时候案情已明,但缺乏直接证据,不足以彻底将其定罪,便能以此引诱犯人主动招认。
可于文彦多少也是官场之人,并未被她唬住。
他转瞬间便思考清楚了眼下的情形,有恃无恐地道“衣服不小心泡了水,本来就是湿的。你姐姐的药被我丢了,毕竟马上就要回去,会有医术更好的大夫给她看病,何必留着之前的药”
“至于你说的什么符纸,贴上去的时候一用力,不就从中间扯开了还有什么俞金亮,我根本不认识,他胖不胖,矮不矮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薇儿,你可不要听她这些小孩子的胡话,我看就是话本看多了,还以为自己是开封府大判官呢。”
江采霜听他这番狡辩,顿时气得涨红了脸,“你你说的才是无凭无据的胡话”
这分明是狡辩
可是这些都是间接佐证,俞金亮的尸体还未找到,一时也找不出其他更有力的证据来。
江采霜暗恼自己太鲁莽,情急之下如此草率地拆穿了他,反而让他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想出应对之语。
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围观人群纷纷恭敬而惧怕地退让两边,似乎在给什么人让路。
燕安谨俊逸的身影徐徐而来,容颜如玉,嗓音低磁悦耳,“俞金亮的尸体已经打捞上来了。于公子,随在下走一趟”
这次他面对的不是看起来柔弱可欺的小姑娘,而是凶名昭著,狠戾嗜杀的悬镜司。
于文彦如坠冰窖,嘴唇都在颤抖,“我,我要送家人回府,可否改日、改日再”
“于公子好像误会了,”燕安谨低眉浅笑,看似一副温柔好说话的模样,却是绵里藏针,暗藏杀机,“燕某可不是在与你商量。”
还不等于文彦想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梁武林越便一左一右上前,将他双手反别在身后,用绳索紧紧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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