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这日, 陈武门外有法师设坛,祭祀求雨。
江采霜和两位姐姐乘马车出府,看了一路的热闹, 在人群中看那位法师穿着赤色长袍,腰系长铃, 手舞足蹈地念诵着晦涩难懂的祭文。旁边还有七八个壮年汉子,擂鼓而舞, 声势庄重浩大。
“霜儿, 江南的夏至会做法求雨吗”江采青的视线从台上移下来,好奇地问。
江采霜摇头,“江南雨多,梅雨季更是雨水连绵,半月不断。夏至不求雨,反而要祈晴呢。”
“还要祈晴”江采青没去过江南,闻言便觉得惊讶, “与汴京城差别还真大啊。”
还未看完一场祭司, 便有人策马从城中疾奔而出。
“霜儿”
江采霜闻声回头, 见大哥骑着快马急急赶来,面庞潮红, 额头满是汗。
“大哥你怎么来了”
她从人群中挤出去,来到江水寒面前。
江水寒攥着缰绳,翻身下马, “快随我回府, 有要事。”
江采青和江采薇见状, 不由得有些担心,只是顾不上细说,三人便乘着来时的马车回府。
江水寒策马护送在侧, 紧皱的眉心始终没有松开。
到了府上,江采霜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哥的神色这么严肃,还那么着急地叫她回去。
有圣旨到。
还是赐婚圣旨。
江采霜一头雾水,和家里其他人一起跪在庭院中,听宫里人宣读圣旨。
她没听懂什么意思,只听见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几个关键词“蕙质兰心”,“秉性端淑”,最后提到了定北王世子的名讳。
还有一句择日完婚。
江采霜迷迷糊糊地接了旨,待家人送走了宫人,她才不解地问“这上面说的什么”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官家赐婚是莫大的荣耀,江重和宁玉霞本该觉得获此殊荣是光宗耀祖之事,可赐婚的对象偏偏是霜儿。
从江南接回这个女儿,才不过两三个月,还没来得及与她更多相处,好好弥补这些年的分离,难道这么早就要让她出嫁了吗
“霜儿,你被赐婚了,你要嫁给定北王世子。”江采青也被这道圣旨砸得有点懵,但还是反应过来,出言解释道。
江采霜半点没有寻常女子定下婚约之后该有的反应,既不觉得羞怯,也并无太多排斥。
她心中最多的是恍然,怪不得那天夜里,燕世子那般试探她,原来他那时就知道婚约的事了。
江采霜嘀咕道“皇帝怎么还做起了媒婆的行当”
“霜儿”江重连忙沉下脸,提醒她,“不可不敬。”
江采霜只好闭上嘴巴。
等孩子们都退下了,宁玉霞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能得官家亲自赐婚,也说明这位定北王世子颇得宠信。嫁给他,霜儿起码不会受委屈。”
江重久居官场,想得更深一些,只是那些话不能轻易说出口,否则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事到如今,满意又怎样,不满意又能如何,除了遵旨也没有其他的路可选。
皇权如巍峨山岳,即便贵如侯府,也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上次瞧着,霜儿对世子似乎挺上心的,况且世子之前还救过她一命,两人也算有缘分。这门婚事倒是不错,就是太突然了”
若是他们亲自为霜儿找未来夫婿,便可以慢慢过小定,大定,还能让霜儿在府上多留两年。
可若是变成赐婚,时间上就拖延不得了。
另一边,江采霜的厢房中,江采薇和江采青都在她身边陪着。
“霜儿,你想不想嫁给定北王世子”江采青握着她的手,紧忙问道。
她虽然知道皇权不可违,但也担心自己的姐妹受委屈。
江采霜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唔,如果可以的话,我谁也不想嫁。但如果必须要嫁人,我觉得燕世子还不错。”
起码他们二人互相认识,不是话本子里写的那种盲婚哑嫁。
随即,江采霜想起一件事,笑逐颜开,“如果我嫁给他,以后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地查案了”
那她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捉妖了,而是可以尽情发挥,斩妖除魔,还人世间一个太平。
江采薇和江采青对视一眼,无奈地开口“霜儿,你就只想到了这个”
于女子而言,成亲可不是什么小事,要考虑太多太多,不然稍一不慎便会葬送自己的一生。
哪个女子成婚前不是千挑万选,怎么到了霜儿这里,她就只考虑一个捉妖
“若是板上钉钉,非嫁不可,那也无需再想那么多了。”江采霜轻松地开解道,“况且,嫁给燕世子并非全无好处,至少我不用担心娘亲给我找一个丑夫婿,也不用担心未来夫婿害怕我是修道之人,或是不同意我在外捉妖”
这么分析下来,燕世子对于她而言,当真是顶好的夫婿人选。既生得俊俏,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又知道她修道的身份,还赞同她除妖。
跟他成亲之后,一有什么案情,她可以通过悬镜司第一时间知晓,还能毫无顾忌地捉妖探案,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丹火。
江采青和江采薇原本怕她想不开,特意过来陪她,没想到反倒成了她来劝她们想开点。
“我们怕你受欺负。”
江采霜取下自己的小木剑,符箓,三清铃,还有捉妖星盘,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挺起胸脯,语气颇为骄傲,“我是修道之人,谁能欺负我”
“我新做了几只机关鸟,若是姐姐以后有事找我,用它来传信便可。”江采霜从箱柜里拿出两只机关鸟,教两位姐姐如何使用,“我已经用术法将它们连接起来,只要按下这里的机关,便能同我说话了。”
江采青迫不及待地尝试“霜儿霜儿。”
她传完音,机关鸟在桌上蹦跶了几下,停在江采霜面前。
江采霜挥出灵力,在凹槽处一点,机关鸟咔哒响了两声,便传出堂姐的声音“霜儿霜儿。”
“这个机关鸟好神奇,怪不得宋公子对它这么上心,说什么都要亲自造一只出来。”江采青喜悦地惊叹道。
这么一只小小的机关鸟,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精巧复杂的机关,她的妹妹真厉害,简直无所不能。
“每次我给你们传话,都会往机关鸟里注入灵气,足够用上十个来回的。”
“有了这个可就方便多了,”江采青爱不释手地抱着这个小玩意儿,“霜儿,你以后出去查案,可千万别忘了叫上我。”
她现在有宋允萧的爪钩,私底下练了好几次,已经可以熟练地用它翻墙了。
就算家里人不让她出门捉妖,她也能翻墙出去。
江采霜笑意盈盈,“好,我不会忘的。”
家里紧锣密鼓地筹备江采霜的婚事,因着七月不宜成婚,婚期便只得提前到下个月月底,满打满算也才一个半月的时间。
幸而如今成亲不像前朝那般繁琐,若是用心筹备,一个多月的时间也足够。
怕派人往返江南来不及,江采霜直接用机关鸟传信,通知姥爷和姥姥来汴京观礼。她成亲这么大的事,可不想没有他们两位在身边见证。
江采霜被拘在家里绣嫁衣,可她绣工实在太差,最后只好交给绣工好的绣娘来做,她只管在最后添上几针图个喜庆就够了。
夏至三庚入伏,一天比一天闷热。
到了江采霜出嫁这日,她一大早就被从被窝里薅出来打扮。
才刚清晨,外面烈阳灼烫,晒得人昏昏欲睡,枝头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
出嫁的前一刻,江采霜心里想着,采青姐姐之前说要用粘竿把知了都粘走,后来被她的婚事一打岔,好像给忘了。
燕安谨一袭红衣,难得在众人面前露出真容,人人都夸侯府姑娘好福气,找了个这么俊的郎君。
江采霜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纷纷,只想赶紧钻进花轿,省得站在这里晒太阳。
鞭炮锣鼓声中,她如愿坐上花轿。
刚掀帘进去,便觉得一阵沁人的凉意袭来,舒缓了她早上的疲惫和热意。
幸好那只狐狸记得在花轿里放冰盆,不然她这一路肯定要闷死了。
江采霜靠着摇摇晃晃的花轿内壁,慢慢就睡着了。
直到花轿停下,外面传来燕安谨含笑的嗓音,“道长可是睡着了”
江采霜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
她情急之下慌忙站起身,还不小心被花轿撞了头。揉了揉额头,终于从花轿里走下来。
江采霜将自己的手搭在他手心,小声与他斗嘴,“你才睡着了。”
燕安谨勾唇,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二人拜堂成亲的时候,主位只有江采霜的父母,定北王夫妇的位置是空的。
只因北方女真族虎视眈眈,边关不可一日无将领,即便是唯一的儿子成亲这么大的事,定北王也无法赶来,只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了贺礼。
终于忙完所有流程,已是傍晚。
江采青和江采薇陪着她说话,外面传来宋家兄妹由远及近的说话声,似乎在为什么争吵。
“哼,今天大喜的日子,我懒得理你。”宋莺不屑地道了句,等她推开房门,语气一下就变得柔婉,“霜儿妹妹,我来看你了。”
见到江采青,宋允萧立马贴了上来,“青青,我妹妹说你也有一只机关鸟,能否卖给我我只差一点就研究出来了。”
成亲之前,江采霜给宋莺也送了一只机关鸟,可把宋允萧给眼馋坏了。
他拆不了燕安谨的机关鸟,试图偷妹妹的,结果被宋莺发现痛骂了一顿。
于是宋允萧就打起了江采青的主意。
“等你研究出来,怕是要等到下辈子。”江采青不客气地讽道。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青青,你看我卖给你的机关,哪个不厉害我只差最后一点没弄清楚,只要让我拆一个,我绝对能做出一模一样的。”
江采青一听他说要拆,气得柳眉倒竖,“我还以为你只是买去看看,心说借给你也无妨,谁知道你居然想拆了做梦”
宋莺帮腔,“天天琢磨着偷我的宋五,和霜儿送我的机关鸟,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
“就是就是。莺儿姐姐,回去我就用机关鸟给你传信,眼馋死他”
一屋子热热闹闹,直到入了夜,燕安谨从前院回来,众人依依不舍地散去。
喜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挑了盖头,两人相对而坐,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
他们一起捉过妖,破过案,但坐在房间里一同用膳还是头一遭。
烛台摇曳,对面的人身着大红的喜服,身姿挺括,容颜俊美得仿佛天上来的仙人,正长眸含笑地温柔看着她,“道长怎么不动筷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江采霜咬唇,摇摇头。
这些菜她倒是挺喜欢的,但就是不太习惯。
她努力把燕安谨想象成自己的师兄,可每次坚持不到两息就不行了,只因为她没有这么俊的师兄。
怪不得话本里都说,狐狸精多么祸水,多么擅长魅惑人心。
但林越梁武他们也是狐妖,怎么就不像面前这只狐妖似的,惯会扰人心神。
“你坐在对面,我”江采霜放下筷子,支吾了半天,“我吃不下。”
燕安谨看出她的紧张,“那在下出去等”
江采霜忙不迭点头。
她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都快饿扁了。只靠床上铺的这些大枣桂圆,根本不够填肚子的。
闻着满桌子的菜香,早就食指大动,迫不及待了。
燕安谨敛袖起身,走了出去。
听见喜房门关上的声音,江采霜立刻动筷,几乎是狼吞虎咽一般,风卷残云地扫清了满桌子菜。
她打了个饱隔,漱了口,对着门外喊道“我吃饱了。”
燕安谨正负手立在门外石阶,仰首看月,林越梁武躲在月洞门外面,偷偷嘀咕,“你说主子在干什么呢”
“看月亮”梁武憨憨地答“咱们狐族也没有啸月的传统啊,不对,今天也不是十五,这残月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不懂,可能成了亲的狐狸就是会跟咱们不一样吧。”
听见屋里的声音,燕安谨折身回屋。
吩咐人将桌上的盘子撤去,另摆上酒壶,与两只龙凤酒盏。
燕安谨慢条斯理地斟酒,“道长以前喝过酒么”
“喝过的,只是我酒量不好,寒食那回还差点饮酒误事。”江采霜坐直了身子,拘谨地答。
“那在下给道长少倒些。”燕安谨给她倒了小半杯,将酒盏递与她,“道长请。”
“噢。”江采霜讷讷接过,一饮而尽。
清酒入口甘甜,温而不烈,透着馥郁的徘徊花香气,应该是他自己酿的。
江采霜觉得还挺好喝的。
燕安谨愣了一瞬,“道长,这酒不是这么喝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江采霜也终于想起来,出嫁之前娘亲的叮嘱。
婚事的诸多繁琐流程,还有洞房花烛夜。
江采霜脸上霎时腾起红云,眸中也浸上了羞怯慌乱的水光,“我我忘了。”
“无妨。”燕安谨重新倒酒。
递酒给她的时候,燕安谨挑眉,低声问“需要在下教道长怎么喝么”
“不用。”江采霜脸颊更烫,僵硬地一点点举杯往前。
燕安谨坐在她身旁,倾身过去,与她交臂。
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江采霜面露决然,一咬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为了降妖除魔,天下太平,干了
“这酒还算烈吗”燕安谨放下空酒杯,疑惑问道。
江采霜狐疑看他,“并不烈啊。”
只有酒的醇香,却没有灼心的感觉,反倒很温滑适口。
“那道长方才怎么是那样决绝的神情”
江采霜被他说得微窘,又不想承认自己举杯的那一刻心绪乱了,便嘴硬道“因为我刚才在想,往后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早晚”
“早晚什么”燕安谨饶有兴致。
江采霜瞪他,“早晚收了你。”
她伸手往下一捞,便捞到了某只狐妖不安分的尾巴。
竟敢偷偷骚扰她,企图扰乱她的心神。
燕安谨桃花眼微弯,笑得像个妖孽,慢条斯理开口“那在下沐浴静候。”
这都什么跟什么
江采霜气急,“你,你坐好”
从方才起,燕安谨就慵懒地支着脑袋看她,身上好似没有骨头似的,一副引人堕落,诱人沉沦的妖精作派。
燕安谨眉眼间露出疲倦之色,无辜道“夜色深了,在下想上床歇息。”
“那你去睡就是。”
跟她汇报什么。
燕安谨竟真的当着她的面,大大方方地解下腰带,搭在屏风上。
江采霜想斥他有伤风化,却又想起他们如今是夫妻,即便坦诚相待也是应该。
那边,燕安谨已经脱了外衣,信步从她身旁走过。
他自觉地睡在床里侧,仿佛给她留了个位置。
燕安谨倦懒低磁的嗓音从床帐中传来,语调慢悠悠的,平添暧昧,“道长还不困么”
江采霜哼一声别过脸,她才不会跟妖族同塌而眠。
今夜、今夜她就在桌子前守一晚上。
婚事忙了一天,江采霜也的确困了,不一会儿就觉得眼皮发沉,脑袋一点一点的。
趴在桌上睡觉自然不舒服,时而觉得脖子僵硬,时而又觉得腰酸背痛。
江采霜困顿之下,只好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来到床前。
她试探地朝床帷里喊“世子”
没有传来回应,想必是睡着了。
江采霜轻手轻脚地蹬掉鞋袜,钻进了床帐。
洞房夜龙凤烛会燃一夜,此刻隔着一层薄透的床帏,烛光被映成绯色,影影绰绰,摇摇晃晃。
江采霜没敢乱看,直接掀开外面的被子钻了进去,将自己整个人完全裹了进去。
还是床上躺着舒服。
她闭上眼,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睡到一半,江采霜迷迷糊糊觉得气闷,往被子上面钻了钻,但鼻尖仍被盖着。
她不自觉皱起眉,脸颊酡红。
这时,有人将她的被子往下拽了拽,露出鼻尖。气息终于通畅,她眉头松开,恬静安眠。
第二日醒来,江采霜第一件事便是去看身边的燕安谨。
见他安安静静睡着,她放下心,悄悄掀被下床。
晨间,燕安谨让小虎子带江采霜在府中各处逛了逛,熟悉王府的一草一木。
“这里是主子的书房,寻常人不得靠近。”
“哦。”
“不过主子吩咐过了,夫人您可以在府上任何地方自由行走。”
江采霜问“那出府呢”
“无需报备,随进随出。”
这下江采霜心中畅快多了,总算没有白成这个亲。
小虎子带江采霜继续熟悉府上的情况,江采霜忽然玩心大起,对着他打了个引灵诀。
小虎子热情地同她介绍,“这片花圃是主子最喜爱的,平日里都是他亲自打理”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头上多了两只黄色的狐狸耳朵。
江采霜惊讶地眨了眨眼,不过这个结果还算在她意料之中。毕竟小虎子看起来是林越的亲信,如果跟他同族也说得过去。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目瞪口呆。
一路上,江采霜遇见一个人,就打一次引灵诀。
对方不是身后现出狐影,便是如同小虎子这样,露出狐狸耳朵。没有一个毫无反应的。
偌大的定北王府,居然是个妖窝
在这里来来往往的,不管是府上侍卫,还是悬镜司的人,居然全都是狐妖
江采霜蓦地停住脚步,回身,跑过咯吱作响的竹木桥,闯进了燕安谨的书房。
这人更是放肆,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现出原形一只白狐趴在窗棂上晒太阳。
江采霜跑过去提起狐狸后颈,将它提在手里,晃了两下,它才悠悠转醒一般,“道长回来了。”
江采霜怒不可遏,“你你是不是把你的狐子狐孙全带过来了”
“道长说笑了,我又没娶亲,哪来的狐子狐孙”
“那你府上怎么这么多狐妖”
江采霜眼前白光一闪,狐狸就变成了容貌艳丽的男子。
“上古时期,狐妖分为四脉,道长可知晓”
“自然知道。”江采霜望向他,“青丘,涂山,有苏,纯狐。你是这四族之一”
“道长不妨猜猜,在下是哪一族”
江采霜上下打量他,此人生得妖冶昳艳至极,若为女身,自称得上一句倾国倾城。
狐妖中,容貌最为出色,也最喜爱用美色惑人的,正是
“有苏。”
燕安谨弯唇低笑,“道长对在下,可真是了解颇深呢。”
狐妖四族,有苏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只因从前一国覆灭,人人都说祸国妖妃是狐妖,出自有苏一脉。
“你们如此多的族人,不在你们的族地修行,来汴京城做什么”
“世间诸事不公,百姓贫苦。狐妖看不过眼,故来相助。”
狐妖会有这么好心更何况还是素来声名狼藉的有苏一族。
江采霜暗暗怀疑,他们定然是酝酿着什么大阴谋。
既然让她碰上,回头定要用机关鸟给师父传信,让同门师兄师姐们小心才是。
燕安谨忽然站直了身子,正色道“道长,在下有一事想同你说。”
“什么”
“是在下连累了道长。”
江采霜凝眉,“这话从何说起”
燕安谨垂了眼睫,低声道“官家赐婚,意在牵制我,却连累了道长。”
江采霜对朝堂的事不甚了解,只是依稀明白,官场诡谲复杂,明争暗斗,暗潮汹涌。
既然是这样危险的地方,自然少不了阴谋。
只是
“为什么会选我”
她根本没见过什么官家,甚至从小都不在汴京城里长大,为何偏偏选了她
“金明池一案,道长落水,在下救你出水时,很多人都看到了。这是其一。”燕安谨解释道,“在望天楼上,道长曾说怀疑有人窥探,我猜测那人是裴玄乌的手下。他向官家进言,促成了我们的婚事。”
官家早就有意为他赐婚,从而牵制他的势力,但之前苦于没有合适的名头,无法贸然推进。正好赶上他在金明池救人,被许多世家看在眼里,官家便顺水推舟,赐了一桩婚事给他。
“裴玄乌是谁”
“当朝国师。”
江采霜讶异,忽而想起一个传闻,“是踏天书,从天外飞来的那个国师1”
她在江南听过一些北方传来的奇闻异事。
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当朝国师,传闻某日天子登山,在山腰祭拜之时,天边忽然霞光万丈,祥云吐雾,一仙人手持拂尘,踏着天书而来。
仙人从天而降,落在官家面前,天书上的一行大字映入所有人眼中。上书官家功德,意指大晋江山稳固,昌盛万年。
“正是。”
江采霜对这个国师只是有所耳闻,只知道一些关于他的民间传言,并没有过多了解。
不过,这不妨碍她生出疑窦,“既然是世外仙人,怎会管起了你的婚配之事”
燕安谨语气意味深长,“若是真正的仙人,自然该超脱物外,不问凡尘。怕只怕,一些心术不正之人假冒仙人,行不端之事。”
江采霜隐约明白了,这位传说中神通广大的仙师,只怕空有法力,并无慈悲剔透心肠,反倒满肚子权势算计。
先不说这位裴仙师到底有什么目的,让江采霜感到诧异的是,燕安谨今天似乎格外坦诚。
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采霜想起一件事,“之前忘记跟你说,师兄师姐们给我传信,说师父还没出关,所以暂时拿不到菩提子了。”
“让道长费心了。”
江采霜面上略显忧色,“师父以前若是要闭关很久,会提前同我们说的。可是这次他许久没出来,也并未提前同我们说过什么,我总觉得放心不下。”
“兴许只是修炼起来忘了日月,道长无需担忧,”燕安谨提议道,“若是哪日有机会,我陪道长一同回江南。”
“你跟我一起”
燕安谨轻笑,“在下许久未见清风真人了,也想登门拜访。”
“你不怕我师父收了你啊”
“我与道长是夫妻,想必师父他老人家会看在道长的面子上,对我网开一面罢。”
江采霜别过脸,故意说道“放心吧,我只会帮我师父收了你,才不会替你求情呢。”
入了兰月,暑热渐消,秋高气爽。
石桥缝里开满了牵牛花,潘楼外布起热闹的集市,卖各式巧果,糖酥,花瓜,磨喝乐。街上到处都是穿荷叶半臂衣衫,手持荷叶的孩童,意在模仿磨喝乐。
一眨眼,到了七夕这日。
集市比前几日还要热闹,车马拥堵,只得下车走路而行。年轻女子结伴说笑游玩,还会聚在乞巧楼上拜七姐,用五彩线穿针斗巧,捉来喜蛛观其结网,看谁得的巧最多。
江采霜和两位姐姐,以及宋莺约了一道玩耍。
“这里的双头莲好看,我们一人买一支吧。”江采青停在一个摊位前。
时下有“莲花生双头,才子高中”的传说,所以到了乞巧节,便会有人取未开的荷花,假做双头莲来卖。
人人都知这双头莲是假,但买来也可图个好兆头。
江采霜挑了一株含苞待放的双头莲,刚付了银子,便忽然眉心一肃。
她的衣摆无风荡起,又缓缓落下。
若是旁人,兴许根本感觉不到这样微弱的气息,但江采霜六识敏锐,几乎是刹那间便感知到了危险。
有妖气
她迅速回头,可街上人潮如织,行人来来往往,根本辨不出方才是谁从她身后走过。
“霜儿,怎么了”江采薇问道。
江采霜着急地踮脚去看,可那妖怪早已隐入汹涌的人流中,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
她急忙指向前方,“刚才有妖怪从我身后走过,朝那个方向去了。”
江采青道“什么那我们快去追”
两人一头扎进人群,拨开来来往往的百姓,朝妖怪消失的方向追去。
“哎”宋莺正要招呼,可她们两个跑得太快,已经听不到了。
“罢了,她们先去捉妖,我们找个地方歇息,等着消息吧。”
“也好。”
她们两个不擅捉妖,跟过去也是添麻烦,还不如找个地方等着。
跑遍了大半条长街,江采霜终于停下脚步。
江采青跟在她身后停下,手撑着膝盖直喘气,“霜儿,你怎么不跑了”
“妖气就在这栋楼里。”
面前高楼华灯初上,一条条彩绸连接到对面街巷,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门口摆着两大只莲花缸,游鱼自在地躲在莲叶下,来来去去。
两人正要进去,却被两位书童拦住。
“二位姑娘请留步,楼上有贵人正设筵会友,若想上楼,须得先做出诗文来,过了关才能上去。”
江采霜问“刚才可有人上去”
“今夜上楼的人可不少,少说也有十七八个呢。”书童答。
“我说刚才,在我们过来之前,有没有人上去”
两位书童对视一眼,“似乎没有。”
可江采霜感应到的妖气,就消失在这附近。她生怕出事,着急上楼。
两位书童死守规矩,拦着她不让她上。
“我来”江采青站了出来,“说吧,你们的题目是什么”
书童递过来一只宝蓝色香囊,“请姑娘自行打开。”
江采青三下五除二打开了香囊,里面是一片蝉翼。
旁边就有几张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书童让人燃上香,“还请姑娘在一炷香的时辰内作诗出来,若是超过了一炷香,那便也是不算数的。若是诗文达不到要求”
还不等他絮絮叨叨地说完,江采青便撂下笔,将宣纸递到他面前,“我做完了,你快看看我能不能上去”
书童不经意地往纸上一瞥,眼神立刻定住,忙叫来另一人一同品鉴,“姑娘真是大才,这诗韵律平整,词藻华丽又不失幽婉空阔,诗意更是意味深远”
“少废话,快让我们进去”
“姑娘请,姑娘请。”
两位书童让开位置,江采霜和堂姐走进大堂。
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热闹的大街上走过来一个人。
他穿着寻常青色布衣,脸面白净,长相平平,只一双眼圆润却呆滞,定定地看人的时候,有种令人发毛的怪异感。
书童正要阻拦,他动了动嘴,两位书童就像魔怔了一般定在原地。
直等到那人上了楼,书童才恍然回过神。
“我们刚才是不是看到一个人”
“记不清了,应该是走了吧。”
“奇怪,怎么记性变得这么差了”
江采霜和堂姐如愿上楼,楼上正在办一场七夕斗文会。
两排读书人相对而坐,正言辞激烈地议论时弊,各个舌灿莲花,据理力争。争论到激动时,甚至还会脸红脖子粗地站起来,完全不见文人的柔顺模样。
场上不仅有大哥江水寒,还有江采霜曾见过的寒门学子段静远。
两人坐在同一侧,与对面的人激烈相辩。
江采霜听不懂他们引经据典,出口成章,便茫然地拉了拉江采青的衣袖,“姐姐,他们在吵什么”
江采青听了几耳朵,便激动得脸颊通红,忍不住与其他围观者一同叫好。
“大哥旁征博引,博学多才,不愧是大哥。”
江采青夸完,才想起来回答江采霜的问题,“霜儿,你可听说了最近朝堂上争斗不休的新旧法之争2”
江采霜点点头,“我从燕世子那里听说了一些。”
平时燕安谨在书房处理公事,江采霜便找个蒲团,坐在书架中间看卷宗。
有时会有大臣拜访,谈论朝政,她听过一两句什么新法旧法,但不太了解。
“王公年初拜相,大力推行新法,与守旧派发生冲突,两方的争斗一直持续至今呢。”
虽说这些太舍学子还未入仕,但自有清流读书人的胸襟和追求,无不希望自己将来能步入朝堂,为百姓为大晋出一份力。再者,太舍学子中有学识高阔,文章斐然的,被朝中权贵看重,拉拢收为门客也是常有的事。只待他们一朝高中,便能登上朝堂,一展抱负。
太舍既是未来的朝堂中流砥柱,也是朝堂斗争的缩影。
江采霜和堂姐找了处位置坐下,看这些风华正茂的年轻学子们,为了各自的追求而激烈争辩。
她虽然不了解朝堂之事,但渐渐也被他们的坚定信念和满腔热血所打动,不自觉端正身子,听得入了神。
就在众人被这场论辩激得热血沸腾之时,一人悄悄来到江采霜身后。
她正专注地听大哥的论点,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异样。
身后那人眼神呆滞,两边脸颊忽然朝后弯,只有中线疯狂往外凸,宛如一张鱼脸。
他张开大嘴,朝江采霜的脑袋吞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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