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剧伽罗镜筹备开拍。
钟意戏份重,在组时间五个月。
这是钟意进过最好的组。
男女主毋庸置疑都是大红大紫的一线明星,一众配角也是演技炉火纯青的老戏骨。
就连她之前试镜的那个女三号也不容小觑新晋小花乔伊。
乔伊属于紫微星体质,入行第一部戏就爆,长相也是娇甜卦,人气很旺。
听人说她家里做生意,家底颇厚,每次拍戏都是带着三个助理,开着自己的房车过来。
能和杨韵诗玩在一起也不稀奇。
大牌云集,衬得没作品没资历的钟意像个黑洞。
她这个女二号是临时撤换来的,大家知道她是背靠魏总才进的组,再看看她那张眉目如画的脸,说话虽然客气,但总带点别样的目光。
别人拍戏是早八晚五,按点收工。
她拍戏是早五晚八,时间都耗在片场干等。
这倒没什么,钟意都习惯了。
最难受的是她的角色剧本。
她捏着那几沓厚墩墩的剧本,完全不明白编剧为什么要设置一个反人道的角色,来挑起整部剧的跌宕。
女主好心救她,她反倒嫉妒女主的家世背景。
她在女主家锦衣玉食,因为一己私利酿成大祸,害得女主家破人亡。
哦对了,她还陷害女主,勾引男主,给男主下。
夺爱不成,她彻底黑化,将男女主一起置于死地,最后小师妹惨死她手下,换了男女主一线生机。
讲真。
这人坏得毫无逻辑可言。
每次演她作恶,钟意念着那些奇葩台词,都想哐哐撞墙。
要是碰上动手动脚的戏份,下场后还要挨个跟演员道歉。
死的时候,连钟意自己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死前遭受了很多,最后死在鬼窟,在男女主眼皮底下遭受蚀骨之痛,实在是大快人心。
钟意浑身狼狈,身上背着道具,躺在泥坑里不起来,索性舒展手脚,眯着眼睛仰面晒太阳。
演男主的演员叫蓝郁,走过来“起不来了”
钟意看他拎着剑,笑问他“你还要补我一刀”
她满脸血污,仰着脸瞧他,眉眼灵动,骨相精致就连这个死亡角度也是好看的。
蓝郁伸出手“看你快累死了,救你上来。”
“谢谢。”她把手搭进他手心,“真希望这是我最后一场戏。”
“这么不想演啊”
“我真有点后悔了。”钟意笑笑,补了句,“这么恶毒的角色,怕是要被骂死。”
蓝郁笑道“我觉得你演得很好。”
“你这么表扬我,我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平时拍戏很累。
休息时间还有烦心事她得了魏总的好处,自然也要付出点什么。
之前被摸的那两把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真的没这么容易过去。
“我这边有个饭局,都是企业老总,要几个清纯漂亮的女明星,你把那个钟意喊过来,她那张脸挺对胃口。”
“有什么不愿意吃个饭而已,也没把她怎么样,一个戏子矫情个什么劲,真当自己千金大小姐”
资方得罪不起。
公司要求钟意必须去,jeff也各种哄她。
钟意只得捧着笑脸,去赴过几次约。
温莎莎也劝她“你就看开点吧,这个圈子能有几个人干干净净,对得起自己就行,我们模特的待遇还不如你们艺人好,谁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只要你火了,在公司有地位有话语权,这些事谁也不敢轻易逼你。”
有一次钟意陪魏总应酬,时间实在太晚,高速上又堵车,她赶回剧组已经迟到了。
等她的几个演员,眼神交换,隐隐透着讥谑和嘲笑。
钟意火急火燎赶到化妆间。
一群女演员七嘴八舌在里头讨论帅哥。
最帅的人都在娱乐圈香港影帝,内地偶像,顶流小生。
乔伊不以为然,辩驳道“谁说最帅的一定在圈内,我也见过一个,容貌气场无人能及,身份地位也不一般,年纪轻轻就是集团继承人,而且是两边家族的大公司。人家有钱到什么地步呢,我有个朋友是这位董事长夫人的干女儿,她每次陪董事长夫人出门,车马费不是爱马仕就是高定珠宝有一次”
大家啧啧“那这位继承人结婚了吗身边应该不缺女生吗”
“没有。”
“那乔伊你朋友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捷足先登成为豪门阔太太。”
“也许能成功呢,想要嫁入豪门也不是那么容易,什么都要学,什么都得会,也挺辛苦的,不仅要让人长辈都满意,还要抓住男人的心。”乔伊对镜拨了拨刘海,“我朋友要是能嫁进去,那可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钟意在乔伊身边坐下。
“你迟到了,全组都在等你。”乔伊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能不能有点职业道德,仗着身后有人撑腰这么嚣张,偷偷跑出去应酬,导演知道吗”
“有人撑腰当然嚣张。”钟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扭头笑道,“你是导演亲自提携的人,导演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会不知道”
一句话把乔伊给噎了回去。
这部戏从头拍到尾。
魏总那边传唤过钟意好几次。
最后她戏份快杀青,本来就忙,jeff又让她去应酬。
钟意气得眼冒金星。
jeff好言相劝“吃个饭而已,你的脾气魏总也知道,他也就是赏识你的才华,不会真把你怎么样,再说你跟着他多认识点人脉,不也挺好的嘛,以后还有很多合作机会,等这部剧播了,咱们下一部剧肯定是一番,你身价起码要翻几倍。”
钟意挖苦他“比起当经纪人,你拉皮条显然更成功。”
jeff自觉一片苦心,觉得钟意多少有点不识抬举。
车已经等在楼下,导演那边也请好了假。
钟意还是妥协。
“戏马上就杀青,这是最后一次,我说到做到。”钟意也养出了脾气,柳眉倒竖,“你们别拿雪藏来威胁我,我不吃这套。”
应酬在老地方,轻车熟路。
魏总和南方某商厦的老总谈事情,约着先打高尔夫球,接着吃饭喝酒。
钟意坐在高尔夫球车上发呆。
偶尔过去捡球,送水。
球场有好几拨客人。
有一行人也开着高尔夫球车慢悠悠过来,进了球场。
今天天气好,赵晟约几位朋友过来玩。
“多久没来这儿,最近这会所不行,人越来越多,都是些什么玩意,什么暴发户都往里进。”
远处车道,有人歪歪扭扭开着高尔夫球车兜风,脚下踩着油门,一踩一顿,突突突地玩着打发时间。
是个身材纤细的年轻姑娘,带着顶遮阳帽,帽檐压得很低,她一头长发甩在肩膀,黑漆漆的跟绸子似的。
瞧瞧,这种人就不该进来。
赵晟皱眉“哎,要不然咱换个地方,我有个地儿不错,去那坐坐。”
“怎么说”
周聿白捏着球杆,漫不经心开口“来都来了,这儿厨子还算不错,做国宴出身,吃完饭再走也来得及。”
天色渐晚,两拨人都往宴会楼走。
魏总手一抬,搭着钟意的肩膀。
她目光淡淡,斜乜了一眼,心里又冷又硬那只手胖如猪蹄,说不出的油腻恶心。
钟意面无表情往里走。
只是视线回收,前面有人。
那人身姿磊落,清隽优雅,慢慢地掀起眼皮,目光恰与她对上。
五官深邃,面容是一派不动声色的温和,但又是不平易近人的冷清,那双漆黑沉默的眼睛,看她犹如一粒沙、一根草、一朵野花,一切如尘埃的东西。
时隔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很久很久很久。
这种场合陪吃饭,还没人护着,种种细节自然是不必提。
人的成长和改变很快。
吃过几次饭,钟意也学会了阿谀奉承和欲拒还迎那套,面对那些下流玩笑,也能笑盈盈地面对。
今天这顿饭局还算好,没怎么为难她。
酒喝的也不夸张,先喝了一圈白酒,她推辞说不胜酒力,魏总也没为难她,吩咐服务员给她换了瓶葡萄酒,说念她拍戏辛苦,专门给她的优待。
也只给她倒了半杯。
钟意捏着酒杯,统共也就抿了几口。
只是坐在对面的,魏总的秘书抬眼看了看她。
这秘书老实恭顺,从不会直视人的眼睛但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有点警惕和幽暗,目光落在她的酒杯。
钟意心头猛然一惊,没由来觉得有点晕眩。
她后知后觉有点害怕。
媚眼如丝,醉脸酡红,钟意扭着腰肢起身,拎着包包,笑嘻嘻说去洗手间补个妆。
她捏着手机冲进洗手间。
先打jeff的电话,再把手指伸进喉咙催吐,把刚才的酒液呕出来。
没接。
jeff的电话一直没接。
呕了一堆东西,钟意只觉得浑身发软。
不能在厕所里呆着不管是不是多疑,她要赶紧出去。
包厢里客人散尽,只剩下了魏总。
她转身要走“魏总,既然客人都散了,那我也该走了,明天还有戏要拍。”
有人拦着门。
“急什么,时间还早,我们这还没散席,再喝两杯。”
“我司机来接,车子已经在外面等。”
魏总拉着脸“怎么这么不耐烦,你一个小演员,名气不大,谱摆得倒挺大”
缠七缠八的,就是不肯放她。
话没多说几句,钟意渐觉身上力气被抽去,眼睛也渐渐模糊。
她张嘴喘着气,不说话,稀里糊涂地就向外走。
算一算,药效也差不多要发作。
魏总找了两个服务生来搀钟意“钟小姐喝醉了,你们扶着她,我送她回去。”
钟意眼神迷蒙温顺,整个人软绵绵的,半倚着人的肩膀。
脚步绵软往外走。
走到外间,打领结的服务生端着盘子往别的雅间走。
钟意突然把身边人一推。
她脚步急急,跟着那个服务生走,拐进了一扇雕花门,绕过暗花银箔屏风。
里头有说话声。
身后人反应过来,嗳了声,追着她。
谁也没想到她动作那么快,像只钻进缝隙的鸟。
赵晟位子对着门。
就是眼睁睁看着个盘靓条顺的年轻姑娘突然冲进去。
黑发如云,红裙袅娜,那裙摆跟随她的步伐摇曳生姿,精致无暇的脸庞泛着艳靡的色泽,那双星眸迷离朦胧,又闪着灼急的光。
钟意就望了一眼。
转瞬就坐在了周聿白身边。
春风沉醉的晚上,她几乎是视死如归般地扑过来,身上混着股苦艾酒的香气,这种高浓度的酒像催情的幻觉,又如没有巧克力味的夹心巧克力,微醺的芯子。
周聿白姿势没动,一双骨节匀称的手依旧搁在桌上。
“这这这,这好端端坐着都有美女送上门啊。”赵晟盯着钟意,满脸都是艳福不浅的神色,“聿白,这姑娘你认不认识。”
他微微偏头瞧她,眉棱皱着。
没说认识,也没说不认识。
魏总和服务生都追着进来。
“你也不看着路,瞎闯进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搅各位。”
赵晟抬抬下巴“这谁啊”
“这位小姐是我朋友,我们那边刚喝完。她酒量太浅了,喝一杯就醉,这不打算扶着她回去休息,一不小心就走错了。”
钟意拧着伶仃肩膀,整个人在细细喘气。
她眼前已经有点模糊,意识慢慢朦胧溃散。
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周总,我叫钟意。”
她嗓音软绵绵轻飘飘。
钟意颤颤抬手,冰凉指尖沿着他的手肘缓缓上爬,一路摩挲,像有气无力的挑逗,停留在他手腕,细细抚弄他的腕骨,最后纤纤玉指紧紧扣住他的掌心。
“您还记得我吗上次在这里我也陪您喝过酒,就坐在您身边”音调甜软如水,丝丝颤颤,“还有您弟弟生日,我也陪着您,您那时问我问还有以前”
钟意眼前一黑。
她猛然咬了下舌尖,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死死抓着周聿白的手,拱进了他怀里。
温热潮湿的呼吸挨着他的颈,她细细袅袅地喘着气。
气息洒在皮肤,她热腾腾的鼻尖蹭磨着他。
很轻很颤的痒。
服务生过来,想把钟意扶开。
被周聿白一个冷戾眼风扫开。
他沉声回她“钟小姐记忆不错。”
“我一直对您念念不忘。”她小声嘟囔完这句。
陷入了黑暗之中。
人已经栽倒在了周聿白怀里。
周聿白搂住她的肩膀。
赵晟简直看了场美人戏。
这姑娘
真有能耐啊。
周聿白眸光阴幽,平和问人“你,给她喝了什么”
“能喝什么,就几杯白酒,给她醉的。”魏总神色有些不好,嘴里解释着。
过去拽钟意。
“你们几个还不过来扶着钟小姐。”
大家有目共睹,钟意是他带来的,该由他带走,天王老子谁也管不了。
钟意细白的手还紧紧抓着周聿白。
分不开。
她手腕勒着条细细的项链,跟周聿白衬衫的六星芒袖扣死死缠在一起。
周聿白眉头紧皱。
直接把人抱走了。
第二天。
钟意是在酒店床上醒过来的。
睡了个很长的觉。
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她衣服没换,还是那身裙子。
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
只有手心攥着枚银色六星芒袖扣。
和她的项链缠绕成一体。
钟意捏紧了手里的东西。
让它硌进自己的皮肤,骨骼,感受它存在的痛意。
手机里好多电话消息,都在问她在哪儿。
今天还有她的戏。
大家都在找她。
钟意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匆匆赶回了剧组。
最后一场戏是雨中戏。
她对男主爱而不得,所希望得到的一切都落空,最后撞见男女互定终身倾述爱意,失魂落魄走开。
浓郁的夜色里,倾盆大雨。
她撑着把伞,走在空无一人的昏暗街巷。
白皙精致的脸庞散发着柔玉般的光。
她裙摆摇曳,面无表情,而后慢慢眼眶微红,眼睫一眨,泪珠潸然而下。
滑入无边雨幕。
衣裳黏重湿冷,雨珠扑面,前路艰难。
她下巴微抬,目光冷酷,睥睨前行。
最后一段路。
钟意带恨扔掉伞,冒雨前行。
身姿如燕,孤绝笔直。
她冲着镜头冷笑。
笑里藏刀,笑里含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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