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上阵父子兵
陆绪章回到家中, 儿子的房间还亮着灯,灯光从蓝条纹窗帘透出来带着莹蓝的光晕。
他径自敲门,里面传来陆亭笈含糊的一声“请进。”
陆绪章推门进去, 便看到儿子很没正形地将一双长腿搭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厚沓资料, 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
“满婶, 你放那就行了。”
显然陆亭笈以为是满婶。
“哦。”陆绪章轻挑眉。
这么一出声, 陆亭笈顿时意识到了,他僵硬地回首,看到了陆绪章那没什么表情的脸。
陆家的规矩, 站有站姿, 坐有坐形,陆亭笈平时再敢和陆绪章顶嘴,但有些铁规矩是祖父母那里从小耳提面命的,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缓慢将两腿收回来,之后站起,立在了陆绪章面前。
陆绪章看着眼前的儿子, 论个头, 和自己差不多, 只是到底少年人, 比自己肩膀要窄瘦一些。
他声音温煦“在看什么这么晚不睡觉”
陆亭笈“学习资料, 这是母亲给我的,她让我学。”
也许是因为刚才自己那没正形的坐姿, 陆亭笈难得有当儿子那低人一等的感觉。
他挠了挠头, 解释道“母亲说了,我可以提前开始高中的知识,学好了可以和她一起参加高考, 我看了看,倒是也不难,就想着我学好了可以教她。”
陆绪章看着那桌上的一大沓资料,一看就是复印件。
他拿起来,翻了翻“从你母亲那里复印来的”
他当然明白,这资料就是叶鸣弦说的那一份,叶鸣弦给孟砚青的。
他看着儿子在上面做下的一些简单记号,道“都看懂了吗”
陆亭笈汇报道“还行,有些不太懂的就多看两遍,而且这里面还有习题和答案,可以自己在脑子里验算下习题,对对答案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陆绪章随意往后翻着,发现最后面的那几页也已经有些记号了
“看了多少了”
陆亭笈“数学看得快,已经看完了,化学比较简单,我打算最后看,物理已经看了一多半了。”
陆绪章“行,那你明天不用上学了,就过去你母亲那里,万一她有什么学习的难处,你帮忙解决下。”
陆亭笈一听自然高兴,不用上学,还可以赖在母亲那里“好”
陆绪章抬眼,看向这高兴得仿佛要撒欢的傻儿子,道“亭笈,你从小就聪明,这一点我从不否认。”
陆亭笈毫不谦虚“对,我也这么觉得。”
他补充说“估计遗传了母亲。”
陆绪章“那你就把这些功课都研究透了,去教你母亲。”
陆亭笈“我就是这个打算,不过”
他纳闷“父亲,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陆绪章示意儿子坐下来“我们父子好好聊聊。”
陆亭笈“好。”
房间内已经烧起来地龙,暖融融的,陆绪章只穿了薄羊绒衫,整个人看上去很闲淡从容,也很让人放松。
陆亭笈难得一本正经起来,认真听着。
陆绪章轻叹,声音温和“亭笈,我一直觉得你足够优秀,又生在我们家这种环境中,你随便学学就受益一生了,对你的教育你祖父操心更多,我一直不希望给你什么压力,我也觉得没必要。”
他看着儿子,非常诚恳坦率“比起兢兢业业学习,非要证明自己多么优秀,我更希望你能随心所欲,能享受年少的恣意,无拘无束。”
陆亭笈微抿唇。
他知道父亲说得是实话,一直以来,父亲对他极少管束,许多事都是听之任之,当然也不是不管,他只是把控大的方向。
这点来说,他还是比绝大多数父母要好很多。
陆绪章看着儿子低垂的眉眼,他有一双圆而亮的眼睛,琥珀色,跟猫儿一样,这点像极了少女时代的孟砚青。
不过不同于孟砚青弧度的柔和妩媚,他的双眉乌黑浓密,眉峰微起,充满张扬的少年英气。
他的头发有一点点自然卷,打着些许卷的短发服帖地落在宽阔的额前,又看着很乖很乖。
陆绪章想起曾经的一幕,在这四合院的廊檐下,孟砚青坐在一把矮椅上,怀中搂着三四岁的小娃娃,教他读书,偶尔会抬起手抚摸他的发。
于是他的胸口便溢出无尽的酸楚和温柔。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不过显然你母亲对你有些期望和打算,你好好学习,不要辜负她的期望。”
陆亭笈低头,难得很乖的样子“我知道。”
陆绪章“过年你就十五岁了,很快就是大人了,所以有些事我认为我可以和你谈谈,让我们抛却父子关系,像兄弟一样聊聊天。”
陆亭笈狐疑地看了陆绪章一眼。
兄弟这必然是怀柔之计。
他是读过史的,史书上皇帝要拉拢臣子,必然会说我把你当兄弟一样看待。
但其实转身就是算计。
不过他还是道“父亲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就是了。”
陆绪章“今天我和你母亲聊了,看来她肯定是要找对象了,我拦也拦不住。”
陆亭笈越发狐疑,这是怎么了,现成的优势高地他就这么拱手相让
陆绪章面对儿子那疑惑的眼神,轻咳了声“我和她有个约定。”
陆亭笈眉毛拧得都皱巴了“约定”
陆绪章便含蓄地将今晚自己和孟砚青的约定说了。
陆亭笈听得都无言以对。
他一直觉得自己父亲是与众不同的人,而显然,母亲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但是,他们还能有这种约定,也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
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不叹息一声这两个人会玩呢
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果他们不是很独立特行,也不至于在那个年代早早未婚生子有了自己。
所以自己没资格去评判。
这么想明白后,他便郑重地点头“既然父亲支持,那我觉得,我也应该支持毕竟母亲还很年轻,她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就这么和我们捆绑在一起。”
陆绪章神情便有些一言难尽。
这儿子也未免太懂事了吧谁让他这么懂事的
他只好道“那你现在有别的想法吗”
陆亭笈纳闷“我应该有什么想法你们不是都已经愉快地决定了吗”
陆绪章含蓄地道“比如说,你觉得你母亲应该找个什么年龄的”
陆亭笈便懂了“我知道,我们讨论过,父亲,你的意思是说,太年轻的不行,比如她找个十岁的,只比我大几岁,那我太亏了所以,最好别找太年轻的,最好比我大六七岁吧”
陆绪章微拧眉,越发觉得这儿子傻得不透气。
他只好提示道“我觉得不光是太年轻的不行,年纪太大的也不行吧”
陆亭笈疑惑“年纪太大的她还能找像你这么大年纪的吗”
陆绪章额角抽抽。
他无奈地看了眼儿子,神情凝重地道“比我年纪大。”
陆亭笈“不是吧这么老她肯定看不上”
陆绪章“你还记得叶鸣弦伯伯吗,以前你在你祖父那里时,他过年时候应该会去拜会。”
陆亭笈颔首“中科院的那位叶伯伯”
陆绪章“对,和我差不多高。”
陆亭笈“记得,他觊觎我母亲”
陆绪章郑重颔首。
陆亭笈那眉毛便拧起来了“他那么老了,怎么好意思”
陆绪章看着自己儿子的反应,他是很满意的“他这个人,看似清高刚正,不知道的以为他性情纯良,但其实他诡计多端,看似单纯科研工作者,但其实骨子里都是坏水,阴险狡诈,防不胜防。”
陆亭笈眉毛都打结了“他现在在追求我母亲,那些资料是他给我母亲的”
陆绪章微挑眉,看着儿子,用一种很是挑拨的语气道“哦,你竟然还不知道”
陆亭笈看了眼那些资料,想了想,明白了“他现在是不是要借着这些资料接近我母亲是,要帮着我母亲学习,借此和她多接触”
他好笑“竟然对我母亲使这种花招”
陆绪章颔首“你还算有点悟性。”
陆亭笈“这个好办,我赶紧把这些全都看明白,万一我母亲有什么问题,我就教她,哪用得着外人”
陆绪章满意地笑道“其实我可以找个家教来辅导你们母子,但是那样的话太刻意了,你母亲也未必愿意,你能做到的话,那自然是极好。”
他高中学的是文科,虽然他理科也学得可以,但让他把那些高中数理化重新拾起来实在是有点为难他。
他也没那时间。
好在儿子的脑子是很好使的,可以用用。
父子两个联手,取长补短,总归比一个叶鸣弦强。
这次的黑画事件,首都饭店立了大功,立即写了报告,上面派了专业文艺工作者进行鉴定评估,找出来的那些画被给予很高的评价,会当做重要文物来保存。
也因为这件事,上面开始立了一个专门的项目来对首都饭店的犄角旮旯进行清理,矢志不能糟蹋任何有价值的文物,这么一来,饭店从上到下都行动起来,并请了专家进行评定把关。
在这个过程中,孟砚青因为之前表现的才能,也成为专家组中的一员,孟砚青对字画和珠宝玉器有些研究,不过于其它方面到底欠缺,如今倒是跟着诸位专家一起学习了。
与此同时,首都饭店东边柜台也开始扩建了,虽然这扩建还需要一些时间,不过招标已经开始进行了。
彭福禄帮孟砚青打了报告,并着重提及孟砚青的贡献,上面很痛快地批准了。
这次孟砚青一战成名,上面都知道孟砚青的名号。
不过这么答应下来后,也提了一个条件,需要她自己联络相应的商场或者品牌供货渠道,到时候,各大商场和品牌交上去,由上面进行筛选。
孟砚青谈完后,出来正好遇到了罗战松。
罗战松显然本来也是有意的,不过名画事件中,他简直成为反面教材,彭福禄对他也进行了批评,一时真是颜面尽失,这柜台租柜的事自然也没他的份了。
其实不光是租赁柜台的事,显然陆绪章也多少给了压力,罗战松在首都饭店再无前途。
罗战松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眼“我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仗势欺人了。”
孟砚青“哦,对,就是仗势欺人,你不服气吗”
罗战松冷笑“走着瞧吧。”
孟砚青疑惑,他还挺嚣张的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听胡金凤提起来,说这罗战松竟然要办理停薪留职,似乎要下海了
孟砚青略想了想,也知道,他知道首都饭店的前途被阻断了,打算下海挣大钱,毕竟是这么一个改革开放的时代,捞钱还是很容易的。
对此,孟砚青也就不再理会。
其实她隐隐感觉,自己回来了,父子关系母子关系现在都还不错,儿子的性情绝对不会像那本书里说的一样偏执,也不会爱上什么女主宁夏了。
既然如此,也许命运已经改变了,儿子和罗战松再对上的可能性不大。
反正对上的话,也有父母撑腰,帮着儿子一起打,狠狠地打。
谁还能怕他
当下她也就不再理会什么罗战松,积极想着自己的供货渠道。
她当即找了霍君宜,霍君宜是珠宝进出口公司的,自然应该有些门路和渠道。
霍君宜一听这个,又仔细问了时间,最后道“最近展览馆将会有一次珠宝展览,包括一些香港品牌,你可以过去那边看看。”
孟砚青听着,不免疑惑,要知道现在国内珠宝行业还处于萌芽状态,都是国有企业垄断,和国外完全不是一回事,暂时那些国外品牌也不可能进入中国,怎么突然要办这个
霍君宜笑道“前几年,贸促会组团去了美国诺克斯威尔的世界博览会,当时就动了心思,今年和香港雅式展览公司合作,在广州设立了办事处,开展展览活动,这次也是赶上过年了,他们找到我们珠宝进出口公司,想趁机来北京搞一次,看看市场行情,所以这次是由我们公司经营部承办的,我是负责人之一。”
孟砚青听着,详细问了问“国外的品牌会来参加”
按说这个阶段,国内消费能力还没办法承受国外珠宝品牌的价格,老百姓能买个黄金首饰就算是破天荒的大事了。
霍君宜“是,主要是香港的珠宝企业,但是这里面也有一些驻香港的国际品牌,到时候估计都会过来。”
孟砚青听着,自然觉得不错,详细问了问时间,是大概两周后。
她到时候在那些珠宝商中选择一家合适的,应该不难,同时也请霍君宜帮自己找一下珠宝商的资料列表,霍君宜痛快答应。
于是两个人约了下周见面,到时候霍君宜把展览会的门票以及珠宝商列表给她,正好一起吃个饭。
孟砚青其实能感觉到,霍君宜对自己颇为殷切,应该是对自己有意。
她也觉得霍君宜不错,如果这次珠宝柜台的事情顺利,她有空闲,到时候可以谈一个恋爱了。
搞定了这件事后,她心情大好,加上最近她也没什么工作,培训班也暂停,这几天下雪下的,她也不太愿意出门,就闷家里清清静静学习,倒是很舒坦。
谁知这天,陆绪章和叶鸣弦约了喝茶来她这里喝茶。
八十年前,日俄两国失和用兵,战场就在中国,如今两个男人约喝茶,喝茶地点就在她家。
她不是太想招待他们。
无论是陆绪章还是叶鸣弦,她突然就看透了,本质都是一样的。
最初相认,失而复得的喜悦,大家骨子里都是真诚的,但是如今习惯了,这真诚里就难免掺了一些算计。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都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所以孟砚青也是懒懒的,反正随便他们折腾,这两个男人喜欢斗,那就让他们斗好了,她就当看戏。
这天下班,孟砚青一回到家,就见家门口摆着好几个箱子,还站着三个人。
叶鸣弦穿毛呢大衣,看着清高贵重,老牌高级知识分子科研人员的气质十足。
反倒是旁边的陆绪章,一身休闲棉夹克,和陆亭笈竟然穿了父子装,甚至一大一小都戴了毛绒绒的帽子,看着舒服暖和又惬意
她的视线扫过这三个人,最后落在那箱子上“这是”
叶鸣弦其实有些无奈,他没想到陆绪章如此阴险,竟然故意和他家儿子穿得一样,那么闲淡随意,一下子年龄感就下来了。
再加上陆亭笈一口一个叶伯伯叶伯伯,倒仿佛他是一个长辈,人家另外那两个哥俩好呢
不过他到底是上前,笑得浅淡“砚青,那天我说给你带来一个电热水壶,今天带过来了。”
陆亭笈却已经走上前,径自揽住孟砚青的胳膊,一脸亲昵的样子“母亲,这几天我想好好学习”
这自然是极好的,孟砚青赞同并鼓励。
陆亭笈“自己在家学没意思,我便把铺盖卷带来了,还带了几身换洗衣服,虽然我的房间还没床,但我可以打地铺啊我打算陪母亲在这里学习,母亲也要监督我,这样我学得更带劲了。”
他这一番话说出,孟砚青倒是也觉得不错。
儿子过来,她可以和儿子亲近,又能督促儿子学习,其实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她当然知道这是陆绪章的意思,把他儿子给送过来当内应,他这当爹的就能时不时过来了。
不过也只能随他了,他非要来,她也并不是非要拒绝他。
如果能一家三口吃饭相处,这样对孩子也有好处,可以让他尽情感受家庭温暖,这是孟砚青所希望的。
再说了,陆绪章做饭好吃嘛
于是她也就笑道“可以,那我们回头一起学习,有问题还能探讨了,还有那台计算机,昨晚我研究了,不过还有些问题,正好问问你。”
陆亭笈揽着孟砚青的胳膊不放开“好那我们互相帮助”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便笑看向叶鸣弦。
半大孩子的眼神是没什么掩饰的,那是明摆着的宣战。
对此,叶鸣弦含笑,眉眼格外和善。
他比这孩子大二十岁,又想当人家后爸,必须有处处包容的觉悟。
这都是小事,没必要在意。
陆绪章一直冷眼旁观,此时终于开口道“亭笈非要住你这里,我也没办法,他的床我都订好了,过两天就送来了。另外回头他还得上学,这样吧,早上我稍微绕路下,过来接他上学。”
孟砚青“随你。”
叶鸣弦听这话,拧眉,这算是什么,直接每天必须见一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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