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晚饭后,叶存礼又打来电话。
孟年没接。
她将叶存礼加入了黑名单,从此耳边终于清净。
ai“盼盼”播报今夜天气晴朗,“建议”她出去走走。于是孟年自己摸索着,乘着电梯从三楼到了一楼,又缓慢地踱步到了院子里。
听“盼盼”说今夜的星星很亮。
五月的南城多雨,空气中湿度很大,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带着潮气的晚风顺着气道滑进身体,让人有片刻的放松与超脱。
她寻觅着,坐到小院中间的藤竹编织的圈椅上。
清晨下过一场朦胧绵密的小雨,白天王叔打扫过这里,此刻椅子是干爽的,只是座位浸了潮气,有些凉。
孟年手握着冰凉的竹椅扶手,慢慢往后坐,后背抵靠着椅背,仰头望向夜空。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去分辨天空中的景象,可惜一无所获。
白天好歹能瞧见些光晕,可到了晚上,若是不开灯,眼前就是黑乎乎的一片,成了睁眼瞎。
嗡嗡嗡
这次是叶奶奶来电。
孟年不得不接起。接通的瞬间,她拿起手机,抵在耳边。
轻轻软软地“喂”
那边慈祥温柔的老者语气平和,带着笑意“哎,年年,是奶奶啊。”
“您怎么打来电话啦这么晚了,您不休息吗”
叶奶奶那边停顿了会,轻轻叹口气,“年年,是不是小礼那孩子又惹你生气了”
孟年握着手机,长久沉默。
叶奶奶将她视做亲孙女般疼爱,虽然她们相处的缘分不过两年,但情不作假。孟年能体会到是否被人真心对待,也因此,她白天能对叶存礼狠心说出绝交的话,可对着叶奶奶,她却是一个委屈的不满的字都说不出口。
听着老者苦口婆心的劝和,孟年眼底的期待渐渐化为失落。她不能怪叶奶奶来当说客,只能怨自己心软、优柔寡断。
她和叶存礼相处的这半年多,吵架很频繁,但他们之间还没闹得这么僵过。
叶存礼很高傲,在叶奶奶面前向来粉饰太平,他从未说过他们之间不好的事,也因此叶奶奶一直认为他们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感情不错。
这回叶存礼的“告状”更是一剂强药,他是算准了孟年没办法反驳。
叶奶奶在电话那头说了很多很多。
孟年不禁想,如果当初不顾一切开口说,在最初的时候就直言她不喜欢叶存礼,她厌恶他的傲慢不逊,瞧不上他夜郎自大,她若尽情表达自己的好恶,那么她还会作茧自缚,陷入如今的困境里吗
孟年想,如果再来一次,她或许依旧没有勇气站出来表达自己的喜恶。
因为比起她自己的幸福,她更见不得外婆失望。
午夜,叶敛回家时,看到的是蜷缩在藤椅之上,孤苦无助的,即便深陷梦魇中依旧愁眉不展的女孩。
叶敛放轻脚步,来到近前。他立在她的对面,垂眸看着她。
晚风温柔地拂过男人冷峻的脸庞,院中暖黄昏暗的光晕映在他晦涩的眼底。
半晌,将臂弯里的西装外套轻轻搭在她的身上。
清冷凛冽的淡香宽和温柔地将她寸寸包裹,叶敛没再停留,转身回了房。
后半夜,孟年是被胳膊麻醒的,醒来时她已经不记得梦到些什么。
身子直起,肩上有衣服滑落,她嗅到了熟悉的男香。
意识到自己睡后有谁来过,她红着脸,匆忙地抱起衣服,脚步踉跄回到三楼。在书房门口踌躇半晌,终是没敢敲门。
她按了按急速跳动的心口,最终选择轻手轻脚摸回房间。她并不知一门之隔内,叶敛并没有熟睡。
男人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黢黑幽静的夜色,久久出神。
他自小就记忆力极好,相似的时间,相似的场景,叫他轻而易举就回忆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孟年时的场景。
那是很多年前,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
那是一个孤单绝望的夜晚,一个装满了眼泪的夜晚。
第二天清晨六点,“盼盼”准时响起闹铃。
床上的女孩轻哼一声,不愿从梦中醒来。要不是早上还有件大事要做,她也不会把闹钟的时间定得这么早。
孟年侧躺着,整张脸都藏在灰色的被子下。乌黑的长发从轻盈的羽被下逃出,铺洒在同色系的枕头上。
如若她能看清这房间里的布局,必然不会心安理得地继续赖床。
因为这间性冷淡的卧室风格一看就知道原来是谁在住。
可惜孟年看不见,她只以为叶敛昨夜住的那间屋子才是他的。
闹铃第三次响起时,头埋在里面的女孩深吸了口气。
从头到脚,到鼻腔,满满充斥着熟悉的味道。
孟年一闻到这味道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人,意识也瞬间清醒。
她猛地坐起。
怀里捧着松软的被子,面孔上的表情有片刻怔忡。
大概是因为五感中丧失了一感,她看不清,于是其他的感官都变得更加敏感起来。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鼻子这么好使过。
这是叶敛身上的味道,她原先一直以为是男士香水,可自从她踏上三楼以后,空气中都隐约能嗅到淡淡的味道。
这间客房的这张床上味道尤其浓烈一些。
孟年发着呆,懵懵地想,她大概是误将洗衣液的味道当成香水了吧。
不过这味道闻着真好闻。
孟年一向不喜欢香水那种东西,印象里叶存礼、赵清忆、还有叶存礼的妈妈,他们身上都总是喷香水的。
孟年觉得他们身上的味道既有攻击性,又很呛人,她一直不喜欢。
等上了大学后,和江荔混熟以后她才知道,香水也不全都是呛得人咳嗽的。
她曾经在江荔的身上闻到类似的温柔的味道,江荔说味道低调内敛的多半都价格不菲,甚至有一些还是私人订制,味道独一无二。
江荔曾经从她三叔那里顺走过几瓶订制款的男士香水,喷给孟年闻过,虽然是可以接受的味道,但都没现在孟年闻到的这个好。
铃铃铃
闹铃声又响,孟年猛然回过神,抬手摸了摸微热的脸。
她掀开被子,摸到床头放着的一套新衣服,将睡裙换下。又跟着“盼盼”的提醒,毫无障碍地摸到主卧中的卫生间进行洗漱。
做完这一切,孟年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
不知是不是隔音太好,什么动静都没有。
孟年深吸了口气,手臂收紧,牢牢环着怀里的东西。她一鼓作气,按下门把,将脑袋探了出去。
三楼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好像没人。
孟年不敢大意,屏息又等了会,确定没人起来也没人上来后,才走出去。
按照出发前“盼盼”提示过的,叶叔叔的主卧门就在她左手边五步。
孟年靠着墙壁,心里默念着步数,往左快步冲了五步。
她以为自己起得足够早,不会遇到人。没想到才刚默数到五,近在咫尺的门蓦地被人从里面打开。
可她步子都已经迈出去了,一时间刹不住。
而屋里的人也没想到自己房门口有一只主动送上门来的小兔子。
嘭
孟年重重撞进了男人的怀里。
叶敛被撞得险些没稳住身体,他下意识要把人推走,可又忽然想起小姑娘眼睛看不见,要是被他一推摔倒
于是他从容冷静地将手掌落在女孩瘦弱的肩头,不容置疑地往自己怀中揽了揽。
他脚步往后退开些许,孟年也跟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了走。
这一下就从走廊的公共地带,闯入了叶敛的私人空间。
陪伴她一夜的熟悉味道更加深刻地钻进她的鼻腔,将她整个人裹起来。
感受到肩上那只温热手掌,孟年瞬间绷紧后背。
她慌乱地从叶敛怀里挣扎出去。
叶敛深邃的目光落下,探究地打量。
瞧见她眼底的抗拒,他眸色更深,“抱歉。”
孟年浑身的警惕之刺还竖着,好半天都没回归平静。
叶敛微眯了眸,一语不发,绕过她出了门。
孟年看不到人,只听到脚步声远去。
久久,她才慢慢放松了绷紧的颈背,松了口气。
她用力闭闭眼,深吸气,调整呼吸。等她恢复冷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她试探着,轻声“叶叔叔”
没人应。
该不会又被她气走了
孟年懊恼不已,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无礼。她叹了口气,又紧了紧怀里的东西。
早知道就应该昨天晚上悄悄地把衣服挂在门上。
既然叶敛走了,只能等下次见面再跟他道歉。她今天就要去住院,等到手术以后,大概就要回东城去。
下次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孟年出门时没拿手机,被带进房间后就迷失了方向。正犹豫着,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迈步时,身后突然又传来声响。
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越来越近。
“孟同学起这么早,是听完了星星的悄悄话,又要去听清晨的鸟鸣吗”
身后人突然说话,惊得孟年一哆嗦。
她紧张地把胳膊往里收了收,指节嵌进顺滑的衣料时,脸颊慢慢热起来。
她转身,向着出声的方向,佯装淡定道“只是突然就醒了,睡不着叶叔叔您是”
“晨跑。”
孟年点点头,“那,不打扰了。”
她微微欠身,绷着脸,试探着往前走。她想着自己对着叶敛来时的方向走,定能顺利出去。
直到她的脚提踢到了男人的鞋尖。
孟年“”
孟年红着耳朵往旁边错了错,继续往前走。
在她一只手摸到墙上时,一阵轻浅的笑声传入她耳朵。
叶敛好整以暇打量着她窘迫的背影,在眼睁睁看着白莹莹的耳朵越来越红时,他才大发慈悲地开口
“孟小姐能把我的衣服还给我吗”
孟年尴尬地头皮发麻,她再次后悔,就应该昨天偷偷还了的
怀里抱着的衣服被她揉成一团,突兀的皱痕在高级面料上尤显突兀。
脚步声停在身前,怀中的衣物忽然被人抽走。
下一刻,手中塞进来一瓶温水。
孟年微怔。
她眼睛不方便倒水喝,于是刘婶新买了个恒温柜放在她门口,里面放满了温水瓶。
所以刚刚他是出去拿水了
叶敛抬手,隔着衣服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带着她转了方向,推她向前走。
直到孟年摸到门框,叶敛按着她的肩膀稍稍用了下力。
同时冷静的声音响起
“一个成年人该有她独立的人格,她有权利自己选择未来,自然也可以说不。不该被任何事情束缚手脚,不管是什么原因违背了自己的意愿,都不必妥协。”
手掌抵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前轻轻推了推。
“房间就在前面,去吧,大步向前就好。”
房门在身后合拢。
孟年背对着门板,渐渐湿润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叶叔叔已经在耐心地教了,所以年年会成长的,放心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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