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萝的举动未尝没有再次试探的心思。
因为裴怀慎的这句话,她不得不将脑袋埋得更深,像是真的哭了。
“喂,你”
裴怀慎眼神扫向一边站着的那几人,“把他手踩断。”
“哦啊”
裴怀慎已经收回眼。
应声的人踌躇着靠近,小心翼翼地抬起脚,猛地踩了下去。
“咔嚓。”
一声之后,紧接着又是一声,“咔嚓”
他将两只手都踩断了。
尹萝“”
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裴怀慎轻笑了声,毫不掩饰嘲讽的意味,这点浮薄的笑声像一把利刃悬在头顶“没想到你会踩断他两只手。”
男人顿时呆住了“是是您、您”
“我是想教训他。”
裴怀慎略微遗憾地道,“但你确实是想要他死啊。”
男人目光慌乱地四下转着,触及到地上那人的表情更加惊吓,语无伦次地辩解着“我没有我是、是怕二当家不满意、我才”
话没说完,顾及裴怀慎就在旁边,根本不敢甩锅。
地上那人恶狠狠地瞪着他,大约终于找到了一个可憎恨的对象,不敢对裴怀慎表露的情绪尽数倾倒出来,神情怨憎凶恶,恨之欲其死。
“你”
“我什么我”男人应激般跳脚骂道,“明明是你自己要上来惹事讨贱,连累大家你反倒怪起别人了”
事已至此,不如倒戈得彻底些,免得两边不讨好。
男人骂得起劲,另外几人起初还拉架劝说,说到某件事时不禁跟着共愤埋怨。地上那人说半个字都费劲,场面俨然成了一边倒的讨伐。
这就内讧了。
尹萝直观近距离地观看了这场瞬息万变的情景剧,始作俑者站在近处袖手旁观。
要是本来就只想断一只手,为什么不提前说
分明故意还倒打一耙。
裴怀慎这人真是有点恶趣味的。
倒是这后续发展,难不成也都在他的意料之内但看裴怀慎的神色,悠悠然作壁上观,藏着几许玩味。
恶劣。
极善玩弄人心。
尹萝从他身侧稍稍退开。
裴怀慎瞟她一眼,没什么反应。
举着糖葫芦的丫丫从对面跑过来,怀里还揣着咬了一口的油炸糕,张大嘴看着这一幕,嗷呜又啃了口糖葫芦。
瞥见裴怀慎时,动作幅度小了点,犹豫地靠近,笑得有几分心虚“二叔,你没和我爹他们在一起啊”
二叔这称呼,辈分感一下就上去了。
裴怀慎随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平整的发髻弄得毛毛躁躁“不过来怎么能看到这么精彩的事”
丫丫左躲右闪地没躲开,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尹萝觉得他们的氛围和对话有点奇怪。
裴怀慎却不再继续说了,换了个站姿,懒洋洋地迈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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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萝追上去抓住他的袖子“你别走。”
她的声音很小,刻意压低了。
裴怀慎手臂抽动了一瞬,生生压制住了,看不出是下意识地反击、还是要撤离。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尹萝。
尹萝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从眼神中传递“我有话说”的信息。
裴怀慎眼睫半垂下来,阴翳遮蔽了他的情绪。
他没有收回手,只是往前牵动了一下,像一个指引的动作“走了。”
尹萝斟酌着要不要在人前表现点什么,最终只是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感受到对方短暂的紧绷,她加快几步追上去。
屋内陈设与白日离去时并无不同。
尹萝大致看了眼,见裴怀慎抱臂靠在门边。
“一起坐下喝杯茶”
尹萝举杯邀请。
裴怀慎几步跨过来,明明都是走路的动作,偏生能看出和日后的天壤之别。换言之,他用三年时间就能完全蜕变成另一个身份,此等心性非常人。
裴怀慎三指擎着杯底,杯中水晃晃荡荡,他微撩起眼,满是浑不在意的冷冽,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开口。
“昨日之恩,还未谢过。”
尹萝将茶水一饮而尽,“以茶代酒,敬谢公子相救。”
裴怀慎挑了下眉。
仍然没说话。
“昨夜过后,我与公子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公子难道还不信任我的诚意”
她与裴怀慎谈,并非只是她处于劣势亟需援助。昨夜裴怀慎以借口将她带走,最终却并未行事,就已经无形表明了他的立场。
“诚意”
裴怀慎凉凉地重复道,“你以易容示我,何谈诚意”
尹萝手紧了紧。
不应该啊。
她露了什么破绽
难道裴怀慎现在就已经遇到那个易容的下属了
“公子说笑了。”
尹萝镇定地道。
裴怀慎嗤笑一声“易容的脸总是僵硬些,你的眼睛却太机灵。”
修士不屑于易容,若以灵力强压,往往无所遁形。混迹三教九流间,则对这类手段并不陌生,靠得近了又有意观察,自然能看出端倪。
“”
尹萝沉心静气,“公子好眼力。”
裴怀慎这下仿佛是真的笑了“诈你的。”
尹萝“”
她垂眼,也跟着笑笑“是,我承认。因我诚心与公子相谈,公子若真逍遥自得,今日也不必有这一出了。”
今天这出英雄救美太过巧合,丫丫一走那几人就出现,裴怀慎匆匆赶来
这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另外的“当家”在试探裴怀慎带人走的背后用意
裴怀慎撑着脸颊,手中杯盏往前一递,同尹萝的杯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终于喝了这杯茶“阁下既然不蠢笨,就该知道安分些。”
尹萝轻“噢”了声“原来真不是巧合啊。”
简直是明晃晃地在说
我也是诈你的。
“”
裴怀慎起身欲走,尹萝在身后叫住他,他头也不回地道“阁下有所求,我却未必。即便是想鱼死网破,我也能全身而退。”
这就是不肯合作的意思了。
顺带敲打了尹萝。
于裴怀慎而言,只是随手救了个误闯镇子、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算是日行一善。这人愿意配合最好,不愿意配合随时甩脱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绝没有半路合作的心思。
没必要,风险也大。
尹萝并不沮丧。
本就是试试,如今不成也算是挑明了。
她没离开屋子,给左手的伤换了药。摸清了路线不用再出去漫无目的地乱走,经过那么一遭事暂时不宜妄动,夜间发热还不知好全了没有她索性蜷在榻上休息。
再醒来是身上不适。
尹萝早有准备,睡眼惺忪地去吃放在手边的草药在外散步的时候摘的,这习惯的延续还能追溯到澧苑。闭着眼嚼了几下,爬起来找水喝。
抬头就看见站在花几旁的裴怀慎,挽起的小半边帘帐挡住了他的身影,整个人都融在月色与阴影的交界,隐约是看向她这个方向,神色辨认不清。
“”
尹萝心脏顽强地下榻喝水。
室内重盈光亮。
尹萝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
一种清新混杂着不知名草木的气息袭近,她避了肩膀,裴怀慎将药瓶搁到桌上。
尹萝正要道谢,眼前一块木牌从裴怀慎的衣领见掉出来,上面刻着个不大熟练的“久”字,在半空晃晃悠悠,被他随手塞回去。
这个木牌现在就有了
她记得裴怀慎说这是一个人的墓碑。
尹萝若有所思的视线转到裴怀慎身上,他应该是刚从浴室出来,眉目还沾染着几分水汽,长发湿漉漉地散在身后,卸去了白日行装,整体气质却如拂去蒙尘的兵器,冷硬锋利。
打量的视线被他抓到,裴怀慎无甚表情地与她对视。
“还未问公子姓名”
尹萝并未躲闪。
裴怀慎直起身,鼻腔间逸出短促的一声轻哼,似乎觉得很有趣,目光逡巡“体质娇弱,手指无茧,不是做重活的人;穿着粗糙,行李轻便,雇佣马车赶路;身无灵力,不从世家辖区走,偏从未定归属的地方经过,要说是有事而来,你却又不慌忙脱身离去”
“阿久。”
尹萝忽然道。
“”
裴怀慎倏然噤声。
宛如被某个重物骤地击中了要害,整个人都停滞了瞬息
。他的眼神落点还停留在尹萝身上,残存着那点恶劣洞察的意味被急剧渲染的攻击性替代,蓄势待发地等待着可能有的下一句话,以便随时能将眼前的威胁一击毙命。
“你要不要先把头发擦干”
尹萝说着,一边打开药瓶嗅了嗅。
她对草药的认识已经算可以了,但对碾碎后混合的药丸没太多把握“我刚才吃了松参草,会有药性冲突吗”
松参草是止咳的。
尹萝看到这东西时有点惊喜,玩游戏她就喜欢在地图里四处跑、挖东西,偶尔碰到不错的,维持了她“捡垃圾”的兴趣。
裴怀慎没理她。
尹萝没去猜他背过身、放下帷帐背后的心理活动,收好药瓶兀自去洗漱。
“二叔那群修士来啦”
丫丫的声音极具小孩子独有的穿透力,尹萝正从浴室出来,同她对了个视线,小姑娘高高兴兴地径直蹿进屋里,“抓了好多个爹让你去看看”
咦这么快。
尹萝默默腹诽,暗忖趁乱去试探下苍青剑的位置。
“嗯。”
裴怀慎懒懒地应了声,目不斜视地经过尹萝,对丫丫道,“你留下陪她玩。”
“啊”
丫丫大叫起来,“这么精彩的场面我才不要留在这里”
边喊边溜烟地跑走了,真正是“来去如风”。
“咚”
物体砸落的动静。
尹萝遗失的包袱正躺在桌上。
回头,只能看到裴怀慎的背影。
镇上东北处灯火通明。
是这伙贼匪的“议事堂”所在,今夜抓了许多修士,他们泰半人手都聚集在那处。
苍青剑是不可能放在那里的。
尹萝从西边绕路,白日睡眠到底是恢复了些体力,饶是未亮烛火的夜色中也能趁着记忆最深刻时畅通无助地来去。躲过了几波寥寥的防卫,她抵达一间矮屋。
脚尖点地。
一柄剑遽然而至,破空声响抵达耳畔,剑身已深深没入地面。
周遭却无半点声响。
尹萝肃然抬首。
院墙边的屋檐上,一人抱琴而立。
仙姿佚貌,冷若冰霜。
谢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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