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担心鲁智深吃亏。找遍全东京城,能让他吃亏的角色,现在还没生出来呢。
但鲁智深追人上瘾,不把这几个撮鸟的来历连根挖起,再反复抽打个百八十遍,是不肯罢休的。可他在气头上,却忽略了一件事张教头家昨夜闹出如此动静,太尉府得不到爪牙回报,必然是要派人来查的。
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和尚,又要种菜又要拔树,又要管着一群小混混,还要抽空喝酒吃狗肉,张贞娘一家总不能靠他保护一辈子。
张教头也点头表示赞同。
“姑娘担着天大的干系,救我父女性命,大恩不言谢,咱们先走为上。鲁师父救我等于水火,这恩情也只好日后再叙,想必他也能谅解。”
东京城待不下去,这下不走也得走了。
老爷子看着院子里的大树,深深叹口气。他年轻时也亲手剿过不少黑`道绿林,一辈子报效国家,到头来却被几个鼠辈欺侮,赶得无路可逃。
这一生,真的很失败啊。
张贞娘的脸上却有一种奇异的轻快感,仿佛早就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阮家妹子,”她带着锦儿,火速收拾出家中细软,满怀希望地问,“昨天你说,我家官人目前落脚何处,做什么营生来着他缺不缺钱要不要给他带点衣物”
阮晓露“啊这”
锦儿跑过来,拿着几包头面征求娘子意见。
张贞娘“轻装。拣最值钱的,其余不要。”
趁这当口,阮晓露组织语言,说道“你放心,他在济州府左近,如今衣食不缺。至于细节,隔墙有耳,万一让有心人听去就麻烦了。你们若相信我,先上路,路上咱们慢慢说。”
张贞娘社会经验有限,对她的话十分买账,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须臾,几个人收拾好大包小包。
鲁智深果然还没露面。倒是街上多了些可疑的公人。
张教头果断拍板“走。”
推开年久失修的小院后门,一行人静悄悄溜号。张教头到街角去雇车。
张贞娘忍不住驻足。这是她出生长大的院子。她从这里出嫁,又回到这里“守寡”。昨天晚上,她差点死在这里。
她曾经下过决心,要在这小院里等一辈子。然而经历了昨日的惊魂,她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转过身,离开的步伐异常的坚决。
咔哒一声,锦儿将院门锁上,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一眼。
北宋东京城的规模,阮晓露毛估估大概不少于百万人口。马车行在街上,犹如滴水入海,没有一点波澜。
一路提心吊胆,好在平安无事。
高俅权力虽大,但大不过东京城。况且对他来说,“林娘子死了”和“林娘子失踪”,效果都差不多,都能打消高衙内的那点念想。
因此进了济州府,一行人都松口气,找客店歇脚。
张贞娘从未出过远门,连日劳累,有点水土不服。锦儿伺候她在房里歇了。
阮晓露出门买菜。张教头放心不下她一个小姑娘独行,也跟了来,一路上旁敲侧击地问她来历。
“姑娘英勇豪迈,拳脚功夫了得。那日你出手相助的招式,老儿我从未见过,不知师从何人哪”
阮晓露装傻,敷衍几句。她想,自己要是真照实说是林冲教的,那必然要引出一大堆问题在哪教的啥时教的林冲不是应该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吗怎么有时间琢磨武功
她还没想好怎么提这话头。
市场里有卖鲜鱼的,水渠引来汴河的水,木桶里养着几尾大活鱼,四周腥味扑鼻。阮晓露不禁怀念起梁山水寨那个卖鱼摊子。
正看鱼呢,哗啦一声,一双油靴踏来,溅了她一脸水。
一个捕快押着个犯人,趾高气扬地当街而过“看什么看什么躲开躲开”
这臭德性,放梁山早挨揍了。但是在太平地界就属于家常便饭。大家敢怒不敢言,湿着身子让出一条道。
阮晓露抹一把脸,却觉得这捕快自己好像认识。
尤其是一双招风耳,格外面熟。
这不就是那个前来缉捕自己和老娘,结果反被阮氏三雄臭揍一顿的济州府巡检何涛嘛
冤家路窄。何涛一扭头,看到了买鱼的姑娘。
他吓了一跳,揪着犯人的手不由得松了两分。
“哎,哎,哎,你你,哎,来人”
阮晓露藏不起自己这张脸,也只能大大方方地一笑,走两步转向僻静处。
“何观察,别来无恙啊。哎唷,脸上怎么回事”
好好一个公务员,额角居然刺了几个小字,“迭配州”。
看来是上次缉盗不利,被上级警告了再失手,就把你给发配走。
一千年前还不讲什么人权,脸上刺字的比比皆是。
而何涛看着面前这个人,心里已经开始创伤应激,想起了被三阮当沙包揍、不堪回首的那一夜。
他平白腿肚子转筋,不由得伸手摸耳朵。
这双珍贵的招风耳,差点就被阮小七给割了。那凉飕飕的刀锋犹在耳边嗡嗡响。
“你、”他外强中干地嚎一句,“你是贼党”
阮晓露大惑不解“何观察,我替你保了一双耳朵哎,你就这么对待恩人”
她故意声音大了点,引得附近几个喝酒的公人扭头看。
何涛一下子萎了,连连作揖“姑奶奶,小声”
要是让人知道他不仅打了败仗,差点连耳朵也留在梁山,上头非得把这对耳朵也给刺上字不可。
何涛可不敢再找这姑娘的麻烦了。虽说她不是什么娇弱大小姐,但离公众眼里的“梁山土匪”形象,不能说是略有差距,至少也是天壤之别。再说,上次从梁山泊铩羽而归,他已经清清楚楚地向上头汇报过,阮家除了那三个煞星,其余都死了,没人了。
要是把她当土匪给解送州府,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府尹对他印象已经跌到谷底,再判他个“杀良冒功”,他脸上的字又得多刺几行。
这姑娘身边居然还站着个老头,瓮声瓮气地问“这是谁啊”
何涛看这老头,虽然略有颓态,但一看就是练家子,说不定就是梁山老大。
要是他再敢造次,焉知旁边不会再杀出几个梁山贼党,把他鼻子眼睛再给废了
何涛被梁山按地摩擦了一回,当初建功立业的鸡血早就漏光了,满脑子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回老丈,这位阮姑娘是小人的再造恩人,小人只是打个招呼,嘿嘿,呵呵。”
张教头有点惊讶。
要知道,所谓混江湖的,都讲究“有恩必报、有债必偿”。如果平时施恩于人,那关键时刻自有人为你两肋插刀,因为谁都不愿欠着人情债;而如果平时总是给别人找麻烦、或是到处树敌,那不管他大刀耍得多漂亮,也永远成不了一号人物。
张教头虽然不混黑`道,到底是个江湖老炮儿,立时对身边这小姑娘刮目相看。
可以啊小小年纪就成了别人的“恩人”,这江湖没白混。
何涛点头哈腰,就要开溜,扯了扯手里铁链“快走快走”
阮晓露这时才注意到何涛铁链子里栓的那个囚犯此人相貌可以说是教科书式的“猥琐”他比阮晓露还矮上一个头,躬着腰,窝着肩,贼眉鼠眼,露着两颗大板牙,活像个刨出洞的大耗子精。
耗子精身上全是刑讯拷打的伤,吊着一口气咕咕哝哝“梁山迟早”
阮晓露听到这几个关键字,心中一跳,立刻问何涛“哎,等等,你后头这犯人是谁”
她心中隐约有猜测,结合之前在梁山上听闻的传言,心中八分确定。
“白日鼠白胜”她低声猜。
何涛脸色一变。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也是参与打劫生辰纲的一员。只不过这白胜点儿背,没几天就被官府抓住了,顺藤摸瓜牵扯出晁盖团伙。后来晁盖带人遁入梁山,白胜却还陷在牢里。
本来大伙早就打算营救白胜,方法是拿钱开路,济州府上下,花钱就能搞定一切。可惜生辰纲一开包,发现一文钱没有,连下山的路费都成问题,这计划也只好搁置了。
可怜这白胜,天天在牢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看得眼睛快瞎了,也没看到梁山兄弟一根毛,只能天天念经似的,朝那些虐待他的牢子放狠话“等梁山兄弟来救了俺,大军杀到,把你们都剁作肉泥”
牢子压根不信,嘻嘻哈哈回“小贼,你那份赃物到底藏在哪赶紧招,免一顿打。”
一文钱赃物没分到的白胜“”
总之,倒霉鬼白胜在放弃希望的那一刻,猛然听到有人叫出自己名字,当场两眼发光“梁、梁山兄弟来救俺了”
他热泪盈眶,紧紧抱住何涛的手“俺就知道您是自己人”
“谁跟你是自己人”何涛吓得一蹦三尺高,甩开白胜,朝阮晓露低声求爷爷告奶奶“姑娘饶了小人吧,再出点岔子,府尹大人肯定要将小人刺配流放,小人家里还有八十岁老娘,三岁幼子哎,反正,您几个要劫狱,至少也找个小人不当值的时候。小人留在济州府,熟门熟路熟面孔,对你们也是个方便不是”
阮晓露被何涛的过分脑补震惊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劫”
话到嘴边,悬崖勒马。
她看四周无人,努努嘴,让何涛跟她走到一个更僻静的角落。
“老哥,实话告诉你,梁山确实在策划劫狱”
何涛脸色一下子灰了。
“而且是在你当值的时候。因为大家都知道你的能耐不咋地”
何涛差点哭出声。
“不过呢,我心软,见不得死伤。以前帮过你一回,今儿帮你第二回”
何涛差点给她跪下。
“君子动口不动手,能拿钱摆平的事儿就不必动刀子。这么着,你告诉我,松脱白胜这么一个犯人,该怎么办。我自己去办事,绝不牵连你。你想想,如果白胜自己跑了,梁山就不会来劫狱,那渎职之罪也不算在你头上,对吧”
何涛已经吓懵了,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姑奶奶,您要是再帮我这一回,小的天天给您上香”,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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