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彦毫无反抗余地地被五花大绑起来, 他吓得面无人色,心底不祥的预感愈发扩大。
被押走之前,于文彦挣扎着回头看了眼江采薇, “薇儿”
江采薇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当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姐姐”江采霜和江采青连忙将她扶住,宋莺在一旁照应。
“悬镜司抓走彦儿做什么”康平伯和伯夫人拨开人群, 急忙朝这边而来。
燕安谨看也没看一眼, 手下人直接将他们拦住。
“案情相关, 暂不外传。待讯问犯人时,自会通知二位。二位若是有什么异议, 当堂提出便是。”
燕安谨漫不经心的话语, 让康平伯和伯夫人仿佛碰了个软钉子,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只能暂且答应。
江采霜对燕安谨点了点头,随后便扶着采薇姐姐回去休息。
江水寒刚找好回去的船, 从楼梯上来,看到这一幕连忙快步上前,从她们手里接过江采薇, “采薇怎么了”
“姐夫被悬镜司的人抓走了。”
江水寒讶异, “为何”
江采霜抿了抿唇, “姐夫于文彦杀人了。”
“什么”江水寒脚步钉在原地, 语调不自觉拔高。
好端端的, 怎么会牵扯进杀人的案子
“先扶采薇姐姐回去休息吧, 这件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对,先回去。”
江水寒将妹妹抱到床上,请来大夫为她诊治, 得知她只是惊怒交加受了刺激,睡一觉便会好了。
江采青和宋莺留下来照顾江采薇,江采霜则是在另一个房间,迎接家人们的询问。
家人将她围在中间,对上这一双双充满了疑问和关心的眼神,江采霜垂下眼睫,“于文彦本来想杀了崔兴,就是他的表弟,但阴差阳错之下,杀了另外一个人。”
“杀人于文彦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与崔兴素来有矛盾,我听采薇姐姐说起过,兴许就是因为这个才杀人。”
“霜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江采霜眼睫颤了颤,迟疑道“这件事是我听燕世子说的。”
燕世子办事向来我行我素,怎么会特意跟人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家里人挂念着江采薇和这桩杀人案,倒是没人注意这一点。
只有江水寒若有所思,不过他没有在此时追问,起身往外走,“我去跟船夫说一声。”
刚沟通好船夫,正准备带一家人乘船离开,这会儿临时出事,他们暂且不走了,总得跟船夫说一下。
侯府这边的气氛有些压抑,一边等着江采薇醒来,一边则是惴惴不安地等待悬镜司的消息。
午膳时分,悬镜司派人前来,请侯府和伯府各派几个人,到三楼旁听审讯。
三楼四楼几乎都空了,世家都乘船早早离开望天楼,只剩二楼还有许多平民百姓,眼巴巴地等着栈桥修好,水位降下去,他们再从栈桥离开,也能省下一笔船资。
到了地方,伯府侯府的人并没有见到燕安谨,而是一个高瘦利落的男人,自称叫林越,是悬镜司的副指挥使。林越先请他们进屋,与他们介绍案发的情况。
虽然不是燕安谨本人,但众人也不敢怠慢这位副指挥,遵循安排进了屋中坐下。
而另一边,等家里人走后,江采霜跟堂姐和宋莺说了一声,便偷偷出了门。
她去了江采薇和于文彦的雅间。
门外悬镜司的人跟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地看守,她连招呼都不用打,便直接放行。
雅间里收拾一空,只剩下原本就有的茶具巾帕、衣橱箱柜、妆台屏风这些物件。
江采霜径直进了屋,直奔通往游廊的外门。
门上斜斜贴着一张朱砂绘就的符纸,却从中间断开。
江采霜试着打开外门,发现符纸中间的断口与两个门扇刚好吻合。
“果然,上面没有妖邪的气息,是有人从外面推门,将符纸从中撕开的。”
除了那夜的凶手,谁会在夜里不选择走内门,反而冒着大雨走这扇门
虽然知道屋里可能没留下其他线索,但江采霜还是认真翻找了一番。
其他橱柜都是空的,只有衣橱中多了一样东西盛了水的水盆。
“水盆不在盆架上,怎么会放到衣柜里”江采霜回身,看向门口空空荡荡的盆架。
巾帕挂在盆架横木上,可下面本该放置木盆的木托却是空的。
“自然是为了接水。”
听见熟悉的声音,江采霜蓦然回身,诧异地瞪大眼睛,“你怎么过来了”
他不应该在跟伯府和侯府解释这桩案子吗
“有林越在就够了。”燕安谨懒散道,闲庭信步般走进屋。
他可懒得与旁人多费口舌,能让手下人代劳,自然让他们代劳。
料到江采霜会过来查看,燕安谨便算着时间过来了。
梁武不愿意看林越耀武扬威,所以也跟在燕安谨身边,乐呵呵地跟江采霜打招呼,“白露道长。”
江采霜被案子吸引了心神,“你方才说这木盆是为了接水可这木盆放在屋里,能接什么水”
小姑娘杏眸中噙着淡淡的困惑,她以手托着下巴,盯着木盆思考。
屋里又不漏水,哪需要木盆接水
燕安谨笑而不语,让她自己想。
藏在衣橱里,用来接水,盆里存了积水
须臾,一道灵光闪过脑海,江采霜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于文彦将换下来的湿衣服藏在木盆里,免得淌出水来,引起我姐姐的怀疑。”
于文彦杀人时穿的衣裳被雨淋透了,自然会往下滴水,他没地方藏衣服,就只能把木盆塞进衣橱,再将衣服放进去。
“不错。”燕安谨唇角微弯,鼓励道“道长能否试着还原一下,案发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想想”
“首先是于文彦吩咐小梅煮解酒茶,可他给小梅的并不是什么解酒茶,而是安眠汤的药材。之后,崔兴从外面喝酒回来,小梅进去送茶,又被崔兴命令着去外面给他倒洗脚水。而后崔兴得寸进尺,想让小梅伺候他洗脚,小梅不从,崔兴对她言语调戏,动手动脚。最后小梅为了脱身,抓起桌上的铜壶丢了过去,里面的安眠汤洒了许多。”
江采霜的叙述里,隐去了姐姐江采薇那部分。
不过她说的这些经过,明显比小梅那夜的供词要详细得多。燕安谨心知她私底下去问过小梅,对此并没有提出疑问,安静听着。
“崔兴没喝那壶汤,洗了脚便脱衣睡觉。快到子时,他被敲门声惊醒,起来开门,看到门外的字条。”分析到这里,江采霜想起之前没有注意过的一个点,“若是字条上写的是寻常内容,崔兴完全可以不理会。字条上也许写了什么威胁的话,或者写出了崔兴的什么秘密,所以他不得不前去。”
“道长的猜测很有道理。”燕安谨赞许道。
梁武也跟着点头。
“不过这件事先放在一旁,”江采霜思索着走出于文彦的房间,来到走廊,“崔兴被字条引出去,俞金亮和刘全将他打晕,绑在楼梯下面。之后,俞金亮没跟刘全说,自己趁机潜入了崔兴的房间可他是怎么进入房间的”
梁武想要出言提醒,被燕安谨一个视线止住,只好收回到嘴边的话。
他心里却想着,白露道长年纪轻轻,又没有破案的经验,怕是不好完全还原那夜的情形。
江采霜来到崔兴雅间外,看到两扇闭合的门板,霎时明了,“雅间的门只能从里面拴上,却不能从外面上锁,所以俞金亮直接推门而入便可。”
她伸手一推,雅间门被轻松推开。
江采霜往里面走,视线扫过满屋狼藉,“俞金亮在屋中翻找财物,隔壁房间的于文彦则悄悄出门,来到崔兴房门前他兴许是想敲门,试探崔兴是否已经睡熟。可来到门前,却发现门并没有锁,所以他就从内门直接进了屋。”
“若是崔兴将房门从里面拴上,于文彦应该会选择从外门尝试着进来,这扇门门缝宽一些,更好撬。但屋里没有留下雨水的痕迹,说明于文彦是从内门进来的。他进来之后还将门反手拴上。”
“不错。”燕安谨耐心倾听。
梁武小心地跟在他身后,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江采霜走到床铺附近,“床上最为凌乱,我推测于文彦进屋后,俞金亮正在床上找东西。于文彦模糊看到一个人影,便冲上去与他扭打。俞金亮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慌忙还手,试图逃脱。可他做贼心虚,不敢出声,便没机会说出自己的身份,直到被于文彦打倒,没了反抗之力,被他拖到游廊上给丢进了湖中。”
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滚到远处。
“咦”江采霜蹲下身子,伸长手臂,从桌下将踢走的东西捡了回来。
刚好是那个铜壶。
江采霜眼睛一亮,“不对,于文彦并没有立刻将俞金亮丢进湖里,而是先倒掉了铜壶里的茶水,又接了雨水涮洗,放回原处。那时候俞金亮应该已经被打昏过去了。”
于文彦站在屋里,不需要出门,就能将茶水倒到外面,再接雨水涮洗茶壶。所以地上并没有留下多余的水迹。
随着江采霜认真的话语,梁武眼前浮现出于文彦绝望招认的情形。
于文彦所招认的行凶事实,与江采霜的推测一一对应。
“于文彦将茶壶放回原处,看到墙上挂的斗笠,便摘下来戴在头上。他拖着俞金亮往廊道上走,将他翻越栏杆,丢进湖水中。这一幕正好被楼下烧纸的周力瞧见。”
“周力当即大喊,于文彦没想到会被人看见,仓促之下从外门逃离。”说到这里,江采霜已经横穿整个房间,走到了外门。
此刻,外面早已云销雨霁,湖面水波澹澹,穹顶高阔碧蓝。
江采霜走上廊道,来到隔壁房间门外,推开了外门,“于文彦跑回自己房中,门扇上的符纸便是在此时断裂。不过他当时忙着换衣服,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走进房间,燕安谨颀长的身影落后她半步。
梁武听得连连点头,黑亮的眼里都是赞叹,也忙跟了进来。
“回到房中,采薇姐姐还在熟睡。于文彦换下湿衣服丢进水盆,藏在衣橱里。用布巾擦干身上的水,连地上的水渍也处理干净。至于斗笠,则是被他随手丢进湖中。外面狂风激浪,斗笠一下子飘远,不会停留在他的房间外面,给他带来嫌疑。”
斗笠穿脱方便,随手便能扔进江里。可蓑衣沉重,被雨淋湿后更是重如山石,脱下蓑衣麻烦不说,丢弃的时候还是会被雨水淋湿。不像斗笠这么轻巧,随便一扔就能扔得很远,所以于文彦只拿走了斗笠。
江采霜来到衣橱前,打开柜门,看向里面盛了水的木盆。
“后来悬镜司找上门,于文彦还在处理痕迹,所以开门得晚。他生怕悬镜司起疑,便在耳朵里塞了布条,佯装睡熟没听见的样子。于文彦穿着干爽的衣服,跟随众人到处找崔兴。他以为崔兴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寻找,借此摆脱自己的嫌疑。”
可实际上,于文彦演得太过卖力,甚至为了找崔兴被暴雨淋透,反而让知道内情的人觉得反常。
“于文彦肯定想偷偷将湿衣服处理,但附近到处都是悬镜司的人,他根本没办法将衣服丢弃,只能将其继续藏匿在衣橱中。这便是那夜发生的所有事情。”
听她还原完所有的案发过程,梁武黝黑的脸庞早已激动得通红,他哈哈大笑,嗓门洪亮,“白露道长,从前是我梁武小看你了,没想到白露道长不仅会捉妖治病,还有这等破案的本事。干脆你来我们悬镜司吧,以后副指挥使你来当不要便宜了林越那厮。”
江采霜对什么副指挥使没有兴趣,她转而看向燕安谨,“我都说对了”
燕安谨眸光含笑地望着她,颔首,“于文彦已全部招认,与道长的推测分毫不错。于文彦自称是因为崔兴给伯夫人要铺子,点燃了他对崔兴一直以来的仇恨,所以才会深夜行凶。”
“只是因为铺子”既然是积怨已久,为什么不等回到伯府,再找寻更好的时机来杀人呢
燕安谨沉吟,“他是这么说的。”
江采霜觉得于文彦杀人的动机仍不是很清晰,但案子所有细节都对得上,于文彦也招认了,便不用非要对动机刨根问底。
人在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情况下,有时也会做出不合常理的事。
“对了,你是如何让他招认的”江采霜对这一点很好奇。
明明之前于文彦还十分嘴硬,怎么才过去一个时辰,他就全部招认了呢
“俞金亮的尸体刚好卡在坍塌的栈桥下面,被修桥的工匠打捞了上来。”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燕安谨带她去了一处空房间,门外守卫替他们开门,地上放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托盘里放着从尸体上搜出来的证物。
“尸体泡胀变形,道长当真要看”
江采霜大胆地走进房间,“无碍的,我虽然不是仵作,但也自小修习医术,不怕死人。”
她用手帕垫着,掀开白布搁在一旁。
尸身已经出现了尸斑,泡得发白发胀,瞪大的眼睛浑浊无神。
梁武看惯了尸体,都觉得溺水的尸体最为瘆人可怖,不敢细看,不过江采霜倒是面不改色,小脸沉肃地立在一旁。
江采霜问“死亡时间是端阳节那天夜里吗”
“仵作验尸结果,尸体死亡时间大致在前天夜里子时。”
跟于文彦的犯案时间也对得上。
江采霜大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托盘里,“俞金亮身上搜出来的银票和玉佩等物,应该是崔兴的吧不过他的脸怎么是青红的”
托盘里的银票早已被水泡烂,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什么东西。
“尸体颜面淤血发绀、肿胀,又因其口鼻干净,没有水草泥沙等物,肺部无积水,后颈有被压迫的淤痕,在下姑且推测,他并非溺亡,而是头朝下呛水而死。”
江采霜还以为俞金亮是被淹死的,没想到是呛水而死。
她讶然地瞪圆了眼睛,看向燕安谨,“呛水而死难道是那个洗脚盆”
屋里似乎也没别的盛水器物了。
燕安谨点头。
江采霜皱起眉,小脸顿时写满了嫌弃。
谁能想到俞金亮居然死在那么臭的一盆洗脚水里,还不如淹死在湖水中。
不过
“既然俞金亮已经死了,为什么于文彦还要把他丢进湖里”
这样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会把自己身上淋湿,给清理痕迹增添麻烦。
燕安谨温声道“尸体上有重要的线索,道长可发现了”
“有线索我看看。”江采霜没有手套,便只是站在不远处,用双眼仔细观察。
“找到了”她在尸体旁蹲下,指着死者的手,“指甲里有东西,看着像是抓下来的血肉,还刮了一点衣服的丝线。”
燕安谨慢条斯理地答“仵作发现死者指甲里残留着血肉,跟于文彦手臂上的伤痕完全吻合。”
这下一切都对得上了。
原来于文彦身上被俞金亮抓了一道伤痕,怪不得他费这么大功夫,也要把尸体抛进湖水,目的就是想毁尸灭迹,洗脱自己。
有了这条关键性的证据,于文彦就算跳进金明池也洗不清了,只有认罪。
江采霜心里仍然存着疑惑,“可是你抓走于文彦的时候,应该还不知道他胳膊上有伤吧那你怎么就能断定,俞金亮指甲里抓到的血肉,一定是于文彦的呢”
当时她与于文彦对峙,燕安谨一过来,直接就派人把于文彦抓走了,根本没有验过他身上的伤。
他怎么知道,凶手一定是于文彦
燕安谨桃花眸微弯,轻笑着解释道“案发当晚,我便询问过那几个大夫。”
后来江采霜想起这条线索,林越第二次去请大夫过来的时候,特意叮嘱过,不要泄露此事。
“所以你早就怀疑于文彦了”江采霜就是因为大夫的口供,才开始怀疑于文彦的。
“正是。只是当时还不能确定死者身份,所以没有声张。”
梁武插了一句嘴“抓住刘全以后,主子吩咐我们在望天楼里找崔兴和俞金亮,只要在楼里找到他们二人中的一个,就能立马结案了。”
往常的案子都是先判明死者身份,再去推敲凶手是谁。
可这桩案子比较特殊,从一开始燕安谨就猜出了凶手,只是对死者身份不能确定,所以让梁武他们放手去找人。只要找到一个,另一个必然就是丧身金明池的死者。
江采霜细细回想一番,总算后知后觉地咂摸出味来。
怪不得每次去找燕安谨,他不是老神在在地打坐,就是翻看悬镜司的其他案卷,还有心情幻化出狐尾逗她,仿佛对这桩案子完全不上心似的。
原来不是不上心,而是早就看破了案子的关窍,所以不需要再额外费心查探。
他故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像是特意把这个案子留给她,让她自己慢慢摸索似的。
“可这是刚巧捞起了俞金亮的尸体,要是没捞到尸体怎么办岂不是只能让凶手逃之夭夭了”江采霜提出疑问。
最关键的线索,刚好就藏在尸体上。
但尸体被风浪卷走,偌大的金明池,还不知道要到哪去寻,万一没捞起来可怎么办
“放心,于文彦跑不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于文彦走。
即便没有将俞金亮的尸体打捞上来,只要于文彦想上船离开,悬镜司的人会立刻将他拦下,捉拿归案。
“没有证据,如何定他的罪”江采霜追问。
“这个问题俺知道,”梁武得意地抢过话头,“悬镜司有一百八十二种刑罚,总有一种能让于文彦开口。”
有铜壶和安眠汤这条线索,足以让他们捉拿于文彦,带到悬镜司审讯了。
进了悬镜司,管你再硬的嘴巴,就没有不开口的。
燕安谨算了一下时间,“那边应该快结束了,道长要不要过去看看”
江采霜心情复杂地点头,“去看看吧。”
过去的路上,她鼓起莹润的脸颊,小声嘀咕,“你们狐狸精都是这么老谋深算吗”
还以为这次她看了那么多卷宗,探案水平上来了,将燕安谨比下去了呢。
谁能想到,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识破了案情。
燕安谨嫣红的薄唇绽开,桃花眸里笑意清浅,“道长谬赞。”
江采霜握了握拳,不服气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超过你的。”
燕安谨依旧面上带笑,不过语气却透着认真,“那在下拭目以待。”
他也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两人从另一间房进去,正好能从后面梅花窗格中,看到房中的景象。
于文彦被带了上来,神色颓败,在伯府和侯府的人面前,一五一十地交代自己的罪行。
听到他竟然给江采薇下药,宁玉霞和江水寒当即便变了脸色。
江水寒忍不住骂了句“混账东西”
薇儿还怀着身孕,于文彦竟如此不管不顾地给她用药,就不怕她出事吗
“即便你不管薇儿,难道连你的亲骨肉也不在乎”
于文彦意味不明地冷笑,“亲骨肉呵。”
伯夫人原本正在擦拭眼角的泪,听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
正好撞入于文彦讥讽的视线,她心里一个激灵。
于文彦将罪行交代完,在口供上按下手印。
他所说的跟江采霜的推测几乎无差。
这场因平日积怨所起,却又阴差阳错杀错了人的疑案,暂且落下帷幕。
只是侯府伯府本结为两姓之好,才不过一月的光景,便闹得不欢而散。
“和离。”侯府态度坚决,不肯让步。
伯府却想留下他们的血脉,“采薇怀的是彦儿的骨肉,她把孩子生下来才能走。”
宁玉霞气急,语调拔高,“让薇儿给那个杀人凶手生孩子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不管怎么说,彦儿必须留个后。等采薇把孩子生下来,她是去是留我们都不管。”伯夫人冷着脸,阴沉地道。
康平伯似乎不敢插手,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还想着偷偷后退。
“你们留后,就要祸害我的女儿哪有这样的道理若是你们不服,即便是告上金銮殿我们也不怕。薇儿今日就跟我们回家,从此与你们伯府,与于文彦,再无半点瓜葛”
“你这般狠毒心肠,是要让伯府绝后吗”
堂上一时间变成了闹哄哄的菜市场,两方为了各自的孩子争执不休。
于文彦嘲讽地看着这一幕,任由悬镜司的人将他带走。
江采霜站在槅窗后面,气得涨红了脸,握拳道“伯府好不要脸,居然还想让采薇姐姐给他们留个孩子。”
就算采薇姐姐真的怀了身孕,这才不过一月,往后还有八九个月要熬,难道要让她怀着这个孩子,一直回想起这场命案吗
她毫无察觉地睡在屋中,杀人凶犯冒雨进来,在她床边无所顾忌地换衣,清理痕迹,她事后回想起来该有多害怕
退一万步讲,就算采薇姐姐愿意生,这个孩子出生下来便没有爹娘在身边,亲爹还是杀人犯,他又该如何自处
虽然康平伯始终什么话都没说,但江采霜总觉得,他的胆小懦弱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比看起来偏激发疯的伯夫人还要可恨。
“我现在反倒庆幸,采薇姐姐没有怀于文彦的孩子。”
燕安谨闻言,略有些诧异,“哦”
“我姐姐怀的怕是鬼胎。”
今日她在采薇姐姐身上感受到了很阴冷的气息,与那日她跳入金明池,感受到的阴气极为相似。
先前采薇姐姐身上的安魂玉碎裂,恐怕不是被水冲走,而是被浓烈的阴气所破坏。
江采霜以前曾在书上看到过,若是孩童死后执念未消,灵魂不散,不愿入轮回,反而想带着记忆投胎转世,便会想方设法钻入女子腹中,成为鬼胎。
待女子怀胎十月,鬼胎便能在母体孕育下获得身体,不用轮回就能重新回到人间。
燕安谨也曾听说过鬼胎,“你想如何处理”
“我想跟采薇姐姐先商量一下,然后找个时机,将鬼胎引诱出来。”
既然非要带着记忆重回人间,自然是有未了的执念,只要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也就好办了。
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燕安谨猜测“道长想必已经有了主意”
“我大约猜到了一些鬼胎的来历,等过两日采薇姐姐缓过神,我便与她商议。”
“好。若是道长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同在下提。”
江采霜轻哼一声别过头,十分别扭地道“我才不会向狐妖求助。”
除非除非没有其他办法了。
之前忙着查案没跟他计较,可不代表她心里不生气。
燕安谨不由失笑。
等栈桥修好,望天楼一楼的积水也退去了。
被困了两日的百姓一窝蜂地逃离望天楼,有的人赶紧回家报平安,有的去到外面街上,立马钻进茶棚脚店,点上一碗汤面,边吸溜面条,边跟旁人大肆谈论这两天的奇事。
“金明池水底下有妖怪,水鬼还害人咧听说过水鬼吧只要拖一个人下水替他抵命,他就能重返人间了”
“真的假的,快跟我们说说。”食客拥了过来。
“自然是真的,端阳节那天金明池里浪头丈高,晴天白日突然乌云压顶,电闪雷鸣。不是水鬼,还有谁有这样呼风唤雨的本事”
“水鬼是怎么个害人法害了谁”
“先让我吃点东西,这两天可把人饿死了。”那人反倒开始卖关子,慢吞吞地吃起了面。
等吊足其他人的胃口,他才放下筷子,绘声绘色地谈论起望天楼的异事。
侯府一家人,低调地乘船离开。
江采薇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家中。
望着屋里熟悉的家具陈设,窗外阳光明媚的小院,一起长大的婢女在园子里修建花枝这一切都让江采薇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发觉手臂上系了东西,掀开袖子一看,是五色彩绳编织的长命缕儿。
一截瘦白的小臂,系了十多条,兴许是家里人怕她出事,把自己的长命缕都系在了她身上。
“薇儿”宁玉霞坐在床边,哽咽地唤道。
江采薇抚上冰凉的小腹,苍白的面颊绽开一抹笑,“娘,我不想回伯府了,也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好,好,都依你的。往后再也不去伯府了,就在家里待着,还住你原来的院子,你的兄长妹妹都在门外等你。”
怕江采薇醒来看到太多人,会觉得压力太大,其他人都在外面花厅等着,没有进卧房。
江采薇眼中热意翻涌,含泪点头。
纵然多年青梅竹马的情分,但江采薇并非拎不清的人,在家人的陪伴下,慢慢也开朗了许多。
等她养好了身子,江采霜来到她的小院,试探着问道“采薇姐姐,你当真不想要这个孩子吧”
江采薇眼中浮现出复杂,可转瞬间便被坚决取代,“不要了。”
既已断了情分,何必还留下这个孩子,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更多麻烦
她不想再和伯府任何人牵扯不清。
“那我同你说一件事,你别被吓到了。”江采霜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道。
江采薇面露好奇,“你说。”
“你还记不记得,是从你落水开始,才怀上这个孩子的。”
江采薇稍加细想,点点头,“记得。”
的确是她从水里被救上来之后,才被大夫诊出了喜脉。
“这孩子来得突然,”江采霜继续道“而且你的小腹始终冰凉,大夫也看不出什么原因。”
江采薇见她神色凝重,隐隐猜出了几分,“你是说这个孩子有问题”
“这孩子是个”江采霜本想说“鬼胎”,话到嘴边想起采青姐姐的叮嘱,换了个说法,“他有未消的执念,所以来到你腹中。只要我们帮他了却执念,就能送走他了,也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影响。”
她来之前同采青姐姐商量过,采青姐姐怕她说得直来直去,吓到了采薇姐姐,所以帮她想了另一套说辞。
不过这也不算是骗人,因为这鬼胎并没有吸取采薇姐姐的生机,江采霜也没在它身上察觉到孽障因果,证明这个投胎的孩童只是留恋人间,并无恶念。
“竟是这样。”江采薇摸上自己的肚子,奇迹般地没有感觉到害怕。
“这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我宁愿他来历不明,也不愿他是于文彦的孩子。”
听到采薇姐姐这么说,江采霜也就放心了。
“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找他原本的家人,了却他的执念,就可以送他入轮回了。”
江采薇垂眸,摸着自己的小腹,“那便后日吧。”
“好。”
后日刚好是个艳阳天,金乌高悬,微风拂面。
江采霜自称和姐姐出去散心,乘着侯府的马车,偷偷溜了出去。
马车上坐着姐妹三人,先去了望天楼。
栈桥上依旧人来人往,摊贩热闹,丝毫没有受到之前那件事的影响。
反而因为“晴天白日起风浪,端午佳节覆金池”一事,引来诸多文人墨客,登高楼吟诗作画,附庸风雅。
江采霜下了马车,找来几个商贩询问,“今天那个卖花饽饽的有没有来皮肤黑,有点跛脚。”
“没有,今天没见他。”
“没见着,应该是没来吧。”
“你说周大哥啊他今日没出摊,你去他家里看看吧。”
找了一圈也没找着,江采霜回到马车上,跟堂姐和江采薇说“周伯今日好像没来,我们去他家里找找看”
江采薇惊讶,“你知道他家在哪儿”
“悬镜司盘问他的时候,我也在场。知道他叫周力,家里住在丹青巷。”
江采青说道“知道这些就好办了,我们先去丹青巷,到地方再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他住在哪儿了。”
于是三人跟马车夫说了一声,改道丹青巷。
丹青巷距望天楼不远,听人说住在这里的大都是手艺不错的工匠,还都是专门给梁柱廊庑作彩绘的,所以人称“丹青巷”。
周力家住在丹青巷尾,破落的一进小院,院墙是茅草和泥巴糊成,土墙围了一圈,靠路的方向挂着半拉木门,都快朽掉了。
少有马车来这附近,巷子里很多小孩都跑过来看热闹,好奇地跟在马车后面。
江采霜跳下马车,敲响木门。,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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