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应许冠冕23

    “可能吗”安戈涅忍不住追问,“那样大规模的改变,只靠还剩下的能量真的足够完成吗

    以太族似乎已经全都成为人类的燃料,能量缺口再无可能通过收割人类意识补足。

    “我不知道,”路伽面前的门洞缓缓开启,他眼都不眨一下,“但总得先试一试。”

    语毕他便率先踏入圆形门洞。

    安戈涅加快步子跟上去“假设真的成功了,外面等着你加冕完成的那些人怎么办”

    那群斐铎的忠实追随者肯定不知道路伽真正的目的,还以为陵寝大门再次开启,拥有绝对统治力的国君就会归来。激怒他们的后果不堪设想。

    路伽还是淡然的语气“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安戈涅张了张口,一时间失语。

    他唇角微翘,温和地问“你在劝我收手吗我以为你肯定会理解我。”

    这一刻,戴冠持杖的年轻oga身上明确地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冰冷的颤栗流过她的后辈,安戈涅握指成拳抑制住异常,坦然看着他的眼睛“你好像不在乎自己会怎么样,但我在乎。如果你没法享受到新世界,那有什么意义”

    路伽愣了愣,漂亮眉眼间的冷意瞬息间消融,他像是真的相信了她的关怀和担忧看,出口的话语却是“你会没事的。”

    就好像看穿了她其实在为自保忧心忡忡,又因为她流于表面的关心而满足。

    他不再和她说话,转身时披风扬起的弧度宛若一道休止符。

    安戈涅这才跟着他打量门洞后纯白色的橄榄型空间正中是一段阶梯,一片片的白色石板凭空悬浮,逐渐上升,直至来到高处的一个正方体石台面前。这里的光照特殊,地面竟然一丁点的阴影都没有,不仔细看,这道悬空阶梯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色融为一体。

    除此以外,这所谓的陵寝空无一物。

    周围安静极了,安戈涅悄然舒了口气,随即意识到这份寂静的源头刚才强行将信息注入她意识中的神秘呓语停止了。

    她自觉地止步不动,准备在下面旁观路伽接受加冕。

    现在和他贸然决裂没有任何好处,陵寝大门不会随意开启,外面又有一大群视她为赝品的危险人物。即便真的有办法制造混乱从这群人手里逃脱,她依然走投无路她可没办法一个自由落体,直接从一之月跳到首都星地表。

    安戈涅猜她最少应该还有一次回溯的机会,目前她已经收获了极多情报,即便立刻重来也不算亏。只是她不会轻易送死,至少也要弄清楚路伽疯狂的筹划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当然,她也可以试着取代路伽,完成这里的加冕仪式。如果路伽的说法是真的,一旦她成功,王太子党也会臣服于她。

    她能“听”到那些秘辛,说不定也拥有获取力量的资格。只是

    安戈涅陷入沉思,路伽却不打算让她当个观众。他踏上两级台阶之后回头看“

    傻站着干什么”

    “这是给加冕者走的道路”

    “又没人规定其他人不能走,我希望和你一起。你不愿意

    这柔声责问的态度让人很难不多想。路伽或许也在防备着她会在底下动手脚,要带在身边才安心。安戈涅眼睫颤了颤“不是”

    她提起长袍前摆,小心翼翼地踏上第一级浮空台阶。

    路伽满意了,与她保持着一个台阶的距离,徐徐地朝着石台攀登。

    安戈涅看着他消瘦的背影,逐渐变得面无表情。

    纯白的空间影响了人对时间空间的判断,这段台阶感觉很短又很长。等真的来到顶端附近,因为下方没有阴影,居然有种站立在平地上的错觉。

    “你留在这里。”路伽让安戈涅停在下面一格的地方。

    最上端的那块石板前方边缘有一个小孔。他沉默地举起王之权杖,孔洞恰好容纳了金器的末端,不多不少。

    权杖插入石板的瞬间,传来一声清脆的机关解锁声。

    路伽双手从头上褪下赤心冠冕,将它放置在石台正中。

    一秒,两秒,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下一刻,透明球形容器陡然出现,突然得就像原本就在那里似的。

    那是个比安戈涅想象中要小得多的容器,她双手就能捧起来;形状和材质也无特殊之处,如果放在其他地方,大概会被误认作培养水生植物或是观赏鱼的鱼缸。

    但与此同时,某种难以解释的感觉让她确信,这看上去空空荡荡的玻璃球内就存放着以太族转化而成的能量。

    路伽的呼吸声更明显了。他也有些紧张,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小刀,试了两次才成功把掌心割开。

    艳丽的血珠滴滴答答地从他的手掌坠落,却在碰到球形容器前凝滞,就那么停在了半空。

    路伽表情没有变化,这景象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进行身份认证。”他的嗓音有些发紧。等待片刻,他的表情缓和下来。

    安戈涅眯了眯眼睛这次他真的听得到她听不到的声音她猜想他听到了类似认证通过的话语。

    真是不可思议,在这充满接近宗教意味的场所,获取奇迹之力的口令居然是那么的板正、机械,和与普通的人工智能系统交互没有区别。

    如果说所谓的超自然存在很多时候只是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畴,那么安戈涅在进入这座陵寝之后的所见所闻,都在强迫她面对、逼迫她承认,这个星系、这个文明是个诡异的缝合物

    明明是人类,却同时拥有另一个生物种群的性别和社会秩序;

    从他处习得的精妙技术,最后却用于维护太阳系文明中陈腐落后的残片;

    比任何地方都接近“神圣”这个词定义的宏伟陵寝好比一座自动贩卖机,不带感情地、严谨地按照规定好的流程,把剂量固定的神迹分发给选定的客户群。

    与此同时,路伽以平静的声调念出誓词“我为取走

    我应得的那份遗产而来。我宣誓,我会严守秘密直至我生命终结;我宣誓,我会将分得的遗产用于正途。”

    说着他翻转掌心,仿佛在等待什么东西主动跳到他的手上。

    “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发生了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朝台阶边缘挪动,戒备地绷紧身体。

    路伽茫然地复述,语气逐渐激烈“它说现任君主尚未死亡,我没有资格分得遗产。斐铎之后,明明没有任何君主接受过加冕”

    安戈涅顺着他的话推测“斐铎找到了长生的方法,其实一直活着”

    “不可能,他死透了,那群蠢货每年都会特地祭拜他的骸骨,等着有一天把他光明正大地带回首都星地表迁葬。”路伽来回踱步,俊秀的面容微微扭曲,“不可能,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前代君主早就亡故,遗产是我应得的,你的记录出错了,我有资格”他和看不见的控制中枢争辩起来,“我不相信,你告诉我,那个现任君主是什么时候加冕的”

    路伽得到了答案,讶然沉默,忽然看向安戈涅,语调古怪“五年又九个月四天之前,这个时间点和你进宫的日子相当接近。”

    “什么”她下意识喃喃。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跨步倾身过来拽住她。安戈涅从不知道他纤细的躯干还能爆发出这样的力气,她几乎是被拽到石台前的。他用的是鲜血淋漓的左手,还温热的黏稠液滴落顺着腕骨往下淌过指缝,她的身体僵了僵。

    “是她吗你嘴里的现任君王难道是她”路伽对着她听不到的声音怒吼。

    不。

    耳膜嗡地震了一下,她现在也听得到了。

    不像人类的无机质嗓音平板地宣告“认证成功。确认为现任持有者,向您展示能量储备情况。”

    透明球形容器震颤了一下,从轮廓到光泽变得更加有存在感。

    但里面依然是空的。

    与此同时,扣在容器外的赤心管面正前方的那颗红色宝石发生了异变熔岩般的红逐渐朝着宝石的底部聚拢,凝结为液滴,而宝石其他部分都变得如玻璃般呆板无色。

    和她之前所见一模一样的幻觉

    但这次,不仅仅是她看得到。

    “安戈涅。”路伽低语。

    简单的、熟悉的、他呼唤过无数的二音节,却沉重得教她无法呼吸。她本能地往后退倒退一大步,利刃映出的亮光掠过她的眉骨,沾着他鲜血的小刀与她的长袍前襟错过,只勾出一道浅浅的破口。

    如果再退得少一点点,小刀就已经划过她的胸口。

    “路伽,我什么都不”安戈涅急声的辩解戛然而止。她退得正好,却又太多。

    足下一空,她从阶梯顶端的石板边缘坠落。

    像影视剧中的慢镜头,时间有如减速,他们的视线毫无防备地对上。安戈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她甚至来不及

    细看路伽的脸。

    她看到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她,阻止她从致命的高度跌落。

    然后他染血的指掌剧烈颤抖了一下,突然地、坚决地收了回去。

    小刀还在他的手里,可安戈涅的心脏却像是被它贯穿。

    她明明已经不相信他,从重逢前的通话开始就在做戏,可为什么还是会难过

    太好笑了,她想,重来一次,她要在他登上台阶顶端的时候,就把他从那里推下去。

    安戈涅没有闭上眼睛,而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路伽在视野中远去,直到最后,她都要这么看着他。

    撞击的冲击让她一下子失去平衡,她踉跄着撑住地面。撞击让她浑身一瞬间麻痹,四肢丧失知觉。但只有一秒,她凭着本能地站了起来,而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掉到底部,确切说,只往下落了一级台阶的高度。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石板接住了她。

    整座悬空阶梯扭动起来,调整了角度,移动到了她前方。

    “请注意安全。”无机质的声音毫无关怀意图地说道。

    “哈哈哈。”安戈涅忍不住笑出声,笑得大声。

    路伽的脸色惨白,他的手指收紧,尚未结痂的伤口情况恶化,新鲜的血色在他的袍上增添更多斑点纹样,更多的血在他足边汇成小小的一泊,但他一无所觉。

    有那么数拍,两个人都一动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现任君主”路伽率先打破寂静,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是他满脸的受伤,仿佛深受背叛。

    安戈涅眨了一下眼睛,映入眼帘的还是同一张苍白而惊怒的脸。她轻声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路伽,至少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

    语毕,她蓦地转身,不管不顾地朝阶梯底端狂奔。

    “安戈涅”

    她没有回头。她没有看前方的路。她的脚步落下之处,石板就会乖巧地挪动过去接住。

    她往哪里去,哪里就有台阶,哪里就有路。

    “拦住他,拦住在这里的另外那个人,不要让他出去。”安戈涅不知道在对谁下命令。

    “指令执行中。”

    “安戈涅,你要干什么”

    她一口气奔到台阶底部才回头。路伽站着的那块石板已经升到了不可思议的高度,接近椭圆蛋形空间的底部,离石台也拉开了一大段距离。从她这里看,他的表情也很模糊,只有说出的每个音节都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从这个距离跳到地面绝对会死。

    “大概算是自卫”她哂然笑着回答。

    路伽的声音颤抖。不自觉换上了责问的口吻“你用我们的遗产干了什么为什么容器是空的”

    安戈涅耸了耸肩“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路伽好半晌无言,大概是字面意义地说不出话了。最后,他只挤出一句“你凭什么”

    明明甚至不是合法继承人,只是安普阿的私生女,而安普阿一脉根本不知道加冕的真正形式,也没有表露出丝毫的特殊。

    凭什么是她

    安戈涅又想笑了。眼下的状况大概比活到十四五岁,突然得知自己的父亲是一国之君,她其实可以被称为公主更加有冲击性。

    然而她没有感觉到丝毫喜悦,在胸腔内涌动、往她的每根血管每寸皮肤上蔓延的,只有深深的、深到像要将她淹没的荒谬。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是她,她的疑惑和震惊不会比路伽少。但他不该那么问的,他没有资格发问。

    凭什么

    凭只论结果,此时此刻,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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