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 34 章 世事难料,人心易变(完……

    江采霜和燕安谨之间的暗流涌动, 江重夫妇自是不知。

    二人只觉得,女儿和这燕世子之间似乎早已熟识,可他们怎么会认识的

    回去的路上, 宁玉霞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

    江采霜怕他们不让自己捉妖, 便不敢如实相告, 只胡乱搪塞道“我们从前有过一面之缘。”

    “什么时候”

    江采霜说不上来,支支吾吾半晌, 最后来了一句“在梦里。”

    生怕爹娘不信,她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没错, 在梦里见的。”

    宁玉霞和江重一头雾水, 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回了府上, 宁玉霞私底下一琢磨, 难道霜儿的意思是,她对燕世子有意

    她是头一回见这位世子, 果然如传言中一般俊美高大, 还性情温柔和善, 倒是不像听说的那么凶恶暴戾。

    霜儿正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若是看上了燕世子的才貌,也不是不可能。

    又过了几日, 等江采薇从上次的事情中走出来一些,江重夫妇也带她去了救命恩人家里, 登门道谢。

    这天晚上, 江采霜和堂姐有一项秘密行动。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假意陪着江采薇一起睡觉,让采薇姐姐帮她们打掩护。

    一入夜,墙根下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江采青哭丧着脸, 怕被人发现,只好小声道“霜儿,我上不去。”

    她试着爬了好几次,每次爬不到一半就掉下来了。

    “霜儿,不然你自己去吧,我身手不行,去了只能拖你的后腿。”

    江采霜知道堂姐也好奇得紧,哪能就这么丢下她。

    她思索片刻,“你抱住我,我把你提上去。”

    “这样可以吗”

    “自然可以,我连男人都提得动的。”江采霜骄傲地挺起胸脯,“只是以前我觉着,这样把你拎到空中,你可能不习惯,所以才没有这么做。”

    江采青环住她的腰,刚环上去,就觉得衣领一紧,被人往上提。

    还没反应过来,她人已经站在了墙头上,左右摇晃,差点踩到碎石跌下去。

    幸好江采霜眼疾手快,扶她站稳,“姐姐,你还习惯吗”

    江采青兴奋地点头,“习惯习惯,我一点也不怕。”

    “好,那我接着带你走。可要抓紧了,别松手。”

    江采青紧紧抱住她的腰,“抓紧了,我们走吧。”

    江采霜带着姐姐,轻松在月色下飞檐走壁,一路向城东易康街而去。

    等她们到康平伯府,门外街口远远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悠闲地坐在前面,宋家兄妹俩站在马车旁。

    “霜儿,采青妹妹。”

    “白露道长,青青。”

    江采青没想到宋允萧也在,“你怎么也来了”

    “这不是听说青青要来,所以特地来卖你东西吗”宋允萧钻进马车,掏出一个锦盒,豪气万丈地说道“这个爪钩可是我特意为你做的,你有了它,以后飞檐走壁不在话下。”

    “真的这么厉害”

    “那还能有假待会儿就让你见识见识它的厉害。”

    四人会合,来到侧门墙根下。

    宋允萧将新机关绑在江采青手臂上,教她按下一个地方,乌黑的金属爪钩霎时飞射而出,牢牢扒在墙壁上。

    “怎么样”宋允萧得意挑眉。

    江采青眼里写满了惊叹,但还是故作冷淡地道“还行吧。”

    借助爪钩,她便能轻而易举地走在墙壁上。只是江采青一时还有些不习惯,打算回去以后再多加练习。

    江采霜越过围墙,打晕了里面的看守,拉开门栓放其他人进来。

    宋允萧低声说道“我打听过,崔兴今日出去吃花酒,这会儿差不多该回来了。”

    几人埋伏在崔兴回院子的必经之路上,小声商量方案。

    “东西都带齐了吗”宋莺问。

    江采霜点点头,从包袱里拿出一件白衫,“都带着呢。”

    她迅速将白袍套在自己身上,又拆下发饰散了头发,将头发全部拨到胸前,盖住整张脸。

    这件白袍特意买得宽大,下摆长出一大截,能将她整个人都罩进去。夜里不仔细看的话,还真以为是没有脚的鬼魅。

    江采霜跃跃欲试,“待会儿我就从假山这边飘过去,准能吓死他。”

    “来了来了。”

    醉醺醺的崔兴,摇摇晃晃地出现在翠竹林尽头。

    江采霜对宋莺点点头,随后便一跃而下,从崔兴身后飘了过去。

    崔兴还沉醉在方才的温柔乡里,哼唱着淫词浪曲,却忽然觉得后背一凉,“谁”

    竹林静悄悄。

    风一过,无数翠竹仿佛活过来似的,发出一阵阵窣窣声,竹竿碰撞间咯吱作响。

    崔兴暗道一声晦气,“这府上种这么多竹子干什么”

    他继续往前,这次加快了脚步。

    可眼前忽然飘过一道白影,吓得崔兴醉意顿消,惊声喝道“什么东西”

    回答他的依旧是竹海涛声。

    “邪了门了。”崔兴晃了晃头,继续往二门处走。

    还没走到地方,便再次觉得脊背发凉,莫名心慌。

    崔兴脚步越来越慢,疑神疑鬼地四处看,直到余光隐约瞥见一片苍白就站在他身后,近在咫尺。

    一只苍白冰凉的手,搭在他肩头。

    “啊”崔兴惊叫一声,跌坐在地,手扶着地往后缩,“谁谁在装神弄鬼”

    “崔兴,你不记得我了”

    这一声几乎让崔兴头皮炸裂开,他身子猛地一抖,在地上打了个滚,脑袋转来转去,找寻声音来源,“俞金亮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掉水里淹死了”

    若是仔细听来,这声音与俞金亮其实只有七八分像。但崔兴原本也不会格外注意俞金亮的声音,再加上此刻肝胆俱裂,就更听不出差别了。

    “原本死的应该是你,不该是我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你,你走了就走吧,我给你烧纸钱,让你在下面过好日子。你别缠着我,”崔兴哭丧着脸,双手合十,不停在胸前晃着,做祈祷状“要缠纠缠于文彦去,是他杀的你,不是我。”

    “你害死我姐姐,还害死了我我要你偿命崔兴,纳命来”

    伴随着这声话落,崔兴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头发,迫使他后仰。

    他狼狈地往后跌倒,正要站起来,却刚好与白影对上。

    白影飘在半空中,头发挡住了正面的脸,正快速向他逼近

    崔兴连滚带爬地往前走,泪水鼻涕糊了一脸,“你姐姐的死,你也有一份,别忘了是你把她送给我的”

    “你害死我姐姐,我要你偿命我要杀了你让你也尝尝被人害死的滋味。”

    崔兴慌不择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吃了一嘴的灰。

    地上凭空多出一条麻绳,大力拉扯着将他往后带,仿佛真的如鬼魅所言,要将他活活勒死。

    崔兴双手抓住麻绳,想把自己给解救出来,可麻绳仍旧越来越紧,窒息的感觉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那张丑陋的脸被憋得涨红,如同猪肝一般,“我没害你姐姐,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我姑母是她说的不救你姐姐,是她害死的俞静衣。”

    暗处声音停顿了一瞬,紧接着又道“还敢骗我去死吧”

    “我没有骗你。”崔兴已经开始翻白眼了,用尽最后力气说道“是她说的剖、腹、取、子,所以俞静衣才死了”

    “她为什么要害我姐姐”

    江采霜稍稍放松了绳索,让他把没说的话说完。

    绳索一端绑在竹子上,一端攥在她手里。

    崔兴被刺激得哭爹喊娘,语序混乱,“因为她想要孩子,那孩子大,生不出来,她让大夫剖腹我姑父和于文彦都不行,生不出孩子她还想让我替于文彦行房,让侯府那位早日怀上子嗣,以免外人流言蜚语”

    康平伯年近四十才育有一子,还是伯夫人用尽各种上不得台面的法子,才终于怀上的一个孩子。

    本以为可以苦尽甘来,谁知道于文彦继承了他爹的隐疾,甚至更加不行。

    “你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千真万确。于文彦找通房试过,可他就是个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崔兴已然被吓得神志不清,什么浑话都往外说,“他新房下面有暗道,姑母让我从暗道里进去,替他当新郎官,哈哈哈。侯府小娘子长得花容月貌,那皮肤滑溜的”

    这些下流浑话实在不堪入耳,江采霜丢了块石头,将他给砸晕过去。

    崔兴像条死狗一般瘫倒在地上,身下漫开一片骚臭。

    四人没再管他,原路返回。

    马车上,江采青给宋莺倒了杯茶,“莺儿姐姐你辛苦了,先润润嗓子。”

    在暗处模仿俞金亮声音的人,正是宋莺。

    端阳节那日,宋莺曾撞见崔兴和俞金亮争执,听到过二人的声音。

    不管谁的声音,她只要听过一耳朵,就没有模仿不出来的。

    江采霜早已脱下白袍随手一扔,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俞静衣果然已经亡故,我答应许南生的事做不到了。”

    她当初答应许南生,替他看一看心上人,了却他的心愿。

    可终究是来晚了,俞静衣早已魂归西天。

    “俞静衣居然死得这样凄惨,伯夫人同为女子,是怎么忍心说出剖腹取子这几个字的”江采青牙关紧咬,被这几个字惊得心惊肉跳,吓出一身冷汗。

    江采霜惋惜地叹道“我在医书上看到过,若是大夫医术高超,剖腹取子也有能保下母子性命的。但伯夫人一心只想要孩子,怕是根本不会顾及俞静衣的死活”

    她之前便怀疑,伯府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兴许跟俞静衣有关。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俞静衣竟被生生剖开腹部,只为了那个刚出世的孩子,葬送自己的性命。

    若是一心只管孩子,被剖腹的妇人根本没机会活下来。即便没有流血而亡,也会疼痛而死。

    宋莺喝了半杯茶,“我早前便听说过,伯府子嗣凋零,伯夫人当年又是求医问药,又是烧香拜佛,才盼来一个儿子。她为子嗣吃尽了苦头,想来便是因此才像魔怔了一般,满心满眼只惦记着子嗣香火。”

    江采青难掩怒意,“算起来,俞静衣的死,俞金亮和崔兴还有那伯夫人都不清白,他们全都是凶手。”

    宋莺哀叹,“是啊,那样温婉灵巧的姑娘,最后却死得这样凄惨。若不是许南生的浮灵引来霜儿,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俞静衣之死的真相。”

    江采霜回忆起从浮灵中看到的俞静衣,秀外慧中,恬静温婉,勤勤恳恳地把家里的铺子打理得蒸蒸日上,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

    反倒是只知道吃喝嫖赌的俞金亮,自小就倍受娇惯,把他养成了一个蛮横凶狠的混不吝,为了自己的利益,竟不惜害死亲姐姐。

    “之前那个得了失魂症的林娘,你们还记得吗”江采青回忆起帮林娘找魂一事,“她说在假山那边,看到过一个绿衣姑娘躺在血泊中,肚子上全是血。她就是被那一幕吓得丢了魂。”

    那应当便是俞静衣死前的情形吧。

    “同样是俞家的孩子,怎么俞静衣和俞金亮差别这么大”宋莺不解。

    俞静衣自小懂事,俞金亮却越长大越不是人。

    三人稍稍平复下心情,宋莺迟疑地开口“那崔兴说伯府有密道”

    江采霜点点头,“我之前便发现了伯府的暗道,可我怕影响采薇姐姐的婚事,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不过我早就将采薇姐姐屋里的暗道封住,那崔兴绝对近不了身。”

    “那便好,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宋莺深呼吸两下,缓了缓心中堵着的气,“伯夫人为了不让别人对于家说三道四,居然能想出这么作践人的法子。”

    还想让崔兴替于文彦

    光是想想,宋莺便恶心得要把隔夜饭吐出来了。

    江采霜同样厌怒交加,沉声道“她早已疯魔了,枉顾人伦纲常,枉顾无辜性命,就为了不让伯府被人说三道四,为了得一个子嗣,延续他们于家的香火。”

    宋莺呸了一声,“这种吃人的香火,不延续也罢。”

    “你们说,于文彦想杀崔兴,会不会也跟这件事有关”江采青猜测。

    宋莺看向她,“他怕崔兴把他的秘密说出去,所以杀人灭口”

    “对,一看崔兴就是个嘴上不把门的,保不准哪天就把这件事给说出去了。”

    两人激烈讨论着,江采霜却想得更深一些。

    于文彦突然对崔兴动杀心,这件事来得突然,她之前便觉得不对。

    在望天楼上,还发生了什么让人意外的事呢

    江采霜刚想出眉目,便心下一凛。

    前面有妖气

    那个赶马车的车夫有问题

    “霜儿,你去哪儿”江采青疑惑地问道。

    江采霜竖起手指挡在唇前,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她指了指外面,取下腰间的小桃木剑,慢慢朝车头走去。

    江采霜撩起车帘,车夫头戴斗笠,悠哉地坐在车辕上。

    背影倒是挺直阔拔,不像寻常人。

    她忽然出剑,朝着车夫刺去。

    车夫看似漫不经心地侧身,刚好躲过她的木剑。

    反应倒快

    江采霜一击未中,却也不气馁,就势换个攻向,再次刺了过去。

    车夫后仰,躲过她这一剑。

    江采霜剑尖一挑,挑飞他头上的斗笠。

    男子墨发飞扬,挡住了面容。

    江采霜也没心情看他长什么样,继续朝他要害攻去,点刺劈扫,攻得密不透风。

    两人短短几息间,在窄小的车辕处过了数十招。

    江采霜除了挑飞斗笠那一剑,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而车夫坐在原处,只是伸出两根手指,便轻易挡下她来势汹汹的剑招。

    江采霜最后挥出一剑,车夫这次没有躲,任由她将剑架在脖子上。

    他不闪不躲地坐在原处,胸腔微微震颤,溢出愉悦的笑声,“是我。”

    剑架在脖子上,还能谈笑自如的,江采霜也就认识一位。

    况且,这人的声音低磁好听,好似泉溪清涧,珠落玉盘,实在容易分辨。

    “你怎么当起了车夫”江采霜不服气地收了剑,在他身旁蹲下。

    燕安谨一身布衣,依旧难掩周身风华,“来找你。”

    “找我”江采霜狐疑,“你找我有什么事”

    燕安谨手心朝上地伸出右手,只见掌心通红一片,“道长的毒实在厉害,在下可吃了好一番苦头。”

    “那是自然。”江采霜见他如此惨状,心情颇为畅快。

    “你要是来找我要解药,等同于白跑一趟。这毒根本没有解药。”

    只要再过两天,毒性自动散去,他的手也就不会红了。

    燕安谨轻笑,“在下不是来讨解药的。”

    江采霜好奇地在他身边坐下,“那你来做什么”

    车辕处狭窄,两人并肩而坐,稍显局促。

    “先不说我的事,”燕安谨忽而卖起了关子,“道长今日所见所闻,可否同在下说一说”

    “你坐在这儿,不是已经听得差不多了吗。”

    话虽如此,江采霜还是将今夜发生的事情,细致地讲给他听。

    末了,她加上一句“我想起来端阳节那日,我姐姐落水,被诊出喜脉。于文彦或许就是因着这个,才会突然对崔兴起了杀心。”

    细细回想起来,她那日偶然听到姐姐和于文彦的对话。

    姐姐曾说,自从得知她有喜开始,于文彦的表现就很是奇怪。

    若他明知自己无法生育,又疑心母亲和崔兴的谋算,自然会表露出异样。

    “嗯,道长明日可有空”

    江采霜狐疑地打量他,“你问这个作甚”

    “想再审于文彦,将此案彻底了结。”

    江采霜正视前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也好,他们家如此诓骗我姐姐,我自要过去,亲眼看看他的下场。”

    不知不觉中,马车驶入热闹的州桥夜市。

    宽阔的龙津桥上灯火通明,车马如龙,人声喧杂。摊贩高声叫卖着各种小吃玩意儿,两岸的茶肆酒馆夜里也开着,彩绸挂门,小二热情招呼着逛累的客人进去歇息。

    江采霜还是头一次在夜里见到这番热闹盛景,当即便被勾走了魂,错不开眼。

    “若是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江南是有宵禁的”

    江采霜看得目不暇接,心不在焉地点头,“嗯,青州一入夜便静下来了。”

    不像汴京城,入了夜才是最繁华热闹的时候。

    卖货郎背着货架走街串巷,货架上挂满了小孩子的玩意儿,摆在最显眼之处的,赫然便是磨喝乐。小泥孩儿捏得惟妙惟肖,神态动作各不相同。

    诱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不仅有各种各样的胡饼面条,茶果糕点,还有热气腾腾的炙肉烧肉,亦或是清甜解渴的香饮子。

    忙活了大半夜,江采霜腹中空空,有些饿了。

    “州桥夜市的炙羊肉是汴京一绝,道长可要尝尝”

    江采霜猛地点头,“要要”

    切好的羊腿肉被摆上炉架,先是“哗”的一声。金黄的油水滴下去,火舌“滋啦”高涨,最外层的肉被烤红的炉炭烤得干焦。炙羊肉的香气飘了老远,连桥下的鱼儿闻见了都忍不住跃出水面。

    刚拿到手里,江采霜便忍不住咬了一大口,被烫得直吸气。

    “外焦里嫩,果然好吃。”江采霜含糊地点评了一句,便顾不得烫,大口大口地啃着炙羊腿。

    “你也尝尝。”江采霜分给他一些。

    燕安谨正在树下拴马,一时腾不出手,便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

    另外三人也下了马车,在让人眼花缭乱的摊位前好奇驻足,掏银子买下自己喜欢的吃食和小玩意儿。

    “还有什么东西好吃”

    “曹家滴酥水晶脍,梅家烧臆子,王楼鲊脯,桥头浆水饭,姜店间道糖荔枝”

    燕安谨每说一样,就被江采霜拉着去摊位前面。

    她身上从来不带银子,自然是他掏钱。

    不一会儿,江采霜怀里便满满当当,抱满了各种装吃食的油纸包。

    她拉着燕安谨逛遍了州桥夜市,在桥上倚着石栏,看河里的游鱼莲花,吃着刚出炉的烟火美食。

    江采霜往桥下扔碎糕点屑,看了会儿来抢食的小鱼,嘟囔了句“汴河水深,大鱼深藏不出,里面怕是有鱼精。”

    随即,又转头看向他,“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燕安谨斜倚石栏,风吹起青衣下摆,皎若玉树,飘然如仙。

    他长指轻抚过眉尾,难得露出犹豫不决之态,“我今日进宫,刚得知一件事。”

    “什么”江采霜眨了眨眼,面露好奇。

    他去宫里应该是为了公事,怎么跟她还扯上关系了

    燕安谨深吸口气,“请恕在下唐突,道长可有意婚配”

    “啊”江采霜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愣了片刻才道,“我是修道之人,不成亲的。”

    燕安谨手掌微蜷,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倘若形势所迫呢”

    江采霜忽然没了喂鱼的心思,蹭了蹭指尖,低头思索。

    采薇姐姐刚成亲的时候,娘亲便开始对她的婚事上心,找来很多世家公子的小像,让她挑看。

    江采霜满心抗拒,可那是娘亲也说了,女子哪有不成亲的。

    她虽是修道之人,却也是大晋的女子。

    哪有不成亲的。

    “若是形势所迫,成亲便成亲吧,”对于无可奈何的事,江采霜倒是不钻牛角尖,很快也就看开了,“只是有一点”

    “什么”

    江采霜抿了抿嘴巴,老实巴交地道“我不要丑的。”

    燕安谨不禁扬唇浅笑,低沉的笑声荡开在夜色中,连肩膀也跟着颤动。

    “你笑什么”江采霜微恼。

    燕安谨收了笑,微微站直身子,正色道“不知道在下的相貌,道长可能看得过眼”

    江采霜抬头看向他。

    岸边吹落了淡红的紫薇花瓣,刚好落在他宽阔的肩头。

    身旁的男人比她高出一头,眼尾含笑,眼神却专注,深邃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仿佛偌大天地,只剩下她一人身影。

    江采霜抓了抓微烫的脸颊,咕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是问她愿不愿成亲,又问她对他的长相满不满意。

    怎么搞得这么像他们俩要成亲了似的。

    “道长仔细看看,在下长得如何”燕安谨弯下身子,生怕她看不清似的,凑到了她面前。

    两人离得极近,鼻尖都几乎挨到一起。

    江采霜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原本搭在石栏边的手指也因为用力而泛白。

    见燕安谨神态自若,江采霜不愿落了下风,强自镇定地观察起他的脸。

    怪不得都说狐妖最擅长迷惑人,生得一副昳丽妖冶的好皮囊。双眸含情,笑靥如花,眼睛深处的漩涡仿佛能将人吸进去。挺直的鼻骨下,是男子少有的朱红薄唇。

    她许久不出声,燕安谨温声提醒,“怎样”

    江采霜蓦地回神,快速眨动羽扇般的眼睫,“还、还过得去。”

    燕安谨唇边浮现出笑弧,“那就是不丑”

    丑自然是不丑的。

    就算江采霜知道他是只狡猾的狐狸,也不能违心地说他丑。

    江采霜眸光闪了闪,很小声地答“算不上丑。”

    “那在下就放心了。”燕安谨松了口气似的。

    他回正身子,与她拉开距离。

    江采霜悄悄吐出一口气,却又不自觉瞥向他的侧脸,侧颜轮廓利落分明,同样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察觉到她的视线,燕安谨转头看了过来。

    猝不及防被抓包,江采霜脸颊迅速涨红,来不及细想,便下意识指向刚走到他身旁的卖货郎,“我我想要那个花灯”

    货郎背了满架子的花灯,华灯溢彩,璀璨夺目。

    一听她说想买,货郎便停下脚步,“这位夫人想要什么样的我这儿什么形状的都有,有兔子灯,老虎灯,狐狸灯”

    江采霜心虚之下,甚至没注意他的称呼。

    “要这个吧。”她随手指了一个六方花灯,上面绘了只白狐。

    卖货郎从货架上取下这只花灯,“好嘞,这个十五文钱。”

    江采霜接过花灯,习惯性看向身旁的燕安谨,等着他付钱。

    可燕安谨迟迟没有动静。

    她抓了抓他的衣袖,挤眉弄眼,用气声开口“掏银子呀。”

    可燕安谨却无奈摊手,大大方方道“银子花完了。”

    江采霜吃惊,“全都花完啦”

    “嗯。”

    货郎以为他们想讲价,便顺势说道“客官,天色也不早了,我着急回家,这花灯可以再便宜些,十文钱怎么样”

    江采霜连忙看向燕安谨,“十文钱也没有了吗”

    “没了。”

    江采霜只好遗憾地将手里的花灯还了回去。

    货郎见她衣着不俗,不像是掏不起钱的样子,“这么便宜的花灯,客官真的不买了”

    “不买了,”燕安谨手臂搭在江采霜肩头,潇洒地转身离开,慵懒开口,“回头,我亲自给我家夫人做一个。”

    江采霜被他带着下了桥,走出去一段路才反应过来,挣脱他的胳膊,“谁是你夫人”

    燕安谨露出迷茫之色,“方才道长不是说,对在下的相貌颇为满意吗”

    “我何时说了”江采霜急声辩驳,“我只是说你长得姑且还算不错,再说了,男人空有皮囊也是不行的。”

    “还需要什么”燕安谨虚心请教。

    “需要品行,才华,能力,家世,还有”江采霜想起方才的事,顿时眼睛一亮,“还有银子”

    燕安谨就等着她这句话,“谁说在下没有银子”

    “刚才买花灯,你连十文钱都没有了。”说到这里,江采霜有些底气不足。

    毕竟,燕安谨的银子都是被她花完的。

    燕安谨手指轻蹭鼻尖,商量着说“若是在下能买来那只花灯,道长便同意”

    江采霜远远看了一眼,那卖货郎与他们走的方向相反,早就挤进人群中,快要看不见了。

    她有恃无恐地应下,“好啊,你能买来我便同意。”

    只见燕安谨手一挥,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只狐狸花灯。

    正是刚才江采霜随便挑中的那只。

    他凭空变出一只花灯,江采霜霎时瞪圆了眼睛,“你哪来的不会是偷的吧快还回去啊。”

    “道长放心,在下已经付过银子了。”燕安谨摊开她的手掌,将花灯柄放入她手中,轻轻合拢。生怕她耍赖似的,低声提醒,“道长答应在下的事,可别忘了。”

    江采霜的手被他温热的大掌包住,手心握着那只花灯。

    听了这话,她抬起眼看向他。

    这次燕安谨没有露出那种勾引人的笑颜,他眼中笑意很浅,但颇为真诚,甚至显出几分郑重。

    江采霜联想起他这夜的反常举动,还有不停试探她关于成亲的想法,隐隐约约猜测

    “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于我而言不算麻烦,”燕安谨声音低下去,“但我怕你不情愿。”

    江采霜一头雾水。

    这只狐狸那么深的城府,难道世上还有事能难倒他

    是不是他又在耍什么花招

    江采霜半信半疑,没有应声。

    燕安谨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无奈低叹了一声。

    若非他总是诱哄隐瞒,她也不会防备着他。

    “夜深了,在下先送道长回家。”

    回到府上,江采霜头一次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反反复复回想燕安谨今夜的试探和反常,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而且是,关于她和他之间的大事。

    反观堂姐江采青,她一直快快乐乐地跟宋家兄妹俩待在一起,直到最后五个人会合回家。

    一到家,江采青没心没肺似的,倒头就睡。

    江采霜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燕安谨到底什么意思。她干脆披衣下床,坐到桌前,打开油纸包,咯吱咯吱吃起了夜市上买的零嘴。

    后来吃困了,去外间漱口,回到床上睡觉。

    一夜天明。

    翌日,江采霜去了悬镜司,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林越梁武引着她进去,特意避开了审讯犯人的地方,走的都是宽敞大道。

    两人停在庭院门前,“白露道长进去吧,主子在里面等你。”

    江采霜迈步走上台阶,一进屋便看到燕安谨坐在书案后面处理公务,他对面是一间只开了天窗的暗房,房门被屏风挡住。

    屏风后面,于文彦被五花大绑在铁椅上,灰头土脸,发髻散乱,衣衫狼狈。

    见她进来,燕安谨将手中的折子一丢,起身给她让座,“道长想问什么尽管问。”

    江采霜挪到桌案旁,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

    这里的桌上也是堆满了卷宗,还有各种存放物证的锦盒。

    江采霜兴奋又好奇地翻看了一会儿,才煞有介事地坐正身子,清清嗓子,一拍“惊堂木”,“于文彦,你罪大恶极”

    就像话本里所说的升堂审案一样。

    燕安谨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手握成拳掩在唇边。

    还有她手下的“惊堂木”分明是他刚让人寻来的方砚。

    这一拍,怕是要裂开了。

    于文彦低垂着头,毫无反应。

    “我昨夜去了趟伯府,崔兴全都招了。”

    屏风后面依然没动静。

    “他亲口所说,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镴枪”

    燕安谨轻咳了两声,江采霜闻声止住话头,疑惑看向他。

    他弯腰,手掌贴在唇边,在她耳畔小声提醒,“道长,这句不用说。”

    “噢。”江采霜半知半解地点头,继续审问于文彦,“崔兴亲口说,你和你娘计划利用密道,让我姐姐怀上身孕,以免你们伯府招来外人非议。我从前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屏风后面终于传来声音,于文彦苦笑着,“这件事我并不知情。是我娘和崔兴私底下的计划,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不是你默许的”

    “自然不是,”于文彦颓废地垂着脑袋,“谁想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委身他人”

    “那你为什么要让采薇姐姐住在有暗道的房间这难道不是你有意安排”

    “我那时并不知道房间下面有暗道。”

    “你撒谎”江采霜一拍桌子,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你分明问过采薇姐姐,是否听到地板下面有异常的声音。若是你不知道密道的事,怎么会特意问这个”

    “成亲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密道的事。后来听旁人说起,我才知晓。”

    于文彦起初并未怀疑过什么,得知房子下面有密道,他便想同爹娘说一声,换个房住。

    可爹娘的反应却颇为奇怪,话里话外劝他不要那么麻烦,暂先住着。

    “我同爹娘说了以后,爹娘却不同意我们换房。我便让人在密道里守着,却在某日蹲到了崔兴我买通崔兴身边的小厮,这才知道他与我娘之间达成的计划。”

    于文彦那时才彻底想明白,为什么爹娘不同意他换房。

    厢房是他娘一早安排的,密道一事她也早就知道。而他成亲那日,崔兴一直没有出现,是因为他就站在暗道底下,垂涎他的娘子。

    他爹自然什么都知道,只是他在家里抬不起头,在大事上向来没什么主意,都是听伯夫人的。亦或许,这其实是他爹默许的,为了守住伯府颜面,守住他的颜面。

    这事一出,于文彦和伯夫人大吵一架,母子离了心。

    江采霜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何必骗你”

    “密道的事,是谁跟你说的”江采霜怀疑地问。

    伯府密道一事,难道还有外人知晓

    “前段时日,有人闯入伯府假山,闹出很大动静。我以为是崔兴在搞什么把戏,加之府上有假山闹鬼传闻,便让人进去瞧。随从无意间在里面找到了暗道,怕被疑心窥探主家秘密,没敢向我禀报,过了一段时日才鼓起勇气跟我说”

    江采霜最后问道“俞静衣的事,你知不知情”

    “我知道,”于文彦惭愧地闭上眼,“我原本打算将这个孩子过继到我名下”

    案情真相大白。

    从悬镜司出去的时候,江采霜眉头紧锁,心下纠结万分,“于文彦之所以知道假山的事,似乎是因为我。”

    燕安谨搭腔“哦”

    “我初探伯府便是去的假山,还与螳螂妖打斗,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引来了伯府的护卫。”

    可能就是因着这一次,于文彦派人查探假山,知道了密道的事,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那她做得究竟对不对

    “于文彦不知道密道的事,也不同意伯夫人的计划若是没有我那次去探访伯府,他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于文彦若是真心待采薇姐姐,并未有过不尊重她的想法,而且她也早就将密道封上了,不会让崔兴有机会伤害姐姐。

    那姐姐和他一直生活下去,是不是也挺好的

    燕安谨知她经历尚浅,还有着渴盼圆满的天真心性。

    “道长无需怀疑自己,你做得没错。”他耐心地同她解释,“就算于文彦起初并不认同这个办法,但时日长了,他顶不住外面的流言蜚语,未必还能坚持。”

    “可他表现得那样排斥”

    燕安谨淡然一笑,轻叹道“世事难料,人心易变。”

    虽说于文彦现在排斥不同意,但说不定以后受不住别人的闲言碎语,内心还是会有所动摇。

    况且

    “他连换个厢房都做不到,将来遇到大事,又如何能指望得住”

    江采霜听了他这番话,仔细一琢磨,觉得颇有道理。

    于文彦知道厢房下面有密道,几番想要换个寝间,不还是拗不过伯夫人

    就算她封住了密道,难保以后伯夫人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一个不慎便容易中招。

    江采霜往深处想,还想到了另外一个角度,“他明明知道俞静衣之死,却能粉饰太平,假装无事发生,可见其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纯善。”

    俞静衣死得何其无辜,换作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无法无动于衷。

    可于文彦却冷心冷血至此,权当不知,甚至萌生了将这个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的念头。

    江采霜握起拳,想法坚定下来,“莺儿姐姐说的没错,这伯府一家子,就没有一个不吃人的。”

    “崔兴和伯夫人戕害俞静衣一案,我已让人移交开封府,想必不日便会有结果。”

    江采霜赞同,“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从悬镜司离开,江采霜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京郊寻山。

    燕安谨陪在她身边。

    她沿着曾经走过的路,来到小路尽头的竹林深处,青石板下,鸢尾花静静地摇曳在山风中。

    江采霜从怀里掏出捉妖星盘,之前她将螳螂妖封在法器中,净化它身上的怨气,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她将其放了出来,竹螳螂身贴符纸,趴在青石板上。

    随着身上的怨气被彻底净化,它的身影还在逐渐缩小,最终,化作一片普通的竹叶,随风飘进了竹林中。

    江采霜眼前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场景,短暂地“看”到了它的一生。

    螳螂妖本是一只普通的竹编螳螂,后来被前朝宰执府的下人买去,送给了那家的小女儿。

    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喜爱极了这个玩意,整日拿在手里。

    直到宰执谋反之事一出,平静富贵的生活被打破,阖府上下迎来覆灭的灾殃。

    一夕间,宰执府数百人丧命,血流成河。

    为了不让女儿被送到教坊司,宰执夫人亲手勒死自己的女儿,随后自缢而死。

    竹螳螂沾染了诸多鲜血和怨气,在半年前俞静衣去世之时,她饱含怨念的一魄附身在竹螳螂身上,自此才开始作乱,让伯府有了闹鬼的传言。

    妖邪已除,案情也全部水落石出。

    江采霜紧绷许久的心弦一松,心中的大石头总算可以放下了。

    隔天一大早,江采霜晨间醒来,便觉得空气都是闷热的,仿佛蒸笼一般。

    厚厚的乌发搭在颈上,都闷出了细汗,她连忙让翠翠帮她把头发全部簪了起来,云鬓高挽。

    听见树上隐隐约约漏过来的蝉鸣,江采霜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时值夏至,昼长夜短,蝉鸣伊始。

    今年的新麦刚收下来,正是口感和养分最好的时候,厨房用新麦做成面条,府里上上下下都吃上了新面。

    吃罢面,江采青给家里人送自己绣的团扇,香囊。

    江采霜则拿出自己做的脂粉,给娘亲婶婶和姐妹们一人送了一盒。夏天天热,怕生痱子,这些防汗散热的粉脂是少不了的。

    互相送完夏至礼,江采霜坐到树下石凳上,小声说道“采薇姐姐,今日吃了新面,以前的事便彻底过去了。”

    前天恐吓崔兴,昨天最后审问于文彦的事,江采霜已经都跟江采薇说了。

    江采薇坐在树荫下,听着若隐若现的蝉鸣,摇着花鸟团扇,释然道“都过去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江采青正吩咐婢女提早做粘竿,免得到时候蝉鸣太盛,吵得人睡不着。

    吩咐完了,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采薇姐姐,霜儿,街上有许多人在祭夏,可热闹了,我们也出去瞧瞧”

    “不嫌热啊。”江采薇看她头上出汗,拿着扇子帮她扇风。

    江采青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凉风,“不热不热,咱们府上藏的冰也该拿出来用了。我叫人去准备马车,待会儿咱们就出发”

    被江采青的情绪所感染,江采薇眉间也染上了几分轻快之意,她转头问“霜儿怎么想”

    江采霜迫不及待想出去见识夏至日的汴京城,顿时眼睛发亮,“汴京城好热闹,我也想出去逛逛。”

    “那我们收拾收拾便出发。”

    江采霜和江采青齐声“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