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兔收光。
不夜楼外的鬼市灯火渐暗。
桌案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新与旧的卷轴,大多都与脉望、天书相关。
席芳放下一卷关于救世主、祸世主之论的仙门古卷,揉着眉头起身踱至窗边,看着将明的天色,一声轻叹。
大氅轻披于肩,他回头,看向温情脉脉的妻子,焦躁的心稍缓“怎么还没睡”
公孙虞柔声道“这几日你寝馈不安,昨夜更是一夜未眠,可是又为教务所扰”
席芳欲言又止。
前段日子他与疲于安定各分坛,本来柳扶微暂不急退任,欧阳灯也算老实下来,教中难得安静,他腾出手去查以袖罗教为名散邪火火种一事。虽说掌灯之人尚无线索,在袖罗教倾力之下,也破了其中一个巢穴却在其中挖出了一套掌灯人私藏的秘辛。
是关于脉望与天书的。
席芳将自己关在屋中看了整整两日,越看越是怵目。
原来,天书择主,择救世之主,脉望择主,择祸世之主;此后还有一句天书主灭脉望主为救世,反之则为祸世,二者命数不可并存。万年以来,此消彼长,更迭往复,不外如是。
席芳辗转反侧,为求证,连夜派人将分坛遗落在外一些关于立教之初札记、载录一并带回长安,种种旁枝末节皆吻合。
而这几日,长安城越是因皇太孙婚事热闹,席芳越五味杂陈,听得公孙虞关询,终未忍住问“阿虞,倘若你最初就知道爱上我必定受尽苦难,最终也不会有好结果,你可还愿意逆天改命,与我在一起”
公孙虞轻轻牵住他的手,“若不愿,此刻我又如何能够与你共同携手呢”
席芳眸中泛过欣慰之色,又问“你我自是当局者迷,浑然不觉。可若我明知今日却还将你蒙在鼓里,你可会介怀”
公孙虞迟疑片刻,道出心里话“既是夫妻自当坦诚。席芳,你今有此问,可是遇到什么难事是我”
席芳摇头,“此事乃是教主之事”
“教主对我们有恩,她的事,便是我们自己的事。”
席芳颔首,“无论教中之事,还是教主之事,我自当用心、尽力。”
他唯恐妻子染了寒露,又送她回房。待看她睡下,有茶博士来禀,说不夜楼外有位大人来找副教主,正是之前来搜过几次楼的大理寺左少卿。
席芳既是在逃的叛臣,就算之前接触也是易容,自是不便直接会面,正要推拒,又听茶博士道“可是少主已经把人带进去了,啊对,那、那左少卿还说,他知道梦仙案协查的人是副教主您,所以”
不夜楼中,茶室之内。
茶博士奉上茶盘之后退下,见自家少主趴于门边,惊了个趔趄。
橙心冲茶博士做了个“赶紧滚”的手势,附耳偷听里边的动静。
室内茶气醇香,席芳在袅袅升腾的水汽中落盏于对座
,道“席芳不察,原来此前一直承蒙左少卿关照,之前多有得罪,我以茶代酒,先行谢罪了。”
左殊同,不,应说是风轻嘴角勾起,约莫是想起左殊同本人并不爱笑,又不留痕迹地收敛笑意“过往种种,也都是为了扶微,你无需放在心上。”
他在这具身体里已住了三日,不少左殊同的记忆回笼,刻意扮演一下自是不难。
席芳见左殊同架势,应不像来找袖罗教麻烦,这才放下心“未知左少卿来找席某,有何差遣”
风轻冷声道“差遣二字言重。席先生为袖罗教副教主,可知扶微她,是脉望之主”
席芳心头一震,面上勉强镇定着“喔左少卿何以有此一问”
“席教主不必紧张,此事扶微早已告知于我。只是脉望之主,在坊间素有祸世传闻,我本该替她瞒严,哪料还是让皇太孙知晓”风轻一字一顿道“故而,他才要纳扶微为妃。”
干瘪的茶叶在沸水中泡化开,席芳握着的茶杯溅水些许“左少卿何以有此论断”
“他在神庙修行,你以为他为何会下山当日扶微被你们袖罗教所擒,后成为新任教主阿飞,而玄阳门欲结仙门之力夺脉望,正是那时皇太孙出现在了扶微的面前,席先生不会都认为这些只是巧合吧”风轻道“你莫要忘了,皇太孙他既是天书之主,除祸主、收脉望本为他责任。”
门板发出嘎吱一声响。
是门外的橙心听到此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站立不稳。
席芳身子微微往前一倾,想起什么,复又坐直“若依左少卿所言,皇太孙蓄意接近都为了除掉教主,为何不动手,还要娶她为妻”
风轻低头饮了一口茶,道“祸世之力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有死灰复燃的可能。就像席先生你,不就是死过一次,依旧兴风作浪么倘若皇太孙一个不慎,激起脉望主藏于深处的力量,那后患自不可估量。我所谓的除,未必是要夺人性命,也可以是扼杀。”
这句话,若换作是他人说,席芳未必轻信。但柳扶微被袖罗教劫走那年,左殊同如何尽心竭力疯找,席芳自知柳扶微对左少卿而言有多重要。
可是,皇太孙对教主的好他是看在眼里会不会,是左少卿心生妒意,这才不愿看教主成婚
席芳道“就席某看来,皇太孙舍命救教主数次,当是真心实意。”
风轻像是早料他会有此一问“若是,想要将一个女子的天性彻底扼杀在摇篮之中,最有效的方法,不就是以爱为名么”
话音方落,橙心再也忍耐不住,突然撞门而入,门板回弹在墙上砰一声响。她双手叉腰,瞪着大眼质问风轻“你不是教主姐姐的哥哥么,你们不是感情很好么你为何不告诉她皇太孙的图谋,怎么还让她嫁给皇太孙”
席芳看橙心情绪颇愤,先安抚她坐下“少主你且先听少卿将话说完。”待起身安好门,重新落座“这些顾虑,左少卿为何不直接同
教主说”
“我忤逆宫规也要带扶微离开,也几度力阻她参与选妃,只是有些话纵然说了,她听不入耳;另有一些尚未来得及说,皇太孙就将她带走而她,也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说着,指了指右肩。
席芳大致会意。
近来诸事,包括三日前,皇太孙对左少卿动手强行带柳扶微回东宫,袖罗教的眼线自已呈禀。
橙心根本听不明白“姐姐有什么身不由己的呢至多,她再夺一次皇太孙的情根不就好了”
风轻咀嚼了一下这个“再”字,低下头,敛去惯性的笑意,反问道“倘若情根当真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他人,你的母亲郁浓,又为何会得到那般的下场”
被一针刺中软肋,橙心霎时失语。
风轻风轻所言,本就是九分真里只掺了一分假,他甚至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当日,要不是扶微答应了席副教主要救公孙虞出梦境,她本不必夺太孙的情根。对当朝储君施以抽魂之术,恰是将把柄送入太孙之手。她在皇城之中还有家人,皇太孙步步紧逼,她步步做出妥协,缘于何故,席副教主当真全然不知情”
席芳瞳仁一缩。
风轻轻而易举看穿了他的动摇“皇太孙手中的佛珠乃是神庙的一念菩提珠,那是克化情愫的法器,纵然被夺走情根依旧不会被控制此番回想,倘若他当真心仪扶微,又何必身戴此珠”
橙心急得拼命摇晃席芳的胳膊“芳叔,我之前就说教主一时糊涂了,没想到她都是为了我们”
席芳眸中出现一丝挣扎,道“但若皇太孙是真心求娶,我们在教主大婚之前危言耸听,误导她”
“既然席副教主认为将人软禁东宫也算是真心求娶,权当是我找错了人,席副教主就继续闭上门过自己的舒心日子罢”
眼见左殊同起身欲离,席芳倏然起身,叫住了人“左少卿且留步。”
风轻似笑非笑顿足。
席芳额头上出现一层冷汗,他定了定神,道“祸世主与救世主间的利害关系,我会想办法尽快传达给教主。只是无论实情如何,现阶段也无法得出结论,我们更不可能在没有任何依据的情况下,只因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就去破坏这段姻缘”
风轻若有所思地看着席芳,语气轻飘飘地道“如若是,扶微自己反悔,想要离开”
这下,席芳不再踌躇,道“席芳自会举全教之力,配合左少卿,助教主全身而退,离开太孙殿下。”
第二更
皇太孙此次纳采纳征之礼,单是聘礼的车队占了柳府外满满一条街,由皇家金吾卫保驾入府,阵仗比之当年的皇太子都不遑多让,自惹来不少百姓前来观瞻。艳羡者有之,拈酸者更有之,甚至当场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这位柳家娘子压根就不愿意嫁入皇宫,是被皇太孙硬劫入宫逼得婚啊”
“圣人如此倚重皇太孙,她为何不愿
”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柳御史家的娘子和大理寺左少卿本是青梅竹马heih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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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我怎么听说左少卿与柳小姐是异父异母的兄妹”
“左少卿早年家破人亡,算哪门子兄妹柳御史本有意择左少卿为婿,原来婚事都差不多要定下了,结果被择定为太孙妃”
“嗬,这不是活生生拆散了一对眷侣么皇太孙何故非要纳她为妃”
“许是这柳家娘子国色天香,任谁看了都心动”
“你们不会都忘了太孙殿下与左少卿的宿怨了吧保不齐,太孙殿下正是因为柳娘子是左少卿的心上人方才择她为妃的吧。”
围观者聊得欢,连维护秩序的皇城卫都竖起耳朵听。这般妄议皇家之流很快就被带走,更多围观者还是将注意放在皇太孙的车驾之上。
素来皇子纳妃,遣太尉为使者至主人之家,不持节、无制书。此次皇太孙是亲自上门送上玉帛礼,诚意不可谓不足。事实上,从问名、纳吉、纳徵到告期,每一轮司照皆一一过目筛选,连聘书都是亲自落笔,在皇家都可算得上是史无前例。
昨夜皇太孙已遣人送柳扶微回府,柳常安观女儿神态气色无异,这才放下心来。但见皇太孙诚心求娶,柳常安愁云尽散,只是想到几日前左世侄还因女儿被皇太孙所伤,难免还有些内疚。
到了太尉纳采问话的环节,身为臣子本就当依循旧礼,说一些诸如“臣之不教,唯恐小女不配为妃”“不得命,敢不从”之类的谦虚话于是,柳常安声情并茂说着既定的推词,以宣泄心中小小不满。
待往返数回方才作揖回敬宾使“臣蒙天恩,唯命是听。”
门外司照直到听到这句,紧攥到泛白的骨节才微微一松。
随行内侍端看殿下听着场面话都会如此紧张,心下不由觉得诧异。更怪的是,待五礼结束,太孙殿下立于堂中迟迟不离开,一直到卫中郎提醒,方才离开柳府。
这回就连卫岭都长出一口气。可到车驾前,转见司照回望着柳府,有那么一时片刻宛若一尊静默的雕塑“殿下怎么了”
司照未语。
纳采礼过,比起本该有的欢喜,忐忑更甚。
只因柳扶微理应留在家中待嫁,他不能再带她在身边了。
他自审,得出了结论如今,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都像是一件需要刻意容忍的事了。
尽管距婚期不到短短五日。
卫岭顺着太孙殿下的目光回看柳府,应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殿下勿扰,这次我们在柳府内外都做了充足的部署,定保柳小姐极其家人安然无虞。”
司照闭了闭眼,暗暗地吸了一口气。
忽尔长睫一抬。继而迅速拉开车门,但见车厢之内一抹倩影,他整个人一呆。
柳扶微应是在车厢内静候了好一会儿,几案上的橘子皮都被剥开,人半靠在软垫上,见到司照时才端直身“殿下,怎么这么久”
卫岭听到人声,惊了“柳小姐,你不是应该”
柳扶微食指一竖,又冲司照使了个眼色,眉梢弯出很好看的弧度先溜再说5”
卫岭顿时觉得准太孙妃也真是绝。
之前不甘不愿明里暗里说要回家,结果呢,给送回家又偏要往外跑。
司照放下珠帘,眼眸低垂,她的裙摆是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的绢纱,芙蓉一样明艳又柔软的颜色。他道“为何跟来”
柳扶微看向他,浅淡的曦光透过窗格映在他的脸上,和煦如春。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的心域,怎能想到这样平静的殿下内里会充斥着惊涛骇浪呢
心树能最直观体现人心,譬如她胆怯怕事时胆根则细,心焦难耐时则七情纠缠,若她的心也翻覆到心潭倒灌的程度,就算无需阿飞夺舍都要掀翻天。
那夜之后,殿下一切如常。
这一点,还稍稍令人安心。
可见殿下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会像风轻说的那样被欲望吞噬,失去他的仁心。
只是,她思忖着第三场赌局四年前,她甚至没有出现在太孙殿下的世界里,风轻与太孙所立的赌局怎会和自己有关
然而越试图揣测,脑子里就像被灌入更多的浆糊,乃至在殿下心域之所见都开始变得模糊。
又过去几日,她都快记不清前两场赌局的细节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怎能坐得住彻夜不眠将脑海里还能记起的写下。
首先,殿下心魔是我;
其次,是在被令焰纠缠那日,被殿下选为太孙妃;
再往前推,殿下欲送我回神庙,我夺了他的情根
莫非与选妃有关
哼。风轻风轻,看着是云淡风轻,实则拧巴得要命,老是执迷人性是非七情曲直,他自己好好的神明不当非要下凡救世,呵呵结果没讨着好处,连飞花都把他给撕了,便也不甘心看到别人好过。
以这只老不死的狐狸喜好,第三局赌约说不定还是那种“我赌你会不会打一辈子光棍”之类的诅咒
这闪念一起,她先是一怔等一等,我怎么会知道风轻执迷什么
是飞花和我说的么
柳扶微想不起来了,只觉得这腔调着实不靠谱殿下还愁没人喜欢、还愁娶不着妻子
可一幕幕过往在她心间颠覆,她记起殿下不止一次同自己说等大婚之后再告知情由。
是了,求娶那日,他分明对自己说,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难不成,兜兜转转她夺了他的情根,她无意间成了他们赌局一锤定音的关键了
“倘若我司图南,此生必将对一个人付诸真心,那个人,只有可能是你。”
这句话现下回想,就好像是提前知道了结果、但尚未发生似的。
反言之,是他必须娶我,是他必须对我付诸真心
难怪,一提还情根就不对劲,他该不会是怕没了情根,就无法纳自己为妃吧
破案了。
赌约多半是你会不会真心爱上一个女子
所以,在玄阳门被中情丝绕时,他体验到了怦然心动,所以,她那么作死地夺走他情根,他也愿意接受
柳扶微简直被自己的这次猜测给蚌住了。
她直觉相当合理了。
一刹间,心里生出酸溜溜的闷,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落寞。
但大概是因为看过殿下经历,她知道第三局对殿下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哪怕众叛亲离,他依旧在绝境中选了她。
于是,有些空荡荡的心,又被灌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小知足。
在期待被爱这件事上,柳扶微是惯性的低预期。
她在大白纸上写了满满一页“皇太孙是大骗子”之后,终于消了气。
冷静下来,她晃过神来殿下他唯恐她拿回情根,是担心他自己会不够爱她;可事实上,她的情根早还,这不反而说明,他正是对自己动了真情么
微微▊”
马车之中,司照见她不答,低唤了一声。
她这才回过神,故作愁眉道“哎,别提了。我爹那老古板为我置办嫁妆首饰实在是又笨重又老气,就连妆奁都是几年前时兴的,我气了一晚上呢。”
“令尊亲自为你置办嫁妆,无论贵重,心意无价。”司照道“喜欢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准备。”
“我也是这般想的,反正离天黑还早,殿下若是得闲不如就陪我游于肆如何”在他愣神的一瞬,她又道“啊对,我还约了橙心和兰遇一起去不夜楼小聚一顿呢。”
“何时约的”
“昨日橙心就来找我了,但那时在忙我自己的事儿哎,殿下该不会还为兰遇上次把我带出宫的事恼他吧若没有他们俩闹那一出乌龙,说不定我们还走不到今日呢,于情于理,我们也该好好还礼于我们的媒人,对吧”
还礼当然是鬼话。
如果当真顺利完婚就可以阻止风轻复活,那是再好不过。可万一不是呢
柳扶微对万事姿态,向来都是宁可多虑、绝不忽略。
之前被蒙在鼓里也就罢了,既窥探天机,必是要尽力防范未然。
可她偏偏无法对殿下讲明
刚好,席芳和橙心非要约见,她也答应过司照不再背着他行事。倒不如趁此机会把殿下一起带去,她无法说出来的话,指不定大家这样开诚布公坐下来聊一聊,便能解决了
柳扶微将话说到这份上,司照当然不会拂她的意。
等到柳扶微买了满满半车“厚礼”,让卫岭一并搬到小舟,卫中郎都担心会不会超载沉船。
“橙心最喜欢梳双髻,这种绿松石喜鹊珠花一定很适合她。”柳扶微买到好看的首饰,忍不住同摆弄。
夜幕清风徐徐,他望着水波在她眼眸里璀璨的光“只怕她不会领情。”
“谁说的别看橙心平日大大咧咧,只知贪嘴,她其实喜欢珠钗首饰越贵越喜欢。”
“你呢”
“我当然也不例外”她话没说完,想到自己太孙妃的身份,又轻咳一声,“我知道殿下崇尚节俭亲身躬行,我也不会太过分”
司照忍不住低下头笑。
她吃不准这笑容的涵义,“殿下不会是在嘲笑我吧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不贪财,不爱慕虚荣的哦。”
“你的喜好若当真如此简单,我倒省心。”
“瞧殿下你这话,倒似我多欲壑难填似的。我呢,并没有那么多要求,不像有的女子渴望一些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情感,就好像我阿娘那样”她说到这里,抚了抚手中的红绳,“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情之一字也未必越重越极致才幸福,最要紧的是合拍,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就像我”
她本想说“就像我们一样”,但司照却打断了她“我不这么认为。”
她愣了一下,“那,殿下是怎么想的”
司照喉头一动,未答。
柳扶微谈起这个,本意是不希望他因为赌约的事太有负担。无论他对自己心意是否纯粹,反正她最在意的不是这个,也不会因此离开他,委实没有必要因此生出心魔。
但被他反驳,本来刻意忽略的闷闷不乐还是涌上来了。
她道“说起来,殿下都没有说过,你喜欢我呢。”
他默然一瞬,开了口“喜欢这两个字,太轻。”
“怎么会轻呢只有喜欢才会相伴,只有喜欢才能倾诉、才愿意分享哪怕最初只是轻轻的、淡淡的,但不会顾此失彼,不会孤注一掷,不至昙花一现。”
就像阿娘和左叔,哪怕山盟海誓,却已不在人世。
而阿爹对周姨娘,也许远不如当初对阿娘那般浓烈,却是细水长流,是真实的。
她像是在安慰司照,又像是说给自己的听“喜欢的心意,会在日积月累中一点一滴增加、填满,看得到希望,会期待明天会比今天更好这才是凡尘中人,应该追求的情。”
须臾,伴着船桨划水的声音,他道“微微,你说得对。唯有相伴必须相伴。”
像是唯恐目光也会灼穿人,他挪开眼,转而望向即将抵达的岸边,穿过憧憧人影。
“如果觉得太轻,填上就好,耐心地,直到把她所有空隙都填满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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