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禾说好让缇婴离开,缇婴不置一词。
但是过了一夜,到了次日,江雪禾商量送她离开之事时,她过于沉默。
以江雪禾对她的了解,她又有点想反悔了。
许是胆怯过后,她有点良心上来,想起他是师兄,觉得她自己走了不好。
江雪禾心中稍慰。
但他仍是安排她离开他不需要她在身边。
既有人想缇婴下山到他身边,他便要反着来。
而且他了解缇婴她胆子很小,对他的几分踟蹰,战胜不了她对自己的保护。
黄昏之时,缇婴便跟在江雪禾身后,一路跟着江雪禾回房。
中途遇到那些柳家请来捉妖的道士、散修,他们都热情招呼江雪禾,对缇婴总是爱屋及乌,称不上真心。
若是平时,缇婴必然不满。但是她今日心神不属,根本顾不上旁人的喜欢或不喜欢。
因为师兄要她跟他回房,帮他身上做一些标记,好方便他入梦。
缇婴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后跟“你先前还说,让我帮你和柳姑娘传话。我走了,那不就没人帮你传话了吗你又和她多好多相处时间了。”
她气愤不平“她对我不好,你就应该不理她”
江雪禾温声细语“若无事,我自然不与她说话,保持三丈距离。”
缇婴噎一下,道“可你就是骗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不许你和我不喜欢的人玩”
江雪禾“那我每次要寻她,都必然用传音符征求你的意见,如何”
缇婴道“传音符都不安全了和我说话的人是不是你,我现在都不敢相信了。你就不能、不能”
她想说用些神魂直接联络的方式。
但江雪禾道“有雪上符相随,再加上传音符。旁人不会画雪上符,若见此符,便说明与你说话的人正是我。”
他思忖一下“不过你说的有理,这也不完全安全这样吧,与你闲话的人,必然是我。若是向你求救,说我快死了,要你来帮我,那必然是假的了。”
缇婴闻言,沉了脸“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对你是包袱、是累赘,你根本不需要我,我帮不上你一点忙”
她声音忍不住抬高“你之前还问我叶老夫人家里留下的叶呈气息,和你身上的鬼孽之气有没有能对得上的。你现在就说你不需要我啦”
她发起火来从来没有理智,冲他大声嚷叫,然而江雪禾早已提防。
在她抬高声音时,江雪禾就转身,一把捂着她的嘴,让她声音变得小猫叫唤一样,呜呜咽咽。
他揽住她腰肢,将她向上一提。
缇婴这才发现,一人说话间,已经进了他住的院子,到了他屋前。
他直接提起她把她抱离地面,拽入屋中。另一手捂住她乱叫的嘴,眼前光影变化,下一刻,缇婴便发觉眼前烛火轻亮,她靠在木门上,已经被他拉入了屋中。
师兄一手按在她腰上,一手捂着她嘴。
他轻声“是我说错了。”
缇婴眼睛低低溜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揽她腰肢的手,另一手也放开了她的唇。
小姑娘安静地靠着木门,低着头。她脸上还挂着几分愠色,然而眼睫轻颤、唇儿微抿,显然已有些走神了。
静了一瞬。
江雪禾解释“方才是怕你撞上台阶,才抱你的,不是想唐突你。”
缇婴突然抬头。
她恶狠狠瞪他一眼,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觊觎我美貌”
江雪禾“”
他目光闪烁,睫毛微抖。
既有些想笑,又被她这样的脾性而打动。
他袖中揽她的那只手微麻,轻轻动了下,指腹间仍能感觉到方才怀中少女的轻软他侧过脸,轻轻咳嗽一声。
江雪禾道“那到底是不是一样”
缇婴迷惘。
他提醒“叶老夫人家中的气息,与我神魂符咒上的,是不是一样”
缇婴沉闷半天。
她点了点头。
江雪禾长眉微松,却浮起几分疑惑。似乎他觉得哪里不对。
缇婴观察他怎么,难道气息一样,是不应该的
江雪禾却分明没有和她多说的意思,对她颔首点头“知道了。你帮了我大忙,已经足够了,多谢你。”
缇婴觉得他的“谢”字刺耳。
她又生了气,一把推开他,不肯用这种姿势仰望他,和他说话。
她要跑开时,江雪禾抬手,拉住了她手腕。
江雪禾声音在后,仍是轻轻哑哑的“我又做错什么了”
缇婴不理他,努力推他的手,不肯被他拉。
江雪禾在后道“小婴,你莫不是想留下来”
缇婴当即反驳“怎么可能”
她怔了一怔。
她像要说服自己,喃喃重复“你都说麻烦的事,我肯定也没办法。坏人好像想害我,还一大片鬼怪莫名其妙,我才不想留。”
江雪禾“嗯。”
缇婴又道“你修为高,你本事大,你肯定死不了,对吧”
江雪禾温声“对。”
她再道“但是多一个累赘,你还得费心保护,那累赘拖累你,就不好了,对吧”
江雪禾轻轻笑了一声。
他道“我从没说过你是累赘,你要记恨我到什么时候”
她被师兄拽着的手颤一下,他在她脉搏上,轻轻点了一下。
缇婴为他那一点而心神摇曳,他的手又收了回去,将所有点到为止的暧、昧,都收了回去。
江雪禾说“你帮我留道符,我试一试有没有用。若是有用的话,你离开后,便也不需担心我。”
缇婴嘴硬“我不担心你。”
江雪禾“我担心你担心,好不好”
缇婴“什么鬼话”
她嘀嘀咕咕抱怨间,面上的寒色淡了。她回过头,虽仍有些纠结忧郁,但江雪禾来拉她时,她没有再反抗。
一人上榻,盘腿对坐,双双入定,好让缇婴进入江雪禾的识海。
江雪禾说,他要给自己的锁,换一种暗示。缇婴在他神魂上,画上一道“雪上符”,看能否在他入梦时,让他记得那是梦境,不被迷失心神。
缇婴应了。
她第一次在师兄的识海中,顶着他神魂上那些足以绞杀她的黑气画符。
江雪禾安慰她,说黥人咒与他是一体的,他不失控,黥人咒就不会反噬,也不会伤到她。
而在师兄的神魂上画符,缇婴总觉得几分奇怪她跪在他面前,取用他灵池中那似乎用不尽的灵力,将符画到他身上。
他静坐于灵池间。
丝丝黑气萦绕,睫毛长直,颜色秾丽。
虽丽,却干净凌厉,不妖不媚。
缇婴的符在他眉目间流动,发着淡淡的蓝色光华,与他身上那些黑气融于一气。他并不适应,垂着的睫毛一直在颤,让缇婴的手,也跟着轻轻发抖。
缇婴明知不该,心里却隐晦地浮起几丝波澜。
江雪禾望着她。
缇婴手指发抖。明明灵气充裕,她却卡壳了几次,失败了几次。
她面色不太好看,江雪禾正要说话,听缇婴怒道“你闭眼,不许看我”
他怔了一怔,不说什么,闭上了眼。
如此,缇婴才松口气。
她努力排除那些多余的念头,小心地给他画符,祈求雪上符种上他神魂后,会有些作用。
之后就是紧张的等待了。
按照之前一人商量好的,缇婴给他画好符后,就离开这里,回去她的房间入睡。若有什么,江雪禾会找她告知。
他是不许她在他房间过夜的。
缇婴虽觉得他多此一举,但想到此间诡谲重重,师兄到底比自己早来半年,听他的也无妨。
何况,待在他房间做什么他明日就会送她走了。
江雪禾如愿入梦。
进入梦境,他意识稍有混沌,起初以为自己是夜杀,是柳叶城中一个凡人,在此生活了十五年左右。
“小公子,卯时一刻,你该出门了。”侍卫在外道。
屋中少年立刻起身。
但他迈步两步,忽而,心中什么突兀地扎了一下,让他心神放空一瞬。
他听到外面侍卫吃惊“谁在早上放灯”
屋中的少年将军推开窗子,漫不经心地瞥一眼灰蒙蒙的天边。
天上果真灰蒙蒙,太阳藏在云翳后,只是微红一片,尚未升空。而在那边灰雾一样的天际,一点摇摇晃晃的天灯升了起来,光如星子摇落。
天灯直入少年将军的眼中。
刹那间, 一道雷光划破天际, 少年抵在窗缘的手发白,他蓦地闭上眼,睫毛猛颤,想起了一切。
少女伏跪在他识海中,手指间蕴着灵气,点上他的眉头,一点点向下掠浮。她不知她这样主动的碰触,对他神魂是怎样的刺激。
他全力忍耐,压抑情绪,控制黥人咒,不在她面前出丑,惊吓到她。
“雪上符”的威力,夜杀这把锁命令的改变,少女欲言又止的郁闷面容,少女趴在他怀里,将他当做夜杀的替代,抽搭着哭泣
他全都想起来了。
他是江雪禾,他主动入梦,来查这梦中奇异。
“刷”
寒剑从剑鞘中拔出。
门外的侍卫等了半天,等不到夜小将军出门。
侍卫以为出了什么事,忙推门查看。
两个开门的侍卫看到夜小将军拔出一把剑,立在床边,正在看剑。
少年背影修长挺拔。
与常日无异,但又好像有什么不同。
想起最近城中有妖出没的传言,他们神色变得踟蹰不安。
他们道“小公子”
这小将军忽而转身抬目,向他们看来。
漫不经心、眉眼清淡,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中。
而就是这样的人,下一刻,长剑飞出,直接在侍卫惶然间,杀了一人。
两个侍卫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地瞪大眼睛,江雪禾俯眼,轻飘飘瞥一眼,便收回目光。
一个梦境罢了。
走故事有走故事的谜题可解,一路杀下去,也是另一种破局方式。
他很好奇,这个梦境若是被自己杀光,梦貘珠会出现吗
“夜杀”
夜父夜母听说儿子疯了,急急忙忙迎上。
他们走过半月洞门,迎来的就是胸前一剑。
两位老人死前,呆滞地看着这走在血泊中的少年。
他杀了一路,见人便杀,夜家侍卫仆从都要被他杀光。他见谁都不手软,不停留,走过尸体前,他只随意看了一眼夜父夜母。
眼神轻飘飘,不留痕迹。
这假父母,与他亲身父母长得完全一样。他十四岁杀了家人时,父母也是蜷缩着倒在血泊中,咒骂他猪狗不如,还敢回家,他有那般修为,回家必然是要杀光他的兄弟姐妹,必然是要杀害自己亲人的
父母死不瞑目“你是断生道的恶鬼谁是你爹娘,我的儿子,早在出生时丢了,就不是你”
当年的夜杀早在血污中杀红了眼。
诸多恶孽,他一人承担。
当年夜杀轻声笑“既然不是我父母,我杀了便是。”
而今在这梦境中,江雪禾含笑看他们一眼。
江雪禾淡然温和“既然是我父母,那为我付出该付出的便是。”
他温温和和,见血见刃, 毫不手软。
梦貘珠窥探他的内心, 生出幻境,诱他软弱,想于无声息间让他溃不成军,又何妨
他没什么在乎的。
软肋处早已被他杀光。
他后来生出的那些执念那只是叫“贪”。
小婴以为这个梦境不可怕。
她错了。
梦境无声无息,织就密网,在人无知觉时拿走人的一部分。失去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人本身都不知道。
小婴进入的夜杀那个梦境,夜杀其实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柳轻眉双修,要么成为人祭者。
可现实中,应当是没有这种选择的。
若是有,柳叶城的十万人祭不会发生。那么梦貘珠在梦境中多出的这个选择,是出于谁的意志
这样的梦境,和当年发生的事,出入多少,真的不好说。
而江雪禾正是来弄清楚,梦貘珠要拿走的,到底是什么。
一路杀过去看看
看梦貘珠是针对所有人,还是针对江雪禾。
在梦境中,所有人惶然,觉得夜小将军疯了。
一条街、一条巷,老人、孩童、妇人,他全都杀。
他没有手软一次,没有怜悯一分,他就像恶魔一样。
江雪禾慢悠悠地提剑走在长街上,他身上已是血迹斑驳,他神色却清雅温润,淡渺安然,仿佛
他在赏花观月,游山玩水。
城主听说他疯了,开始用人劝,后用兵马劝。江雪禾只是清清淡淡,连话都不和他们说,依然用武力解决。
记忆苏醒,带不来灵力修为,江雪禾起初有些不适应,但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节奏,当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当得得心应手。
也许这本来就是他的样子。
他压抑重重,装得一派和善无害,但是双手沾染献血、将活人头颅手臂踩断的感觉,让他骨血都为此沸腾、叫嚣。
心中好像有声音在诱惑他
“杀吧,杀下去吧。变回你本来的模样吧。
“小婴不就喜欢夜杀吗她看到你真实的模样,也许不会害怕,还会喜欢呢。
“你杀人多熟练,害人多自然,你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生死,平时又装什么好人呢
“反正你这辈子也成不了仙,不如当个大魔头”
雪上符捕捉到什么,再次在心间亮起。
同一时间,天上有星灯生起。
众人震撼于魔头的可怕,带着千军万马来围剿这发疯的夜小将军,却见对方只是轻轻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的灯。
江雪禾微微笑。
血溅上他睫毛,他眸子被映得黑而亮。
他温温和和,对心中那道诱自己的声音说道“梦貘珠”
那声音停顿一下,嘎嘎喑哑“我是你的心魔啊”
江雪禾轻笑。
他道“我没有心魔。”
他语气温柔“你以为我这样的人,会允许自己失控,允许自己有心魔
“你想诱出我失控的一面我若真有心魔,你猜会是什么样子”
数道人影从后偷袭,江雪禾倏一下转身,再次迎上杀局。
而他心口那道诱惑他的声音,大约怕了他的敏锐,没有敢再开口了。
江雪禾轻笑。
孬种。
这么怕他吗
有些意思。
不用顾忌,不用演戏,江雪禾杀人也杀得慢条斯理、优雅。
不用怕吓着谁,他尽可以展示自己真实的一面。
他杀入了王宫,杀掉了城主,在众人瑟瑟发抖想逃时,将剑递入了那柔弱不堪的柳轻眉身中。
柳轻眉向后躲,泪水涟涟“不、不,你不是这样的,你是什么妖怪”
江雪禾轻轻眨一下眼。
他的剑直接穿破衣衫、刺入少女心口时,一道光倏地亮起,从柳轻眉身后钻出,勒住了柳轻眉的身体。
柳轻眉一声尖叫,被那力量拽着撞上旁边的柱身,晕了过去。
江雪禾的剑追上那无形的灵力。
那位并没有逃,而是化出了身形。
江雪禾睫毛微扬。
出现在此宫殿的一地尸体中,护住柳轻眉的人,不是旁人,正是
江雪禾慢悠悠“原来是好久不见的小步啊。”
黑衣少年现身,正是黎步。
黎步瞥一眼地上昏过去的柳轻眉,再挑衅地看向江雪禾。
黎步“你在幻境中,竟然醒了过来好可惜,看不成你被骗得团团转了。”
江雪禾淡然。
他长身纵起,剑刺黎步。
黎步立即闪身后退,怒道“你以为你是谁失去灵力的你,还敢和我为敌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江雪禾“看来你早已进入这幻境,并且和幻境主人做了互利交易。容我猜猜,你大费周折,总不会是为了等我,莫非你已经拿到梦貘珠了”
黎步笑起来“你猜。”
江雪禾“杀了你,便知道了。”
黎步“你此时一介凡人,拿什么杀我”
江雪禾挑眉。
江雪禾“试一试。”
大魔王江雪禾在梦境大杀四方时,缇婴哈欠连连,趴在自己床上。
她却不敢入睡。
她答应师兄自己好好打坐修炼,不入梦。
可她抓耳挠腮,又一径叹气。
想到明日自己就要被送走,她总是心头七上八下,好多烦恼。
缇婴自言自语“不知道雪上符能不能帮师兄清醒,要是他清醒不了,梦境可怎么办啊”
她歪头,自己给自己出主意“不如,我去看看”
说干就干。
缇婴从床上跳起,一径跑回了江雪禾的房间。
江雪禾在梦境中杀人杀得面不改色时,现实中,缇婴正偷偷摸摸爬上他床,轻轻唤他“师兄”
缇婴硬着头皮“我好像梦游了。
“我就看看你不做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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