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谢云舟缓步走过来, 光影斜射到他身上,映得他身形越发颀长挺拔,落在地上的影也透着一抹清冷感, 摇曳间拂到了后方的墙上。
隐隐的, 有些缥缈。
他步子迈得极慢,好似刻意拉长了般, 几步远的距离他像是跨越了经年,那年他突然生病,病情严重,寻遍了燕京城中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后,有一赤脚郎中说能治他的病,但需有人在一旁伺候, 府里下人害怕被他传上, 谁都不敢靠近一步。
人人自危, 有的还趁机逃走了,他当时想的是, 死便死吧, 他不怕。
僵持了半日,有人敲开了谢府大门, 少女不顾自身安危应了下来, 那几日同常人来说无异, 但对于他和那少女来说是生死攸关的五日。
其实,连赤脚郎中都不知他到底得的是何病, 当时也只是报着活马当司马医, 能救便救,救不了也无憾。
药方都是从来没用过的,开始他不知道, 后来才知晓,给他试药的也是那个人。
她是报着同他生死的决心才坚持下来的。
似乎,他也曾赶她离开,但她没允,而是轻哄他,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他意识混乱并不确定。
幸的,后面他活了下来。大难不死,他很感激救他的人,给了郎中丰厚的银两,至于少女,他当然也不能亏待。
他为江藴做过很多事,能做的不能做的都为她做过,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她救了他的命,是他的救命恩人,对她好些是应该的。
是以,他真的对她很好很好。
他不是放浪之人,对一个人好便只会对那个人好,对其他人便会多一分疏离。
譬如他对江黎,从未热络。
谢云舟未曾有后悔的事,可仅有的两件都同江黎有关,一件是那日答应和离,他心痛万分,却又无法扭转。
一件便是那年,为何不仔细问清楚,便听信了江藴的一面之词,为何不多看看江黎。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日,是江黎从曲城回来,也是他康复后的第二十日,他去江家找江昭,在庭院中与江黎遇到。
少女腥红着眸,抖着唇问道“你好了”
他顿了下,思索可能是江藴对江黎说了什么,故此才有她一问,他清冷回“好了。”
她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但他无瑕去听,因为他手里拿着给江藴买的小物件,是胭脂,江藴说她喜欢,他便悄悄买了下来打算送她。
江黎似乎也看到了他手里的胭脂盒,颤着唇问道“这是”
他刚要回,便被江藴含住,后来他看也未看江黎便越过她朝江藴走去,浅笑间把胭脂盒递上,“给你的。”
江藴笑着接过,“谢谢阿舟。”
后方传来下人的惊呼声,“二小姐您仔细点,小心扎到手。”
下人话音方落,江黎被地上的碎片割到了手,有血溢出,她秀眉拧到一起,杏眸里盛着泪,要落不落。
谢云舟欲转身去看,被江藴唤住,“哥哥在偏厅等你,你快去。”
谢云舟点点头“好。”
他跨步朝前走去,眼角余光里看到江黎在吸吮手指上的血,她卷翘的长睫上染着泪珠,日光一照,晶莹剔透。
他当时的想法是,还真爱哭。
而他,恰恰不喜欢爱哭的,后来,他同江黎又单独遇到过几次,每次她都想问什么,最终没有问出来,他也未曾多想。
现在他很后悔自己的没有多想,若是当时他同她说上一句半句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若是他不先入为主,是不是就能知晓,她才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些刻意忽略她的事,便不会有了。
她哭,他也不会冷眼旁观。
她不小心掉河里,他也不会舍近求远去先救江藴。
是的,他先救的江藴,江府众人都以为他救江藴是因为江藴危险,实则不是,他救江藴,是想起那年江藴衣不解带的救了自己,他在报恩,至于救江黎,只是顺手而为。
谢云舟不想便罢,细想下来恨不得给自己几刀,幸亏江黎无事,不然他会抱憾终身的,非死不能恕罪。
谢云舟站定在江黎面前,垂眸凝视着她,眼神缱绻炙热,隐隐的带着一片深情。
他颤着声音唤了声“阿黎。”
阿黎,我错了,真的错了。
错在不该没有认出你,错在不该那样苛责你。
心底的声音越发大了,无声呐喊着,是他眼盲心盲,错把恩人当坏人。
错了,真的错了
江黎狐疑迎上他的视线,实在不知他又要做什么,蹙眉道“谢将军大概是记性不太好,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阿黎,我们不熟,请叫我江二小姐。”
“阿黎,”谢云舟像是没听到江黎说的话,脑海里都是他对她做过那些不好的事。
成亲那日,他把她扔下,晚上又带着酒气回来,不顾她意愿强行同房,她就是哭,也是低泣。
后来她问他,为何
那时他如何回答的
谢云舟记了起来,他说,这是你该受的,谁叫你执意嫁进谢家。
其实他还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刀子在戳她的心,一刀一刀,让她难过万分,让她痛不欲生。
“阿黎。”谢云舟又唤了第三声,黑眸里淌出水汽,他是征战多年的大将军,历经生死,即使面对死亡都不曾掉一滴眼泪,可今日他却忍不住了。
他那里有她写的书信,三年不间断的写,可他一封未看,更不曾回信。即便过去了许久,他还是怪她不该嫁进谢府。
他告诉自己,他不回信对她的惩罚,她活该受那样的惩罚。
可,她又为何该。
谢云舟蹲下,缓缓伸出手,他指尖在颤,很明显的战栗,他想去握江黎的手,想告诉她,他错了,真的错了。
他想求她。
然,还未碰触上,便被人一把推开,谢云舟摔倒在地,江黎站起,怒斥道“你要做什么”
荀衍也起身走到江黎面前,手挡在她身前,虚虚护住她,冷声道“谢将军没完了是不是”
谢云舟从地上站起,黑魔里好似翻滚着漩涡,神情悲凉,“阿黎,我”
他想同她解释,他不是故意认错人的,他是无心的,他知道错了,他改。
“滚。”江黎没兴趣听他说些什么,确切说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已经不好了,他在提醒着她曾经受过的那些屈辱。
她的哭泣,她的委曲求全,她全心全意的喜欢,被他当草芥一样嫌弃。
江黎没了听戏的心思,“衍哥哥,我累了,想走了。”
“好,回家。”荀衍护着她,两人欲转身离开。
谢云舟大抵是真的疯了吧,唯一的念想是不能让她这么走了,她若是走了,他便再也无法见到她,那他如何同她解释之前的事。
“阿黎,别走。”谢云舟追了上来。
荀衍的忍耐已经殆尽,轻轻一推让江黎躲到安全地方,一个回身边抽出腰间的软剑边从谢云舟厮打起来。
他是真的打,招招无虚,招招都冲着谢云舟要害去,似乎不把谢云舟打趴下,他便不允。
谢云舟满心惦念着江黎,打的时候也不太专心,好几次差点中招,有幸亏避了过去。
但好运不会一直降临到他的身上,几次后,他还是中了一剑,这剑插在他手臂上。
荀衍冷声道“谢云舟上次我便言明了,以后莫言出现在阿黎面前,看来你是记不住,好,那便让我的剑告诉你该如何做。”
荀衍武功套路不寻常,一剑得手后又来一剑,若是平日谢云舟定不会轻易中剑,只是他心里有事,反应不及,或者是他有意在放水。
总之,这场厮打,他连中了三剑,血流了全身。
连张同都一脸诧异,不是,谢云舟武功没这么弱啊,怎地还被对方打成这样了。
他想起了那次谢云舟作战,对面一百名敌军,可这边只有谢云舟一人,所有人都以为谢云舟会战败,后,等来的是他获胜的消息。
他还割了对方将军的头颅。
还有那次,他被人围困,马蹄穿梭,他硬是闯出了一条生路,活着回来,那两次哪次不比今日危险。
倒没见那两次流这么多血。
张同明了,他这是故意放水,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
因为谢云舟心里有愧,便是荀衍不动他,他也想让自己受伤,借此偿还这些年江黎受过的伤。
当然,他还有另一个期翼,希望江黎看到他受伤能心软,能不要那么生他的气。
后者是他的目的。
可惜,他什么也没等到,更没等到江黎心软。
何玉卿在他们争斗时赶来,江黎道“我想回了。”
何玉卿揽上她的肩,“走,我先送你回去。”
江黎知晓荀衍不会受伤,故此才走的如此坚定。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谢云舟伤心至极,昔日的江黎哪怕他有一点不妥,都会紧张的要命,毫不夸张的说,他打声喷嚏,她都会把大夫找来,给他诊治。
他咳嗽一声,她便连着几日熬冰糖梨水给他喝。
他说不舒服,她会衣不解带的守在床榻边,便是他生着气凶她,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亦或是他罚她,她都无声应下。
她对他,简直好到了极致。
是他,是他不知珍惜。
现下谢云舟想珍惜了,他想追回那个被他伤透了心的人,他想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安抚。
想告诉她,他会一辈子对她好。
“噗。”剑刺中了他的腹部,他喷出一口血,张同等人再也看不下去,齐齐跑了过去。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谢云舟趔趄着身子说道“都住手。”
言罢,他摔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那日后来惊动了官府,后又惊动了宫里那位,天子大怒,罚谢云舟等人闭门思过。
谢云舟现下住在军营里,便在军营里思过的,也不知是赌气还是什么,他硬是不准找大夫治疗身上的伤。
张同看着他时不时吐口血,蹙眉摇摇头,“谢将军你这是何苦呢”
在军营里谁都称呼谢云舟一身将军,张同亦是如此,在谢云舟开口前,他道“那日的事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不许外传,所以你放心,没人会知晓原因。”
话虽如此,但张同还是想劝一劝,“既然都和离了,还是放手吧,将军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何苦要一个不要的人。”
言罢,张同发现谢云舟脸色越发不好了,他想了想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好像也没错啊。
谢云舟道“她不是不要的人。”她是他求之不得之人。
张同扇嘴,“是我说错了,请将军恕罪。”
随后问道“那将军您身上这伤”
“死不了,就这样吧。”谢云舟用手按着腰腹那里,问道,“军粮的事查得如何了”
“哦,人抓到了,只是他咬死不说下家是谁”张同道。
“走,一起去看看。”谢云舟站起。
张同指尖剐了下鼻尖,“可是将军在禁足中。”
谢云舟从书案抽屉里拿出一道圣旨递给他,“你自己看。”
张同狐疑打开,看完挑眉道“原来圣上要将军禁足是假,秘密查看才是真。”
张同把圣旨交还,跟在谢云舟身后喋喋不休道“我有一事不明,那日将军同那人争斗,不会也是为了引那人现身吧若真是那样,张同对将军真是佩服至极。”
谢云舟冷冷睨了他一眼,道“聒噪。”
转头时,脸上升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引那人现身是真的,试探阿黎,让她心软也是真的。
红晕退下,他露出苦涩的笑,可惜,阿黎对他的死后一点都不在意。
想到这里,心生生拧在了一起,痛得他皱起眉。
虽然那日的事过去了几日,但江黎心情还是没有大好,何玉卿见状问她“你莫不是担忧谢云舟的伤情”
江黎抬眸睇向何玉卿抬手敲了下她额头,“乱讲。”
“不是他,便是荀衍了,”何玉卿问道,“你再担忧荀衍”
“衍哥哥自那日之后还未来过别苑,不知他可否受伤”荀衍对江黎好,江黎自然也会想着对他好些。
何玉卿倾身撞了下江黎的胳膊,眯眼笑着问道“你不会是”
江黎拍打她的肩膀,“没有,我就是担忧他会受伤。”
她对荀衍是一点其他的想法都没有。
“我听说那日谢云舟受了伤,荀衍无事。”何玉卿把听来的告诉给江黎,“你若是担忧,不如派人去问问。”
“还是不要了,”江黎道,“万一他有事在忙,打扰到他便不好了。”
何玉卿点点头,“也对,估计是真有事在忙。”
话音方落,有声音从外传来,“什么真有事在忙”
是荀衍。
今日的荀衍穿了一件红色衣袍,氅衣也是红色的,整个人显得惊艳绝绝,比那落日还美艳上几分。
他不请自来,弯腰坐下,顺手摸了摸茶壶,见有些微凉,唤了声“金珠。”
金珠进来,作揖道“荀公子。”
荀衍道“ 你家小姐身子孱弱,以后不要给她喝凉茶。”
金珠道“是。”
何玉卿都在这里呆一个时辰了,还未曾注意到茶水是温的,看来还是荀衍心细,她偷偷对江黎眨了眨眼。
似在说他可当良人。
桌子下,江黎踢了何玉卿一脚,示意她不要乱讲,随后道“衍哥哥这几日去哪了”
“有事要忙。”荀衍顿住,挑眉看过来,“怎么,阿黎想我了”
若是其他人如此问,江黎定会觉得对方是登徒浪子,会生气,但荀衍问她便不会,浅笑道“是有些担忧。”
荀衍眼睑垂下又抬起,执起杯中的凉茶慢饮一口,隐约觉得凉意入肺腑,他道“是担忧我还是他”
在座的三人都知荀衍口中的他指的是何人。
江黎柔声道“我担忧他做甚,我们已经和离了,他死活同我无关。”
荀衍像是一下次从冬日到了春日,心都是暖的,唇角轻扬,“阿黎莫担忧,我无碍。”
江黎瞧了瞧,见他确实安好,提着的心慢慢放下。
何玉卿想起了丝绸的事,问道“阿衍,你识的人多,路也广,若是再有合适的生意记得告诉我们。”
荀衍眸光从何玉卿脸上游走到江黎脸上,“阿黎也想做生意”
他们私下相处时围未曾细谈过,如今荀衍问起,江黎肯定不会瞒,点头“嗯,我同阿卿一起。”
荀衍换了姿势,身子懒懒倚着椅背,绝绝贵公子瞬间成了倜傥娇公子,“我手里正好有桩买卖,你们要做吗”
“什么买卖”
“药材。”
江黎同何玉卿相视一眼,何玉卿摇头“我们不懂。”
“没人天生会懂。”荀衍睨着江黎,“你若想学我教你。”
江黎不想整日这般无所事事,他若肯教,她当然会用心去学,只是
“会不会太麻烦你”她道。
“不麻烦。”荀衍黑眸里坠进了霞光,绽红一片,“我求之不得。”
这便说定了,荀衍教江黎学,何玉卿空闲时也来学。
只是学起来不若想的那般简单,江黎毕竟之前未曾见过,但好在,荀衍这个师父不错,而她这个徒弟也好学。
五日后便有了初步的成效,一些简单的草药她已识的,都能叫上名字。高兴之余,荀衍有些担忧,“你手炉呢”
江黎道“忘拿了。”
江黎身子确实是弱,在风里站半晌,身子颤,手抖,唇抖,说话也有些颤。
荀衍见状给了身后侍从一个眼色,侍从会意点点头,躬身退开,折返时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手炉。
日光拂上,手炉散发碎金般的光,隐约的还能闻到些许怡人的香气,入鼻可以凝神。
侍从恭敬奉上,荀衍接过,轻唤了声“阿黎。”
江黎扭头去看他,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莹润的眸子里淌着淡淡的光泽,一颦一笑皆是迷人。
“嗯”
荀衍把手炉递过去,噙笑说“快拿着。”
江黎看了眼冻红的手指,没再推辞,伸手去接,两人的指尖若有似无的碰触上。
她满脑子都是草药名字,根本未曾注意到有何不妥,一触即离笑着退开。
荀衍碰触到她冰凉的指尖,心也跟着颤了又颤,像是有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许是贪恋那抹凉意,他退缩的慢了些,深邃的眸子里闪过异样,有些许不舍。
江黎说道“谢谢衍哥哥。”
荀衍敛去那抹异样,轻笑道“你喜欢便好。”
他那里还有好多,只要她需要,他便会命人拿来。
这日江黎学的不错,荀衍要奖她,带她去了庆春楼,点了满满一桌子吃食让她吃。
他还时不时给她夹些。
江黎一直在含笑言谢,说的荀衍停住了筷子,“再说答谢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他便是生着气也同旁人不一样,谢云舟每次生气都会横眉冷对说些刻薄的话,谢老夫人生气时会瞪眼骂她,王素菊会冷嘲热讽,谢馨兰嘴里唤着嫂嫂,行动上会做出更多分的事。
她趁她不备推倒过她好几次。
倏地,江黎回过神,想那一家人作何,晦气。
荀衍不会真对江黎生气的,他护着她还来不及,只是不想她一直言谢,太生分了而已。
见她不知不觉敛了眼底的光泽,忙开口道“衍哥哥同你说笑呢。”
江黎道“我懂,衍哥哥才不会真生我的气。”
靠窗的位置总有风流淌进来,江黎鬓角的发丝扬起,不小心贴到了她的脸上,荀衍见状下意识给她去拂开,指尖方要碰触上时,江黎退开了些许,看着他蜷缩的手指,淡声道“我自己来。”
说着,她敛去粘在脸颊上的发丝。
荀衍素白手指慢慢收回,笑容落了几分,“阿黎不喜我碰触”
话音方落,外面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您在这站着干嘛,您的雅间在那。”
江黎寻着声音扭头看过去,有道颀长的身影呈现在眼前,有些人你越是不想见还总是能见到。
就像江黎和谢云舟,又一次遇见了。
谢云舟来这里纯属巧合,他刚解了禁忌,张同说要吃些好的补补,把他拉来了庆春楼,说这里的烤鸭最是好吃。
其实谢云舟不喜欢吃烤鸭,但他猛然记起,有一个人喜欢,鬼使神差的,拒绝的话换成了应允。
江黎喜欢,他便来尝尝,日后兴许有一起吃饭的机会。
当然,他也知晓这是痴人做梦,江黎怎么同他一桌用膳,都是他的妄想罢了。
可若没了这些妄想,他都不知自己为何要活着。
昔日他为了保家卫国,现下他最想的还是能把她追回来,他想同她生儿育女,想同她过一生。
做梦都想。
今日老天开眼,让他梦境成真,他真的看到她了,她肌若凝脂,面色潮红,身穿一袭牡丹纹绣的金丝蓝色袄子,人也显得越发秀美。
他再次看到了她耳后的黑痣,悲凉便这么直冲上来,是他有眼无珠,当日没认出她。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谢云舟想告诉她,他已经知晓那年救他的是她,不是江藴,他还想对她讲,他喜欢她。
不,他爱她。
他想求她,给他个机会弥补。
然,他还什么都未做,便迎来了她犀利的眸光,她在看他,杏眸里含着冷意,不耐,烦躁,甚至还有愤怒。
对,她是该愤怒的,是他该死,伤害了她。
谢七站在稍远的地方,见谢云舟脸色如纸般白皙,心下有开始担忧了,大夫说了,主子身子看着强健,其实旧伤很多,稍有不慎便会出意外,听那意思,还不是一般的意外。
谢七把这理解成危及生命安全的意思。
他张嘴想劝,劝夫人别这样僵着,哪怕哪怕是对主子笑笑也行,就是别不理主子。
主子真的为她日日难免,营帐里的烛灯都是天明才会灭。
别人不知何故,他是知晓的,主子又想夫人了,想的心疼,无法入睡,只能用军务来麻痹自己。
看看主子眼睑下的黑晕,已经很严重了,再不好好歇息,真的会出大问题。
后来谢七转念一想,也不怪夫人那样生气,主子之前对夫人确实是不好,怒斥,罚跪,好无厘头让她认错,不听夫人的任何辩解,一味觉得是夫人错。
夫人哭了也不哄,还说,爱哭的女子晦气。
谢七不敢往下想了,越想越觉得夫人不能原谅主子,他轻叹一声。
江黎确实不能原谅谢云舟,她冷淡道“谢将军什么时候有听墙角的癖好了。”
“阿”谢云舟改口,“江二小姐,好巧。”
江黎睨了她一眼,对着门的方向唤了声“小二。”
店小二屁颠走过来,“小姐有何吩咐”
“麻烦把不相干的人带离。”江黎道,“看着让人心烦。”
谢云舟在众人眼里是大英雄,几时被人如此看轻过,心烦怕是所有人都巴不得听他讲上两句。
毕竟他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天子见了他都得含笑以对。
莫名的被江黎嫌弃成这样,按照他之前的风骨这是万万不能忍的。
非但不能忍,他还会斥责对方,说对方无状。
但今日的他,什么都未讲,就那样征愣站着,细细听着,她说什么,他都不反驳。
刻薄的话谁都会讲,既然谢云舟不走要听,那江黎便多说了两句,见他脸色惨白,轻笑道“在我面前卖惨,大可不必。”
“便是你多惨,我都无所谓。”
她示弱时,也不曾见他心软分毫,相反还会变本加厉斥责她。
说她是做戏,说她是装的,说她惯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说她何必呢,就装不累么。
江黎想,是累了,看到他这张让人生厌的脸便厌恶累了。
“小二。”她再度唤了声。
小二见多识广,认出了谢云舟的身份,为难道“大人,您看”
谢云舟像是钉在了那里,就是不动分毫,更不怕周围人看他,曾经的他可最是在意他人眸光了。
江黎站起身,既然赶不走,那关门便好了,她徐徐走过去,当着店小二的面把门关上。
回头迎上荀衍的眸光,她浅笑道“衍哥哥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荀衍打量她道“真没事”
江黎摇头“真没事。”
不单无事,心情还极好,有种雪过晴天的感觉,心底豁然开朗,连风都觉得是暖的。
她坐下后,夹起一大块鸭肉吃下。
荀衍给她递上茶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江黎道“很好吃,你尝尝。”
荀衍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其他,声音放大,“我要阿黎喂我。”
“”江黎顿住,眼睫轻颤,“嗯”
“阿黎喂我。”荀衍浅笑道,“你喂我,我便吃。”
说着他还真张开了嘴,那副样子像个孩童般,江黎轻笑,“好,我喂你。”
门外谢云舟还未离去,斜射进来的碎金光泽拢到他身上,颀长的身形多了抹清冽的气息。
明明有光照着,偏偏像是坠在了深渊里,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唯有耳畔能听到声音,还是让他心酸的话语。
“我要阿黎喂我”
“好。”
谢云舟想象着江黎喂食的画面,心一抽一抽的痛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指用力攥紧,他想踹开门阻止,可,也只是想想。
他知晓,他已然没了资格,她便是要嫁与那人,他也不能说什么。
谢云舟的心好似沉没在深海里,被酸胀填满被疼痛吞噬。
谢七低声道“主子。”
谢云舟回过神,眼睫很慢的眨了下,连日未曾歇息好,他神情有些涣散,也可能是太过伤心的缘故。
“何事”
“菜上好了,您去吃点。”
谢云舟扭头回看了一眼,张同坐在里面跟他挥了下手,他脚尖微微移动,刚要走时,有声音隔着门再度传来。
“阿黎,真不见他吗”是荀衍的声音。
“不见。”是江黎冰冷的声音。
“或许,或许他真有话要讲。”荀衍道。
“他讲我便要听吗。”江黎声音又沉了几分,“他谁,我不识。”
曾经的江黎满眼满心都是他,温柔也是给他,轻声细语也是给他,是他错失了。
倘若世间有后悔药,谢云舟怕是第一个去买,在所不惜也要得到,只因为他想求得她的原谅。
指尖用力抠了抠掌心,疼痛袭来时,他心痛才轻了些许,喉结滚动道“谢七,我是不是很该死。”
“”这话谢七可不敢回,但曾经确实是过分些,不信夫人,还让罚她去跪着,还有老夫人刻意用汤烫夫人,主子也没拦着,还向着老夫人说话。
明明是老夫人的错,最后道歉的却是夫人,这事搁谁都不能原谅。
“是不是”谢云舟又道。
“不是该死,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应该。”谢七说的含蓄。
谢云舟唇角露出苦涩的笑,僵硬转身,看,连谢七都知晓他不应该,可他为何就是不知晓呢。
为何要如此伤她。
冻疮,被烫伤的手指,一动便痛的膝盖这些伤似乎都是来了谢家才有的。
谢府与他人来说是家,与江黎来说是龙潭虎穴,随时会要她命。谢云舟自嘲笑笑,他为何今日才明了呢。
他若是早些明了,那该有多好,他转身回望一眼紧闭的门,心道,阿黎我错了。
求你给我一次悔过的机会。
须臾,他停住,一把推开门,说道“阿黎,我错了。”
话音落下,江黎慢慢转头看过来,轻笑“别忘了你和离那日说的,如我所愿再不相见。”
“”谢云舟身形一震,掌心现出红色掐痕,他想回到那日,把他扇醒。
荀衍忍够了,厉声道“谢将军适可而止。”
谢云舟是想适可而止的,可他怕,怕自己再不做些什么,会彻底失去江黎。
“阿黎,我有话同你讲。”
“我不想听。”
“是很重要的事。”
“那我也不想听。”
只要是他的声音她便不想听,就像之前他嫌弃她那样,“谢云舟,滚。”
谢云舟这次不得不滚了,因为荀衍起身走了过来,看那样子又要跟他动手,谢云舟不怕跟荀衍动手,上次他受伤是他故意而为之,真打起来荀衍并非可以伤到他。
他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看到江黎脸色变了,他说过,再也不会惹她生气,她让他走,那他便走。
他甚至连饭都没吃,直接下了楼。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他站在巷口,任雪打落在他身上,身上的衣衫渐渐被雪浸湿,很冷,但他依然不动。
谢七来劝也不管用。
半晌后,谢云舟问道“阿黎呢”
谢七道“江二小姐已经离开了。”
“何时走的”
“方才。”
“她为何没走这天路”
原本回江家别苑是要走这条路的,可江黎看到谢云舟站在这里便换了路,她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不想见他。
谢七抿抿唇,道“江二小姐让属下给主子带句话。”
谢云舟腥红眸子睨着前方,好似那里还有江黎在,“讲。”
谢七道“她让主子别作。”
这句话算是原话返回,谢云舟也曾对江黎说过,“老实些,别作。”
谢云舟仰头苦笑,好一个别作。,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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