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是能救命的人。
乡下人没文化没见识, 不代表啥都不明白。就算一时不明白,听别人一说也能回过味儿。
十里八乡多的是吃错药或者救治不及时死掉的人,一个好大夫太重要了
而且赵柯话里明确表达出的意思是赵建国进修完医术, 一定会回来。
赵建国的妻女都在村子里, 还都有工作,社员们全都相信他会回来,自然没有一个人嫉妒他能出去进修, 还纷纷跟他说话, 鼓励他好好学习。
赵建国苦笑着一一应和。
上次他被督促着学习, 还是二十几年前, 没想到人生快走到一半儿,又被闺女推着上进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命。
赵柯看一眼手表,替亲爹解围“今天早上就宣布这一件事儿,知青们留一下, 其他社员可以走了。”
知青们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有社员迈开脚了, 因为有人问“报名参军”的事儿,又停了下来。
赵柯说“能报的都报了, 我会再出一份名单放在办公室,如果有什么原因不能去县里或者有什么困难,等种完菜来大队部找我。”
众人这才离开大院儿去干活。
赵瑞、李荷花、曲茜茜、赵芸芸都没走, 赵柯跟其他社员说话的时候, 他们就围上赵新山。
李荷花“他爹, 你昨天就知道了吗咋不说呢”
赵瑞“爹,怎么是我去啊”
赵芸芸“爹你可真能憋。”
赵瑞媳妇曲茜茜则是安静得过分。
赵柯走下方凳,让知青们先等一下她,然后走到他们一家人身边。
赵新山不说话, 几人干脆追问起赵柯。
李荷花确认“赵柯,名额真给赵瑞了”
赵柯点头,肯定道“这种事情哪会开玩笑,千真万确,大伯母,你不用怀疑,九月十三号开学,尽早给瑞哥准备起来吧。”
李荷花欣喜,“时间是有点儿紧。”
赵瑞仍然有疑虑。
赵柯笑道“瑞哥,这个名额给你,我是和大伯还有村里的长辈们沟通过的,你不用有负担,只管高高兴兴地去读。”
“我当然高兴,就是总觉得占了你的便宜”
“我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赵柯跟谁都没直白地说她选赵瑞的理由,但有些东西,很多人都心照不宣。
一个工农兵大学名额,既可以把赵瑞从赵村儿摘出去,又向大队长赵新山卖好,儿子有更好的前途,以后在村子里扶持侄女不是顺理成章吗
这是赵柯的选择,可不是送便宜给人占。
赵柯余光扫到赵瑞媳妇曲茜茜,提醒他“瑞哥,名额给了就是给了,我肯定不会再拿这个说事儿,不过我作为咱们大队的妇女主任,得警告你,出去是为了学习和前途,没领证是没领证,你得清楚你是有家小的人,可千万不要犯什么不该犯的错误”
李荷花赶忙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堂哥啥样人,你们还不知道吗”
会不会的,他们得表明态度,让他警醒。
赵新山对赵瑞严厉道“你要是敢在外面干什么不干不净的事儿,对不起你媳妇儿,我打断你的腿。”
李荷花干笑,“他爹,你别吓唬人。”
“打断腿是太严重了。”赵柯笑得很心慈手软的样子,“聪明人肯定懂得衡量利弊,瑞哥,家和万事兴,做错事会一无所有的。”
赵瑞看向媳妇儿,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
曲茜茜安心地回握。
但她此刻内心的安稳,来自于公公和赵柯的撑腰,而不是笃信男人的忠诚。
旁边,知青们都听到了他们的话,神色各异。
苏丽梅悄悄问庄兰“要是真有啥,你信他们会大义灭亲吗”
庄兰不知道,但她愿意相信。
之前暴雨,知青们之间的关系缓和很多,刘兴学低声道“怎么可能,那可是大队长唯一的儿子。”
林海洋凑过来,“但是我听说,大队长赵新山向来说一不二。”
刘兴学对大队长赵新山有些偏见,嘴角嘲讽地一撇。
林海洋又举证“我还听说,赵主任小时候不让村里的男孩子欺负小姑娘,谁要是欺负人了,她拎着烧火棍撵到人家里揍。”
“啊”
林海洋肯定地点头,“消息保真。”
苏丽梅和庄兰眼露好奇,“谁啊”
林海洋摇头,“不知道,他们不说。”
他们
知青们眼神交换。
所以有没有可能,全揍过不然村里的青年为啥这么听赵柯的话
过了一会儿,赵柯走过来,看见有些知青眼里的敬畏,心里莫名其妙。
不过有两个人不一样傅杭和方静。
方静半低着头,赵柯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傅杭
赵柯多注意他一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眼睛里那种不符合年龄的暮气沉沉好像减弱了。
俗气点儿说,眼里好像有光了。
“赵主任,你找我们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海洋的问话,拉回赵柯的注意力。
赵柯边走边说“进来说吧。”
一行人进入办公室。
赵柯很直接,坐下之后直接问“你们都想回城吗”
她一句话,连装鸵鸟的方静都抬起了头,但没有人回应。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风从窗户吹进来,赵柯捋顺散乱的头发,坦率地说“我大概能理解知青们的心情,农村是很贫瘠的,在这儿生活,似乎一眼望不到头,又能一眼望到头。”
知青们都有所触动。
他们受不了村民们的粗鲁无知,受不了贫穷的生活和辛苦的劳作,更受不了看不见未来。
不知道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这两种念头让他们不断不断地变得更加消极。
赵柯坦然地耸耸肩,“其实就算我生长在这里,也一样这么觉得,这里不只是土地贫瘠,经济、文化、思想全都贫瘠,想要逃离再正常不过。”
她说到这里,突然忍俊不禁。
知青们诧异地看着她。
赵柯笑道“不知道是不是身份上转变,更加深入地理解农村生活,看事情的角度也变了很多,不过我得澄清一下,我正当青春,以前跟人打交道可从来不这么拿腔拿调。”
她说着还端起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啜了一口,一身的干部做派。
年轻人,即便被劳作压得沉郁,性情也不可能完全稳如死狗。
知青们忍不住发笑。
傅杭眼底笑意极深。
一句话一个动作,就破冰,将两方的界限缩小,拉近了距离。
赵柯就像是好友之间闲聊,抱怨了一句“天知道为什么,我都是妇女主任了,我的母亲余秀兰同志还能翻到我藏起来的私房钱,早上不想起床,她还是要揪我的耳朵。”
知青们笑得更欢,办公室内气氛融洽。
林海洋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我妈也总能精准地找到我藏起来的小人书。”
苏丽梅说“我妈就不会,她可宠我了。”
他们提起家人能这样亲昵又轻松,家庭氛围都是比较好的。
赵村儿这些知青,只有他们两个和傅杭经常能收到家里的东西,其他知青甚至还要反过来接济家里。
即便如此,想家的情绪也渐渐蔓延。
赵柯趁着这个间隙,又道“其实你们想回城,也是很正常的,完全不用觉得难以启齿或者羞愧。”
“我想回城”
苏丽梅率先附和她的话,沮丧地说“干农活好累啊,我妈不让我在乡下找对象,她说会想办法让我回去,可要是有办法,我也不会下乡。”
苏丽梅家里,哥哥姐姐已经顶了父母的班,到她这里,毫无办法,逃脱不了下乡的命运。
也是她妈妈教她,要是累了,就跟男青年软软地撒娇,说男青年吃这套,会帮她干活。
有人开口,第二个再承认,就没那么难。
林海洋也想回城,说完侧头看傅杭,“傅杭,你呢”
傅杭淡淡地说“我不想回城。”
刘兴学想起他的吃穿用度,控制不住地嫉妒,“你说得当然轻松,你要是想,肯定比其他知青容易吧。”
傅杭态度强硬地否认“我下乡之后,没有过任何特权,也没有怠工过,这些莫须有的揣测,会让你舒服吗不会就闭嘴。”
刘兴学有些难堪。
知青们的关系好不容易变好,其他人都不想再闹僵。
庄兰插话,“我也不想回城,我父母只看重儿子,那个家里没有我一丝一毫的位置,虽然干农活很辛苦,但我在赵村儿大队过得很满足。”
她没有一丝想家的感觉。
赵村儿大队比她想象的好千百倍,尤其认识赵柯,跟着她努力,每一天都很充实。
方静垂眸一言不发,没有丝毫触动,只觉得他们虚伪的要死。
赵柯注意到他们每一个人的神情,视线在方静身上停了一秒,才道“人们常说活在当下,可如果当下处于一个困难的状态,确实很容易迷茫。”
“但不知前路,依旧得前行。”
“大队需要你们这样一群知识青年,愿意接纳知青们成为一家人,也欢迎知青们给大队带来更多更大的变化。”
知青们眼露犹疑,以前赵村儿大队对他们的态度可不是这样。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的不确信,可正是因为这个村子有那么多的不足之处,当你们有可能靠双手和知识,一点点改变这片土地的贫瘠,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振奋的事情。”
“我不会承诺你们,一定能回城,但我能争取到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就能争取到更多的机会,我既然毅然决然地留在村子里,你们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我们的未来是广阔的,前景是无限的”
赵柯诱惑他们“想一想,这个村子就像一张白纸,会变成什么样子,全由你们书写”
知青们互相对视,眼里越来越心动,直到满是心驰神往。
赵柯伸出手,邀请“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我想做这个引路人,你们只管踏踏实实地留下,尽情地发挥长处,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其他的,有我和大队为你们兜底。”
傅杭抢在庄兰之前,握住了她的手。
两只手交握的一瞬间,他的心跳得飞快,耳廓也慢慢红起来。
庄兰暗暗瞪了傅杭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搭在他手上。
而其他的知青都迫不及待地叠手上去,哪怕是依然无动于衷的方静,为了合群,也搭在了最上方。
赵柯含笑望着他们每一个人,举起搪瓷缸子,“为我们的事业,敬你们。”
知青们没有东西敬她,就激动地握拳碰上去。
赵柯微笑。
从此以后,她就有了出谋划策、勤勤恳恳的军师、秘书、辅助、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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