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广民在一片混乱中被推到媳妇和母亲跟前。
瞿若云实在是太委屈了, 车轱辘话来回说,跺着脚,急得脸蛋通红。俞翠曼的脸色也憋得铁青, 本来想着息事宁人先把儿媳妇拽回家里去, 可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死拽都拽不动。
俞翠曼的老脸都丢干净了,再顾不得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一股脑吐起苦水。
闺女出嫁后心思就飘走了, 明明婆家也不是什么穷抠搜的家庭,可她一门心思往那儿贴, 两手空空地回娘家,走的时候兜里还揣着从她爸那里讨来的布票粮票, 使劲打秋风。
俞翠曼提到这个, 众人就有话说了,只不过是压低了嗓子小声说。
“闺女一心为婆家, 还不是因为过去被娘家伤透了心吗”
“以前林厂长家闺女还没出嫁的时候,家里大部分的事都是她做的, 小小年纪要做一家的饭,大过年的,她和她弟倒是都有新衣服穿, 只不过她穿着新衣服忙活一整天,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新衣裳看起来都脏兮兮的。”
“在娘家心寒,当然得为自己打算了。好歹娘家有钱,不要白不要”
“父母重男轻女,弟弟又是个不成器的,她也很难啊”
“翠蔓真是几十年都没变过, 年轻的时候疼儿子不疼闺女,现在娶了儿媳妇,又天天催着人家生个小胖小子。”
俞翠曼话匣子一开,都要开始心疼自己了。
儿子本来是全家的希望,好不容易进了国营饭店学厨,多体面。可没想到,他太糊涂了,有一回,他实在想请假,可单位里不同意,便想出个馊主意,到医院装病打证明。就是那一次,他在医院碰见瞿若云,她就是个食堂打饭的而已,还是个临时工
俞翠曼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林广民被瞿若云勾搭得昏了头,非要娶她。可瞿家是什么条件一家子都在大队下地赚工分,一块玉米馒头得分成两半吃。瞿若云也就是长得漂亮一点,但又不是美成天仙了,高攀冶金厂的厂长家,她好意思吗
当时她丢不起这个脸,又拗不过儿子,只好说了谎话。给瞿若云改了个听起来有文化的名字,结婚时要求瞿家一家人都必须穿新衣裳,打扮得体,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别暴露乡音。至于结婚之后,两家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否则就不必来往了。
俞翠曼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希望一些同为母亲的职工和职工家属们能理解体会自己的良苦用心。
然而没想到,她话一说完,大家的眉头都拧起来了,摇摇头,一脸的不赞同。
林广民被夹在她们之间。
他不知道是谁把自己推出来的,刚才抬眼望向人群时,一下子就看见宁荞。
宁荞实在是太打眼了,乍一眼望去,她明显就和其他人不一样。现在,她漂亮的眉微微蹙着,很嫌弃地看着他家人吵架,林广民难堪不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可现在再想躲,又没地方可躲了。
大院里的婶子们都说,他是个男人,哪能眼瞅着媳妇和母亲吵成这样,得说句公道话。
林广民不知道该怎么说公道话。
平日里这样的情况不是没发生过,虽瞿若云从不会和俞翠曼吵得这么厉害,可婆媳之间拌拌嘴,再正常不过了。
大多数时候,瞿若云会自己消化,而俞翠曼也会自己战斗,她们不会将林广民拖入战局。
因此他也习惯任由她们胡闹个够,反正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但这一次,情况不太对。
看好戏的人,纷纷将矛头指向他。
大院里的职工和职工家属们,不好意思当面对厂长夫人说些难听的话。
可论年纪,大家都是长辈了,数落林广民几句倒没什么问题。
“广民,你是个男人,应该学会调和媳妇和你妈之间的矛盾。”
“你要是听婶子的,就让婶子来说句公道话。你媳妇还没怀上,被说成是不会下蛋的鸡,小姑娘脸皮薄,心里过不去。你妈想抱孙子,说的话重一些,也能理解。这问题还是出在你身上,你两边哄一哄,这事不就过去了”
“当男人的,得有担当,听你妈的话和疼媳妇是不冲突的,你说是不是”
林广民的嘴巴动一动,话还没说出口,又再次被打断。
大家愈发起劲,跟教儿子似的教他。
俞翠曼脸色难看,可好歹大家伙儿是在为自己说话,她也不好发脾气。
林广民的头埋得越来越低,只盼着宁荞别看着这一幕。
宁荞倒是没看林广民。
她的注意力,落在瞿若云身上。
瞿若云的眼泪一个劲地掉。
过了好久,用手背抹去。
当天晚上,常芳泽和宁致平都有些失落。
原本家里还热热闹闹的,吃饭时大家还有说有笑,可饭后,送走儿子和儿媳,再收拾好厨房之后,就已经八点多了。
离休息的点儿越来越近,一会儿合上眼睛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就得送闺女和女婿去火车站。
“妈和爸有空的时候可以来岛上看我。”宁荞软声道,“岛上风景好,海边特别漂亮,等你们来了,咱们一起去海滩踩沙子。”
常芳泽勾了勾闺女小巧的鼻尖“妈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踩沙子呢。”
相聚虽短暂,可全家人都倍加珍惜。
这一趟的离别,与上回不一样,常芳泽真正和女婿相处过之后,更加信得过他,看得出来,他会好好疼爱照顾宁荞。
但在婚姻中,疼爱与照顾并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常芳泽习惯操心,温声提醒闺女。
“我对他也很好。”宁荞在妈妈跟前撒娇,说道,“不信你自己问他”
常芳泽还能问什么。
光看女婿唇角温和的笑意,就知道他会怎么回答了。
宁荞还不舍得睡,坐在床头光着脚丫来回晃,看着爸爸妈妈忙碌的身影。
屋子里,常芳泽将刚给闺女做的裙子拿出来,原本上面的扣子不牢固,她重新缝一下,加几针,能到时候宁荞穿上,扣子就不会掉了。
宁致平满屋子找好吃的,时不时找到一个饼干之类的小零食,又往闺女行李箱里塞。
“到时候路上吃。”宁致平说。
常芳泽拍开他的手,重新打开箱子“你得放她包里,放行李箱里多麻烦,到时候他们俩口子在火车上很难找的。”
箱子一打开,常芳泽又无奈地摇摇头“都没收拾好,我重新理一下。”
“没事,妈。”江珩说,“您别忙了。”
“我给你们放好一点,到时候回去收拾起来也方便。”常芳泽说着,将行李箱里的衣服都搬出来,冲着闺女女婿摆摆手,“很快的,你们自己出去逛逛。”
“就是,你们别在这里坐着了,太闷。”宁致平笑道。
小俩口被老俩口赶到大院散步。
安城已经够热的了,等回到海岛,估计更闷热。江珩和宁荞一圈一圈绕着大院逛,说起等到回海岛,可以买一台电风扇。
“电风扇很贵的。”宁荞说,“用扇子就好了”
“扇扇子手多酸。”江珩低笑,“买一台吧。”
宁荞犹豫着“可是”
“买吧。”
听着江营长和她打商量的语气,宁荞说“你愿意买就买呀,不用问我。”
“存折在媳妇那儿。”江珩很无辜,“想买什么要跟媳妇打报告。”
宁荞眼底笑意更深“那你打一份详细报告,到时候我来审批。”
“保证完成任务。”江珩正色。
微风阵阵拂过,吹起宁荞额边的发丝,她仰着脸,笑眼弯弯。
不光是她父母这一回送走她的心境不一样,就连她自己,也早就已经适应。
虽然不舍得离开安城,可想到去海岛,宁荞并不为难。家里的三个大孩子,估计每天都在念叨着他们,托儿班里的小孩子,也很想念宁老师呢。
大院里人不多,格外安静。
最安静时,隐隐传来的啜泣声就变得明显。
“是有人在哭吗”宁荞小声问。
江珩望着一个方向“在那边。”
角落里,有人坐在石阶上,双臂抱着腿,缩成小小一团。
她哭泣的声音很轻,肩膀不住地颤抖,等哭得累了,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神色黯然。
瞿若云小时候过的是苦日子。但因为性子单纯,又很懒散,从小到大没什么志气,得过且过的,每天心情可好了。
和厂长的儿子结婚,这消息刚传出来时,全村人都不信,等到确定真有其事,大家的嘴巴张得快能塞下一个鸡蛋,说天上砸馅饼,砸中她了。
瞿若云也以为天上掉馅饼,美滋滋地嫁了。
结婚后,她也没想多,该吃吃,该花花,可现在回过神,怎么觉得有点寄人篱下
原来结婚一点都不好。
瞿若云哭得一抽一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脚步声,她还以为是林广民出来哄她了。
可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是宁荞。
月光下的宁荞,皮肤雪白透亮,一双眸子清澈莹润,真的很美。
瞿若云已经知道当初才不是人家对自己男人死缠烂打,实际上,是林广民被拒绝之后恼羞成怒,才编出谎话。
他就和他妈妈一样,满嘴谎言。
瞿若云有些懊恼,起身想走。
可忽然之间,轻柔的声音响起。
“桂花。”
瞿若云来到职工大院这么久,还从没有人这么亲切地喊过她的名字,其实,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一时之间,她鼻子发酸,哭得更加厉害。
这一晚,瞿若云重新变成瞿桂花。
她有太多的话想说,而宁荞成了她唯一的听众。
瞿若云意识到自己的困境,却不知道怎么解决。
要说离婚,自然是不可能的,从小到大父母、周遭的环境,从未给她灌输过这样的观念。更何况,他们也确实还没到这份儿上。
“是不是我生一个娃娃就好了”瞿若云问,“他们家喜欢男娃娃,生个儿子,就没人为难我了。”
“如果不是儿子,就一直继续生下去吗”宁荞轻声反问。
瞿若云咬了咬唇。
“搬出去住呢”宁荞说。
“不可能。”瞿若云说,“就算广民同意,我婆婆也不会同意的。”
这就是一个死结,至少对瞿若云来说,她从没有碰到过这么大的难题。
她能察觉到,往后的日子会愈发难过,可又能怎么样呢
“你说,我该怎么办啊”瞿若云小声道,其实也不是在问宁荞,而是在问自己。
“没有这么糟,你还有工作呢。”宁荞笑着说。
瞿若云心底好受了些“也对呀,我有工作,虽然不是什么营养护士,可在食堂打饭比下地挣工分要强多了”
她的心情变得愉悦,连带着说话的语调也开始上扬,眉飞色舞的。
似乎是一见如故,瞿若云能理解自家男人为什么喜欢宁荞,毕竟,她也喜欢。
她们聊了好久。瞿若云交到城里的第一个朋友,听说宁荞有高中文凭,更是惊得眼睛都睁圆了。是不是得有文化,才能说出这么多好听漂亮的话呢
“我只念过初中,但没读完。”瞿若云难为情地说,“脑子笨。”
其实瞿若云和苏青时的经历很像。
但成长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
宁荞自己也没什么人生阅历,可脑海中隐约有关于原剧情的记忆,在敲打着她。
她突然知道应该怎样帮助瞿若云。
“想要变得有文化还不容易吗从现在开始学习,也不晚。”宁荞笑着说。
瞿若云眨了眨眼。
她有些崇拜这个偶然相识的朋友,将新朋友说的话,当成自己的救命稻草。
她也不知道在二十岁的年纪,再重新拿起课本,能有什么用处。
可学进脑海中的知识,都是自己的。
也许等到她变成有文化的人,现在面临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不远处的榕树下,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宁荞。
江珩很有耐心,他看她轻声细语地对瞿若云说了好多话,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像是受益匪浅。
又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
“你要走了吗”瞿若云的眸光黯了一下。
可她刚说完,面前宁荞伸出白皙柔嫩的手。
“我家有好多初中和高中的教材,可以借给你看。”
瞿若云微怔,随即也伸出手。
宁找出自己过去的课本。
课本堆得高高的,但也不重,可江珩不让媳妇抬,接了过来。
瞿若云回家时,怀里抱着一堆书,时不时回头看她。
宁荞摆摆手“要认真看哦。”
瞿若云用力地点点头“好。”
刚才,坐在石阶上的她,是被宁荞给拉起来的。
她当时恍惚了一下。
瞿若云很难描述,只能神神叨叨地想着
那一刻,就像是冥冥之中,一只手将她拉出泥沼。
力气不大,却很坚定。
明早就要启程,这一夜,宁荞还是依依不舍地当着“小孩”,靠在妈妈身旁。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吵醒的。
那会儿,有人特别使劲地敲门。
而后,传来江珩和宁致平与宁阳的对话声。
迷迷糊糊时,宁荞一下子坐起来。
“要生了你嫂子要生了”常芳泽激动道。
凌晨两点,一家人匆匆赶到医院。
嫂子的娘家人已经到了,在产房外焦急等待。
常芳泽也急,一边搭着亲家母的肩膀让她放宽心,一边自己的心里头像是打鼓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护士时常出来,出来时总摇摇头。
产妇开指慢,虽并不危险,但疼得满身汗,哭得都没了力气。听说有的产妇生产不顺利,疼个一天一夜都是常有的事。
等到天刚蒙蒙亮时,仍没有传来好消息。
江珩去国营饭店买了早饭,给大家送过来。
但谁都没有心情吃。
这一刻,所有人都只盼着,焦春雨能平安。
宁阳坐着不安稳,站着也不安稳,像无头苍蝇一般在产房外的走廊转悠。
好几次护士出来,他都想往里挤。
护士严肃道“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也希望你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又还没生,为什么不能让我进去陪着我媳妇”宁阳也沉下脸,语气焦躁。
焦母只能过来将宁阳拽到一边去。
江珩和宁荞原本是打算在早上十点钟赶往火车站。
现在这情况,宁荞放心不下,让他先回去。
托儿所那边比较容易请假,可江珩回的是部队,确实不能拖延。
常芳泽和宁致平让他放宽心,到时候会将宁荞送到火车站。
“你一个人可以吗”江珩问。
“没问题。”宁荞说。
部队领导给的探亲假就只有十一天。
作为军人,江珩不能没个交代就肆意推迟归队时间。
他只能同意宁荞说的,又叮嘱道“回来之前先往部队打电话,我到西城火车站接你,陪你转船。”
宁荞答应下来,她担心着嫂子,一时没想太多。
但江珩帮她考虑好一切。
那天宁荞答应唐清锦,回海岛时和她结伴走。虽医生说唐清锦恢复得不错,目前的身体状况能承受路途的颠簸,可她毕竟还坐着轮椅。
宁荞哪里抬得动轮椅
现在是早上六点,江珩去了一趟唐清锦的病房。
唐鸿锦正在病房陪着姐姐。
原本他并不打算在踏上西城这片伤心地,但江珩的话,让他不得不承担起责任。
“我也去一趟,到时候我送她们到西城火车站,再回来。”唐鸿锦说。
处理好这一切之后,江珩回去和爱人道别。
他不能再耽搁,临走时握着宁荞的手“别担心,会顺利的。”
宁荞的家人,如今也是江珩的家人,他同样关切。
好在出出入入的护士都说产程虽长,但并不危险,大家便让他安心离开。
行李很重,得由江珩一并带走,宁致平陪他回家一趟取行李。
等到宁致平独自回来时,产房的门恰好开了。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所有人围上前去。
“我媳妇怎么样”宁阳焦急地问。
“母子平安。”
“是个七斤二两的大胖小子。”
所有人的心头大石终于放下。
常芳泽和焦母喜极而泣。
宁荞依偎着江珩,眼圈微红“我当姑姑了”
本来还神情凝重的一家子人,终于露出喜气洋洋的笑脸。
宁荞留在病房,陪伴着嫂子。
“嫂子,我们家娃娃的眼睛真漂亮,像你。”
“皮肤也白白的,像你”
“耳垂也好大,我刚才听妈妈和阿姨悄悄说,耳垂大的孩子有福气”
“医生说他在你肚子里吃得太好了,比一般婴儿要大,所以才让你受了这么多罪。”
“嫂子,生孩子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特别疼”
宁荞的声音绵绵软软的,时不时在焦春雨的耳畔响起。
可她刚要回答,宁荞又立马摆摆手“嫂子,你还是别说话了,护士说会伤元气的。”
焦春雨虚弱地靠着,听着小姑子温暖的关切,双眸湿润。
再回头看看刚出生的婴儿,有些陌生,可唇角又不自觉扬起浅浅的温柔笑意。
宁荞陪完了嫂子,又去看小侄子。
一大家子人都围着她小侄子,要挤进人群真不容易。
虽然是医生口中的小胖娃,但宁荞盯着看了好久,还是觉得他小小的。
又小又软,不敢抱。
“真好看。”
“怎么这么可爱呢”
“太像嫂子了”
宁阳给媳妇递了温热的水,笑着斜了他小妹一眼。
好看的都是随了妈妈,他这个当爸爸的,就没有功劳吗
军区大院的家属们都看得出来,这一回江营长不在家,他弟弟妹妹们倒是长进不少。
毕竟过去仨孩子实在是让人头疼,因此现在,大家也没对他们抱太大的期望。但没想到,将期望放低之后,他们仨居然还让人有些惊喜。
没有上房揭瓦,没有逃课去掏鸟蛋,也没听学校里传来他们打架的消息。
每天一大早,江营长的弟弟妹妹们吃完早饭就去上学,到傍晚放学时回来,简简单单做一顿晚饭,吃完之后去大院玩。
这几个大孩子,玩起来还是照样很疯的。
只不过疯归疯,在外面野的时间倒不是很长,他们给自己定了时间,大概点的时候,会老老实实回屋写作业。
贺永言受了江营长的嘱托,有空时会来家里看看他们。
看见他们的变化时,贺永言还不相信,用手探一探他们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
倒是没生病。
但是这么乖,实在反常。
最后,贺永言在厨房里,看见一堆吃完还没洗的碗。
“你们怎么不洗碗”贺永言震惊道,“十多天了,一个碗都没洗过”
“洗的。”江源解释道,“江奇做饭的时候,我和果果来洗,用到几个洗几个,别浪费了。”
“永言哥,你别告诉我们大哥。”江果果提心吊胆地说。
“那你们还不快把这里的碗洗干净天气这么热,也不怕长虫子。”
“虫子有什么可怕的”江奇说,“虫子没我们大哥吓人。”
贺永言
这才是他熟悉的熊孩子们。
话是这么说,但孩子们每天都是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也深知哥哥和小嫂子快回来了。
算一算路程,大概是今晚天快黑的时候,他们就到军区码头了。
搭两个小时的船回来,差不多是晚上七八点。
江家的孩子们执行力很强,立马开始洗碗。
满厨房的碗,能用的全都用了,前些天是很轻松,现在要洗,可不是一般的累人。
江果果试图偷懒,磨磨蹭蹭的,被江源敲了敲脑袋瓜子。
“快干活”
江果果嘟了嘟嘴巴,“哼”一声。
埋头干活。
贺永言坐在一旁看他们仨忙活,过了一会儿,问道“江奇,你晚上是不是要做饭我能不能留下来吃一顿”
“可以。”江奇说,“吃完你洗碗。”
谁会喜欢洗碗呢。
没得商量,贺永言决定今晚照旧在食堂解决晚饭。
孩子们整理好厨房,开始扫地。
还有一堆臭烘烘的衣服没洗,他们拿了自己的份,坐在搓衣板面前使劲搓。
大院里军属们没刻意算江营长和他媳妇回岛的日子,但看江源带着弟弟妹妹忙得脚不沾地,心里都有数。
估计今天小俩口要回家了。
“听说副营长的调职也已经定了,是从成湾军区调来的。”
“什么时候能到”
“大概也就是下个星期的事,拖家带口的,搬过来比较麻烦。”
“这新来的副营长多大年纪了”
“没听说,估计年纪不是很大”
收拾完屋子之后,孩子们就乖乖在家里等哥哥嫂子。
当然,主要还是等小嫂子,哥哥是顺带的。
到了晚上,孩子们将自己的作业搬到饭桌上写。
就是为了房门开的时候,能第一时间见到他们。
孩子们的估算没有错,等到七点多,屋外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江源抬了抬下巴,一个指令,三个孩子们在门边排排站,笑得比花儿还要灿烂。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
看见弟弟妹妹们熟悉的笑脸时,江珩有一瞬间的触动。
当大哥的,哪能完全不记挂家里这三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不管是过去出任务,还是这回出远门探亲,江珩都会惦记,不知道他们在家好不好。
现在,终于见到他们。
他们笑得很开心,是打心眼里欢迎他。
他忽然意识到,弟弟妹妹们长大了,开始懂得大哥严厉外表下的良苦用心。
“小嫂子呢”
“小嫂子还在后面吗”
“怎么没看见呀”
三个孩子们越过江珩,脑袋往外伸。
连小嫂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江珩解释“宁荞家里有点事,要晚两天回来。”
三个大孩子的脸上笑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失望。
江珩
所以他们笑得这么开心,是冲着宁荞。
至于弟弟妹妹们懂得大哥的良苦用心
不存在的。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打起精神,尽量和他们大哥寒暄了几句。
“大哥,你累吗”
“不累。”
“要不要给你煮碗面吃”
“不用。”
看得出来,大哥也并不是很需要他们这份不太走心的关切。
“睡觉去了。”
“好困”
“回房回房。”
“给你们带的礼物,也不要了”
江源停下脚步。
江奇和江果果也缓缓回头。
不一会儿工夫,他们又兴冲冲地跑回来,开始朝着大哥卖乖。
江珩淡淡地扫他们一眼。
三个小没良心的。
以为只有他们惦记着宁荞吗
他也盼着媳妇早点回来。
托儿班的足球赛,是每个小朋友期待已久的活动。
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操场,两边摆上球门。考虑到这么小的孩子们体力不够,每场球赛的时间是三十分钟,报名的孩子里,三到四岁的小朋友们一组,五到六岁的小朋友们一组,至于更小一些的孩子们,能看得懂的,可以搬着小板凳出来,看不懂的,就乖乖待在班里。
球赛即将开始时,团团圆圆踮起小脚丫,时不时往外看。
“团团圆圆,你们是不是在找宁老师”陆冉冉问。
两个小朋友点点头。
宁老师和他们约定好,下一次见面,是来看他们踢球的。
姥姥说,等到今天球赛结束,他们就得回老家了,到时候,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宁老师。
这对双胞胎兄妹对“永远”是有概念的。
因为过去和舅妈一起住的时候,她曾提过,他们永远、永远都不可能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团团圆圆垂着眼帘,连小肩膀都沮丧地耷拉下去。
陆冉冉也不忍心看他们失望的神情,解释道“宁老师本来是两天前就要回来的,可因为她家里有事情,所以没能赶回来,多请了两天的假。”
陆冉冉解释了很多。
团团圆圆有些懵懂,可能听明白。
是宁老师的家里人要生小孩子,确实是很紧急,也很重要的事。
“但就算宁老师不在,你们也要认认真真踢完这场球赛,好不好”陆冉冉揉了揉他们的脑袋。
团团圆圆歪了歪脑袋,奶声奶气地答应。
托儿班里的孩子们不少,球赛分为好几场。
团团圆圆还是希望能见到宁老师,在听到体育老师说球赛先由大班的哥哥姐姐们开场时,眸光一下子就变得亮亮的。
他们坐在小板凳上,经常往外望去。
但更多时候,团团圆圆的目光被场上哥哥姐姐们的精彩表现吸引,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
孩子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场面热烈。
聂园长看着他们脸上天真稚嫩的笑容,心底一阵欣慰。
她想将这托儿班办好,初衷并不仅仅是给家长减轻带娃负担,还有一个原因,是看着孩子们健康快乐地长大。而这个想法,之前她与宁老师谈过,发现她们的想法如出一辙。
唐母就坐在聂园长身旁。
这段时间,她暂住在聂园长家里,给对方添了很多麻烦。但如聂园长所说,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这么多次的搬家,对于团团圆圆而言并不仅仅是离别,而是意味着一次又一次的被遗弃。两个孩子无法理解为什么不能继续住在舅舅舅妈家,无法理解为什么不可以留在托儿班学本领。大人的世界太复杂,团团圆圆只会认为,兴许这个海岛并不欢迎他们,就和以前其他亲戚一样,无法接纳他们。
而在聂园长家住下的这段时间,使得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做好思想准备。
也许孩子们仍旧会失落,可至少降低了伤害。
其实唐母并不知道带孩子有这么多的学问,即便聂园长解释,她还是一知半解,却也没好意思多问。这太讲究了,学到了皮毛,可将来呢
陪伴着孩子时,唐母忘却烦恼,可当静下来,又开始担忧。唐鸿锦婚姻不幸,还冲动地退伍,这是他自己的决定,她管不了了。但他退伍之后,没了津贴,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以后日子该怎么过
当然,他有手有脚的,不可能饿死。唐母心里对唐鸿锦有气,不想理会他,可孩子们也跟着他饿肚子吗
还有一个问题。
带着团团圆圆回村之后,村里的风言风语是少不了的。他们会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更何况人都不在了,居然还傻傻接孩子回来养,怎么不把他们交给闺女的婆家人
唐母自己不介意,但团团圆圆这么敏感,听见之后肯定会难过的。
再加上,他们村特别偏,最近的公社小学要翻两座山才能到。
他们老俩口当年省吃俭用将一双儿女送去县城念书,可现在他们老了,怕是没有能力再给团团圆圆这么好的学习环境。
唐母看向在操场上等待的团团圆圆。
他们已经在排队,两个小不点就连表达期待的心情都很腼腆,小手紧紧捏着衣角,安静得过分。
唐母回想当年,其实再早一些时,团团圆圆不是这样的。
那会儿闺女和女婿很疼两个孩子,宠得没边儿,他们也会有顽皮的时刻,笑声清脆响亮,不像现在,连笑都是小心翼翼的。
唐母这一生,经历了太多。
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伤,仍是最锥心的痛。
不敢想,仅仅想一想闺女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落泪。
唐母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双眼,假装是操场上风大。
体育老师将口哨放在唇边,团团圆圆做好准备。
两个小不点被分到同一个队伍,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重心下移,短腿儿微微使劲,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场上唯一的足球。
一声哨响。
孩子们冲向足球。
团团想看看宁老师有没有来,分了心,被冲上来的小朋友们一挤,不小心跌倒。
圆圆看见哥哥摔倒,踢着小短腿飞奔过来扶他。
大一些的孩子们在边上喊。
“起来呀”
“快去抢球啊”
团团的膝盖摔得破了皮。
圆圆鼓着小脸蛋,呼呼吹着哥哥的膝盖“疼不疼哇”
陆冉冉喊“快起来呀,在比赛呢。”
唐母的心一揪。
是不是因为太多人看着了,他们害怕
这会儿还在比赛,兄妹俩却没有加入。
等到被体育老师催促时,他们慢慢站起来,可却像是无法融入到这场比赛中。
姥姥说,等到球赛结束,他们就要回老家了。
他们变得懵懵的。
周遭是奔跑着的小朋友们,场边是因为不解而变得神色严厉的老师们
两颗小小的脑袋瓜子,仿佛忽地停止转动。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游离在外。
直到突然之间,一道熟悉的清亮声音响起。
“团团圆圆”
那是宁老师的声音
团团圆圆猛一下回头。
路途漫漫,宁荞是赶到托儿所的。
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团团圆圆的比赛。
此时,她额间沁着薄汗。
“你们不想要奖状吗”
“还有小风车的奖品哦。”
“团团圆圆,快跑起来”
团团和圆圆的黑葡萄般的眼睛,因为宁荞的出现,而变得明亮。
他们听了宁老师的话,朝着足球的方向奔去。
圆滚滚的一颗小球,被小朋友们带着飞奔。
素来怯懦害羞的两个小团子,因奋力奔跑,脸蛋变得红扑扑的,眼中有了光。
宁荞庆幸自己能及时赶到,再回头时,唇角微微翘着,扬起意气风发的笑意。
她视线望去的,是不远处。
江珩的方向。
唐母看着孩子们终于鼓足勇气进入状态,心中宽慰。
她也带着笑意,转过头,顺着宁荞的视线看过去。
可刹那间,唐母唇角的笑意僵住了。
她看见江珩推着一台轮椅,轮椅上坐着的身影,如此熟悉。
唐母以为自己看错了。
耳畔的声音变得模糊,视线也变得模糊。
唐母缓缓站起来,看着轮椅的方向。
破旧的布鞋踩在地上,她一步一步走去。
那是唐清锦,她的闺女。
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认错
唐母停住脚步,与唐清锦对视。
这是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从来没想过,她还能再见到闺女。
唐母单手掩面,泪水漫过苍老的手,悄然从指缝间落下,痛哭失声。
“进球啦”团团的小奶音欢快地响起。
圆圆蹦起来,往左看一看,再往右看一看,确定哥哥没有踢错球门。
宁荞看着他们软糯的笑脸。
离开海岛之前,宁荞与团团圆圆的约定,是他们还会再见面。
可实际上,她在心底对两个孩子许下一个承诺,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希望能给孩子们带来一个好消息。
唐清锦还活着的好消息。
两个小团子心无旁骛,踢得很认真。
宁荞默默为他们打气。
尽情地享受比赛吧,不论输赢。
等比赛结束之后,团团圆圆会见到妈妈。
不用等到十八岁,不用拿着假的飞机票去机场。
他们的妈妈来了。
宁荞实现了这份承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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