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腐草为萤06

    安戈涅做了个梦,里面有路伽,有许多其他的熟面孔,包括对她态度一直很糟糕的某位宫内事务官,还有她的母亲。

    黑发女性beta的眉眼清晰可辨,可一旦醒来,脑海中她五官的位置又被暧昧的雾气覆盖。

    梦的具体内容也一样,睁眼就瞬间就失去形状。

    安戈涅轻轻呼气,从梦境消散的怅惘中抽离,随即落入另一种微妙的情绪

    陌生的床帏和天花板,熟悉的信息素气息,几缕绕过她上臂的银白长发,还有揽在她腰际的手、与她后背相贴的胸膛她顷刻间回忆起前情和身处何地。

    从平稳的呼吸判断,艾兰因还睡着。

    安戈涅没回头看他的睡颜,提了口气把腰上的手臂抬高,便要起身下地。

    可她一动,那条手臂就收紧了。

    艾兰因吸了口气,看了看时间,声音因为比往常多了点鼻音而显得慵懒“醒那么早”

    “快七点了。”

    他却问“做梦了”

    安戈涅下意识回道“嗯。”

    她立刻有些懊恼。艾兰因知晓她会因为做梦惊醒,这种细节无意义地提醒着她,他们对彼此有多熟悉。

    而那是她决意舍弃的东西。

    艾兰因又问“梦到什么”

    沉默片刻,安戈涅轻声回答“很多。但最后我梦到了母亲艾兰因,这很奇怪,我几乎不记得任何与她有关的事,就连她的脸也记不清,这很不正常。可那么久了,我居然都没发现这有多离谱。”

    她没掩饰套话的意图,艾兰因过了片刻才把她往后揽过去,声音淡淡的“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火气又有点上来了,安戈涅作势要挣开怀抱“就连容许我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会给你造成妨碍吗”

    “我没有那么说,”艾兰因带安抚意味地捋顺她的头发,沉吟片刻后解释,“你好奇心很重,给出不必要的信息会让你探究危险的事。你记忆的事怎么交代我要想想。现在还很早,我不想在不够清醒的时候给你说法。”

    愿意对她说明他选择沉默的缘由相较此前,已经算是有所“进步”。但安戈涅不为所动,颇为苛刻地挑剔他的借口“你不是每天六点起床的吗”

    艾兰因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故意,他低头时嘴唇擦过她肩膀与手臂相接处凸起的骨骼,痒痒的触感里透出对彼此皮肤熟悉的亲近感“那是一般情况,但这阵没好好休息过。”

    “那你继续好好休息。”这么说着,安戈涅又要坐起来。

    实话说她也还想赖床,但是出于纯粹理性的考量,她宁可回自己房间里睡回笼觉,也不想继续处在这经不起推敲的温情气氛里。

    “你刚刚摆脱险境,又旅途疲敝,我照顾你的身体状况,并不是为了让你可以一大早就神气活现地要往外跑。”

    艾兰因在她脖颈附近用力吸了口气。

    “还有味道。”

    危机感随短短一句话暴涨,安戈涅回头瞪他“你又骗人。”

    对方的定力和意志力固然惊人,但艾兰因总归是艾兰因,当然不可能完全无私奉献。

    他淡然反问“你记不清了”

    她噎了噎。层叠的潮涌令人头晕目眩,在扯开他的发带后没多久,记忆就只剩下知觉层面的刺激。

    aha的生理构造和其他两个性别有一些显著差异,结束后由于无法立刻抽身,需要维持原状等待一段时间是常态。她不记得艾兰因有那么做。

    安戈涅就有些不确定起来。

    但oga感知不到自己的信息素,自然也无从确认艾兰因的说法。

    “是你说我的信息素让你烦躁,现在却又能忍耐住不发火。你前后两种说法,总有一种是假的。”

    艾兰因坦然看着她“你的信息素依旧让我不快,但本能并非无法克服的东西。你想证明我和其他异性并无不同,这就是我的回答。”

    其实安戈涅并不那么在乎有没有走完流程。流程这东西原本就是约定成俗的产物。既然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她和艾兰因的关系已经发生不可逆的改变。

    但艾兰因的行动和态度都在昭示着,他不接受她与过往彻底切割

    她要形式上的结束,那么他就让形式有所残缺,哪怕要对此表现得心平气和,需要极大的耐力和意志力;她要把他放在无关痛痒的位置,他就用熟稔的细节一遍遍提醒她,那并没有那么容易。

    都是没什么意义的姿态,不会真的妨碍她,却让人心烦意乱。安戈涅一把推开他,赤足踩到地上。

    石砖地面沁入脚底的凉意不足以驱散胸口燃烧的烦闷,她回身抓起一个靠枕,猛地朝艾兰因脸上扣下去,像要那么闷死他。

    艾兰因淡然把抱枕从脸上挪开,而后抢走放在她够不到的位置。她恼恨地磨牙,他就起身靠到床头,不急不缓地说“昨天提及的条件依然有效。”

    安戈涅原本已经在嘴边的割席宣言顿时卡住了。她百分百肯定艾兰因又是故意的。

    “等这几日的风头过去,新住处、属于你的全班人马,这些之后你都可以慢慢挑选。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我不会过问太多你的私人行程,”他稍作停顿,“王位的事同样并非说笑。”

    安戈涅双手环胸“你说的登基是什么意思是真正握有实权的主君,还是帮你盖章的傀儡”

    艾兰因不立刻作答,只看了一眼身侧的空位。安戈涅翻了个白眼,从旁边的衣架上扯了一件晨袍披在身上,没好气地坐到床沿“所以”

    “王权式微已是既定事实,如果你想和以前的君王那般随心所欲地左右王国的未来,我现在就能断言,那不可能。这点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安戈涅眸光微闪。她也没有想过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

    “如果你想要的是由你掌控的私生活、优裕无忧的余生,那么你口中给人盖章的傀儡其

    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dquo”

    “但你说过你想当执棋人,”艾兰因的神态仿佛带她一瞬间回到了课堂上,他总是给她指明很多解题的路径,哪种是最优解却要她自己想,“那么有很多问题你要事先想清楚。”

    “你对王国旧体制是什么态度你的野心的边界在哪里你会代表什么群体、什么利益集团,又或是性别、阶级具体来说,你想带来什么改变,是狂风骤雨的变革,还是徐徐推进的变化为每个步骤的改变,你又愿意与哪些人合作、付出什么代价”

    那么多问题一齐砸过来,安戈涅脑子顿时有点嗡嗡的。

    “我没说现在就要你给出答案。”艾兰因把她往身边带了带,隔着他的晨袍轻轻地抚摸她的侧腰和脊背。

    “另外,不论组阁的结果如何,我都会暂时退到幕后,所以即便是盖章的工作,你也很可能是给别人盖。”

    安戈涅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艾兰因轻轻叹息“我不退,反抗军不论如何都不会松口合作。”

    她抬头狐疑地盯住他,孤立的事实互相连缀,新的可能性顿时显山露水。她冷哼一声“所以你才愿意推动我登基在幕后辅佐我,你即便不担任任何正式职位,也能继续维持影响力。”

    “真是好盘算,”这么说着,她拽住他的一簇头发恶狠狠地揉搓,“明明是为了自己,还说得那么好听。”

    艾兰因表情却没变化一点,反而就势把她抱到身前,更方便她扯头发发泄,也方便他朝她低下来看她的表情“利害一致的伙伴,我会那么描述这种关系。而且,有我在您的身后,您能安心,您的敌人却会忧虑得睡不着。”

    这种情况下换上敬语就有点假惺惺的。

    安戈涅面无表情地驳斥“别说那么好听,你的敌人也会变成我的敌人。而且我还要提防你从背后捅我一刀。”

    艾兰因叹了口气“让你登基原本就是计划的一环。那时如果你选择留下,现在你或许已经是女王陛下,只差一个正式的戴冠典礼了。”

    “但那样的话,你会开那么多条件认真拉拢我吗”

    艾兰因沉默。

    他们都知道答案。

    艾兰因半晌后重启谈判“你可以好好考虑后再给我答案。”

    “没必要。”安戈涅答得干脆利落,艾兰因眉心微皱。

    “我接受你的提案,”她冲他笑,反手在他胸口一戳,“倒是你,这次可别再伤我的心了,老、师”

    艾兰因眯了眯眼,淡声应道“好。”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正经得能上桌谈判,手却捉着她的指掌、引导她顺着胸骨的中轴往下探索。

    两个人身上加起来都凑不齐一套能坦然走出门的衣物,竟然能心无旁骛地谈正事谈到现在,也算是一桩奇闻。

    可从安戈涅探查到的证据判断,可能心无旁骛的只有她

    ,艾兰因不过是擅长控制住会让自己分神的所有因素罢了。

    和西格那时安戈涅就有所觉察,现在她愈发肯定相比beta,她能更轻松地在这样的时刻获得快慰。

    这与她在对方身上投注了多少感情并无关系,只要她没有受到伤害,和对方足够合拍,她不需要因为感到快乐而羞耻,更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激素营造的热烈幻觉只是欲望在发酵,没必要否定一瞬间的心动,但也不需要当真。

    献身与索取,征服与被征服,aha满足生理需求时不需要投入感情,oga会不受控制地对伴侣产生眷恋,这些概念和说法或许都是约定成俗的编造。

    同样荒诞无稽,同样绝对且可笑。

    她抗拒且恐惧的是永久标记附带的意义,而非这个过程本身。

    安戈涅第一次觉得,生为oga可能也不是那么糟糕。

    安戈涅埋在枕头里平复呼吸,艾兰因顺了顺她打湿的头发,把一杯水放在她伸手就够得着的地方,态度良好“我让人把早餐直接送进来”

    “我等下下楼吃。”

    “好。”

    附近某处传来熟悉的提示音,是她的终端在叫。

    她支起手肘左右张望,一时间想不起把它丢在了哪里。艾兰因循声走过去,从一团揉皱的布料里把它找出来。

    安戈涅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讶然地转向艾兰因“什么东西”

    他给她发了一个格式特殊的加密文件。

    “对五年前发生了什么,我现在能给你的答案。”

    安戈涅心头一凛,默不作声地起身,绷着脸点开文件。此前安装过的王国档案库权限秘钥插件在视窗上一闪,验证通过。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份医疗报告。

    时间是五年前她离开戴拉星的半个月后。患者名字和生日都被加密涂黑,但年龄、血型、性别、信息素类别都与安戈涅完全一致。

    前两页是横跨四天时间的体征数据记录。

    安戈涅一眼扫过去,无数陌生的专业名词撞入视野,“肢体痉挛”“心悸”“呼吸不畅””呕吐”“畏光”等描述不断重复,即便缺乏诊断的知识,她也能判断出情况很不妙。

    屡次出现的另一句话是毒剂成分解析中。

    安戈涅骇然抬头“毒剂有人给我投毒”

    “来自戴拉星的利丽初到圣心王宫,尚未获得新身份和名字,某日午餐后身体不适,傍晚时被发现晕倒在房间里。”

    艾兰因口气很淡,说完眼睫微垂,投下的浅灰色让他一瞬间显得有些阴郁。

    “是谁要杀我”她轻声问。

    他摇了摇头“至今不明。”

    安戈涅喃喃“所以记忆缺失是后遗症”

    “中毒这件事也不存在于你的记忆里,我认为那样更好,打探真相反而会招来危险,所以我从来没有提过。”

    顿了顿,艾

    兰因唇角现出一抹苦笑“奉命带君王子嗣进宫办理新身份的不是我的人。甚至于说,我知晓有利丽这个少女存在,也是因为王宫内部起了骚动。你第一次见我也是在投毒事件之后。”

    想看兮树的无法标记的oga男a女o吗请记住的域名

    这段她对王宫最早的记忆里,艾兰因和她沿着湿润的小路往前走,她要回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因为他推着她。

    推着。

    或者说像是他推着她。

    安戈涅不由自主吞咽了一记。常年忽略的细节陡然成为关键,唤起更多被遗忘的事实。

    那时她坐在自动代步椅上,虚弱而麻木。但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那些紧紧箍着她的系带,带来些微的疼痛,同时是强烈的安全感。

    如果没有这道束缚,她就会从椅子上面滑下来。

    “还记得吗这是您最喜欢的花。”

    当时艾兰因那么说,安戈涅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困惑。她不记得自己喜欢绣球花,但眼前忧郁又梦幻的蓝色花球确实美丽。

    那么就当是这样吧,她喜欢绣球花。

    她因为药物而变得异常平淡的情绪,随即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但是都快谢了。”

    “是很遗憾,今年已经接近花季尾声,但明年,殿下您就不会错过满开的盛景了。”

    是这样的吧,接近溃散都这样惹人怜爱,盛开时一定更好看。她对于明年、明天有了一点点能落到实处的向往。

    “老师,明年你也会在这里吗”

    这么问的时候,安戈涅没有回头。不是不想,是因为她做不到。她的肢体异常僵硬,不听使唤,仿佛不属于她。就连抬手接住掉落的花瓣、任由雨水打湿她的指尖,她都做不到。

    无色无形的伞布在他们头顶撑开,接纳落下的万千雨丝。这窸窣的雨声于她,都是新鲜而悦耳的。艾兰因让她听了片刻,才应承道

    “当然。明年我也会陪着您。”

    安戈涅深吸气,从豹变的记忆中抽身,重新定神看向面前的视窗。

    她麻木地向下翻动,看着一次次判明毒剂成分的紧急尝试失败,直至终于抵达末页。这份医疗报告并不完整,文件只是节选,但她可能也只需要看到这里。

    页面中段终于出现了结论性的文字

    患者中毒成分判明,属v系神经毒剂,未知新型化合物。

    认可继续对患者使用对v系解毒剂,停止其他类别解毒剂注入。

    从中毒到解明毒素成分,历经了近三日时间,从数据上看,那个时候她的生命体征已经非常微弱。

    “真亏我能活下来,”安戈涅轻笑了一声,很随意地问,“是因为我有被人投毒的价值,当时你才决定在我这个私生公主身上投注的吗”

    艾兰因敛目沉默片刻,俯下来亲她“不要那么说。”

    但她知道自己说对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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