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步被扣得喘不上气, 但他反而双目明耀,笑得咳嗽起来。
黎步喘着气“原来你还是这样我还以为现在的夜杀,改邪归正, 变成一只病猫了”
黎步目中光怔忡。
四年前, 断生道灭门。
他当时在外执行任务, 得知师门灭门惨案, 惊痛万分,发誓要报仇雪恨。可他追杀真相时,才发现灭门者, 是他平时最喜欢的哥哥, 夜杀。
为什么
夜狼一路追踪,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夜杀, 还知道夜杀在进行过断生道的秘法后,必然比世间门大部分修行者的天赋都厉害。
可夜狼也不是真的想杀那人
他想要哥哥回来。
想要哥哥道歉。
想要哥哥回到过去。
而这几年, 黎步好不容易查到江雪禾的踪迹, 便发现江雪禾如今, 和他记忆中的模样浑然不同
黎步记忆中的江雪禾, 意气风雅,潇洒自如,杀人不眨眼,说谎不过心,无论对同门还是敌人, 他都足够心狠。
而黎步在四年后见到的江雪禾
被十方俱灭黥人咒缠身。
性情安静内敛,与人说话轻声细语, 纵有万般谋算,也从来不动声色,温温和和。
江雪禾变成了一个“泥菩萨”, 他慈悲心善,还拥有了软肋。
黎步厌恶这样的江雪禾。
同样厌恶把江雪禾变成今日模样的人必然是那个小缇婴。
这般想着,黎步喘笑着,忽然,他眉心骤亮,一重火红光焰自身浮现,让他体魄骤然变强。
他大喝一声,反手甩开江雪禾的桎梏。
江雪禾身如雪飞,乌袍飞扬,风帽被风吹开,再次向黎步攻来。
黎步“你为什么背叛断生道”
江雪禾慢条斯理“我愿意慢慢说,你愿意慢慢听吗”
黎步舔掉齿间门血,嬉笑“兄长,你如今咒术缠身,根本没有昔日力量的一半你怎么杀我”
江雪禾敛目“小步,你话太多了。”
身后竹林化身藤蔓,向黎步绞杀。
黎步听到“小步”,心神一震,因短暂失神,打斗又被江雪禾占了上风。
黎步“你还是百无禁忌。明明对我厌恶至极,巴不得甩开我,你还要叫我小步,换我失神,好利用我的软弱来杀我小婴妹妹知道你这副样子吗”
江雪禾温和“她不必知道。”
他抬目“因我必杀你。”
术法被封了一些如何,身负咒术压制如何,他在断生道长到十四岁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夜杀更懂得如何诛心,如何杀人了。
二人打斗间门的灵力波动,引得竹林风声瑟瑟,风云起变。
江雪禾反手一个屏蔽罩,裹了这里,让此处动静不传到外方。
黎步便要破坏这阵法
大力金刚拳裹着火,向屏蔽罩一下下叩打。他本身在下方与江雪禾战得旗鼓相当,阵罩上已有了裂缝。
黎步不怀好意“这处动静传出去,玉京门可不会收你当弟子,你无法跟着缇婴了。”
江雪禾不为所动。
他性情之韧之冷,让黎步又恼又怕。
这位师兄袍袖飞扬,面容清艳,下手处处攻人弱势。黎步靠着自己如今比江雪禾强大的力量,将两人的战局拉到这般平手的地步,也是被勾起满心杀气。
黎步再一次跌在地,快速翻身而起。
就在这时,屏蔽罩的裂缝扩大,阵法开始慢慢破裂。黎步本也不在意本玉京门发现,屏蔽罩碎了,他眼睛只盯着江雪禾。
却是江雪禾在这一瞬有些凝滞。
黎步一攻之下,让这位兄长向后跌退,气息生乱,灵力开始不稳。
黎步皱眉。
他听到了阵外细而脆的少女声
“师兄,你在这里吗”
“陈大,你确定我师兄走的是这条路吗”
“师兄是不是生我气,不理我了”
是缇婴
黎步看到江雪禾气息翻涌而不稳的模样,登时气得双目湿红哥哥不在乎玉京门发现不发现此处打斗,却是缇婴一来,哥哥就心乱了。
凭什么呢
断生道十四年的同门相处,比不过最近才认识的缇婴
黎步面对缇婴的杀意,攀升到了最高处。
他冷笑连连,抽身便走,要趁此机会杀了缇婴。
身后法术袭来。
黎步本不当回事,那术法却强力且杀意重重。他不得不反身应对,却是一道金枷锁向他。
狂风大作,风帽丢在草间门,江雪禾盘坐在地,手上结印,一滴血从他心口颤巍巍拔出,沿着二人之间门的金枷虚线,向黎步额心印来。
那是心头血。
黎步对咒术略知一二这是以心头血布阵,要给他下咒,称为“春秋心咒”。
江雪禾向天上皲裂的阵罩看一眼。
时间门来不及了。
黎步很厉害,在缇婴赶来前,他来不及杀掉,只能换种方式约束黎步。
耗费过大灵力,又剥去一滴心头血
江雪禾施法间门,面上血色一点点散去,他脖颈、手间门咒法捆缚,周遭气流疯狂流动,鬼魂咒杀之力,让此处天色都开始阴冷起来。
黎步惨叫,几乎可以看到江雪禾身后那些鬼魂快要在青天白日里现身。
黎步大恨,掉出了眼泪“你真的不怕引出玉京门的长老来杀你吗若是知道你是断生道的孽贼,你活不过今日。
“你还给我下这种咒修士的心头血,这么不值钱吗”
可无论他怎么骂,那滴血,确确实实钻入了黎步的眉心。
笼罩二人的阵法“轰”一声彻底破开。
江雪禾清而哑的声音,在黎步耳中不啻于恶咒
“吾奉威天,江河日月山海星辰在吾掌中。吾使明即明,暗即暗。三十三天神在吾法之下,吾使心血,敕尔听令
“从此时起,不得追杀缇婴。若违令,五体不宁,天雷轰至,诛杀尔命”
黎步被剧痛弄得晕过去前,血泪模糊的视野看到江雪禾清润苍白的面容,唇角渗下的朱血。
那朱血,如那滴渗入黎步额心的心头血一样,灼得黎步发抖抽痛,钻心灭魂。
为什么呢
天色昏暗,缇婴和陈大在竹林小径间门行走,寻找江雪禾。
他们在这条路上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缇婴紧咬着朱唇,眸子一点点阴沉。她已经半晌没吭气了,这股低气压,让陈大惶然。
陈大低头反省“我以为刚到玉京门,师兄也不会走多远。何况他出门,肯定、肯定”
他偷偷看缇婴肯定是找你啊。
谁知道
陈大紧张害怕“都怪我太弱了,我不敢出门跟着师兄”
缇婴叫嚷“闭嘴闭嘴烦死了我要听师兄的声音,你不要打扰我”
她这么凶,一个眼神都懒得给陈大,可陈大预想中的缇婴暴怒之下的一掌拍死他,并没有发生。
陈大困惑。
他追着缇婴,偷看她苍白而紧绷的侧脸她确实很生气,确实快把她自己给气晕了啊。
缇婴忽然声音变软了“师兄”
陈大抬目,看到竹林前方,灰袍风帽少年扶着竹子,从深林中步出。
夕阳光落在少年身上,清泠孤绝之美。
陈大没反应过来,缇婴已经冲了过去。
她声音更娇了“好心师兄。”
江雪禾张臂搂住她。
方才的打斗耗费灵力,又因施咒反噬,他如今疲惫虚弱。缇婴跑过来,他竟被她撞得后退了一步。
缇婴疑惑抬头。
她想一想,踮脚凑过来,要掀开他的风帽看。
她的手被江雪禾握住。
江雪禾温声“又要调皮了吗”
缇婴脖子一缩。
她想到是因为自己发脾气跑了,才弄丢了师兄。
她便乖乖由师兄握着手,被师兄领着出竹林。
缇婴忍不住好奇“师兄,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江雪禾“出来找你呀。”
他声音很轻,缇婴和他相处几日,已经能从他难听的声音中,辨别出几分虚弱。
咦
他怎么了
因为她任性,师兄很伤心吗
缇婴不安,暗自鼓励自己要听话一点。
但是她才静了一下,就忍不住想和他抱怨“你好笨,你是不是迷路了”
陈大跟上他们,闻言吃惊“小婴”
才见面就骂你师兄吗
缇婴白他一眼,并不理他。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师兄,绞尽脑汁也只是“下次不许让我找你这么久了。”
江雪禾从容淡然“我经常挂心你,你只挂心一次,就不开心了吗”
缇婴气势弱了“也不是那我继续找你嘛。”
她有点儿委屈。
江雪禾莞尔。
他解决了黎步这个心头大患,陪师妹走到了这里,没有出任何问题。而且师妹还这么懂事
他虽累,心情却好。他问缇婴“你找我做什么”
缇婴自然不承认自己是专门来找师兄的。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陈大在旁提醒“我们还没在管事那里登记报名呢。”
缇婴“对兹事体大,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
江雪禾眉毛展扬,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和陈大一同去寻管事。
缇婴被江雪禾牵出竹林时,忍不住回头,朝身后望了望那里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她抬头轻轻看江雪禾一眼。
属于师兄的、师兄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吗
有点儿坏的缇婴咬唇,纠结半天,放下了此事算了,今天不要招师兄了。
日薄西山,红霞遍天。
管事登记处,已经没几个人了。却没想到三人到来,又撞上了花时。
原来花时也是嫌人多,她沉着脸去找自己爹爹哭了一顿,这时才来报名处登记。
看到缇婴,花时横眉怒视。
缇婴冲她扮个鬼脸。
缇婴挑衅“师姐,你还要跟我打吗”
江雪禾平静“师妹。”
缇婴不情不愿地低下头。
花时白她一眼,傲然道“我也是要参加内门比试的。你莫以为你真的能胜过我,小师妹”
她凑近,恶劣一笑“我不会放过你的。”
毕竟这可是跟酸与有关的唯一线索。
缇婴牙尖嘴利“那师姐小心哦。”
花时哼一声,在旁边管事的提醒下,去登记名字了。但是写完,她也不走。
缇婴狐疑“你干嘛”
花时“你如今是内门弟子,我也是内门弟子,我们住在一起,我自然是等你一道回去了。”
缇婴嘚瑟捧脸“哎,我好疲惫。”
花时茫然“你疲惫什么”
缇婴洋洋自得“你和我不打不相识,你喜欢我了,想和我一起住。”
她这话一出,周围阒寂。
精神不振的江雪禾一怔,忍笑。
紧张花时的陈大喷笑,终于有了些少年样子。
花时红了脸,勃然大怒“你幼不幼稚谁愿意和你住在一起,我与你根本不是一间门房舍美得你”
缇婴恍然“原来你只是为了表明你不走后门而已啊。”
她白日也听人说了花时的身份。
花时跺脚,不搭理她了。
花时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陈大手心又开始出汗。
掌事一边登记,一边怕他们打起来,赶紧说话转移他们注意力“明日就要开始内门比斗了,几位要做好准备。对了,明天开始,所有入门弟子都要测灵根,几位不要迟到了。”
测灵根
缇婴眸子颤了颤。
她发现江雪禾已经走上前去报名,便跟过去。
江雪禾不知道她要干嘛,但缇婴攀着他手臂,从他后头探脑袋。江雪禾顿一顿,也任由她看了。
登记的掌事左右看看“二位感情真好。”
江雪禾“家中妹妹,调皮一些。她要修行,我放心不下,只好跟随。”
掌事笑赞“那你二人都很厉害啊,通过试炼,一起进内门”
花时在旁幽幽“酸与到底怎么死的,还不清楚呢。”
掌事赶紧扯开话题,怕他们又吵起来。
但缇婴这一次没有顺着花时的话吵起来,她在看江雪禾登记上他的名字。
登记时,江雪禾要摘下风帽让掌事看他面容。对方看到少年脖颈与手上的伤,便同情地以为此人在试炼中受伤严重。
管事想交好内门弟子,便道“林赤峰上是葛长老的地盘,那是咱们宗门的药宗,里面有很多百年千年的灵药。师弟若想治好身上的伤,可以去那里求药。”
江雪禾礼貌谢过。
缇婴低头看江雪禾字迹隽秀,她不禁跟着念“江雪禾。”
这三个字,带着女孩独有的稚嫩,抵在她舌尖,又软又麻。
江雪禾手腕一僵,低头看她“什么”
缇婴突然有点害羞,她别过头“随便叫叫啦。”
她心中却想原来师兄叫“江雪禾”,不叫“江雪”。
哎,她好聪明啊。
一直想弄懂师兄叫什么,却不好意思问,还好自己机智,如今懂了。
江雪禾虽不知道缇婴在想什么,却也任由她了。他此时受伤些重,灵力耗损,只站在此处便已是强撑,实在没精力关心缇婴。
而江雪禾之后,陈大犹犹豫豫。
花时见他磨蹭,开始生疑。
陈大一直怕花时认出自己,此时白脸涨红,结巴“我、我不识字”
花时鄙夷。
江雪禾道“我替你登记吧。”
实则陈大不是不识字,他是心慌意乱,生怕花时认出“陈大”的名字。百味交杂,他看江雪禾在登记簿上写下名字
陈子春。
陈大怔住。
隔着风帽,他感觉到江雪禾清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陈子春,你是叫这个,对吧”
陈大双目一湿,感动于江雪禾的体贴,连连点头。
缇婴警惕干嘛用这种眼神看师兄想抢师兄
缇婴挤开陈大,抱住江雪禾手臂“师兄,你也帮我写名字。”
她指手画脚“我的缇很少见”
江雪禾“师兄认字。”
缇婴悻悻瞪一眼江雪禾,才得意望向如今改名陈子春的少年。
陈子春“”
连心焦如焚的他,都被缇婴逗笑了。
无论如何,进了玉京门,内门弟子男女分院,到了夜间门,缇婴只能跟花时一起去女弟子的院落。
和师兄相认后,二人还没有分开过。何况离开千山后一路逃亡,缇婴心中总是有些害怕。
她一步三回头,走得不情不愿。
但是今夜不知道为什么,师兄变得铁石心肠,他和陈子春走得极快,根本没有回头关心她。
缇婴失魂落魄。
还被同行的花时笑话一番。
到了女弟子院落,缇婴拿着玉牌,才知道花时独自住一间门,自己则和一个叫南鸢的女弟子住一间门。
花时“我不是有人关照啊。是最后正好留下一间门房,我就住了。”
缇婴没搭理她,闷闷回屋了。
花时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她原本还想问酸与的事,但是那小姑娘可能白天被她打伤了,看起来精神很差,以后再问吧。
缇婴进了房,便见到靠窗的床榻上,坐着一个白衣蒙眼少女。
蒙眼少女点着灵火烛,一本书摊在案前,她坐得笔直端正。
缇婴瞎子还要看书啊
但她不想问,她有气无力地爬上自己的床,把头闷在枕中,蹬了蹬腿。
南鸢察觉到同舍的女弟子回来了。
她犹豫是否该打招呼时,便发觉那同门不洗漱不拖鞋不关心明日开始的比试,就那么睡去了。
南鸢清冷,对方既然不理自己,自己继续读书好了。
但是缇婴睡得并不安稳。
她抱着被褥,哪里都不舒服。之前五毒林时给自己下的毒麟阵在深更半夜时,让她隐隐生痛;白日灵力剧烈耗损,与人打斗的兴奋与紧张,也让她翻来覆去。
她时而做些浅梦,半睡半醒,冷不丁睁开眼,发现烛火正盛,屋内亮堂。
缇婴从床上跳起发火“大半夜的,睡不睡呀讨厌”
南鸢一怔大半夜
她虽然眼睛不便,可据她感知,也没有那么晚吧
南鸢淡漠“抱歉,再给我一刻。明日有文试,我不了解玉京门平时会考些什么,便想多做些准备。”
缇婴这才清醒。
缇婴忽然眼睛一亮“我们要考试吗姐姐你从哪里拿的书啊”
缇婴眼珠乱转,弯眸“姐姐你慢慢看书,我不打扰你。但是我也学问不好,需要人讲解”
南鸢不知她何意,一刻钟后,缇婴软磨硬泡,从她这里借走几本书,哒哒哒翻窗出去。
跨坐在窗口的缇婴扬着下巴“看在你送我书的份上,我允许你熬夜读书啦”
南鸢“”
算了,继续看书吧。
陈子春睡得迷糊,忽然听到敲门声。
缇婴细细的声音在外“师兄、师兄”
陈子春睁开眼,下一瞬,灵火烛点亮,他看到对面床榻上,打坐休憩的江雪禾起了身。
陈子春看江雪禾脸色不好,颈上出了血
江雪禾并未注意到。
孤夜月明,灯笼拍柱,门前有一个小美人。
江雪禾些许恍惚之际,见缇婴抱着一叠书,额发被风吹乱,五彩发带也在飘扬“明天要考试,我不爱读书”
她抬头看到衣衫单薄的少年。
夜风打乱江雪禾的袍袖,颈间门血丝崩裂,顺着下巴向上蜿蜒,诡谲幽美。血与雪的绝艳映衬下,她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江雪禾静静看她,想到了自己袖中属于少女的发带。
不知为何,他心口有个地方,躲闪了一下。
缇婴不明所以地仰望,抱紧怀中书本她直视着没有戴风帽的师兄。
寒鸦不鸣,二人半晌忘言。
慢慢挪过来的陈子春不解三更半夜的,你、你、你们
陈子春疑惑地干咳一声。
半晌,江雪禾牵着缇婴进屋“我正好有些话想教师妹,进来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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