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涅一踏上地面,艾兰因便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向宅邸内走。
他走得不算快,只领先她半步,但背影紧紧绷起,显然在极力控制,就好像稍松弛一分,便会有可怖之物从他的皮肤下破茧而出。
那是她此前从未在艾兰因身上见过的东西许多aha无法控制的本性,不太像人,却又不完全是兽性。
在这样的异性面前,她所扮演的自然只有猎物的角色。
侯爵宅邸典雅的拱门在安戈涅眼里,第一次形如巢穴入口。
艾兰因就这么一口气带她穿过门洞,踏入宅邸内部。
“你够了”安戈涅发狠反过来拉拽他的手臂,以决斗般的气势迎接他的注视。
但他转过来的那一刻,她的身体不争气地僵住了。
食物链下端的生物骤然直面捕食者,因为过度恐惧,甚至会忘记该怎么逃跑。
安戈涅的惊骇和仓皇毫无遗漏地传递到了艾兰因那里。本人都未必意识到,但这是她第一次对他面露惧色。
艾兰因猛然松开她。
他身周的氛围依然与往日迥异,但压迫感略微收敛,不多但决定性的一丁点。
“带她回房间休息。都准备好了”
伴着吩咐声,安戈涅十分熟悉的宅邸管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是,如您此前吩咐,起居所需一应准备完全。”
顿了顿,管家转向她“殿下,请跟我来。”
安戈涅直直看着艾兰因“我现在能休息好才见鬼,要谈就立刻。”
艾兰因因为她粗鲁的措辞微微蹙眉,闭目停顿了几秒,借此收敛几欲爆发的情绪。而后,他以低沉无波的声调说“你我都很疲倦,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
安戈涅知道他说得没错,但屈辱和怒火让她无法保持沉默“把我绑架到这里来软禁这种判断就不是错误的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
一旁的管家低眉垂目,只装作没听到她爆炸性的指控。
艾兰因定定注视她片刻,忽然笑了“看来你真的以为我是因为没别的事可做,才连夜从首都星启程到联盟去接你。”
安戈涅呛声道“我求你那么做了吗我没印象。”
“是我多此一举了,”他低笑一声,转身拾阶而上,“你一定要让我当恶人可以。你不妨利用我处理其他事的间歇,多发几条求助讯息。”
安戈涅冷着脸直接往外走。
“大人”老练的管家难得汗颜,出声请示。
“不用管,她要干什么都由她去。”艾兰因在楼梯上停了停,随即加快步伐。
“殿下,殿下”
安戈涅已经到了来时那辆飞行器边上,管家小跑着追上来。
这位beta先生对她向来亲切,安戈涅一肚子的火瞬时撒不出来,硬邦邦地道“你听到了,我要干什么都由着我来。我现在就走。”
对
方唉了一声“您看这飞行器没有许可,
启动不了。”
安戈涅不信邪地钻进去狂按面板,
但“请验证身份”的通知弹窗固执地拦住她。她转头看向管家先生,想请求对方帮她下达许可,在开口前就忍住了。
她和艾兰因撕破脸是一回事,强求艾兰因的人为她得罪主顾又是另一回事,她没可能做到。
而且这位管家对她一直很好,从她第一次造访这座宅邸时就给她无关利益得失的关照。她许多异想天开的要求都是他帮着完成的。
安戈涅不知道管家先生的名字,他坚持让她直接用职位称呼他就好。
这么一想,她几乎都要怀疑留管家下来是艾兰因故意的。她没法对他发火。
“我走出去总行了吧。”安戈涅还是没法气平。
她知道这话只是说说,真的徒步的话,恐怕等到首都星的这个白昼结束,她都走不到庄园的边界。
“您别,千万别。这样,您先去洗漱一下,换套更舒服的衣服,然后小睡一会儿。房间是您一直使用的那间。等大人那边的事也处理好了,二位再好好谈谈。哎”
管家劝说安戈涅回去,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大人吃软不吃硬,这点和您是一样的。”
安戈涅不接腔。
“您先回室内,喝杯爱喝的冰茶缓一缓”
她深呼吸,最后接受了现实“我直接去房间,把冰茶送过去就行。”
草草洗漱完毕,安戈涅裹着浴袍出来,发现她换下的衣物已经被侍者收走。整齐放置在醒目位置的是她眼熟的室内衣袍,再一摸,她确认这是直接从行宫拿过来的旧物。
穿上从质感到气味都熟悉的衣服,心里再不舒服,生理上她还是生出一丝回家的错觉。
一杯冰茶下肚,原本的那点睡意也消散了。安戈涅在一楼找到了管家先生,直截了当“艾兰因在哪”
管家没再劝她暂缓与艾兰因对峙,叹息似地说“大人在书房议事,容我为您带路。”
从一楼前往书房的这条路安戈涅走过许多许多次。
艾兰因很少出来迎接她,总是她去找他。最初是因为她只是他许多笔投资中的其一,并没有重要到他要放下手里的事去迎接。
后来就纯粹是习惯。她需要那么一小段路为见到他整理思绪,或是温习当日要考校的功课要点,也有很多别的杂念。
许多个往昔的某一天,她穿过同一段走廊、经过同一面装饰镜,彼时那些浮动的心绪,如今遥远得有如梦中的捏造。
书房的门扉厚重,但安戈涅熟知如何静悄悄地打开一条缝,侧耳倾听里面有无响动,而后决定是否要推门而入。
她不需要费心思考就那么做了。
门后静悄悄的,没有全息会议的人声。安戈涅侧眸看了管家先生一眼,将门推得更开。
里面的光景一瞬间让她困惑
艾兰因在长桌后熟悉的位置
上,
,
从门边只能看到一个剪影。他单手撑着额角坐着,看样子正垂眸注视桌面沉思。
安戈涅进门的动静不大,却足以让他循声回头。
但他没有。
自肩后垂坠而下的银色长发往下挪动了寸许,是他单手撑住的头轻轻向侧点了一下。安戈涅心中生疑,悄然往旁边踱了一步,以便看清艾兰因的脸。
映入视野的是眼睑低垂的睡颜。
安戈涅顿时有种撞见幽灵的惊悚感觉。她从来没见过艾兰因露出倦色,更不用说在办公桌前打瞌睡。
他又在诈她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身后的管家几不可闻地叹息,低声说“失去您的消息之后,大人就几乎没休息过,一天最多小寐一两个小时。与您联络上之后更是不眠不休。现在您平安回来了,他也终于”
语声戛然而止。
因为艾兰因睁开了眼睛。
雾灰色的双眸在安戈涅身上定了一秒,立刻变得清明。他给了管家一个眼色,后者就默然带上房门离开了。
“你要说什么”艾兰因说着眉心揪起,流露出一丝烦躁。
安戈涅面无表情地评价“起床气挺大。”
他抽了口气“你的信息素让我烦躁。这反应并不可控。”措辞不算客气,但他看起来至少愿意谈论这件事了。
“西格和我提过的第三位幸存者都是aha,是后者找到了避寒的庇护所。但是那之后,他们两人同时进入了易感期,局势很危险。作为帮我生存下去、并且不把我掳走的交易条件,我让他在后颈临时标记。那样也有效避免两个aha起冲突。”
安戈涅叙述的事情经由和事实并不完全吻合,但也称不上严重歪曲。
艾兰因没什么表情变化,看不出是否相信“你身上有两个人的气味。”
“那是”
他打断她,言辞中露出锋锐的刺“你让西格也咬了你一口恐怕不是。”
这么说着,艾兰因站起来,朝她走近一步“我告诉你营救进度的时候,你真的一个人”
他的表情告诉她,他已经知道答案。
“短时间内两次后颈临时标记,我会”
“如果真的是迫不得已,或是受他逼迫,按你的性格,早就来和我告状解释了。可你没有。纵然那只是下意识的选择,你也不想把责任甩给他,让我和他发生冲突。”
艾兰因的微笑里又逐渐漫上危险的意味“所以我刚才说,我已经没有想问你的了。”
管家委婉的劝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安戈涅深呼吸,发现她没法违心地对艾兰因服软。
要闹就彻底闹开。
她哧地一声笑,抬高音量“所以你就要把我关起来我和谁做了什么说到底是我的事,我自己决定,我承担责任,用不着你来管。”
艾兰因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你在生气什么觉得所有
物被别的aha侵占了,
让你那金贵的自尊心受到侮辱了哈,
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和这间房间里的家具不一样,我不是你的东西”
“安戈涅”艾兰因念她名字的模样更像在警告她不要过分。
她笑得更大声“生理需求没什么好避讳的,我和西格两厢情愿,为什么不可以你凭什么对我乱发脾气”
艾兰因的呼吸霎时变得粗重。如果有什么东西不幸被他抓在手里,恐怕已经支离破碎。他噙着笑,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重复“两、厢、情、愿”
安戈涅毫不退让地逼视回去。
紫罗兰焚香的信息素气息骤然变得猛烈,宛如突然的风暴,迎面朝安戈涅袭来。她朝后退开两大步,对他的气息避之不及的样子。
艾兰因的面色愈发阴沉,不再掩饰不悦,快速而尖刻地说“你讨厌aha以异性的眼光看你,恐惧失控,抗拒永久标记。但你好像完全不担心他会失控永久标记你。
“相识不久,你却信任他到这个地步,真让人惊讶。”
“你在责怪我给不了你同等的信任吗”
艾兰因额角一跳。他盯着她没说话,这沉默是最后通牒。
现在停下,现在住口,或许还有可能勉强维系徒有其表的和平关系。
但让艾兰因失态、让他哑然的成就感盖过一切,包括他的怒火濒临爆发的不祥预感,以及淡淡的怅惘某些东西随着她说出的每句话,都在无可逆转地彻底崩毁。
可用野蛮的话语砸烂她曾经最为珍视的东西,又是那么爽快
情绪的狂潮中,安戈涅又同时冷静到了极点。她和艾兰因从未定性的纠缠,在此刻前所未有的明晰易懂
很多时候,以艾兰因的标准而言,他确实称得上在乎她,为她多有破例。
可她永远吃不准这点在乎如果放到秤盘上,去和别的东西比较分量,究竟会是哪一边在他心里更重一点。
“西格可以为我去死,他对我完全坦诚,愿意始终优先我的感受。他做得到这些,你做得到吗我可以确定他不会害我、欺骗我,而你”安戈涅看着艾兰因,小幅度却明确地摇了一下头。
“好,很好,”银发的侯爵依然在笑,仿佛真的在夸奖她,“继续。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不妨全都说出来。”
“你总是要我去猜,对我有太多秘密。我原本不想直接问你,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无所谓了。艾兰因,五年前,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对过去的记忆暧昧不清对这些你,又知道多少”
艾兰因有那么一瞬好像失去了表情。他浅灰色的眼睛宛如起雾的湖面,难以辨识其中波动的真意。
终于开口时,他的嗓音更为低沉了“你现在不能知道答案。”
“是吗”安戈涅已经提不起劲对他怒吼了。
她的反问更像是叹息,比落叶坠地的声音更轻,却与季节更迭的景致一样,昭示着一个季节、一个时段即将到来的消亡。
“那么五年前确实发生了什么。我和西格曾经相识又分离,看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她突然感觉身体里很空,和她的声音一样,“我能假定你与我失去记忆有关吗”
艾兰因扼杀某些话语般抿紧了嘴唇,闭了闭眼,半晌后才说“你不明白。”
安戈涅噗嗤笑了。好像他讲了一个特别风趣、也特别无足轻重的笑话。
“是啊,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对你而言是什么,我全都不明白。”她以叹息的语气说出这些,陡然间成了两人之中更平静的那个。
“那么就这样了。”她轻声说。
艾兰因意识到了什么,画作般优美的脸孔骤然扭曲了一下。安戈涅看到了,却没有什么反应。
行将释放的疲惫让她麻木而抽离。她知道只要说出接下来这句话,她就真的可以释怀了
“你肯定一直知道,但我还是想说出来。
“老师,我曾经真的非常”
在安戈涅吐出决定性的动词之前,她的手臂和颈后一紧。
汹涌的aha信息素兜头压下,随着艾兰因的嘴唇堵截她的气息,与他的舌尖一同闯进齿后,搅碎句子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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