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宝珠没来得及说太多, 屋里就传来她父亲暴躁的大喝“死丫头跑哪儿去了赶紧给我倒杯水来”
宝珠慌里慌张回屋,照顾她喝醉了酒的父亲。
走出长庆街,江采霜长叹了口气, “要是真如宝珠所说,她学字学得最久,尚不能写出几个字来,那其他人就更不会写了。”
本以为能找到替月娘誊抄文章之人, 借此定她的罪, 可是跑了一趟才知道,月娘教书时间尚短, 根本来不及教出一个能抄字的学生。
“我们先去明心寺那边看看吧。”
昨天吩咐人盘问余及,说不定那边会有线索。
二人前往明心寺,刚一进去, 小虎子就迎了上来,“白露道长, 那个余及说他见过邓聪”
“真的快带我们过去。”
小虎子带她去了后院,余及脸色蜡黄,恍恍惚惚地坐在椅子里, “我不认识这个人, 但我见过许多次太舍的学子去后山的棋盘附近。”
“你认得太舍的服饰”
余及眼神呆滞,木愣愣地答“我以前也是太舍学子, 后来家中出事,才离开太舍。”
“你认不认识何文乐周康和邓聪”
“不认识,我早就离开太舍了。”余及一板一眼地回答。
江采霜继续问道“邓聪遇害那天,你有没有看到他和谁去了后院”
“看到两个穿太舍衣服的人过去,一高一矮,看不清楚脸。”
江采霜拉着小虎子出去, 悄悄问“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之前不是还高声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怎么一夜之间,突然就这么配合了
“原本这厮不理我们,也不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便让人把尸体抬到他房门口,让他来认。结果”小虎子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结果他刚出门就被绊倒,一下摔倒在尸体上,跟邓聪的尸体脸贴着脸,吓得吐了一晚上。”
小虎子知道余及眼神不好,但没想到他眼神差成这样,地上横着个人都没看见。
眼神这么差,真的能考中吗
不过也有好处,起码被吓了一遭之后,余及总算不扯着嗓子读书了,乖乖配合他们的询问。
“白露道长,余及说他那日看见了两个穿太舍衣服的学子走过去,其中一个应该就是邓聪,只要我们找到另一个人,不就能找到杀害他的凶手了”
“既然都被余及看到了,为什么还要动手”江采霜不解。
“余及眼睛不好,在明心寺随便一打听就知道。再说了,都说他是个死读书的痴儿,哪会在意都有谁经过他的窗前”
只不过没人想到,余及以前也是太舍学子,所以对太舍的服饰很熟悉,有人穿着太舍衣服走过去,他也会分神看上一眼。
“你说得有道理。”江采霜赞同道,“我待会儿去一趟太舍,跟我哥哥说,让他查查那天都有谁单独离开太舍,都去了哪些地方。”
她还想再查查余及,看他是不是真的在太舍读过书。
江采霜正要和江采青去一趟太舍,走到大雄宝殿附近,看到一个小和尚探头探脑,似乎有话要说,又不敢直言。
江采青见状,主动说道“霜儿,我一个人去找哥哥就行了,你先留下继续查案吧。”
江采青离开后,江采霜走近那小和尚,认出他是那日在膳堂抓住余及,非要让余及洗了碗才能走的小和尚。
好像叫明静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明静念了声佛号,双手合十,“女施主,那位邓施主,贫僧对他有印象,他曾来过小寺。”
虽然看不清邓聪的脸,但他体型瘦小如柴,再加上太舍学子的服饰,还是比较容易辨认的。
“那你为何犹犹豫豫”
“贫僧不知这件事重不重要,怕说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反倒扰乱了女施主的判断。”
江采霜扬了扬下巴,“放心吧,你但说无妨。”
“前些日子,贫僧在大雄宝殿见过邓施主,他问了贫僧很多关于五方佛怒化五大明王的事迹。还问贫僧五大明王降妖除魔是为了度化世人,那么为了百姓扫除祸害,是否也不算造杀孽,贫僧修行时日不够,怕答错了,便让他去问问旁的师兄。”
“之后呢”
“邓施主并未去问旁人,上了炷香就走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明静回忆了一番,“有一段时日了,大约是上月中旬。”
那个时候,何文乐还没有失踪。
江采霜一时间也参不透邓聪为何有此一问,只得先将此事记在心间。
她去找堂姐一同回去,在太舍门外意外地遇到了宋允萧,他是来给弟弟送衣服的,正好跟堂姐碰上,两个人一路嫌弃地斗嘴。
江采青玩笑道“你弟弟都进太舍了,你这个当哥哥的反倒进不了,知不知羞”
“我只是志不在此,不信青青出一道对联来考考我,看我学问如何。”
“好啊,那我便出一道题”
江采霜撩开车帷,清声喊道“采青姐姐。”
“哎,我妹妹来接我了,下次再给你出题。”江采青应了声,得意地看向宋允萧,“没人来接你吧”
炫耀完,江采青上了马车。
却没想到,宋允萧居然厚着脸皮跟了上来,“白露道长,正好你要回王府吧,我找谨安有事,劳烦捎我一程。”
江采霜眨了眨眼,“他不在府上。”
“不在干什么去了”
“外出办案。”
“听见了吧,世子不在,你赶紧下去吧。”江采青抬脚,假意要把他踢下去。
宋允萧被踹得往一旁歪去,抓住车厢板,厚颜无耻地道“那你们送我到朱雀门吧,我从那回家近一点。”
“不要脸。”江采青怒骂。
江采霜看着他们二人嬉笑打闹,忽然想起了燕安谨。
也不知道他在办哪桩案子,怎么还跑出了汴京城。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撩开车帘,看窗外的风景。
回去的路上,经过长庆街,正好瞧见吹烟出来买东西。
她只是陪着董月娘,自己并没有出家修行的打算,所以一出清心庵便换上了寻常女子的衫裙,正站在卖烧肉的摊位前流口水。
江采霜眼睛一亮。
董月娘性情沉稳不好询问,但她可以问吹烟啊。
“停车。”
江采霜让车夫停下,招呼道“吹烟姑娘,要不要上马车坐坐”
吹烟认出是她,活泼地应下,“好啊。”
只是吹烟上了马车才发现,车中还有一个男人。
江采霜和堂姐坐在一边,宋允萧坐在对面。吹烟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坐。
“青青,过来,给你看个东西。”宋允萧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江采青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挪到他身边坐下,“什么东西啊。”
她腾出了位置,吹烟刚好坐到江采霜身边。
“你站在卖烧肉的摊子前面干什么是不是想吃肉了”
吹烟不好意思地咽了咽口水,“在庵堂里不让吃荤,可把我给馋坏了。”
江采霜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流露出一丝狡黠。
她吩咐车夫帮忙买来几包烧肉,递给吹烟,“在马车里没人看见,你放心吃吧。”
“真是太谢谢你了。”吹烟闻着肉香,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迫不及待地大口吃了起来。
江采霜紧张地捏着手指尖,心跳略微加速,随口提起般问道“你们家姑娘修行多久了我是说你是不是很久没吃肉了”
吹烟大口吃着肉,满脸满足,“对啊,我去年跟我家姑娘来的清心庵,都快一年没吃过肉了。”
去年来到清心庵时间与董太师女儿和喻文卿的事对得上。
“听说你家姑娘来到清心庵之后,还办过女子学堂”
“是啊,我家姑娘看许多穷人家的女孩这辈子都不能读书识字,便想教她们认字明理。即便将来不能去科考,起码也能找个活儿干,不用愁生计。”
“后来怎么不办了”
吹烟“唉”了一声,“还不是因为来清心庵的人多了,闲言碎语也跟着来了。”
原本是清修之地,一下子涌来那么多女娃,还有她们的爹娘,霎时热闹得跟坊市一般。
都是女子过来也就罢了,男子也来庵堂附近转悠,没几日便传出了难听的闲话,说什么的都有。
她家姑娘就是被这些难听的风言风语,逼得关掉了学堂。
不管江采霜问什么,吹烟都有问必答。
宋允萧不了解案情,但大概猜得出来,江采霜在旁敲侧击地打听什么。
他手掌揉着脖颈,摇头,啧啧感叹“跟老狐狸待久了,连白露道长都变成了小狐狸。”
以前白露道长多么老实多么正直的一个人,跟谨安才在一块多久,就被带坏了。
“说什么呢你。”江采青听不得别人说霜儿一句不好,又跟宋允萧打了起来。
江采霜继续探问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月娘怎么会想到办女子学堂”
吹烟摇摇头,“我家姑娘以前就是普通的闺阁小姐,守规矩,喜静,不常与人来往。来到清心庵后,她有一次不慎落水,被人救起来,便改了心性。”
“落水”江采霜捕捉到这个关键点,忙问“在哪里落水”
“就在清心庵后面那条河。”
正好是汴河支流。
江采霜的心快速跳了两下,仿佛有什么深藏不清的东西,正在暗暗浮上水面。
“你说落水之后,月娘性情大变”
“也算不上性情大变。只是落水前,我家姑娘整日郁郁寡欢,落水后,突然想通了似的,开始广读书文,还办起了学堂。”
吹烟已经将一包烧肉吃完了,擦了擦嘴,“我真是好久没吃过荤食了,怕让别人瞧见,又要说我们姑娘的坏话。”
“那些人总说我家姑娘不是诚心办学堂,要是我家姑娘不诚心,也不会一个人在房中的时候,都在自言自语嘀咕着教书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干脆不要管他们了才好。”吹烟愤愤不平。
她向江采霜道了谢,还留下了买烧肉的银子,躬身下了马车。
与此同时,太舍内。
江水寒得了消息,便找来几个同窗,一起去山门附近查进出名册,上面记载了进出太舍的人的名字,还有外出目的,进出的时辰。
段静远听闻此事,也撑着病体过来帮忙。
“静远兄,你前几日刚落水,应该卧床休息,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段静远脸颊消瘦苍白,“何兄周兄他们至今下落不明,我哪里躺得住”
江水寒拍拍他的肩,“那好,我们一起找线索。”
几人翻看最近一段时日进出太舍的记录,有名学子边翻边提出疑问“在何兄失踪前,他们五人似乎经常出去聚会,说是去外面寻一处僻静之所,谈诗论道。诶有一回还带上了静远兄。”
“是吗我看看。”江水寒将记录接了过来,“静远兄,你们那次去了什么地方那次似乎没有周康,周康是后来才加进来的。”
段静远眼睛闪了闪,“就去了街上的书铺,在后院里说了会儿话。”
“说了会儿话”
“对,讨论了王公和喻兄的主张,没提别的。”
“之后你怎么没再和他们一起去”
段静远眉间藏着隐忧,“我去了一回,觉得自己还是喜欢独处研讨文章,不喜太吵闹的地方。”
“哦。”江水寒并未起疑。
隔了一日,江采霜还没来得及出府办案,哥哥江水寒便骑着快马到了。
小虎子连忙请他到书房议事。
江水寒从袖中抽出几张纸,“我请几个同窗连夜查了山门下的进出记录,发现何文乐五人失踪的那几天,苏滔每一次都不在太舍。其他人虽也有下山采买的,但基本都有好友陪同,而且下山次数不多。只有苏滔,五人失踪,他五次都不在太舍。”
“我带来了记录,你看看。”
江采霜将这几张纸拿到手里细看,里面关于苏滔的行踪已经被特意圈了出来,他出门的时间,果然跟五人失踪的时间完全对得上。
江水寒随口问了句“世子不在府上”
江采霜正在看他送来的证据,“他出门办事了。”
江水寒踟蹰再三,关心地问道“你在王府过得可好他的手下没有为难你吧”
之前在外面相见,一直有其他人在身旁,他不好开口。
“嗯”江采霜抬头,看到哥哥满脸的忧心,不禁莞尔一笑,“哥哥你看我像不好的样子吗小虎子他们都听我的差遣,没有为难我。”
她现在每天查查案,捉捉妖,还有一群能干的手下听她差遣。
日子过得可美了。
“那就好。”江水寒眉间松快了不少,望向窗外感慨道“之前初次进王府,就觉得这里林繁水秀,鸟鸣花香,屋舍院落建得少,像是住在山里一般。倒是比我们府上还清幽。”
就连去书房,都还得过一道竹木桥。
他这位妹夫,似乎不像传闻中那样暴戾恣睢,倒像是心境平和通透之人。
江采霜心知肚明,府上之所以是这般布置,是因为住在这里的都是狐妖。
这里可是狐妖老巢,自然布置得像山里一般,一群大大小小的狐狸躲在山中修行,倒也自在。
江采霜略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对了哥哥,那个余及你查到了吗他以前是不是太舍的人”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查到了,前几年他还叫余不及,确实在太舍读书,但学问不怎么样,屡试不中。他觉得是名字拖累了他,便将名字改成了余及。后来因为家里牵扯到一桩命案,他便离开了太舍。”
余不及,余及。
改之前不能进士及第,改之后又愚笨到了极点。
“那桩命案跟太舍没关系吧”
“没有,是他们家的事情,他在其中牵扯也不多。”
那便与这桩案子无关了。
江水寒忧心忡忡地问道“霜儿,何兄他们至今下落不明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嗯,”江采霜点头,“之前开封府搜查过太舍附近的房屋,连空置的院子都搜过了,不大可能是有人将他们掳走囚禁起来。如今查明五人失踪的时候,苏滔每次都恰好不在太舍,说明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而苏滔又跟鱼精有所关联,这般推断的话,除了邓聪以外的其他四人,很有可能丧身鱼精之口。”
这几日除了沿着河岸找寻鱼精下落以外,悬镜司的人也在搜查何文乐等人的踪迹。
查了这么多时日,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除了丧身妖腹,不做他想。
“唉,他们五人住得近,又都支持新法,平日常常彼此走动。但五个人都是潜心求学,不爱与人争斗的淡泊性子。到底是哪里惹到了鱼精,致使五人齐齐丧命,真是让人百般不解。”
惹到鱼精
江水寒这番话,让江采霜注意到一个之前没有留意的点。
“哥哥,你与苏滔的院落之间,是不是还隔着一个人”
“是,隔着姚良辉。”
江采霜凝眉思索,“既然还隔着一个人,为什么鱼精偏偏挑中你下手”
与苏滔住得更近的姚良辉却没事。
江水寒愣了一下,“是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哥哥你和何文乐周康等人,共同点是什么”
江水寒脱口而出“我们都拥趸新法”
“这就对了,鱼精并非随意杀人,他似乎有意针对拥趸新法的人,先是何文乐周康邓聪等人,再之后是哥哥你,”江采霜咬了咬唇角,认真分析,“还有苏滔,他与鱼精早就认识,却能好好地活着。两天前却突然被鱼精吞了”
江采霜脑海中灵光一闪,“那天我们搜查苏滔的住处,在他房里找到了王公和喻文卿的文集诗篇,所以苏滔其实也是支持新法的”
这才是苏滔被害的真正原因。
他表面上支持守旧派,不愿改革易法,所以鱼精一直没有对他下手。
可苏滔刚刚承认他内心支持的其实是新法,当晚便被鱼精所害足以证明鱼精的确挑人下手,且只杀新党。
“七夕那夜,鱼精先是挑中了我,因为我在你和段大哥辩得旁人哑口无言的时候,一直在拊掌喝彩。鱼精不知道我是你妹妹,便以为我也同样支持新法。”
其实江采霜不懂朝政,也并没有明确的立场,她只是觉得自家哥哥和段大哥说得有理有据,让人颇为信服,所以才喝彩叫好,却被那鱼精误会。
“后来鱼精吃了一个人,好像吃的也是支持新党的学子”
那时混乱,江采霜没有特别注意此人的身份,只依稀记得,被吞掉的那人当时好像坐在她和采青姐姐前面,同样在新党舌战群儒的时候,大肆称赞夸奖。
江水寒仔细回忆了一番,“那人好像是我哪个同窗的表弟,不在太舍,但他表哥同样支持新法。”
“这就对了”江采霜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条鱼精并不是随便吃人,而是只针对朝政新党。可是,它一条汴河鱼精,与新党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学子们争论不休,坚持自己的信念抱负不肯相让,是因为书中教导他们胸怀天下,忧国忧民。
可不管大晋推行新法,还是遵循旧法,与一条鱼有什么关系呢
一条鱼怎么还操心起了国家法度真是奇哉怪也。
江采霜猜测道“先不管鱼精与新党之间的龃龉,既然每次有人失踪,苏滔都不在太舍,我们如今又怀疑失踪的几人被鱼精所吞,有没有可能是苏滔将何文乐他们骗出太舍,献给了鱼精”
毕竟这几人,都是在离开太舍之后才消失不见的。
“很有可能。”
江采霜问道“可是鱼精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太舍,为什么不直接在太舍吞人,反而要让苏滔大费周章地把人骗出来”
“你上次曾说,鱼精栖身在汴河”江水寒回忆片刻,答道,“我记得何兄他们的住处,院中并没有溪水经过。”
太舍不是人人都能单独占据一方小院的,何文乐等人房舍挨着,但没有独立的院落,距离汴河支流也有一定的距离。
江采霜点点头,“我明白了,鱼精无法通过水流直接吞食何文乐他们,并且它若是在太舍行凶,很容易留下气味惹人怀疑,所以才选择让苏滔将何文乐等人骗到无人之处,喂给了它。”
“明心寺后山少有人至,又距离汴河支流很近,苏滔或许就是将人带到了那里。这也是为什么,邓聪的尸体才会出现在河边。”
不过其他人都已丧身鱼腹,邓聪为何没被鱼精所吞呢
江水寒实在想不通,“何兄他们与苏滔素来理念不合,彼此瞧不上对方,平日里在太舍遇见,连好声好气说话都不曾有过。何兄他们为何会单独与苏滔见面”
苏滔到底用了什么借口,才将他们五人都给骗了出去
“苏滔已死,何文乐等人也凶多吉少。若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只能问鱼精了。可偌大的汴河这条鱼精会藏在何处呢”
只要找到鱼精,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江采霜正愁下一步不知道该怎么走,不由抓耳挠腮,脑袋一转,瞥见摆满了书架的卷宗。
她忽而想起,之前翻看一桩案件卷宗的时候,她问燕安谨,如果办案遇到了难题,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查下去,这种情况怎么办
燕安谨答说“如果是我,会选择重回案发之地再看看,兴许能找到之前没有注意过的线索。”
江采霜眼睛一亮,斗志昂扬地开口“我要再去一次明心寺。”
既然推测何文乐等人都是被骗到了明心寺后山,那她便再去一趟明心寺看看,说不定能发现新的蛛丝马迹。
江采霜心中想着案子,漫无目的地在寺院中转悠。
她循着一阵阵柔和的木鱼声,来到放生池边。
原来是一大一小两个和尚,正坐在放生池边念诵佛经,大和尚耐心温和,悉心教导小和尚。
可小和尚却是闲不住的,东张西望,半点不专心。
“你在看什么”
坐在树下的小和尚扭了扭身子,“师父,以前放生池边总有一个女施主,她喜欢听我们讲佛法,你还记得吗这位女施主已经许久未出现了。”
大和尚无奈,“你啊,整日不是惦记着这个,就是惦记着那个,连飞过一只鸟,游过一条鱼都能勾走你的心神,心思半点没在修行上。”
小和尚被说得脸红,赶紧端正了身子,“我这就专心修行。”
江采霜停住脚,专心听大和尚传经授道。
等他讲完,江采霜呼出一口浊气,顿觉灵台清明,神思轻快。
看来这位大师父是有慧根,且颇有佛悟之人。
“小师父。”江采霜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小和尚。
小和尚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问道“施主有什么事吗”
“你方才说,以前有个女施主,经常在放生池边听你们师徒讲佛法”
“正是。”
江采霜比划着问道“你可否为我描述一下,这位女施主长什么样子高还是瘦,胖还是矮”
小和尚笑意灿烂,“阿弥陀佛,那位施主是一位小施主,比贫僧年纪还小些,每次来都穿着红衣裳,喜欢在放生池边捉鱼玩水。”
小施主
是个小女孩
秉着不管有用没用,抓到一条线索就深究到底的想法,江采霜又多探听了一句“那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家住在何处”
“小施主并未说过,贫僧只知道她叫团奴,她说是她师父给她取的名字。每次小施主都是孤身一人前来,贫僧从没见过她的家人。”
“多大的年纪”
“约莫十一二岁。”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常常孤身一人跑到寺里
而且她还说自己有师父寻常人用不到这个称呼,一般只有寺庙庵堂,还有杂耍唱戏,或是其他教授手艺的地方才会有“师父”。
江采霜辞别了这位小和尚,跑回到山门口,询问山门附近的明喜小和尚,有没有见过一个红衣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
“方才我听其他小师父说,经常看到这个小姑娘来听佛法,你有没有见过她她大约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明心寺”
可明喜却疑惑地歪了歪头,“贫僧不曾见过。我们寺香客不多,若是有常来的香客,我定会觉得面熟。”
照江采霜所说,那位小姑娘常来佛寺,年纪小,还喜欢穿红衣,这么明显的特征,他不可能不记得的。
“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其他师父”
“施主稍候。”明喜去问旁边几个洒扫的师兄。
江采霜远远看着,虽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到那几位师兄纷纷摇头。
难道除了放生池边的师徒以外,偌大的明心寺,再没有第三个人见过那个红衣女童
那她是从哪里进的明心寺
明喜问了一圈,回到她面前,“阿弥陀佛,我的师兄们也都没见过,施主是不是记错了”
江采霜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她坐在山门下思索,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往来的香客的确不多,若是有个经常过来的小姑娘,寺里的和尚肯定会有印象。
除非那个小姑娘不是从山门进来的。
进明心寺拢共就两条路,一条是正门,一条是后山。
那小姑娘是从后山过来的
江采霜再去了一趟后山,此处荒僻,密林遍布,了无人烟。
小虎子不解,“白露道长,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江采霜把刚才发现的疑点告诉了他。
“确实奇怪。”小虎子听完,也觉得不对劲,“谁家的小姑娘天天一个人来佛寺还是从山林这条路进的寺院,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难道家里人就没有发现她的去向吗竟也放心这么小的孩子在外面乱跑。
“还有更奇怪的。方才我们来后山的路上,我问了膳堂几个师兄,竟没有一个人见过那个女童。”江采霜沉静道。
小虎子顿时心下一凛,“这、这绝非常人能做到,除非她是妖物”
“没错。”江采霜也这么想。
“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鱼精的活动范围大致就在这附近。会不会,那个女童便是鱼精所化”想到这里,小虎子心神沸腾起来,“我们如何才能抓到她”
江采霜的视线看向河对岸,“我们再去一趟清心庵。”
“您怀疑清心庵有问题”
“清心庵的巧合太多了,必须得过去看看。”
先不提清心庵离得最近,并且庵堂与世隔绝,有“师父”一称。
单说这个董月娘,便与喻文卿有脱不开的关系,还有之前佛经上若隐若现的檀香味
诸多线索都指向清心庵。
“那我们赶紧去桥边吧。”小虎子兴致勃勃地就要返回跑。
江采霜叫住他,“那样太麻烦了,我们直接从水上穿过去吧。”
她看这河面也不是很宽,找个最窄的地方,提气飞过去就是。
小虎子却面露迟疑,仔细看还有些恐惧,“这”
“你怕你飞不过去”江采霜十分不解,“你不是狐妖么也有修为在身,怎会连一条河都渡不过去。”
对于她能猜出自己的身份,小虎子倒是没太多惊讶。
毕竟她与主子成亲,同进同出,怕是早就发现了王府的秘密。
小虎子来到河边,双腿都在打颤,“不是怕渡不过去,只是我们一族最怕水了。”
住在山林上的精怪妖魅,哪有不怕水的
“狐妖怕水”江采霜眼眸微微瞪大。
她倒是头一次听说。
小虎子忙不迭点头,“我一下水,就感觉要喘不上气,胸口闷得难受。坐船坐到湖中央,我都不敢往下看。”
待会儿飞到河中央,他要是不小心看到下面深不可测的暗河,还不得吓得从半空中掉下来。
一想到会掉进汹涌的河水中,小虎子脸色煞白,呼吸都变了。
看他止不住后退,江采霜便不再逼他了,抿了抿嘴角,“那好吧,我们找一座桥过河吧。”
“好好,从桥上过稳妥。”小虎子长舒一口气,连连点头,生怕她反悔似的。
河边湿滑难走,两人便还是从明心寺正门出去,绕了一大个圈,来到石桥上。
江采霜看着流过脚下的河水,想起一件事来,她眼睫颤了颤,问道“那燕世子他也怕水吗”
“主子修为高,可能比我们好些。但我们一族,对水都会发憷,能不下水就尽量不下。”
“喔。”江采霜眨了眨水润的眼眸,心尖微微发烫。
上次在望天楼,暴雨席卷,她拉着燕世子求助,他毫不犹豫便跳进了浪潮汹涌的湖水。
那时她还不知道,原来狐妖怕水
既然怕水,为何还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思绪间,两人已经来到清心庵。
跟上次一样,小虎子被小僧尼慧泉关在门外,不得而入。
不过他这次没有在外面傻等,而是按照提前跟江采霜商量好的,绕着庵堂查探线索。
在庵堂外面走了两圈,小虎子注意到起初并未在意的一点。
庵堂屋子后面,延伸出一条排水沟,应该是用来倒脏水,以及下雨排水之用。
他顺着水流冲刷出的沟壑往下走,发现这条水沟应该是直直通往后山那条河的,也就是说与汴河相通。
虽说最近几日没有下雨,檐下的排水沟干涸。
但若是有了水那条鱼精是否可以借此,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庵堂里面
与此同时,江采霜正坐在清心庵的正堂,和董月娘对话。
吹烟给二人奉茶的时候,笑嘻嘻地对江采霜眨了眨眼,江采霜点头回应。
董月娘无动于衷地捻动着佛珠。
“月慧真师父,”江采霜话到嘴边,换了个称呼,“你平日都待在清心庵,不曾外出吗”
董月娘眼神无波无澜,好似眼前空无一物,“是。”
“小佛堂这边,怎么放着这么多蒲团”江采霜喝了口茶,指向身后的小佛堂。
吹烟插嘴进来“之前我们姑娘办学堂,那些女学生就是坐在这里听课。”
“噢。”
江采霜喝完一杯茶,将整个正堂都看了个遍,但并未瞧出什么不妥。
借着袖袍掩饰,她朝董月娘使出一个引灵诀,却并无异样。
江采霜思考片刻,试探道“能不能让我去你们的住处看看”
董月娘捻动佛珠的手微顿,“施主想做什么”
“附近传出鱼精害人的传闻,毕竟此处离河岸很近,我想去你们的房间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妥,也好帮你们去除。”江采霜将桃木剑摆在桌上,“我是官府派来查案的,同时也是修道之人。”
“原来还是位小道长,快来快来,河里当真有鱼精吗”吹烟拉起江采霜,“麻烦姑娘给我们庵堂里布置法阵符箓,可别让那鱼精得逞了。”
“吹烟,”董月娘淡淡地叫住她的名字,“莫要胡言乱语。”
吹烟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能去看看你们的房间吗”
“请便。”董月娘坐在原处,没有起身。
江采霜跟在吹烟后头,去了后院。前院后院之间,只隔着一小片空地,供她们浆洗衣裳,晾衣服所用。
董月娘的房间在西侧,屋里燃着静心养神的檀香。靠墙筑了一排排矮架,摆满了佛经书籍。
江采霜蹲在书架前,翻找这些书籍。
“姑娘你在找什么”吹烟也蹲下来,好奇地问道。
“你家姑娘平日里喜欢看什么书”
吹烟手指撑着下巴,回忆了一会儿,“我家姑娘最常看的,是这边书架上的书。”
江采霜按照她的指引,在书架上随便一翻,便翻到了她想要的书。
不仅有喻文卿的各种文集,还有其他地方搜罗来的残篇诗句。
看到这个名字,吹烟眉头紧锁,语气复杂地叹了一声,“姑娘怎么看他的书啊。”
“月娘是不是姓董”江采霜小声问。
“你怎么知道”吹烟诧异。
“你别管我从何得知,只管答是或不是。”
“没错,我家姑娘是姓董。”
江采霜又问“她原来是董太师的女儿”
吹烟咬着嘴巴,艰难地点头,“是。”
果然如同之前猜测的那样,月娘便是董太师的女儿,应该是因为喻文卿的事,所以才会被送到庵堂中修行。
江采霜低头翻起了书,书页间夹着的几封信掉了出来。
这些是写给“元水”的信,纸张泛黄,字体是娟秀柔美的簪花小楷,内容却大气磅礴,针砭时弊,饱含作者忧心国运,忧心百姓的赤诚之心。
更重要的是,这些词句江采霜见过,除了一些关心问候以外,与何文乐等人房中搜出的文章一模一样。
只有字体不同。
那些文章果然是董月娘所写
可她为何要让人誊抄一遍,文章又为何会出现在太舍学子手中
董月娘看上去早已放下凡尘过往,一念修行,这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吗
还是说她其实因喻文卿的事耿耿于怀,从而迁怒了其他支持新法的学子,所以豢养鱼精,诱惑其替自己害人
可是她为穷人兴办女子学堂,这分明与喻文卿的理念追求吻合。
江采霜脑海中一下涌出许多想法,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
她蹲的时间过久,双腿微微发麻,便扶着书架站起身。
视线刚好落在桌案上,桌角放着个玉净瓶,斜插着一根细柳条。
“我眼花了吗怎么觉着那根柳条动了一下”江采霜揉揉眼睛,盯着玉净瓶。
吹烟掩嘴笑了声,“姑娘没眼花,我们姑娘在玉净瓶里养了只小鱼呢。鱼儿游来游去,可不就碰着柳枝了。”
瓶里有鱼
江采霜瞳孔骤缩,几乎立刻就联想到了汴河鱼精,握着桃木剑的手微微发汗,一步步朝着玉净瓶走去。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眼也不眨地直视前方,“这么小的瓶子,能用来养鱼”,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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