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功夫, 传来敲击锣鼓的声音,哐当哐当响个不停。
这些后生仔听到声音集体动起来,有的回家喊父母, 有的直接往前跑。他们似乎都往同一个方向跑。
阿香婆看他们离开的方向, 抓住一个阿婆问,“是不是开始祭祖了”
阿婆大概没怎么出过村子,用不太熟练的粤语回答,“对。”
说完甩开她的手,大步追上队伍。
“我们也去看看吧。不是说有福包吗”阿香婆蠢蠢欲动。她就喜欢凑这种热闹。
苏念星牵起雯雯的手和阿香婆一块跟在队伍后头。
三人到宗祠时, 几乎村民全都出来了。族中最年长者作为主祭, 其余人等陪祭。
苏念星打量宗祠, 中式硬山顶,主体结构以青砖砌墙、花岗岩石为基座。大门口有三步花岗岩石台阶,两旁摆放着一对抱鼓石;前廊有四根雕工精细石檐柱支撑,上方为石质横梁与木质雕花穿斗混合式梁架;在檐墙上描绘有精美的人物壁画, 以及漆银花鸟木雕檐板;墀头有花卉、瑞兽灰塑装饰。如此古典精致的设计, 似乎只能用巧夺天工来形容。宗祠正门口悬挂一副“经传漆壁、秀毓丹山”的漆金对联,门口两蹲石狮子, 门墩门楣昭示着祖宗在古代拥有显赫的身份1。
阿香婆指着站在前排的那个中年男人道,“那就是郭昌胜, 每次过年都要回乡祭祖, 已经成了荔枝窝的习俗。”
郭昌盛背对着苏念星,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不过从衣着倒是看不出来他是香江首富, 一点架子都没有。
村民们议论纷纷,似乎在排队商讨事情。
苏念星不解其意,阿香婆解释,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宗祠,大部分人只能站在外面。”
苏念星懂了,宗祠是古代遗留下来的,女人肯定进不了。
不过她显然料错了,不仅女人进不了,有部分男人也进不了。
这不有个阿婆就因为排位跟族长起了争执,他们说的都是客家话,苏念星压根听不懂,阿香婆到底比她多待几十年,大致能听懂一些,给她充当翻译,“那个阿婆说他们是长子嫡孙,应该站在前面。但是主祭把他们家的位置排得很靠后。”
苏念星不太懂,争排位很重要吗不过看那家阿婆义愤填膺的样子,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可能对她而言不重要,但是对当事人来说很重要。
那位阿婆拽着儿子跟族长理论,似乎有愤慨,也有指责,最后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哭起来。
阿香婆叹了口气,“现在祭祖谁还看长子嫡孙啊。不都是有钱有势站在最前面。这家人争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苏念星没有说话。
吵了十来分钟,阿婆到底还是赢了,站到了前面,不过并不是最前排,c位依旧是郭昌胜,那家子倒也没有跟郭昌胜争,算是默认这个结果。
苏念星看到那位阿婆带着儿子儿媳站在前面,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她蹙了蹙眉,问阿香婆,“那个阿婆面相是不是充满戾气,好像是杀过人”
阿香婆眼神不怎么好使,离得有点远,她只能眯眼打量,看了半天,“头顶尖额头窄,短眉骨凸出,颧骨过高印堂有纹,确实杀过人。”
在外面祭拜后,族长开始念名字进入宗祠。
阿香婆拉着一位后生仔,跟对方打听,“那个阿婆面相好凶啊她是不是犯过事”
后生仔诧异打量阿香婆好几眼,朝她翘了个大拇指,点了点头,“对。她之前的丈夫家暴她,后来她将对方反杀。法官判她自卫杀人,所以没有坐牢。”
苏念星和阿香婆对视一眼,两人皆笑起来,她们没算错。
排位之后就是三擂鼓,击磬后,祭祀正式开始。
他们需要先去祖坟祭祀,苏念星等人也跟去看热闹,过年时荔枝窝的游客并不算多。这个团圆年大家都是拜年,很少出来闲逛。
郭氏族人按照依次站在祖坟面前,坟前摆放着香烛、冥镪、还有水果、鲜花、烧猪或白切鸡。
在举行祭拜仪式前,他们要为先人清除坟前杂草,这里的清除却不是用镰刀割,而是火烧,因为他们认为“火烧旺地”更利子孙后代,由族中最有威望的人放火烧杂草。而其余人则要注意不能让火势蔓延,以免引起山火1。
烧完后,站在坟前主祭,其他人在他的跪下磕头,四次为一回合。
磕头之后,他们重新回到祠堂门口,开始发福包。不仅是村民们可以领,游客们也可以领一份。
这个福包不是吃食,而是红色的刺绣袋子里面放着各式各样干果,有桂圆、枣子、糖果、硬币、饼干等等。
硬币有一港元、二港元、五港元和十港元。
阿香婆领到一港元,雯雯领到五港元,苏念星居然是十港元。算是里面运气最好的,其他村民也多是二港元和五港元,十港元比较少。
领完福包,祠堂门口重新摆满了桌子,女人们正在往桌上摆放各式各样的菜品。旁边不知何时已经被搭起了大锅,正在咕咕往外冒热气。
阿香婆拉着苏念星到前面交了钱,每人每份两百港币,价格不便宜,雯雯年纪小,不用交。
交完钱,她们随便找个位置坐下,等着品尝美食。
苏念星看着周围人都在联络感情,只有她们是外客,有些不好意思,压低声音道,“这不太好吧”
阿香婆摆手,“不用担心。这些人都是交份子一起吃的,我们加入也是给他们增添人气。”
饭菜很快端上桌,脆皮烧肉、白斩鸡、蛇羹其他菜倒还好,只是盆菜端上桌,让苏念星惊了好半晌,她算是明白份子钱为什么要那么贵了。
这盆菜真的用盆装,食材也很丰富,有鲍鱼、鱼翅、海参等名贵的食材,也有稍微便宜的鱿鱼、枝竹、南乳五花肉、冬菇、虾干、炸门鳝、鲮鱼丸、大虾、油鸡等等。
阿香婆见她瞪大双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再低头看看同样震惊的雯雯,扑哧一声笑了,立刻给两人科普,“这叫盆菜,底层是萝卜肉皮,分别要经过煎、炸、烧、煮、焖、卤等烹饪手法,层层装盆,以前都是装六层,取六六如意,但是郭氏的盆菜是装十一层,就是盛意十足的意思。还有九层寓意长长久久,十层是十全十美,都是好意头。”
光这个盆菜就像一个百宝箱,永远不知道下层装了什么食物。
开席之后,苏念星夹了一只白灼虾,再蘸上酱汁,原汁原味很美味。里面还有叉烧,两种食材像是堆放在一起,并没有串味儿。
“好吃。”苏念星忍不住赞叹,阿香婆也笑眯了眼,“那当然,这可是郭昌胜请的大厨掌勺,大酒店水准,用的都是好食材,你别看份子钱多,但是贵有贵的道理,都是好东西。”
苏念星也深以为然,刚开始觉得200确实很贵,但是等盆菜上场,就有种物超所值的感觉。
开席之后,族长上去发表感言,村民们多数都竖着耳朵听,这关系到他们能领多少分红。
“去年我们荔枝窝创收1220万。除去建设用费,我们将拿出一半分给大家。”
村民们立刻响应,鼓起掌,苏念星和阿香婆也跟着鼓掌。
这些创收不包括农家乐的收入,也不包括游客买荔枝的收入,纯粹就是停车场和门票的费用。门票并不贵,一米四以上都是全票,十港币就行。一米二以上至一米四,半价。雯雯这个身高直接免费。
不过因为都在过年,游客并不多。等荔枝成熟的季节,游客人山人海。村口的小卖部生意很火,也属于集体收入,要一起分的。
苏念星感慨,“这个村子应该不超过一百户。拿出一半,每家每户都能分到六万。怪不得衰仔云能养活自己呢。”
阿香婆也羡慕得不行,“这些都是郭昌盛带来的。”她压低声音道,“如果你能给郭昌盛算卦,你很快就能翻身。”
苏念星哭笑不得,指着郭昌盛旁边拿着堪舆工具的大师道,“你看那个人肯定就是他信赖的风水大师。我没戏了。”
富豪们最看中风水大师,这些人可以根据风水修祖坟,福音子嗣。她可不会这些。
阿香婆叹气,“四大家族都有算命大师,你想挤走他们上位,恐怕不容易。”
苏念星点点头,开始低头品尝美食,有个男人端茶过来,要跟她们敬酒。
苏念星看了对方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这面相真的很吓人。
阿香婆见他笑眯眯的,按住苏念星的手,主动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杯,“她年纪小,不适合饮酒,我跟你喝吧。”
“我叫郭乐达,人称达叔。你们是游客,来了荔枝窝人生地不熟,这边有许多野果野草都有毒,不是村里人分辨不清,如果你们想要导游带你们逛,他很乐意配合。”达叔拍了拍他旁边之人,“这是我孙子成仔。”
苏念星笑笑,“我们不闲逛,就在附近看看就行。”
达叔也不生气,“好。有需要只管叫我们,我们家住在第三排第二家。”
苏念星记下了,达叔带着孙子坐回自己的桌子。
等他一走,苏念星长长舒了口气,阿香婆见她害怕,拍拍她肩膀,“没事啦。你别害怕。祭祖是荔枝窝最盛大的事情,他们不敢闹出乱子。”
苏念星承认自己有点胆小。但对方面相杀过人,她谨慎些很正常。
苏念星朝其他人瞄了一眼,无意间看到衰仔云,他端着碗想夹菜,奈何其他桌的人都躲着他,他只能拿着空碗到大锅里讨要饭菜。
有个做饭的师奶正给衰仔云盛饭,苏念星赞叹这师奶心地善良,低下头继续吃饭,其他桌也都在推杯换盏其乐融融时,突然传来女人的咒骂声,苏念星寻声望去,原来是刚才那家长子嫡孙的阿婆正在骂给衰仔云盛菜的师奶,她歇斯底里的表情像是吃人的恶鬼。
“她在骂什么呢”苏念星连速度快的粤语都听不懂,哪里能听得懂客家话啊。
“好像在骂那个师奶给衰仔云盛菜,说会给家里带来霉运,一直用手掐她。”阿香婆叹气,这阿婆那张嘴叽哩哇啦就没停过。
周围人眼含厌恶,大过年的,她打骂儿媳多不吉利啊,于是村民们放下筷子上前劝,将两人分开。
苏念星坐下来后,阿香婆又压低声音补充,“那个阿婆是师奶的婆婆,她骂儿媳是狐狸精,到处勾引男人。”
苏念星无语,勾引男人,谁衰仔云吗她是嫌自己命长了吗
旁边的郭氏族人吐槽,“金柱老婆只是帮衰仔云打菜。这是她的工作,让衰仔云自己打菜,万一锅掀了怎么办还说儿媳勾引衰仔云我看她就是看儿媳不顺眼才四处找她麻烦。”
“就她这样还想争长子嫡孙。争了又能怎样一家子没出息,金柱三十六了,连个孩子都没有,她就只会闹,也不带两口子去医院查一查,整天闹得家宅不宁。”
旁边有人附和,“就是。听说她做生意又赔了。生意哪是那么容易做的老老实实待在村里种荔枝,好好开民宿接待客人一样能赚钱。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那么好的位置却招不到客人。”
“就她那性子,游客迷路了找她问话,她都能骂人,谁愿意去她家投宿啊。”
旁边人刚想询问细节,无意间发现苏念星正双目放光,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那人立刻换成客家话。
苏念星只能看到几人头碰头凑在一起叽里咕噜,她是听不懂的,于是只能专心吃菜。
就在这时,有个秃头男人过来敬酒,跟达叔不同,这个人的眼神充满黏腻,让苏念星浑身不自在,她直接挪开酒杯,将凳子往旁边挪了半步,黑着脸拒绝,“对不起,我不喝酒,你找别人吧。”
阿香婆也帮忙说话,“我来跟你喝吧,她年纪轻,不会饮酒。”
秃头男人笑嘻嘻凑过来,“靓妹怎么能不会喝酒呢不就是面皮薄嘛,喝多了就会了。”
给脸不要脸苏念星对付这种色坯有的是手段,直接破口大骂,“滚再敢过来骚扰,我回去就找媒体宣传你们荔枝窝的名声。看看还有没有游客敢来荔枝窝旅游”
荔枝窝大多数村民不会说粤语,但是荔枝窝的后生仔外出打工,都得会说粤语,听到这话立刻急了,纷纷骂秃头田不知礼,“你算哪根葱,人家为什么要跟你喝酒。敢坏我们荔枝窝的生意,我们让你滚出荔枝窝。”
这下子算是犯了众怒,秃头田灰溜溜走了。
村民们冲苏念星道,“我们荔枝窝好着呢。他就是想给你们送祝福,喝杯酒而已,度数不高,醉不了。靓妹不用害怕。”
苏念星听不懂他们说话,叽哩哇啦的,阿香婆帮她开口,“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善心人。”
苏念星见阿香婆用蹩脚的客家话与他们沟通,自己也听不懂,陪着雯雯一起埋头吃菜。
等盆菜吃完,又有人过来加高汤和白菜,这叫打边炉。
别以为这是节省,实际上冬天的白菜并不便宜,苏念星吃着不错。她拿着公筷给雯雯夹了一块,还没放下,突然又传来一阵惊呼,她下意识以为又吵架了,回头一看就见许多人都围在一起,有人发出一声大叫“中毒了”
这声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大家纷纷停下筷子,站起来张望,不明白吃着饭为什么会死人。
郭氏族人纷纷巴拉前面的人打探消息,“谁中毒了”
刚挤出包围圈的后生仔一脸沉痛,“金柱。”
众人惊呼,面露同情,郭昌胜示意司机把他的车开来,又示意大家让开。
可是久等豪车开不过来,有个后生仔跑过去查看情况,回来后汇报,“车子出问题了。怎么都启动不了。”
另一个后生仔指着衰仔云,“他之前摸了车身,肯定是他的霉运沾上的。”
发钱的日子衰仔云肯定也在场,往年这天也不会出事,但是金柱却死了,大家立刻躲衰仔云,他四周很快让出一片区域。
衰仔云涨红着脸,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解释或是补救。
达叔见郭昌盛的车开不了,于是就道,“开我的车吧。”
他扔给成仔钥匙,“快去把我的车开来。”
成仔接过钥匙急匆匆往家赶,族长指使四位高大威猛的壮劳力把金柱抬上车,准备送到医院。
还不等他们动手,就见金柱口吐白沫,眼睛挣扎片刻,双眼一闭头一歪。
这是村民们有种不好的预感,有个族人是学医的,上前探他的脉搏,死得不能再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抬去医院。现在只有私立医院还开着,但是私立医院收费可不便宜。金柱家那么穷出得起钱吗可别让他们垫钱啊
大家纷纷看向郭昌胜,他冲四人点头,示意把人放下来,都已经死了,还送什么医院。
金柱的母亲,就是刚才责骂儿媳妇的金阿婆双手颤抖抚摸儿子的脸,她握住儿子的肩膀晃了又晃,不敢相信,失声痛哭,“我的金仔,你怎么能死呢一定是有人害你。是不是那些菜有毒”
这话一出可是捅了马蜂窝,村民们立刻如临大敌,生怕被她讹上,做饭的师奶们纷纷证明自己,“金阿婆,你别血口喷人,我们吃的是大锅饭,其他人都好好的,怎么可能只有他出事。如果有毒,大家一块死。”
这话立刻引起其他人共鸣,这话没错,这些菜都是放在大锅一起烹饪,然后再摆放到各个盘里,并不存在给某个人下毒的可能。
金柱老婆跟其他师奶一起做菜,她是第一个发现老公死亡,第一时间叫人,但是人还没送走,只是短短几分钟时间,老公就死了,她跪在丈夫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显见不能接受丈夫去世的消息,“你快醒醒啊。老公你死了,我怎么办老公”
看到这个害人精,金阿婆像是找到出气桶,按住她的背用力捶打,“都是你这个贱人,要不是你勾引衰仔云,我儿子怎么可能会死。一定是你这个害人精,你不得好死”
金柱老婆和金柱感情很好,两人一直在外面工作,过年才回乡,但是自打两人回家,金阿婆就各种看儿媳妇不顺眼,话里话外都在说金柱媳妇命不好,没法带旺儿子发财,也没能生个孩子,让金柱跟儿媳离婚,但是金柱不肯。
众人每次都要劝架,这次也一样。好不容易将两人分开。
但是大家这次心里都泛起嘀咕,金柱老婆只是给衰仔云打菜,金柱就死了,这衰仔云霉运似乎更旺了。以后他们碰到他岂不是要摔断腿
大家看着衰仔云的眼神带着畏惧。衰仔云看着村民乌压压的眼神,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他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退到边上,这宗祠旁边有条沟壑,用来排水的,他这一退整个人直接翻进沟里了。
村民们“”
大年初二死人,筵席也办不下去了,村民们开始商量报警,确定金柱死因,再办金柱的丧事。
遇上这样的事,苏念星和阿香婆没有心情住白房子,带着雯雯离开荔枝窝。
苏念星原以为这件事只是个小小的插曲,与她没有关系,没想到后面却给自己带来那么大的财运。,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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