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与男女风月沾边的事儿, 最易口口相传,不过一个下午,蛇口救美已传遍整座行宫。
端王一家子入住芭蕉院。
端王坐在前院大树下的一把藤椅里, 端王五十来岁年纪,蓄一把长髯,白色胡须根根分明,垂至胸口, 像极了一挂闪闪发光的银色瀑布,端王手持蒲扇轻轻一扇, 白胡须贴着胸口摇曳, 怎么看怎么一股仙风道骨的味儿。
“爹爹, 您这胡须怪好看的, 赏我两根吧”
朱清芷晚饭后去外头跑了一圈马, 回来见爹爹坐在树下纳凉, 她调皮地从后背搂住爹爹脖子, 托起他长须,作势要拽下两根当标本。
“又胡闹不是。”
端王笑着用扇子拍打小女儿不安分的手。
拍完,端王用扇子指向身边的小凳子, 示意女儿坐下详谈“阿芷,听说卢垣昭救了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蛇口救美的事儿, 传得沸沸扬扬,连端王这种不爱打听八卦的人, 出去遛一圈都能听到几耳朵。
“爹爹,娘亲先头已经问过了, 您又问。”朱清芷撅起小嘴,不肯落座。
朱清芷方才外出跑马时,每遇到一个相识的贵女, 无一例外地都要追问一遍,说的次数多了,她都有些烦了
“细细说给爹爹听。”
听出女儿的小抱怨,端王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狭长锦盒,里头摆着一对羊脂玉簪子,手工精妙,簪头的牡丹花和海棠花栩栩如生,拿出来,只见下头还用银链子坠着三片同样是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小叶子,薄如蝉翼,轻轻一晃,它们在阳光下闪烁,漂亮极了
端王笑着递到女儿眼前。
赤裸裸的交换。
得了礼物,朱清芷立马笑了,继续趴在爹爹后背,一边亲昵地把玩爹爹的白胡须,一边将毒蛇事件的来龙去脉交代得一清二楚,甚至好心情下,连卢垣昭心仪崔木蓉的事儿都一并说了。
端王闻言蹙眉。
身为当朝皇叔,年轻时的端王也曾有过从龙之功,力助当年仅仅是廉亲王的宣德帝干掉当时的无能太子,以及好几个夺嫡的皇子,成功登基为帝、君临天下。哪怕事成后,端王逐渐放权,近十年来向闲散王爷靠拢,他对朝堂诸事的敏感却丝毫没退却,依然如最耳聪目明的猎犬,哪儿稍有异动,便能迅速察觉。
敏感如端王,瞬间领悟到此次事件的真谛太子一党想借联姻拉拢他。
拉拢就拉拢,他拒绝便是,犯不着着恼。
可,推出卢垣昭这样心底装着别的女子的男子,是何意他堂堂端王的宝贝女儿,还不配拥有一个全心全意待她好的夫婿
简直欺人太甚
端王心头一哼,吹得嘴边胡须乱飞。
当然,这副着恼的模样可没当着宝贝女儿的面爆发,他慈眉善目地笑着“原来如此啊。”先哄女儿回房歇息去,目送女儿的小身影跨过通往后院的月洞门,他才开始吹胡子瞪眼睛
“去,把王妃叫来。”
丫鬟应下,快步去后院。
不多时,端王妃从月洞门走出来,远远的就瞧见老头子一脸不悦地坐在藤椅上吹着胡须。
端王妃笑着凑近“老爷,好端端的,跟谁生气呢”
端王哼道“谁招惹本王的宝贝女儿,我跟谁急”
端王妃接过端王手里的蒲扇,坐在小凳子上给他轻轻扇风,不疾不徐地笑道“我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不就是卢垣昭救下咱们阿芷,又四处炫耀嘛。救人的事,咱们承他的情,明儿我亲自登门道谢便是,特意不带上阿芷,外人一瞧不就知道没戏了吗保管流言蜚语一下子熄了。”
端王继续哼道“你也不必出面,差遣管家出面足以。”
端王妃
只派个下人去
也太不给鲁阳侯府脸面了。
“对,只派遣管家出面,你敢亲自去,我跟你急”端王像个与人怄气的小顽童似的,瞪大双眼道。
端王妃
她知道了,老头子那护犊子的老毛病又犯了
再则,此事不单单涉及女儿,还牵连着太子岳家。
老头子近些年格外谨慎,疏远一切皇子派系,对东宫太子,也敬而远之。
用老头子的话说,皇子们长大了,翅膀逐渐变硬,距离惨烈的夺嫡也就不远了。
站对了,有从龙之功固然好,万一站错队,便是万劫不复。
而年轻时经历过一次夺嫡的端王,亲眼见证过惨败皇子们和他们下属的下场,显然不愿再蹚浑水。
思忖眼下时局,端王妃忍不住讨论道“老爷子,虽说福王和恭王心有不甘,可他们二人无论是自身才华还是背后的势力,与太子比起来,差距悬殊。”
如此看来,太子稳操胜券。
端王谨慎地环顾四周,确信丫鬟小厮离得远,才小声哼道“端王和福王即便是小鬼,也难缠。还有,你难道瞧不出来四皇子后劲很足”
“四皇子”端王妃显然从未考虑过。
四皇子自幼被冷待,纵使去年开始待遇好转,也只是掌管了烂泥扶不上墙的金吾卫而已,与太子岳家的神策军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啊
在端王妃眼里,四皇子唯一胜过太子的地方,似乎只有一个,家里的娘子远比太子妃在宣德帝跟前受宠
端王捋着白胡须,笑她“你还真是肤浅,不懂看人。且等着吧,四皇子绝非池中之鱼,若干年后,朝堂上谁说了算,还真不好说。”
太子,指不定就是眼下风光罢了。
而四皇子的锋芒,会逐渐展露。
旁的不说,去年在西北,四皇子就敢率领裴家军狠狠将神策军往死里虐,令裴家军重振雄风,便足以看出四皇子有勇有谋
而太子,绝没有这样的魄力和胆识
端王妃
说好的保持中立,不站队,怎么老头子眼角眉梢明显看出一股子偏心四皇子的倾向
眼珠转了转,端王妃懂了,大概率因为太子的岳家,利用流言蜚语算计自家宝贝女儿,把老头子给狠狠得罪了
卢垣昭一家子居住在落霞院。
一家三口人不多,带来的行李却一箱笼又一箱笼,委实不少。
卢夫人指挥小厮丫鬟们收拾行李,拾掇各处房屋和院子,忙忙碌碌大半日,直到天光散去黑透了,才张罗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预备吃晚饭。
“世子爷呢”
夫妻俩在饭桌边坐下,才发现独子卢垣昭没现身。
大丫鬟上前禀报“世子爷抵达行宫没多久,便骑马出门了,不知去向。”
卢夫人忍不住抱怨“这孩子,又上哪耍去了天黑了也不知道回家。”
鲁阳侯“出去散心也好,总比猫在书房作画强。”
卢夫人
想起那一书房的崔木蓉画像,她就直皱眉。
夫妻俩吃到尾声时,卢垣昭终于从外头归来,身穿白色锦袍,手执玉骨折扇,龙行虎步,踏着月光而来,愈发显得公子如玉。
看着儿子俊美如画中人,卢夫人皱起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不过,下一刻,又深深蹙起。
只见卢垣昭白色衣襟处,沾上半枚火红的唇印
“昭儿,你方才与谁在一起”卢夫人遣散丫鬟后,尖声质问。
循着娘亲视线,卢垣昭低头,也发现了衣襟上的半枚唇印,但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儿子都二十又一了,娘亲还管这个”
卢夫人险些憋死。
鲁阳侯站在儿子那边“就是,儿子老大不小了,该允他些自由。来来来,儿子,坐下吃饭。”
在鲁阳侯眼里,他儿子身为世子爷,睡几个女人也叫事
卢夫人“眼看着要与端王府小郡主议亲,这个节骨眼上,该克制点。”
眼前浮现林间,朱清芷亮晶晶仰望他的双眸,卢垣昭凭借以往的诸多经验,笑得自信“娘亲放心,儿媳妇跑不掉。”
话音刚落,门房匆匆来报“侯爷,夫人,端王府管事来访,手里抱着一个硕大锦盒,说是替他们小郡主登门送谢礼来了。”
卢夫人腾地一下扶桌站起“端王妃和小郡主没来”
管家“回夫人,没来,来的只有端王府管家。”
卢垣昭怔住。
卢夫人霎时白了脸。
救命之恩啊,这样的大恩,女主人和当事人统统不来,只随意打发个下人了事
这也太敷衍了
“端王夫妇,未免太不知礼数”自视甚高的卢夫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撇开妹夫家成国公府不提,单说他们范阳卢氏,也是享誉几百年的士族,居然遭受端王一家子如此的轻视
气归气,卢夫人还得强颜欢笑,去往院门口亲自接过端王府管事送来的谢礼。
“救命之恩,甚是感激小的告退。”
端王府管事奉上锦盒,连院门都没跨入,就含笑转身告辞。
没走两步,迎面遇上一个交好的小太监,就听端王府管事将独自送谢礼的事儿大嘴巴泄露出去了,引得路过的小厮、婢女、婆子纷纷驻足聆听。
毫无疑问,这铁定是奉命行事,否则,借给管事一百个胆,他也不敢逢人便说,生怕外人不知晓似的。
卢夫人只觉自家脸面被人狠狠丢在地上踩
“关门”
卢夫人一甩帕子,咬牙离去。
走廊下,卢垣昭站在灯笼笼罩的光晕下,面皮微微崩紧,他当然能看明白,端王府这招意味着,压根不屑与自家联姻,或者说得更直白些,没看上他
打小优秀惯了,被爹娘和身边亲戚高高捧着长大的,卢垣昭何曾受过这份嫌弃和侮辱
夜色中,忽然传出一声冷笑。
卢垣昭摩挲着走廊扶手“崔木蓉另选太子也就罢了,朱清芷,你也配”
说罢,卢垣昭转身迈入浴室,脱下那件沾有女人唇脂的衣袍丢上衣架,在两个如花似玉的婢女伺候下,跨入浴桶沐浴。
宣德帝一行人入住行宫五日后,北漠太子率领四王子和小公主,骑着快马抵达。
北漠一行人住不惯宫殿,拜见宣德帝后,便在金吾卫的协助下,前往山下的平原搭建起几十座圆顶帐篷。
清芙小公主头次踏入中原,像第一次出门踏青的孩子似的,满脸兴奋地甩着马鞭,在中原辽阔的草原上策马飞驰,时而甩出马鞭,卷起草地上的一朵小野花,时而高兴地从马匹左侧跳跃到右侧,再跳回左侧,尽情向北漠勇士们以及大召国的金吾卫们展示她的好身手
“公主,水。”
清芙小公主跑马一圈后,婢女小跑过去,递上帕子和水壶。
清芙小公主笑着接过,抹了把汗,一边慢悠悠地喝两口水,一边借着水壶的掩饰,偷窥十步之外那个高大英俊的金吾卫头领。
小公主自言自语“那个中原男人真俊美,可惜,只是个小小的侍卫头领。”
如若不是,她可招他为驸马
婢女顺着公主视线望去,瞧见朱少虞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和笔挺修长的身躯,也忍不住悄悄红了脸。
“清芙,你在看谁”
清芙小公主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唬了一跳,手一抖,水洒落下来,即使她及时拿开水壶,胸前的衣裳也湿了,隐隐透出里头的粉色小衣,非常不雅。
清芙小公主忙不迭用手掌捂住,一面瞪了眼不知何时出现在马边的四王子,不悦道“我看谁,关四哥何事”
四王子瞥眼朱少虞,笑着提醒“那位是大召国的四皇子,听闻自幼不受宠,父汗让你来和亲,可不是为了让你嫁个落魄皇子当妾的。”
落魄四皇子
还已娶妻
清芙小公主的脸瞬间垮了,再也没心情骑什么马,跳下马背,捂着胸口怏怏不乐地冲进她的大帐篷。
小公主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四王子才转身,走向北漠太子和朱少虞。
只听北漠太子朝朱少虞大笑道“此次前来,本太子带来了一百名北漠勇士,各个武艺高强,听闻你们中原也不乏好手,不如明日咱们两国打个擂台,看谁的勇士更能打”
踏入大召国的第一日,就要挑衅大召国的勇士,这北漠太子确实够嚣张
朱少虞注视他双眸,不卑不亢道“我父皇也正有此意。不过诸位千里迢迢才刚到此,路上过于疲惫,不如好好修养两日,后日再比武”
北漠太子大手一挥,目露不屑“不必,除非贵国一时半会挑不出能打的武士,那本太子倒是乐意多等一日。”
朱少虞笑了“北漠太子多虑了,我大召泱泱大国,便是此刻开打,也能立即调出一大批高手来”
北漠太子“既然如此,那就明日上午开始。”
朱少虞“主随客便”
话毕,朱少虞拱手告辞,转身之际,与四王子打了个照面。
四王子彬彬有礼,与北漠太子的狂妄不同,谦和有礼地单手按胸,弯腰行了个见面礼。
莫名的,从四王子身上感受到一股善意,朱少虞忍不住多打量他一眼。
一眼下去,朱少虞心头腾起一股熟悉感。
似在何处见过。
回到行宫,朱少虞火速将北漠太子预备打擂台之事禀报给宣德帝,事出突然,宣德帝倒也并不着慌,直接将千牛卫、神策军和金吾卫头领叫来。
宣德帝“共出一百名武士,千牛卫和神策军各出四十人,金吾卫出二十人。”
三只军队里,金吾卫名额最少,不过,朱少虞含笑接纳了。
裴海棠得知时,微微嘟嘴“皇舅舅偏心啊。”
朱少虞搂住她小腰,在后院迎着明媚的春光散步,闻言,捏她小鼻尖,笑道“比武这种事,在精,不在多。父皇肯给金吾卫上场的机会,我已很知足”
裴海棠想想,倒也有理。
她相信,在朱少虞的严苛训练下,这次比武中,金吾卫一定会大放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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