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这一番胡扯,似歪打正着,击中妖人们在乎的点。
席芳冷然问“左殊同还和你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什么也没说。
这一路,她就为了让这颗脑袋多延续一时片刻,几乎是绞尽脑汁地想、搜肠刮肚地说,本来只是想让他们误以为左殊同心里有谱了,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可现在好像越说越有种会被灭口的趋势是怎么回事
她只得硬着头皮“他、他说顾盼的死定另有蹊跷还有,千叮咛万嘱咐要言寺正、卓评事他们保护好我,所、所以”
未说完,马儿突然发出嘶鸣,车厢内迎来一阵更为剧烈的颠簸,就听外头的胡人惊呼一声“席先生,马中了箭,城门前都是兵”
席芳微怔,迅速下了决断“弃马。”
“咔咔”两声利刃斩断车辕之声,马蹄声渐去,唯有车轱辘疯狂转动,颠得人头重脚轻。
柳扶微死死抠着车壁,眼见着就要被甩飞,却让一只湿漉漉、血淋漓的手握住她震惊回头,席芳不仅揪住了自己,更在这一刹那将她脖颈上的钢丝及时抽走。
直待驶出段距离车身刹住,这时,外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你们无路可逃了。”
柳扶微一下子心跳漏了半拍,眼疾手快掀开车帘,喊道“左钰我在这里,你快”
腰身一束,却让一股长鞭给卷了回去,后腰撞回车座上,撞得生疼。
妖女道“欧阳那个废物,居然没拖住左殊同,现在怎么办”
席芳扶好老媪,道“你先出去应对,这里有我。”
妖女竟也不迟疑,就这么踏足飞出马车,随即就听她咯咯地笑声“哎呀,左少卿,我还寻思着怎么一晚上都没见着你人,怎么,来百花阁寻欢作乐的公子爷可都找到了”
左殊同道“不劳邀月右使费心,不知贵教郁教主可在马车之内”
妖女“承蒙贵寺照顾,我家教主一切安好。”
若不是身处敌阵,亲眼见了马车内较为窘迫的处境,光听这妖女笑嘻嘻的腔调,她都要以为袖罗教另有后手了。
柳扶微全身神经紧绷,她原想席芳身受重伤,一边为袖罗教主渡送真气,一边还要分神看顾她,说不定有机会可以逃脱
但看席芳收回了那只抵背的手,无视外边的声音,如漆一般黑的瞳仁睨来“你刚刚说,你哥哥很在乎你”
“呵呵,那是当然,天底下有不在乎妹妹的哥哥么。”
他慢慢蹲在她的跟前,手一拂,腕间的钢丝再度缠住了她的颈不对,这次是摸得着,却看不见的。
席芳看她在发抖,态度十分温和地说“终于等来你哥哥,怎么又怕起来了
“”当然是怕你们走投无路,狗急跳墙。
“敢不敢和我赌三局”他微微往前探了探身“你赢,我就放你离开。”
城门前后,房檐上下,士卒遍布,无数强弓劲弩指向街心的那辆残缺马车。
饶是双方如此悬殊,大理寺及前来助阵的金吾卫仍是如临大敌。
尤其是言知行,他才经历了一场宛如噩梦的困斗,本以为这回柳小姐凶多吉少了,好在左少卿及时救场,一箭双雕地戳瞎了妖马的眼睛,才将这波妖人拦在了西城门前。
只是,不知是否错觉左少卿整个人看上去,貌似不大对劲。
此刻左殊同手持长弓,轩昂默立。
一身衣衫有半数为淤泥所染,头发湿漉漉的,不知先前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反正自少卿入大理寺以来,从未见他如此形态狼狈过。
言知行简单说了一下傀儡线及柳小姐被劫之事,又道“左少卿,经已查出,那使傀儡线之人,是席芳。就是那个”
两道人影自车内倏然而出,一跃至车顶,左殊同凝视前方,沉声道“听过,浴火重生,鬼面郎君,亦是我朝昔日的太史令。”
席芳以剑横在柳扶微被横剑以颈前,她雪白的脖颈上似乎已让利刃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人显然吓傻了,看着人群中的左殊同破天荒唤了声“哥。”
左殊同有一瞬间的恍惚,听她求救,却没有任何回应。
席芳奇道“柳小姐,你说左少卿是你的哥哥,可他却不肯应你,你该不会是诓骗我的吧”
受了傀儡线所缚,柳扶微只得维持着“楚楚可怜任人鱼肉”状,她也觉左殊同未免过于淡定,虽说今儿为了活命说了好几嘴的“哥”,好歹这一声也时隔十年八载,他纵然不情愿听,当着妖道的面,哪怕象征性“欸”一声也好啊。
言知行见左殊同仍不吭声,道“席芳席大人,昔日你为官时也算克己奉公,为官清正,究竟为何要同邪魔外道为伍,一而再再而三铸成大错”
什么,这人还当过官
柳扶微不可思议转眸。
席芳施施然道“在下就是一介乱臣贼子,如今堕入魔道正是回归正途,大人二字,万不敢当。”
邀月不耐烦听他们文绉绉来文绉绉去,冷一斜睨“席芳,别和他废话,他们要放就放,不放我们就杀了他妹妹,自己杀出去”
言知行小声提醒“左少卿,妖人惨无人道,万事还当以救柳小姐要紧”
左殊同仿似乍然回神“你们如何才肯放人”
“在左少卿面前,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席芳道“今日我们敢从大理寺劫狱,已料到此等场面,什么人质不人质的,原本也不稀罕。不过这位小娘子百般哀求,给你们两个选择倒也无妨第一,左少卿就地自刎,我便放人。”
是熟悉的配方,还加了猛料的那种。
言知行正待与左殊同偷偷商量一下有没有“作假糊弄”的可能性,已听左殊同道“不可能。”
柳扶微一听,暗自松了一口气。
在马车内,她问席芳想怎么赌,听到以命换命时,想也不想选道“我赌他不答应。”
虽然这把赌赢了,但见他连一丝一毫都没犹豫,也未免有些气恼。
拜托,她脑袋还叫人拎在手里呢,就算不愿意,装也装一下吧。
“那就剩第二种了,”席芳目光往前一睨,“我想,用她来换少卿手中的那柄如虹剑。”
柳扶微屏住呼吸,紧张的大气不敢出。
这一轮,她赌他愿意的。
尽管,她是对这剑的来历也有所耳闻,什么流传千古圣人亲赐、以及唯有“天下第一智”才能拔出的“天下第一剑”云云。
但再是稀罕到底是个物件,哪能和人命相提并论
岂料,左殊同这厢反倒迟疑起来,他望着她的目光微微在颤,简直在做一个天底下最难的抉择。
须臾,他道“我拒绝。”
这一句像一把尖针,猝不及防扎进她的耳膜,脑子“嗡嗡”地,一时不知所措。
席芳好像并不意外,笑道“噢,少卿大人这是不给商量的余地啊”
左殊同道“也许,是阁下选错了人质。”
言知行难以置信看向左殊同“左少卿,你”
席芳大笑几声,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当场将这貌美的小娘子杀了,他单手一抛,将她抛到两方对峙中心,道“也罢,无用之人留着也是无用小姑娘,今后,眼睛可得擦亮些。”
“席芳你他娘的是疯了吗”邀月甩鞭欲把人抢回来,左殊同身形快了一步,在人被抛到半空中时,一跃起身,将她揽入怀中。
不止是袖罗教的人震惊,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抛回人质还带这样的
然而,获救者面上殊无喜色,她的脖子上还缠着傀儡线,动不了,甚至发不出示警的声音。
马车上,席芳给她套了一枚带刺的戒指“这刺上有毒,但毒不致命。”
“你说不致命就不致命”柳扶微才不信。
“信不信由你,但选择权,不在你的手中。”
“你你不是说,这是赌局么”
“所以,这第三局,我赌你不敢对你的哥哥下毒手。”
“我若动手呢”
“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不动手,又当如何”
“那这场赌局,你就输了。”
半空之中,风卷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咫尺之距,是褪去了青涩的眸深似海。
柳扶微想起九年前在逍遥门的那一日,她在和阿娘撒过脾气后就要冒雨下山回爹爹家去。有个少年死死拽着她的手,执拗地道“你不是少了个母亲,你,是多个哥哥,从今以后,我会把你当成亲妹妹,不,是比亲妹妹还要亲的妹妹”
戒指落地时,她听到自己喉咙被利刃划开的声音,周围一切景象都变的极缓、极静。
鲜血抛洒向他如纸一般雪白的脸庞上,像一朵朵血色的花,迸裂、绽放。
原来,皮开肉绽是这般感觉那疼痛浸入人的魂魄,好在仅是一霎。
天煞孤星,名不虚传。
最后一丝清明散去时,她不禁腹诽
我说什么来着,到底还是给左殊同给瘟着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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