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仔细观察了苏滔的神色, 觉得他的表现不似作假,好像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这篇文章。
“这文章不是你作的”
苏滔连连摇头,自嘲道“苏某哪有这般大才若真能写出这样荡气回肠的文章, 也不用刻意迎合濮子凡了。”
要真有能比肩喻文卿的才华, 想拉拢他的人还不知多少呢。
“我哥哥说你见解不凡,学识广阔。”
“那也只是跟寻常人比罢了。”他与真正的天才之间, 还是有着很大差距的。
在苏滔的住处搜出王公书籍, 本以为这篇文章是他所作, 就算字迹并非出自他手,也有可能是他写来让人誊抄的。
可苏滔却说, 他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来。
到底是他在说谎,还是文章作者另有其人
江采霜找来苏滔平日的文集,虽说辞藻华丽,行文流畅工巧,但比起何文乐等人房中搜来的文章,还是能看出差距。
就连江采霜这个不懂诗文的人都能看出来,两者孰高孰劣。
“你与何文乐等人素来针锋相对,如今他们五人下落不明, 你可知道些什么”
苏滔擦了擦额头的汗,苦笑道“你也说了他们与我针锋相对,自然对我多加防备,我就算想害他们, 也无从下手。”
江采霜将他的动作看在眼中,“你怎么这么紧张”
苏滔语气苦涩, “方才、方才濮公子也在人群中,应是看到了我私藏的书,我只怕怕他事后报复我。”
从苏滔的房间走出来, 站在院中溪边,小虎子提出猜测,“会不会是那个濮子凡他不是家世颇为显贵吗没准就是他让人把太舍学子给藏了起来。”
江采霜质疑道“可若是他干的,他还敢这么大摇大摆地打压新党吗”
这不是明摆着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揽吗
就像濮子凡说的,如果他想让新党这些人无法参加科考,私底下派人把他们打伤就是,用不着特意把人关起来。如此既费神费力,还容易被人发现。
“说得也是。不过苏滔在京城无权无势,仅凭他一人,根本做不到悄无声息地把何文乐等人藏起来。如果此案真是他犯下的,那他定然有帮手。”
这一点江采霜倒是也颇为赞同,“没错,不管何文乐他们是被藏起来了,还是被杀人藏尸,都不是苏滔一人之力能做到的。”
虽然苏滔自称写不出这样的文章,但暂时还不能排除他的嫌疑。
毕竟他是守旧派学问最好的,而且还在他的住处搜出了王公喻文卿等人的文篇,实在可疑得紧。
乌金西坠,天色渐晚,江采霜不适合在太舍久留,便先行告辞。
小虎子留了几个人守在苏滔院外,因着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四个院角各留一人,院门留了两人也就足够了。
夜深人静时,苏滔的院中响起哗啦水声。
苏滔跪倒在地,颤抖的声音里压着惧怕,“大、大仙。”
他将“大仙”请进屋中,颤颤巍巍地燃上了烛火。
“大仙”嘶哑地开口,声音阴森,“再给我找几个人来,记住,要活的,别跟上次一样送来一个臭烘烘的死东西。”
“是,是。”苏滔恐慌应下。
“尽快给我送来,越快越好。”
“可我被人看守着,一时间无法出门,”苏滔试探地道“若是大仙等不及,顺着溪水往下,数两间屋舍,也有您要找的人,您看看”
“你看的这是什么”
“哦,今日悬镜司搜查我的住处,翻出了这本书,我便正好看”
苏滔的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院中传来轻轻的落水声,仿佛石子入水,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第二日一大早,小虎子便急急忙忙跑来禀报“白露道长,不好了,银风他们说苏滔失踪了。”
江采霜正跟燕安谨一同用膳,闻言立马放下筷子,作势起身,“失踪了六个人看着,他一个弱书生能跑哪去”
燕安谨慢条斯理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长莫急,先把饭吃了再去。既然人已经不见了,什么时候去看都是一样的。”
“你说得有道理。”
她即便现在去看,也来不及将苏滔找回来。
小虎子识趣地退到门外等候。
江采霜吃着笋肉馒头,脑海中还在想案子,“我昨天见过那个苏滔,不像是有武功在身的样子。我实在想不通,他是如何躲过悬镜司的监视,逃了出去。”
燕安谨沉吟片刻,低声道“道长不妨换个角度。”
江采霜看向他,“什么意思”
燕安谨慢声细语地分析,“昨日道长同我说过,暂未发现苏滔与案子有关的直接证据。他的字迹和文笔,与何文乐等人房中搜出来的文章都对不上。若是他在这时畏罪潜逃,岂不是不打自招”
“没错。”江采霜点点头,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有了山长出面,苏滔暂时可以安安稳稳地在太舍中继续读书。若他真的与案子有关,等证据被人抓到再跑也不迟,不用急于一时。”
这么着急地逃跑,反而显得奇怪。
“难道他并非逃跑而是有其他原因,让他无法露面”
“待会儿我要出门办事,正好和道长一起去看看。”
“好。”
有了他的陪同,江采霜心中的底气便足了不少,不再忧心案子,安安心心地吃完了早饭。
用过早膳,两人乘一辆马车出门。
到太舍以后,江采霜率先跳下马车,朝苏滔的住处跑去。
燕安谨刚下朝回来,还穿着绯红的官袍,自然无人阻拦。
守在院门口的银风抱拳,“主子,道长,我们将院子里里外外搜查过,除了院门没有第二个出口。屋中也并无打斗痕迹。”
一进堂屋,江采霜便注意到摆在矮桌上的两只茶盏,相对而放,里面的茶水没人动过。地上掉了一本书,是喻文卿的文集。
“两盏茶昨夜有人来过苏滔的院子”
好大的本事,居然能避过悬镜司的探查。
江采霜想到了苏滔的那个“帮手”,会不会是他
她指尖蘸取茶水,闻了闻,“这茶没问题。”
江采霜起身在屋里环视了一圈,苏滔的书册和随身衣物都留在屋中,若他想要潜逃,自然要收拾衣裳细软。如此看来,他很有可能并非自愿离开。
江采霜走出房间,见燕安谨站在小溪边,若有所思。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江采霜走下门口的木台,朝他身畔走去。
燕安谨敛袖回身,温声笑问“道长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什么味道”江采霜动了动鼻子,蓦地一滞,惊呼“有鱼腥味”
这股味道很淡,她方才着急进屋查探,甚至都没有注意到。
“道长可是想起了什么”
“七夕那夜,我和一只鱼精交过手,会不会就是他”
想到这里,江采霜忙吩咐小虎子去打问“去问问山长,这些学子院中的溪水,是从什么地方引下来的与汴河水是否连通。”
不到半刻钟,小虎子便喘着气跑回来,“山长说这条小溪是从清凌河引下来,但最后会流向汴河支流。”
“果然是那只鱼精苏滔不会被它给吞了吧。”江采霜想起哥哥院中也有一条小溪,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我去看看我哥。”
她还没走出苏滔的院子,江水寒便脚步匆匆地迎面走来。
“我听说这里出事了,情况怎么样”
江采霜点头,“苏滔不见了。对了哥哥,你昨夜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危险倒是没遇上,不过”江水寒犹豫地取出一枚平安符,“之前在望天楼,你送我的平安符不知为何烧了起来。”
端阳节那夜,江采霜为了防备湖里的水鬼作恶,给哥哥和爹娘都做了平安符。
“什么时候烧的”
“就在昨夜,我刚沐浴完,正准备入睡,平安符却突然烧了起来。”
“还有没有别的情况”
江水寒有些尴尬,“我正在检查平安符,突然闻到一股鱼腥味,是从浴桶里传出来的。”
之后他就让书童倒掉浴桶里的水,冲洗了好几遍,才将鱼腥味给冲掉。
江采霜迫不及待道,“带我去看看。”
“好。”
江水寒的院子里,同样也有小溪横穿而过,溪边弥漫着鱼腥味,比苏滔院子里的鱼腥味还要重。
江采霜送给哥哥的平安符已经化为灰烬,这说明有妖气在附近出现,还欲加害他,被平安符上封存的灵力反击。
检查完空无一物的浴桶,江采霜下了定论,“昨夜那鱼精吞了苏滔还不够,还想来害你。没能成功不说,反被平安符所伤。”
若是她之前打伤的那只鱼精,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鱼精本就身受重伤,对江采霜心存畏惧,一感应到平安符上有她的气息,自然立刻遁逃。
经此一事,江采霜大致推断出了鱼精的能力,“我怀疑这条鱼精,可以躲藏在任何有水的地方,所以上次才被它给跑了。”
上回在街边,屋檐下放着一排盛雨水的水缸。
想来那鱼精便是藏进了水缸,借此隐匿气息,逃窜回汴河。
“鱼精怎会出现在太舍”江水寒大惊。
“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一点,那苏滔与鱼精的关系非同寻常,何文乐等人的失踪,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苏滔若与鱼精没有关联,怎会特意为其奉茶
这般作为,说明他们此前定然见过,说不定还很熟悉。
有了鱼精作为帮手,别说何文乐五人,就算再多上十倍的人,鱼精也能不留痕迹地“处理”掉。只需要大嘴一张,除了妖气带来的鱼腥味,再也不会留下其他蛛丝马迹。
江水寒不禁有些丧气,“苏滔若是已经丧身鱼腹,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岂不是断了”
线索已断,他们如何找回何文乐和周康等人
“哥哥别着急,我再想想。”
江采霜单手托着下巴,苦思冥想。
过了会儿,她眼睛一亮,“苏滔的线索虽然断了,但鱼精的出现也是一条新线索。我们派人布控在附近的汴河水域,说不定就能找到鱼精的下落。”
既然苏滔与鱼精有所来往,说明鱼精的活动范围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只要派人在这附近,沿着汴河水域搜寻布控,不怕找不到痕迹。
江采霜刚想出这个办法,便抑制不住兴奋地回过身,“怎么样燕”
她下意识想看看燕安谨的反应,期待他露出赞赏的目光。
可是一回头,燕安谨却不在身后。
“世子呢”江采霜眨了眨眼,问道。
小虎子答话“方才主子有事离开,看您在思考,便没有出言打扰。”
江采霜抿了抿唇,“噢。”
原本还想在他面前露一手呢,她难得机敏一次,他却没能看到。
江采霜心底蔓延开淡淡的可惜。
不过不管怎样,案情总算有了新的进展,她很快打起精神,拿来地图,按部就班地吩咐人顺着汴河水系查找鱼精下落。
找了几个时辰,终于有了消息。
“太舍东南方向有一座山,山后面有汴河支流经过,我们在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江采霜连忙赶去,经哥哥辨认,尸体正是前几天刚失踪的邓聪。
虽然尸体早已腐烂发臭,但身上穿的太舍服饰,还有体型及发钗等饰物,都足以让熟悉的人认出他来。
“邓兄居然”江水寒心下悲惊交加,语带颤意。
连最晚失踪的邓聪都已遭了不测,那失踪更早的何文乐等人,岂不是凶多吉少
江采霜蹲下身子,隔着手帕,大致检查了一番,“邓聪脖子上有一道麻绳勒出的痕迹,应是被人从后面勒住脖颈,窒息而死。具体的还要待仵作验尸后才能下结论。”
邓聪临死之前,还保持着双手举在胸前,死死紧握的姿势。就像是被人扼住脖颈,他抓住麻绳拼命挣扎。
“勒他的绳子去哪了”江采霜起身,环视四周,发现此地是一处荒僻的树林,大约处在山脚下的位置。
邓聪的尸体被发现在河岸边,刚好被河边的大石头卡住,没有顺河漂流。
整座山被汴河支流围绕,沿着茂密的树林往上走,不知道会通往何处。
“去山上找找看吧。”
江采霜率人上山,分头寻找。
还未走到山顶,便意外地听到了富有禅意的悠远钟声。
江采霜拿来舆图一看,发现此处正好是明心寺后山。
再往上走一段距离,便能看到明心寺的后院,被一丛丛幽静的竹林包围在内,空地处摆着石桌石凳,石桌上还刻画了棋盘,和两只棋罐。
这里环境清幽,鸟鸣阵阵,又罕有人迹,的确适合静心读书。
“白露道长,我们在树林里发现了麻绳。”小虎子举着一团麻绳,匆匆跑来。
“看来凶手很有可能在林中行凶,杀完人便将麻绳随手一扔。只是不知道,邓聪的尸体为何被拖到了河边。”
难道是想丢入河中抛尸
江采霜在石凳上坐下,展开舆图盖住棋盘,凝神细看。
山脚下那条汴河支流,北边是明心寺,南边是少有人至的密林土坡,林中还有一座尼姑庵,名“清心庵”。
江采霜手指指着舆图上的清心庵,小虎子机灵地补充道“这附近没有桥,如果我们想去河对岸的庵堂,须得先从明心寺出去,走街上的石桥,再沿着对岸走就到了。”
“这里距离抛尸地点也很近,我们待会去这里看看,说不定有人从河对岸看到了什么。”
从明心寺后院往前殿走的路上,江采霜听到了吵吵嚷嚷的读书声。
绕到屋舍正面,果然看到余及坐在窗边,忘我地读着书。
“他日复一日地高声读书,嗓子就不累么”小虎子不堪受扰,捂住了耳朵。
江采霜停住脚步,顺着这条卵石小径,前后看了看。
小虎子问道“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们去问问寺里的和尚,从前殿到后山,是不是必须经过这里。”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小虎子笑容阳光,露出两个小虎牙,兴冲冲地吩咐人去打听了。
这人整天坐在窗户前面,没准见过凶手呢。
走过放生池和几座偏殿,就到了最前面的大雄宝殿。江采霜撩开僧帐从后面走出来,这次先看到佛像背面狰狞凶恶的明王像,转到正面,才看到慈眉善目的佛像。
明喜小和尚认出了她,惊讶道“施主,你们怎么从后面出来了”
“正好问问你,从这里去后山棋盘处,是不是必须从余及的窗前经过”
明喜想了想,叹声回答“正是,那里本是我们的住处,被余及给占了。他整日高声读书,我们没办法清修,都搬到了隔壁的院落。”
从别处去明心寺后山的树林,一共有两条路。
一条是沿着河岸边走,另一条则是从明心寺穿过,直奔后山。
但河岸不远处是闹市街巷,如果从这里进入树林,难免会被旁人瞧见。并且一路上湿滑难走,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滚滚河流中。
若是进了明心寺,再避人眼目偷偷前往后山,则要容易得多。
江采霜当即清声吩咐“把余及抓来盘问一番,问他有没有见过邓聪。还有,再问问四日前除了邓聪以外,还有谁从他窗前经过。”
“邓聪是何人是官府前些日子打问的人吗”明喜觉着这人的名字有些耳熟。
“明心寺后山发现了一具尸体,是太舍学子邓聪的。”
一听有人死在寺院后山,明喜霎时脸色难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佛门重地行凶。”
“之前开封府来搜查,没有去后山吗”
明喜摇了摇头,“因着那日天色已晚,官兵只站在棋盘处往下看了看,并未进树林搜查。”
江采霜安排道“这样吧,你和寺里其他师父若是有空,随着悬镜司的人去一趟河边,认一认尸体,看看你们见没见过他。若是想起什么特殊的事情,或是见到可疑的人,也要尽快禀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从明心寺离开,江采霜沿着街上的石桥去了对岸,顺着河边来到清心庵附近。
庵堂设立在林间山坡上,离街巷并不远,坡上还有几个孩童在玩泥巴。
小虎子提议“白露道长,只有我们二人上去吧。毕竟是女子清修之地,若是太多人上山,怕会引起闲言碎语。”
江采霜讶异地看向他,“没想到你还挺心细的。”
“我也是跟我师父学的。”小虎子腼腆地挠了挠头,“道长你办案的时候,严谨细致,也颇有主子的风范。”
经他这么一说,江采霜渐渐发觉,自己办案的思路的确与燕安谨很像。
林越带着小虎子办案,是小虎子的师父。
燕安谨把案子交给她来历练,在她遇到困境的时候适时提醒指引这么一看,燕世子也像是她的师父一般。
呸呸呸,她才不要认狐妖当师父。
她已经有师父了,她的师父天下第一好,那只狡猾又懒散的狐狸才比不上呢。
两个人互相夸奖间,山坡上一个小胖墩,被胖妇人拧着耳朵拽了下来,“跟你说多少遍了,离这庵堂远点,你就是不听,非要偷偷上山是不是”
孩童捂着耳朵,疼得眼里冒泪光,“可我只是跟石头他们玩泥巴,这又怎么了”
“你懂什么赶紧给我回家去。往后再让我瞧见你来这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江采霜和小虎子对视一眼,好奇地上前,“请问,这山上住着什么人”
胖妇人瞥了眼她,又瞥了眼小虎子,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劝道“看你们年纪轻轻,不像是经过事的。大娘我好心劝你们,离这座庵堂远点儿,免得沾了一身腥。”
“山上不是庵堂吗庵堂里难道还住着不好的人”
胖妇人翻了个白眼,“庵堂里还能住什么人,除了尼姑,就是不不四的女人呗。”
江采霜追问“你认得她们”
“不认得,听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做了错事,才被送到庵堂。”胖妇人满脸不耐烦,不屑抱怨道,“送到庵堂里也不老实,勾搭四的,把这条街的汉子都带坏了。”
胖妇人不愿与他们多说,推搡着自家孩子,大声斥道“傻愣着干什么走了。”
“山上到底住着什么人啊,让他们这么避如蛇蝎的。”小虎子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走了还不到一刻钟,就看到掩在树林中的一座小庵堂,牌匾上写着“清心庵”。
庵堂比明心寺小许多,大约只有个二进院,整体都被院墙和树林包围起来,大门紧闭。
江采霜上前叩门,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僧尼给她开了门,防备地问道“施主找谁”
看到后面跟着个少年,小僧尼将门扇合上了一些。
“我们是悬镜司的人,查案到此,想进去问问情况。”江采霜亮出悬镜司的玄铁令牌。
“我去问问师父,请施主稍候。”小僧尼说完话,便将庵堂的门关上。
甚至传来了拴上门栓的声音。
小虎子狐疑道“她对我们好生防备。”
没一会儿,庵堂门重新打开,这里走出来的是一位中年比丘尼,手持佛珠行了一礼,“女施主请随我来,这位男施主此处是女子静修之地,还请施主在外等候。”
小虎子双手合十,“好的。”
江采霜跟比丘尼走进庵堂,刚才那位小僧尼又立马将门拴上,坐在绣墩上守着门,生怕有人破门而入似的。
江采霜好奇地问道“大师,为何要如此防备”
比丘尼合掌,“本想求个清净之地一心修行,奈何流言纷扰,不得不如此。阿弥陀佛。”
“我们是为了追查一桩案子才来到这里,请问大师,这庵堂里住着几个人”江采霜开门见山。
“一共四人,除了我和慧泉,还有一位带发修行的女施主,和她的侍女。”
慧泉便是江采霜刚才看到的那个小僧尼。
庵堂不大,只有二进院落,前院打坐静修,后院是他们的住处。
前院的侧面是个小佛堂,燃着凝神静气的佛香,地上摆着许多蒲团。另一边则摆放着佛经古籍,还有钟鼓乐器。
“我想见见另外两人,可以吗”
“施主稍候。”
比丘尼进了后院,领着两位年轻女子过来。
虽然穿着朴素的圆领方襟长袍,头戴居士帽,可还是能一眼看出,走在前面的女子脸庞柔净,清婉姣美。
“方才师太说你叫月娘”
月娘眼神清澈,神情慈悲平和,“那是红尘俗世的名字了,贫尼如今名为慧真。施主有什么要问的,尽请直言。”
“你们住在河边,可曾见到过河对岸出现什么可疑的人”
月娘捻动着佛珠,“贫尼在此修行,不曾踏出清心庵半步。”
“那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河边有什么奇闻异事”江采霜想打听打听,有没有人见过或听过鱼精的出现。
“不曾听说。”
月娘的侍女倒是个活泼多话的,年纪看着也不大,主动插话进来,“平日里采买东西,都是我替姑娘下山,去街市上挑选。不过这里的人对我们清心庵颇为排斥,不愿和我们多来往。若是想问这附近有什么稀奇的传闻,只怕您找错地方了。”
江采霜暗道一声可惜,但还是问了句“你们可会读书认字”
月娘的侍女回答“自然会的。”
“慧泉呢”江采霜看向守门的小僧尼。
“她也会。别看慧泉年纪小,她可是写得一手好字。”
江采霜迟疑着问道“可否让我看看你们的字迹”
侍女吹烟毫不犹豫地应下了,“我去给你拿我们抄写的佛经。”
吹烟抱了一摞佛经进来,摆在矮桌上,“这是法云师太的佛经,这是慧泉的,这是我家姑娘的这张是我写的。”
这四个人的字迹各不相同,但大体都工整婉约,与那幅丑字并不相似。
江采霜不禁皱眉,难道是她想错了
她怀着疑虑翻看这些佛经,书页翻动间,隐约嗅到幽微清雅的檀香。
只是香气稍纵即逝,她来不及细细捕捉。
江采霜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们平日用的笔墨宣纸,都在什么地方买”
“山下的文渊书铺。”
“多谢。”
江采霜辞别了人,从清心庵离开,和小虎子一起去了文渊书铺。
“掌柜,你们这里有没有带檀香的墨锭,或是宣纸”
掌柜躺在躺椅里打瞌睡,头也不抬,“没有。”
“清心庵的人过来买的笔墨宣纸,是什么样子的你这里还有吗”
“清心庵她们买的就是架子上那些,你们自己看吧。”
江采霜来到桁架前,挑出不同的宣纸和墨锭,挨个辨认味道。
小虎子想要帮忙,“您要找什么样的”
“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带檀香的,像我们昨日在何文乐的木盒里闻到的味道。”
小虎子嗅觉灵敏,很快就把满架子的宣纸墨锭都闻了个遍,“没有檀香,大都是脂粉香。”
两人走出书铺,江采霜认真分析道“我在清心庵的佛经上,隐隐约约闻到了檀香,但气味很淡,难以分辨。如果香气不是来自墨锭宣纸,那便只可能是燃的熏香。”
若是小虎子能跟她进庵堂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用狐妖灵敏的鼻子帮她探一探,看看两种香气是不是同一种。
“佛寺庵堂这些地方,经常燃的就是檀香和沉香。白露道长您今日去清心庵,有没有看到她们燃檀香”
江采霜摇摇头,“我只去了前院,燃的是普通线香,没闻到有檀香味。不过后院我还没去过。”
“那您打算如何做”
“暂时派两个人来清心庵盯着,看有没有动静。”
江采霜暗暗想着,回去问问燕安谨的意见,听听他怎么想。
至于要不要听取他的想法她到时候再自行判断。
回到定北王府,江采霜等啊等,一直等到入夜,也没等到燕安谨回来。
他派了个人快马传信,说今夜有急事要办,来不及回来歇息了。
江采霜伸了个懒腰,“知道了。”
她两手托腮,思前想后,决定给采青姐姐传信,告诉她案情进度,也好多个人商量对策。
刚放飞了机关鸟,还没等她转过身,便见机关鸟折返,回到桌上。
“咦是坏了么”江采霜疑惑地拿起机关鸟,挥出一道灵力。
机关齿轮响了两声,里面却没有传来她方才说的话,而是传出熟悉的低磁嗓音,“道长可睡下了在下公务在身,此刻不在汴京城内,还在城外处理后续事宜,今夜赶不及回家,请道长见谅。”
原来不是她刚放飞的那只。
江采霜饶有兴致地听燕安谨汇报行程,小声嘟囔了句“谁好奇你去哪儿了,啰嗦。”
话虽如此,她的嘴角却不自觉高高扬起。
“夜里天寒,道长若是觉得冷,床尾橱柜里有厚实被褥,道长保重身体,切莫感染了风寒。”
江采霜本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停顿片刻,他又温声说了句“今夜月色明朗,道长在家中可能看得清楚”
江采霜拉开窗扇,趴在雕花窗棂上,仰头看天上的月亮。
今日初十,正是饱满的盈凸月,明月清辉静谧洒落,好似缺了一块的鸡蛋壳。再过几天,就该是明玉盘一般的满月了。
也不知道燕安谨那时能不能回来。
江采霜倚靠着窗框,唤来机关鸟,一番话在胸中酝酿多次,才清了清嗓子,语速很快地说道“看到了。你也保重身体。”
本来想加一句“早点回来”,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就停在了这里。
燕安谨收起机关鸟,派去家里传信的下属回来,单膝跪地禀报道“主子放心,家中一切安好。”
燕安谨垂眸,目光温柔地望着指尖缠绕的若隐若现的红线,抚指出神良久。
“知道了,下去吧。”
江采青早早地来定北王府拜访,江采霜拉着她换上寻常百姓穿的衣裳,乘马车去了清心庵附近。
两人远远地便下了马车,挎着竹筐,去茶棚底下各要了一碗茶。
吃着宽煎叶儿茶,江采霜状似不经意地提及“清心庵的人,怎么闭门不出了”
江采青配合她搭话,“谁知道,门前路上也冷冷清清的,没见着一个人影。”
“两位有一阵没来咱们长庆街了吧”茶肆老板热情地招呼,“现在的清心庵,跟以前可不一样了。自从住进来了不不四的人,谁还想自家孩子在这附近玩耍”
“住进来了谁”
“大户人家犯了错的女儿呗,我听我表舅提过一嘴,说是不甚检点,给家里人丢脸,所以才被赶出来。”
茶馆里其他客人本就闲来无事,一听有人提起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闲话,立马来了兴致,高声掺和进来,“我听说原来姓董还是什么,家里好像显贵得很,因为犯了错事嫁不出去,就被家里人赶出来了。”
“到了这清心庵还不老实,非要办个什么女子学堂,不收束脩,让附近穷人家的女儿过去听她讲书。”
江采霜不解,“白给小孩讲学,这不是好事吗”
“什么好事”那人不屑地呸了一声,“我们一开始也以为是好事,谁知道后来有人撞破,那女子和宝珠丫头的爹拉拉扯扯我看呐,办学是假,偷人才是真”
“说书先生不是总讲这样的故事吗被伤透了心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从此也不管什么诗书礼教了,只管自己快活。”
“我看谁还愿意把自家孩子送到清心庵反正我是不敢。”
“我也不敢,宁愿我家丫头不识大字,也不能让她跟这种人学坏。”
周围一群男人哄笑起来,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艳羡和阴暗的揣度。
江采霜放下茶碗,跟采青姐姐一起离开了。
“霜儿,你昨日见过这位董娘子吗她真像这些人说的那样”
江采霜拧眉,摇头,“我见了一面,觉得她不像这种人。”
昨日见到的月娘,清婉柔净,徐徐走来时给人一种超脱凡尘的清冷之感。
她不觉得,月娘会是跟有妇之夫拉扯不清的人。
“等等,姐姐你刚才说董娘子月娘姓董”江采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江采青点头,“对啊,刚才有个人说她以前姓董。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之前大哥同我说过一件事,关于太舍有名的才子喻文卿。”
江采霜将这桩事的来龙去脉,讲给采青姐姐听。
“我记得大哥所说,喻文卿受邀前去拜访的太师便姓董。月娘会不会是董太师的女儿”
若是月娘因为喻文卿一事被迁怒,被家里人赶到清心庵,也是说得通的。
“如果月娘当真是董太师的女儿,那么她与喻文卿之间就多了一层联系。而且她开办女子学堂,说不定曾经研读过喻文卿的文篇主张何文乐房中的文章,有没有可能是她所写”
月娘开过学堂,教过书,那些字丑的文章,会不会是她让自己的学生誊抄的
若是找到替她抄文章的学生,月娘的嫌疑便跑不了了。
江采青听了她的想法,建议道“要不我们去找那个宝珠丫头问问”
“好。”
宝珠家就住在附近,没怎么费心打听便问到了。
名叫宝珠的丫头约莫十岁左右,正在家里喂猪,听见敲门声,在身上擦了擦手,跑来开门。
“你们是”宝珠疑惑地看着眼前两位陌生的姐姐。
“你叫宝珠是吗我们有事要问你。”
宝珠脸颊皮肤粗糙,大大的眼睛里藏着怯意,“你们要问我什么”
江采青弯下腰,递给她一包蜜饯,“我们想问你关于董娘子的事。”
宝珠将手背到身后,“你们问吧。”
江采青与她视线平齐,柔声开口“我们听说,你之前跟董娘子学过字”
宝珠犹豫了一会儿,细若蚊喃地“嗯”了一声。
“你跟董娘子学了多久会写多少字”
宝珠有些垂头丧气,“只学了半月,还不会写几个字。”
“其他跟董娘子学字的女娃里面,有没有会写很多字的”
何文乐几人房中搜到的文章里,可是有不少生僻晦涩的字,极为难写。
“没有,我是跟董娘子学的时间最久的,她先教我们认字明理,才开始教我们写自己的名字。”
江采青哄着她捡了根细树枝,在地上写字。
宝珠捡起树枝,蹲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自己的名字。
她写字写得很慢,泥乎乎的小脸写满了认真。写出来的每个字都有脑袋大,还错了两个笔画。
江采霜对着堂姐摇了摇头。
宝珠的字,还没何文乐房中的丑字好看,那些字不是她写的。
“我们问完了,这包蜜饯你拿着吃。”江采青揉了揉她的头发,将油纸包递给她。
宝珠愣愣地呆在原处,手里被塞了油纸包也没有反应。
等江采霜二人快要离开时,宝珠忽然抓住江采青的手,极小声地说道“董娘子不是那样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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