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 33 章 自是喜欢的

    怕把木门敲烂, 江采霜没敢用力, 隔着门喊“有人在家吗”

    喊了两三声,里面才传来动静,周力跑出来应门,“谁啊。”

    他打开门, 却见门外站着三个年轻小姑娘, 看着都很面生。

    “你们找谁”周力问道。

    江采青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有关于周小清的事跟你说。”

    “你们认识小清”

    “没错, 我们还知道他以前在金明池上跳水秋千。”

    周力的脸颊绷紧,脸上皱纹沟壑分明,眼窝有些潮湿。

    “进来吧。”

    三人一齐进了院子, 那些凑热闹的大人小孩都被关在外面。

    院子里种着快要枯死的石榴树, 角落堆着许多孩童的玩具,拨浪鼓、彩花绳、纸鸢、毽子、布老虎, 几乎快被灰彻底掩埋。

    堂屋局促拥挤,几乎没个落脚的地方。

    门梁上还绘着彩绘, 不过早已掉漆斑驳, 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痕迹。

    周力搬来几个树墩,请她们在院子里坐下。屋里传来老人嘶哑的声音, “谁来了”

    “小清的朋友。”周力高声答。

    周力直接坐在了石阶上, “你们怎么会认识小清”

    他们穷苦人家, 怎么会结识大户人家的小姐

    江采霜问“你是周小清的父亲”

    “我是。”

    “他以前在金明池跳水秋千后来也是在那里出的事”

    周力垂下头, “是。两年前出的事。”

    端阳节本是阖家欢聚的日子,可周小清那日在水上表演, 一去不回。

    “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只剩我跟我母亲,还有个大女儿两年前出嫁了,不常回来。”

    “是周小清的姐姐”

    “嗯。”周力也没问她们来干什么, 兴许只要提到孩子,他很愿意与旁人多说几句。

    就当是怀念了。

    江采薇摸着微微发热的肚子,看向江采霜,后者连忙问道“你家里有没有周小清的东西他以前喜欢吃的玩的,什么都行。”

    “有,我去找找。”周力起身进了屋,没过多久就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磨喝乐,“以前小清最喜欢这个土偶儿,上面的衣裙还是她姐姐给她做的。”

    “磨喝乐”便是泥巴捏成的土偶儿,又叫“泥孩儿”。土偶是个小女娃,约莫巴掌大小,穿着青纱裙,头戴老虎帽。

    江采霜将这个物件递给了江采薇。

    刚一入手,江采薇就觉得腹中发烫,完全不似之前的冰冷。

    “采薇姐姐,你哭了。”江采青惊讶道。

    江采薇不知为何,脸上又不自觉地淌下了泪水。

    江采霜撑起一把伞,往姐姐额头贴上提前备好的符纸,“周小清,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现身说出来,我们会帮你完成。”

    “错过这次,往后可就再没机会了。”江采青补了一句。

    江采薇觉得腹中翻涌得愈发厉害,她倒没觉得疼,只觉得昏昏欲睡。

    过了几息,江采薇又突然睁开眼睛。

    只是这一次,她眼里不再是疑惑,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舍和思念,“爹”

    周力愕然,“你是”

    “爹,我是小清。”话音落下,江采薇眼睛赤红,再次落泪。

    周力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下意识想要上前,“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采霜将他拦在几步之外,清声解释道“小清死后化作了水鬼,附在我姐姐身上,所以我们才过来找你。”

    “小清变成了水鬼”

    “没错,他执念深重,不愿轮回。你快劝劝他,让他早日离开。”江采霜将伞撑在江采薇头顶,避免被日光晒到。

    “你真是小清”周力声音不自觉发颤。

    “爹,我是小清,你不记得我了吗这个磨喝乐还是你在街上给我买的,送给我的生辰礼。上面的衣裳是姐姐给我做的。”

    “小清,你怎么回来了”

    江采薇泪水流个不停,“我想回来看看你,看看祖母,还有姐姐。”

    说到这里,她连忙问“姐姐呢姐姐是不是走了”

    “你姐姐她在应天府。”

    “我想见见她,见见她我就走。”江采薇一转身,忽然对江采霜跪下了,“求法师不要收我,我没想害人,只是想和家里人见上一面,恳请法师圆了我的念想吧。”

    周小清丧命金明池的时候,年纪还小,不过是十一一岁的光景。

    他死前放心不下家人,记挂他们不愿离去,也是人之常情。

    “只要你不伤人,我自会帮你。”

    江采霜话落,江采薇额头的符箓掉落,她身子一软,朝旁边倒去。

    江采霜和堂姐连忙扶住她。

    “这真的是小清”周力浑浊的眼中涌上水光,不等她们回答,便自顾自说道“是小清,一定是小清。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她姐姐。”

    “他们姐弟俩感情很好”

    “姐弟”周力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不,小清是女娃。”

    “女孩”江采霜和堂姐齐声惊呼。

    那日在金明池上看到的龙舟戏,全是男人和少年在表演,她们便先入为主地以为,小清也是个少年。

    这会儿才得知,原来小清是女孩。

    她女扮男装去龙舟上表演

    怪不得周力见她们几个小姑娘来找小清,也并未露出什么怀疑之色。

    “是啊。她们娘亲死得早,我出门给人画梁,时常不在家,姐妹俩从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小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小清也是,从小就没让我操过心。”

    江采霜有些不满,“那你怎么舍得让小清去跳水秋千”

    周力抬起手掌抹了把泪,愧疚道“孩子祖母病倒,我跟人一起去望天楼赶工,把腿摔断了,找不到活干。之后、之后小清就瞒着我们偷偷去找了班头,说她要学水秋千。”

    望天楼何等恢弘的工程,可上头要修来给太后祝寿,催要得急,底下官员也只好催他们赶工,不分白天黑夜地涂梁画柱。

    周力想给自己的老娘赚药钱,便拼了命地干活,结果一天夜里,他累得头晕眼花,一个没踩稳,从梯子上栽倒下来。

    从那之后,腿就瘸了。

    他们这行需要爬高,腿瘸了多有不便,他从此便找不到什么活计。幸而还有个手艺能做面点,于是就走街串巷地卖饽饽,稍微赚些银子贴补家用,可这些连药钱都不够。

    小清听说水秋千赚的银子多,所以没跟家里打招呼,就偷偷过去了。

    那时候小清年纪小,长得黑瘦,个子也不矮,穿上男孩子的衣服,连班头都没认出来。

    “原来是这样。”江采霜原本以为他们家人根本不在意孩子的死活,才会让孩子去做这等危险活计,听了周力的话才明白。

    家里穷困潦倒,长辈卧病在床,为了赚药钱也只能如此。

    若非逼不得已,谁又愿意让孩子冒那么大风险去赚银子

    江采霜继而问道“小清的姐姐既然在应天府,什么时候能让她回来一趟”

    “我托人去码头捎个信,小菱要是知道小清回来,一定会回来看她,最迟不过后日。”

    从汴京城到应天府,乘乌篷船走水路要一夜,一来一回,后日正好赶得上。

    “那我们后日再来。”

    从丹青巷离开,江采霜在姐姐身上几处大穴扎了一针,又为她输送灵气,总算让她醒转过来。

    “姐姐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采薇摇了摇头,“我没事,辛苦你们了。”

    “周力说小清的姐姐后日就能到,我们回去休息一天,到时候再过来。”

    “嗯。”江采薇腹中又热了一瞬。

    到了约定的日子,姐妹三人再次来到丹青巷。

    这一回,院子里多了一家三口,柔婉女人抱着孩子,男人在一旁修桌子。

    “你是小清的姐姐”

    周小菱点头,仿佛有所感应似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江采薇身上。

    她将孩子交给丈夫看着,和江采霜姐妹三人一起进了堂屋。

    像昨天一样,江采薇失去意识,周小清出现。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周小菱就哭着抱了上去,“小清”

    “姐姐”周小清眼里流下两行热泪,带着哭腔诉说“姐姐,我那日不是故意与你吵架,早知那是我们最后一面,我定然不会说那些话来气你。”

    这些话她压在心里已经有两年了。

    只是葬身金明池后,再也无法与亲人面见诉说,便只能日复一日地积攒法力,盼着能重回人间,与家人见面。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周小菱心中同样悔恨交加,“若是早知道你会出事,我那天说什么也该拦着你,不该让你去”

    她的妹妹年纪那么小,本来该穿漂亮的衫裙,该被家里人捧在手心疼爱。可为了赚银子,只能女扮男装,在水上不分冬夏地训练。

    端阳节那日,那么多人欢欣鼓掌,她妹妹一个人掉到那么冷的金明池里,无人问津,该有多冷多疼啊。

    “其实那天我好像有感应。我留在家里照顾祖母,恍惚好像听见外面传来你的声音,等我给祖母喂完药出来,却没看到你。晚上爹爹跟几个叔伯回来,抬着你的尸体,我才知道你出事了。”周小菱回忆起那日的情形,更是悲恸懊悔,“要是我听见声音就出来找你就好了,我该出来见见你。”

    从前就听说,人死的时候,最亲近的人会有所感应。

    姐妹连心,她那日一整天都觉得心头发慌,要是能早点意识到就好了。

    “我记得我掉进水里,迷迷糊糊好像飘回了家。我在外面喊了你两声,之后就不记得了。”

    周小清吸了吸鼻子,“姐姐,你是不是嫁人了你过得好么”

    周小菱点点头,“我过得好,你别操心我。”

    “姐夫对你好吗你嫁到外地有没有受委屈”周小清法力有限,很快便觉得自己越来越无力,她隐约有所预感,便抓住最后的机会赶忙问道。

    “没受委屈,好着呢,你就放心吧。”

    “要是你出嫁那天,我能看到就好了”周小清闭了闭眼,虚弱地开口“姐姐,我可能要走了,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烧纸跟我说,我一定回来帮你报仇。”

    周小菱眼里的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好,好,我都跟你说。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把院子里的玩具都烧给我吧,那些都是你帮我做的”

    周小菱哭着应下,“好。”

    周小清愈发觉得神思恍惚,似乎是时辰快要到了,“爹爹和祖母都好好的,我要走了,以后就见不着了。姐姐,我走了”

    “走吧,安心走吧,往后该去哪就去哪,别记挂我了。”周小菱闭上眼,声音颤得厉害,泣不成声。

    江采薇身上一轻,周小菱和她之间断了感应。

    周小菱知道,她妹妹这次是永远离开了。姐妹一人不知下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

    想到这里,周小菱心头的悲恸便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她背过身去,抽泣着哭了许久,哭声哀切难抑,令人闻之动容。

    江采霜姐妹三人临走前,周小菱拭去脸上的泪水,说要送送她们。

    几人走出周家,往巷子口走去。

    “你和小清之前吵架了吗”江采霜问。

    周小菱红着眼点头,“祖母病重,家里想让我先嫁人,拿聘礼钱给祖母医病。小清知道了以后很生气,死活不让我出嫁,为此我们两个大吵一架,好几天都没说话。”

    她们两个从小到大,第一次吵得那么厉害。

    小清说如果她嫁到外地,她们就再也不见面了。就算姐姐成亲,她也不会回来看。

    谁曾想竟一语成谶。

    “端阳节那天,小清去金明池跳水秋千她想夺魁首,赢彩头,这样我们就有银子给祖母看病,就不用我的聘礼钱了。”

    在小清看来,只要赢了魁首,她就不用出嫁了,她们姐妹一人也不用分隔两地。

    周小菱低下头,声音中藏着浓浓的哀伤,“兴许就是因为她太着急想夺魁首,所以一向好好的,却刚好在那天出了岔子。我不该跟她吵的。”

    “你们姐妹感情竟如此深厚。”江采霜感叹。

    “我娘去世得早,小清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拿我当姐姐和长辈看待,对我很是依赖。她虽年纪小,但颇为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江采霜对周小菱的话深有感触。

    虽说她自小长在江南,不和父母兄姐一起,但血脉亲情是不会随着时间和距离而变淡的。她回到京城才两个多月,便和采青姐姐,采薇姐姐结下难舍的情谊。

    姐妹连心的感觉,她自然明白。

    走出丹青巷,外面停着侯府的马车。

    怀着复杂的心绪与周小菱辞别,侯府姐妹三个坐车回家。

    马车里,江采青方才不好意思表露出来,这会儿才拿帕子悄悄擦眼睛,“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越是穷苦,越是有太多灾殃。”

    祖母重病,娘亲早逝,爹爹残疾,最后周小清也丧身金明池。

    这一家子都是苦命人。

    “是啊。”江采霜叹了一声,“金明池里还有很多像周小清一样的冤魂,我找个时间起坛作法,送他们往生。”

    送走了周小清,江采薇腹中便没有所谓的“鬼胎”了。

    家里人得知此事,俱是惊诧不已,还以为江采薇不慎小产,围着她担心得不行。

    江采薇跟江采霜对了个眼色,开口道“我有件事同兄长说,过后再与爹娘细说。”

    “什么事”江水寒怀着浓浓的疑惑进了屋。

    江采薇让小梅给他倒茶水,“兄长先坐下,这件事说来话长”

    江水寒从妹妹院子离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如遭雷击,满脸写着惊愕和不敢置信。

    这世上居然真的有如此诡谲之事,居然真的有妖邪鬼怪的存在,霜儿居然真的是道士他已经分不清,这三件事哪个给他带来的打击最大了。

    他需要好好缓一缓。

    后来爹娘再问,江水寒便含糊推辞道“罢了,既然薇儿的身子没有大碍,往后就别再提这件事了。”

    江重和宁玉霞直觉孩子们有秘密瞒着他们,不过几番打探都没问出来,也只好作罢。

    就像江水寒所说的,薇儿身子没事,腹中的胎儿也没有了,也算是了却了他们的一桩心事。

    伯府再派人上门,催促江采薇回去,被宁玉霞直接派人打跑了。

    伯夫人私底下找到给侯府看病的大夫,询问江采薇的孩子还在不在,得到的回答却是“没有怀过胎的迹象,想来是之前看病的大夫医术不精,诊错了。”

    听了这个消息,伯夫人气得当场昏了过去。

    其他世家不知道侯府和伯府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于文彦犯事杀人,侯府姑娘与他和离,从此一刀两断。

    虽然也有人觉得这侯府姑娘太过绝情,毕竟那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情分在,而且当初江采薇脸上生有红斑,于文彦始终不离不弃让人感动。但更多人头脑清醒,杀人是普通的罪吗谁都不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杀人狂徒,侯府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不管外界如何说,平远侯府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

    江采霜时常借着陪采薇姐姐散心的名头出门,到金明池边找一处隐秘无人的角落,起坛施法。

    连续做了好几场的法事,将这金明池里的怨气荡得干干净净。

    回去的时候,她在路上瞥见一个眼熟的人,立马吩咐车夫“停车,把那个人给我抓过来”

    江采霜看到的人穿一身湖缎锦袍,腰间挂着个手心大的金算盘。一张富态圆脸,神情笑眯眯的。

    正是多日不见的庄掌柜。

    马车停在一处无人的穷巷,侯府的护卫将庄掌柜给抓了过来。

    庄掌柜被捂着嘴带了过来,捂在他嘴上的手刚一挪开,他便吆五喝六“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光天化日在朱雀街行凶”

    他整了整身上的锦袍,料定这些人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江采霜和堂姐的身影从马车后走出来,一步步地走向他。

    江采青挑眉,“庄掌柜,你还认得我们吗”

    庄掌柜瞥了一眼,顿时眼皮子一跳。

    这两位姑娘衣着富贵,长得灵巧可爱,又出手大方,还特地来过问俞家那件事他自然印象深刻。

    “原来是两位姑娘找我,不知姑娘找小的有什么事”庄掌柜堆起笑脸,“嗐,姑娘找我直接去云来酒楼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街头抢人呢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不如先移步云来酒楼,小的随后就到。”

    江采霜不悦地轻哼一声,“你想跑没那么容易”

    “姑娘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小的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何要”话还没说完,庄掌柜忽然瞅准一个缺口往外冲。

    他想着只要跑出巷子口,高声喊叫,这些人顾及身份肯定不敢再抓他。

    眼见庄掌柜就要跑出去了,忽然从身后飞来一颗石子,刚好打在他的膝盖上。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重重地跌倒在地,被紧随其后的侯府家丁制住,又给押了回来。

    刚才过来的时候,庄掌柜干干净净还算体面。这次头上的发簪都歪了,满脸的灰,嘴角也擦破了皮,看上去狼狈多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庄掌柜也不和她们装了,面露凶相,恶狠狠问道。

    江采霜拍拍指尖沾到的灰,单刀直入“俞静衣是不是去了康平伯府”

    庄掌柜眼睛咕噜转了两圈,“你们和她什么关系”

    “你别管我们什么关系,老实交代,不然”江采青拿出一枚玄铁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悬镜司的名头,你应该听说过吧”

    这令牌还是她刚从霜儿那里要来的。

    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就得让他们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

    庄掌柜虽没见过悬镜司的令牌,但看眼前那枚令牌材质不凡,做工精湛,不像是赝品。

    再加上,天底下谁敢打着悬镜司的旗号招摇撞骗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一位、一位姑奶奶,你们当真是悬镜司的人”

    江采青看出他的试探之意,当即便冷声道“妹妹,别跟他废话了,直接带他去牢里,上老虎凳,看他招是不招”

    侯府护卫反应敏捷,押着庄掌柜就往外走。

    庄掌柜吓得两股战战,高声呼喊“姑奶奶饶命小的说,小的说俞家小姐是去了康平伯府,送给表公子做妾了”

    “慢着。”江采霜快走了几步,来到庄掌柜面前,“被谁送去的”

    “被、被俞家幼子,他在赌坊惹了事,求着伯府表公子帮他摆平。因着表公子看上了他姐姐的美貌,他便一咬牙,把他姐姐骗进了康平伯府。”

    “什么”震惊之下,江采霜高声惊呼。

    原本她还以为,俞静衣是被崔兴使了什么手段,给掳进了康平伯府。

    却万万没想到,她竟是被她的亲弟弟送入魔窟

    崔兴是何等荒唐好色之徒他姐姐被送给崔兴,那不是跳进了狼窝火坑吗

    “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庄掌柜瑟缩着脖子说道“小的以前在俞家铺子做掌柜,那日、那日去康平伯府送衣裳,是小的跟静衣小姐说的。”

    他声称铺子里的绣娘有事不在,他又得在铺子里看着,便请俞静衣过去送衣裳。

    俞静衣对他毫无防备,便坐上轿子去了康平伯府,从此一去不回。

    江采青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怒骂“你这吃里扒外的家仆,不帮着你家小姐,反倒帮着外人戕害她”

    “这小的也是没办法,”庄掌柜竭力为自己开脱,“静衣小姐早晚要出嫁,俞家铺子以后都是小少爷的,小的还想讨口饭吃,哪敢违抗”

    所以他便背着俞家老爷,帮着俞金亮,把他姐姐送到了康平伯府。

    俞家老爷几日没见到女儿,庄掌柜便声称静衣小姐在铺子里忙活操持,顾不上回家。

    起初老爷没起疑,可过了半个月还不见女儿,才终于疑心起来,跑到铺子里来看。

    这下瞒不住了,俞金亮才说出实情他姐姐已经进了康平伯府,被崔兴纳为妾室了。

    他们商户虽说排在“士农工商”的最后,比不上那些诗书传家的清流,但也从没想过让女儿给旁人为妾。原本打算把女儿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却被自己的小儿子算计,将她亲姐姐许给一个沉迷酒色的一世祖,做那上不了台面的妾

    俞家老爷原本身体还算硬朗,被俞金亮这么一刺激,当场就眼歪嘴斜中了风,从此缠绵病榻,长卧不起。

    没了俞家老爷和俞静衣操持着,俞家的绸缎铺一落千丈,万贯家产很快就被俞金亮给败光了。

    放走了庄掌柜之后,江采青骂道“这俞金亮真不是个东西那是他的亲姐姐,他都能这般狼心狗肺地害她,简直不配为人还有那俞家老爷也是个糊涂的,还不如应了俞静衣和许南生的婚事,许南生虽家境贫寒,但为人坦荡正直,又饱读诗书文章,将来日子定然不会过得差了。”

    可恨那俞老爷商人重利,嫁女不看才华品行,反倒只看重家财家世,狠心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不说,还把自己女儿的命给搭了进去。

    江采霜胸口被压得沉闷,“若是俞家老爷后来还能开口说话,让人把俞静衣接回来,兴许她也不会香消玉殒。”

    俞静衣三年未出现,她之前去伯府也没有听到关于俞静衣的半点消息,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老财主只惦记着女儿做妾,辱没了门楣,可从没想过女儿的死活。”江采青讥讽道。

    这俞家但凡有一个人念着俞静衣,就不会让她一个弱女子始终被困在伯府,不得脱身。

    “青青道长骂得好”高处传来赞许声。

    江采青一抬头,果然看到楼上花窗大开,宋允萧正吊儿郎当地凑在窗边看热闹。

    她脸颊当即红了,跺了跺脚,“怎么又是你。”

    宋允萧从敞开的窗子一跃而下,“正跟朋友交谈,听见青青道长的声音,就多留意了几分。”

    “别叫我青青道长。”江采青被他叫得面红耳赤,转身欲走。

    “别走啊,青青,”宋允萧死皮赖脸地拉住她的袖子,笑嘻嘻道“我最近新研究出一个机关,你买不买”

    江采青姑且停住脚,“什么机关说来听听。”

    宋允萧抱臂倚着马车,天花乱坠地跟她吹嘘起来。

    江采青桃腮隐隐泛着红,看似态度嫌弃,实则眼里亮晶晶的。

    江采霜还在想俞静衣和崔兴的事,俞静衣八成是出了事,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崔兴所害。

    若是能有什么办法,从崔兴口中撬出真相就好了。

    江采霜想起一个人,兴许能帮上忙。

    那边宋允萧讲完,江采青故作勉强地说道“听起来还不错,下次你把东西带在身上,我再同你买。”

    宋允萧拱手朝她施礼,“感谢青青大主顾赏脸,往后小的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一定第一时间给青青看。”

    江采青别过身,“都说了别这么叫我,烦死啦。”

    她跑到江采霜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妹妹,我们走,不理他了。”

    江采霜盯着堂姐看了一会儿,见她眉间藏不住的喜色,还有脸上羞赧的酡红,呆呆地来了一句“采青姐姐,你好像口是心非。”

    这一下江采青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一下炸了毛,“我也不理你了,我去找采薇姐姐。”

    江采霜杏眸茫然,轻轻挠了挠下巴,有些不明所以。

    江采青逃似的跑向了马车,撩开帘络坐了进去,手掌不停在脸旁边扇风。

    江采薇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写字,听见马车晃动的动静,才缓缓抬起头。

    她是过来人,当年也有过这般羞怯恣意的闺中时光,哪里看不出妹妹与那人的情意。

    江采薇摇头轻笑,笑容里有一丝羡慕,也有不易察觉的落寞。

    马车外,江采霜正跟宋允萧商量,“宋公子,你能不能跟莺儿姐姐传个信我有件事想托她帮忙。”

    “好,我一定把话带到。”

    江采青偷偷撩起车帘,看到宋允萧跟江采霜正儿八经地商量事情,眉头又皱了起来。

    宋公子跟别人明明挺正常的,偏偏在她面前脸皮厚如城墙,死乞白赖。

    还总是嬉皮笑脸地说什么“吃不起饭了,恳请青青赏脸,多来找我买机关”。

    不要脸

    马车再度行驶,江采青望着江采霜,几番欲言又止。

    江采薇看了出来,便暂时搁下笔,拿帕子净了净手,轻声问“霜儿,你跟那位宋公子说什么了”

    江采青别过脸,假装在看窗外的热闹街市,实则悄悄竖起了耳朵。

    “我托他给莺儿姐姐带个话,我有事想请她帮忙。”江采霜迟钝,根本没有发觉堂姐的心思,语气如常地解释道,“我看那崔兴也是欺软怕硬的,请莺儿姐姐帮忙吓一吓他,看能不能逼他说出实情。”

    江采青不解,“既然想吓唬他,怎么不找燕世子帮忙”

    江采霜气鼓鼓地道“我才不想找他”

    狡猾的狐狸精

    她一心修道,若非迫不得已,才不想与妖族同流合污。

    江采霜心里莫名烦躁,抿紧嘴唇,撩起另一边车帘看风景去了。

    江采青茫然地眨眨眼睛,小声嘀咕“怎么又吵架了”

    明明之前两个人已经和好了呀。

    妹妹的心思真难猜。

    江采薇的视线从两个妹妹身上扫过,心下了如明镜,笑着抿了口茶。

    还不等江采霜实施计划,便得知一个消息家人要带她登门道谢。

    要去定北王府登门道谢

    屋里,宁玉霞正在帮江采霜挑衣服,“穿这套吧,这是娘特地给你挑的,颜色明艳大气,霜儿穿上肯定好看。”

    她手里拿着一条朱红绣金襦裙,做工精致繁复,艳丽如火。

    裙子好看是好看,但江采霜总觉得,跟燕安谨平时的穿衣风格也太相像了,就像模仿他似的。

    “娘,我不想穿这么好看的,我想穿那条素一点的。”江采霜小心翼翼地拎起月白裙衫一角。

    宁玉霞把她选的衣服扯走,丢到一边,“既然是登门道谢,自然要穿得明艳一些,如此才显得庄重。”

    江采霜拗不过娘亲,只好不情不愿地换上了那条红裙子。

    虽说她不习惯穿红衣,但穿上之后更衬得肌肤皓白如雪,乌眸樱唇,无一处不精致。裙面绣的是百蝶穿花纹,随着走动,仿佛有一只只金蝶在花丛中翩然欲飞。

    宁玉霞难得找到了打扮女儿的成就感,还亲自给她挽发,戴珠花金钗。

    江采霜闭着眼睛坐在铜镜前,任由娘亲在自己脸上捯饬。

    “好了”

    江采霜睁开眼睛,也被镜中人惊艳到了一瞬。

    路上遇到采青姐姐,被她拉着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满口称赞,“霜儿,你这么一打扮,我都不敢认了,还以为是天上神女下凡呢。我妹妹真好看,身上也香气扑鼻,妖怪见了你肯定都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江采霜被她一连串话夸得飘飘然,忽然觉得偶尔这样打扮一次,也还不错。

    可她明媚的好心情,在进到定北王府,见到燕安谨的瞬间,土崩瓦解。

    只因对方今日也是一袭妖冶夺目的绯红长袍,玉冠束发,蹀躞带勾勒出劲瘦颀长的腰身。红衣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浮艳俗气,只成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最好的映衬。

    他走过庭前花树,信步而来的时候,也像是天上下凡来的仙人。

    甚至,比她更好看一点。

    这人本来就臭美,被他看到自己登门前特意盛装打扮不说,甚至打扮了之后还没他好看,他的狐狸尾巴不得翘上天

    江采霜低着头,脚趾抓着鞋底,恨不得当即返回家,换上平时穿的素淡衣服。

    燕安谨眼底噙着浅浅笑意,“侯爷、侯夫人请。”

    “殿下太客气了。”本以为对方会直呼称号,这让江重有些受宠若惊。

    侯府一家人被迎到会客厅,江重让人将厚礼献上,“上次在望天楼,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听闻殿下这两日休沐,特携小女前来拜谢。”

    他给江采霜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上前道谢。

    江采霜慢吞吞地从太师椅上起身,走到正中央,抿了抿唇角,不情不愿地开口“多谢。”声音细如蚊喃,生怕被旁人听见似的。

    “姑娘说的什么”燕安谨唇边挂着笑意,温声问道。

    江采霜暗自咬牙,杏眸瞪向他。

    偏那厮揣着明白装糊涂,看似笑得多么和善温柔,实则满肚子坏水

    顶着父母狐疑的眼神,江采霜只得提高了音量,“多谢”

    “霜儿,”宁玉霞不赞同道,“好好跟世子道谢。”

    这孩子,怎么突然开始闹脾气了呢

    江采霜低下头,搜肠刮肚地酝酿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还不等她再次开口,却见地上一团毛茸茸的影子一闪而过。

    江采霜眨了两下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意识到什么,猛然抬起头,就见某只狐妖泰然自若地端坐在上首,面带浅笑地同她爹娘交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分明就是故意的

    江采霜下意识掐了引灵诀,想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可想到父母在场,怕吓到他们,最后还是收了手。

    “多谢殿下相救,我、我无以为报,唯有”江采霜从婢女手里接过礼盒,磨蹭着往前走,直至来到他面前,怒瞪向他,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厚、礼、相、赠。”

    燕安谨仿佛没听见她的咬牙切齿似的,笑靥灿烂如花,“江家妹妹客气了。”

    江采霜将礼盒放到他手里,同时迅速在他手心放了一样东西。

    她的小动作并没有瞒过燕安谨的眼,可燕安谨只当不知,将其虚握在手中。

    须臾,便觉得手心发痒,仿佛百虫啃噬。

    燕安谨眉心跳了跳,笑意有一丝僵硬。

    江采霜抬眼偷觑他的反应,忍着笑,“还望殿下喜欢我送的礼物。”

    这可是她最近新研制的痒痒药粉,让人奇痒难耐,犹如百爪挠心,就不信他还能坐得住

    燕安谨心下无奈地叹了声,乌睫半垂,应得意味深长,“自是喜欢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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