侮辱。
这是不加遮掩的侮辱。
然而却拿对方没有丝毫办法。
空气宛如结了冰。
那由愤怒,憎恶,耻辱等各样纷乱情绪酿造出来的沉甸甸的敌意,就这么自无数禅院族人的心头涌出,一点点扩散到空气中,然后彼此交织着、增殖着。
情绪是会传染的。
尤其是负面情绪。
恐慌会传染,愤怒也会传染。
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形成一种奇特的效应。尽管谁都没有出声,但相似的价值观和相似的自傲引发的情绪共鸣,还是将状况渐渐引入不太妙的境地。
极致耻辱带来的怒火,在人多势众的加持下,往往就会压过心中的忌惮。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一个小小的力,例如一个愚蠢自大的家伙的冲动,那么这紧绷的状况,就会如多米诺骨牌般彻底失控。
“够了。”
惠及时开口,打破了僵滞的氛围。
少年人还未变音的嗓子清澈又平静,同时还带着一丝沉稳与早熟
“他只是在故意气人而已,这种小孩子的手段,你们要是当真了,反而会落入下乘。”
“还有五条先生。”
惠继续说着,随后神情冷淡,目光疏离的看向对面
“今天,有劳您关照了。”
虽然语气很客气,敬语用得非常到位,但配上那疏离又警惕的表情,反而有种在说反话的嘲讽感觉。
但这才是被绑架的禅院少主对待绑匪该有的态度。
不悦,但是为了大局,不得不忍气吞声,配合对方“只是出去玩”的说法。
毕竟惠的确没有受到伤害,所以没必要撕破脸皮。
真希和真依的脸也绷的紧紧的,她们不吭声。而宪纪的话,则是一如既往的眯着眼,变回了最早那个时候谜语人般难以看出真实想法的古板模样。
然而对面的绑匪,仿佛完全听不出那言下之意般,直接对着惠竖起大拇指
“不客气下次有空我可以再带你们一块出去玩。”
“”
禅院的族人们顿时更愤怒了。
但他们这回没有再冲动行事的想法,反倒是齐齐做出防御的姿态,半包围式的将少主护在最中心,连带着禅院直毘人也黑着脸,迈步上前,用强壮宽阔的身体将自家继承人彻彻底底挡住。
生怕对方再次抢人。
不被欢迎的五条悟耸耸肩。
看着昏暗的天色,他大大打了个哈欠,随后很自来熟的招手道别,仿佛是在亲朋好友家做客般
“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十点还有我很想看的电视剧,你们就不要送我了,拜拜”
谁要送你啊
一时间无数人在心底异口同声。
没人和他拜拜。
禅院一方的表情都极其冷硬,能忍住不说一句“滚”,已经用尽了他们的自制力。
而实际想法并没有外表展露的那么疏离警惕的四小只,也不由的露出半月眼,对五条悟那肆意嚣张的行为颇为无可奈何。
直到完全确定五条悟离开后,禅院那股压抑的氛围,才终于稍稍的舒缓了开来。
。
宪纪在事情告一段落后,便立即被留守在禅院这边的加茂族人护送回了加茂本宅。
而惠、真希与真依三人,则是被直毘人带走,前往了禅院主院的正厅。
这个正厅,一般是举行家族会议、新年宴会的地方。
禅院高层们陆陆续续就坐,惠身为少主,在这个正厅自然也有自己的位置。
真希和真依没有。
所以她们被要求站在边上候着,像所有的侍女那样。
在场的禅院高层,也有这对双胞胎的父亲禅院扇。
然而对方看都没看他的女儿们一眼,只是稳稳的坐着。
总之。
和预料中的一样,在回归家族后,惠他们第一时间被禅院高层喊去询问今天发生的具体事情。
而也与预想中的一样他们三人基本不需要撒谎,只要隐瞒宪纪妈妈的事,稍稍掩盖一些细节,其余的所有内容,只需要实话实话就可以了。
虽然事情听上去很离谱,但如果这事放在五条悟身上,莫名就显得合理了起来。
那个男人,不管做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事,似乎都不会显得奇怪。
当然,要酝酿一下感情,将最初的负面情绪提炼出来。
“今天这事的起因是在我。”
惠言简意赅
“是我在上次任务的过程中遇见了五条悟的后辈,和对方相处了一段时间,五条悟说,他正是从他后辈那听说了我的事,以至于产生了好奇心,所以想要尝试招揽我。”
“毕竟,我不是禅院土生土长的人,可能就是这一点,让他觉得或许有可操作的余地吧。”
禅院的族老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那你”
“我当然是直接拒绝了。”
惠说着,眼神冷漠,语气疏离。
他给出脑子正常的人都绝对能理解的逻辑
“又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谁要跳槽到绑架犯那边、帮绑架犯做事啊”
惠继续道,刻意说了点族老们听了会安心的理由
“更何况,五条悟一贯和御三家不对付,我们禅院尤其首当其冲,而我身上留着禅院血脉,根本就没有合作的基础,虽然他说他才不在意「十种影法术」,也不会做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的举动,我和其他三人毫发无损的平安回来,就仿佛是他给出的诚意证明但这种事,谁能保证呢”
“我不相信他,也没有理由相信他,他给我的印象糟糕透了。”
“再者,我和五条悟那个人完全合不来,而比起性格顽劣的五条悟和他不稳定的邀请,毫无疑问,我更倾向于维持现状。”
惠看向禅院直毘人,这几句话,倒是他发自内心的
“禅院到底于我有恩,你们没有违约,我也不会违约。”
“而目前来说,也不会有其他地方,会比这里更让我觉得稳定。”
禅院需要「十种影法术」,所以惠对他们来说,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
而惠也有需要禅院的地方,此外他的姐姐,他所认可的其余禅院血脉的家人,都在这里。
比起初次见面的五条悟给出的颇为唐突且离谱的邀请,反倒是这种实打实持续了五年多且一直很顺利的双方利益关系,更加让惠觉得可靠。
禅院的高层渐渐安下心。
这话没错。
惠的确不可能同意五条悟的邀请,这孩子有自己的需求,现在跳槽肯定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变动,而那种变动,肯定不会是惠想要的。
“总之,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我们四人全程没有分开,你们可以和真希、真依确认一下,对了,还有宪纪,他说的内容肯定和我大差不差。”
惠说明完情况后,一边观察着族老们的脸色,一边有意扯开话题道
“宪纪应该是被我连累的,他也收到了五条悟的邀请,不过,他和我一样都拒绝了。”
“惠,你不要说是你连累了加茂少主。”
果不其然,一名族老当即眯起眼,迅速开口
“五条悟明明也招揽过加茂家的继承人,对吧那就当他本来也是五条的目标,所以和你没关系。”
。
加茂和禅院的结盟,因为今天的意外,而暂时没能结成。
不过直毘人很笃定,说这事绝对不会打水漂。
如果说今日之前的加茂一方,心底只有8成结盟想法,仍旧残留着2成犹豫的话,那在五条悟绑了他们的继承人后,他们的结盟想法就直接飙升到10成,不再带有半点犹豫的。
毕竟,拥有祖传术式的重要继承人被堂而皇之绑走,加茂家受到的挑衅和侮辱也不小。
所以说,五条悟这种肆意妄为到处得罪人的性格,真的可以完成改革吗
起身离开正厅,处理完一大件麻烦事的惠呼出一口气,片刻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吐槽抛之脑后。
谈话终于结束,惠和真希真依她们,也总算能够返回休息的庭院了。
扣除被带去谈话的那三十分钟,怎么想,他们顺利回来的消息,现在都应该有传到族内各个角落包括他们所住的庭院。
所以庭院里的大家,应该都安心了才对。
理论是这样,但感性从来不是理论可以概括的。
三人在回到能够放松的地方后,没过一分钟,就在惊呼声中被接二连三赶来的人团团围住了。
“少主真希真依”
“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今天真是吓死我了,突然就被人告知,你们被那个五条悟给绑走了。”
“那个家伙没对你们做什么吧”
“可恶,那个该死五条悟”
少主小院的大家,没一个睡着了的。
花匠朝先生一瘸一拐,义肢敲在木地板上,噼里啪啦作响。几位侍女姐姐也眼眶发红,快步赶来,完全忘记了礼仪,一个个都跑得飞快。
院里最小的三个孩子都丢了,其中还包括他们最敬爱的少主。
这样吓人的大事,如果不让他们亲眼看见平安回来的三人,他们怎么都不可能睡得下去。
庭院里的大家,眼底满是紧张关切。
而那浓郁的担忧,并不仅仅局限于惠。
还很理所当然的包括了双胞胎在内。
明明真希和真依也被绑走了。
但在庭院之外的其他地方,甚至包括她们方才刚刚见过的父亲,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过她们。
双胞胎不在乎。
因为
“没事啦,没事。”
“我们没有受伤,也没有骗你,绝对没有让圆鹿把我们治好、然后敷衍你们。”
年仅九岁的双胞胎女孩扬起笑容,她们轻快的转了一个圈,对面前的大家展示自己的活力。
谁稀罕那些人的虚假关心呢
谁在乎被外面那些人无视呢
双胞胎们早就有自己认定的家人了。
。
“好了,你们不要再缠着少主他们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们肯定已经累了。”
匆匆赶到的珠代婆婆死死抓着自己的手,站在最远处。
她一动不动的低着头,愣是在旁听了许久后,才迈步上前。
年迈的老人家一如既往的沉稳可靠,她总是能够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点,有条不紊的帮忙处理好所有事。
在少主院内最高女侍婆婆的要求下,其他人终于恋恋不舍的离开。
而其他人离开后,一直低着头的婆婆,也终于能够迈步靠近她的少主和外孙女。
她轻声问道“少主大人,真希,真依,欢迎回来,浴室和床铺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随时都可以去沐浴、休息,请问你们有用餐吗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吗我会立即给你们安排。”
“我们吃过了,没什么需要的。”惠摇摇头“真希,真依,你们先去洗漱睡觉吧,我的话,珠代婆婆,津美纪还好吗这边比较近,我就先回来这边和你们报平安了,看你们这个状况我得立刻去趟津美纪那边。”
真希和真依对视了一眼“那我们和你一起去。”
珠代婆婆“稍等一下,津美纪小姐的话,她今天不在家。”
三人愣了愣“欸”
珠代婆婆依旧低着头,垂着眼眸。
她开口道
“因为今日原本是预定的禅院和加茂的交流日,津美纪小姐存在特殊,在特殊日子里本身就被限制了移动范围,而你们白天又有各自的事情,所以,她在今天上午九点的时候接到同学的邀请,出门玩了。”
“然后大概下午五点的时候,她又打了电话给我,问我可不可以在同学家留宿。”
“津美纪小姐最初是打算打给少主您的,但是电话打不通所以她就打给了我。”
“请原谅,我擅自对津美纪小姐隐瞒了您和真希真依被绑架的事。”
“我告诉津美纪小姐,说加茂的使者仍旧没离开,少主您在忙,所以没空接电话,然后,我又擅自同意了津美纪小姐去朋友家留宿的请求。”
“因为当时的禅院状况已经很混乱了,津美纪小姐在那个时间点回来的话,我有点担心她得知消息后会不会做出什么莽撞的事抱歉,少主,是我自作主张了。”
说着,珠代婆婆深深鞠了一躬。
“不,你不用道歉,倒不如说帮了我大忙。”
惠赶紧摆摆手,然后紧接着追问
“说起来,你有确定津美纪留宿的地址吗有和她同学以及同学家长交流过吗”
“都有,津美纪小姐说,明早十点前就会回来。”
“那就好。”惠总算放下了心底最大的一块石头。
既然津美纪不在家、没有发觉今天的事情,那惠现在也可以去休息了。
就在少年打算迈步时,他忽然顿了顿,察觉到了什么。
惠的绿眼睛眨了眨,看向了珠代婆婆低着的脑袋。
珠代婆婆一向很擅长忍耐。
她忍耐了近乎一辈子了,所以再怎么惶恐难过的事情,她都能够将其深深藏在心底。
她麻木的、僵硬的神情,就是她最好的掩护色。
但是今晚,珠代婆婆一直都垂着脑袋,轻阖着眼皮。
一直一直都没有看向三人。
这完全不符合珠代婆婆的习惯和礼节。
真奇怪啊。
惠有点担心“婆婆,你怎么了”
“是”
“你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
真希和真依互相对视了一眼,一左一右贴过去,好奇仰头看向珠代婆婆的脸。
婆婆一愣,想躲。
但是她躲不开,女孩们动作又快又准,视力还一个比一个好。
“珠代外婆你”真希立即就结结巴巴了起来,一时间不知所措。
极其擅长忍耐的老人家最好的掩护色,在今天彻底破碎了。
碎得七零八落。
碎得彻彻底底。
只要有人看她的脸一眼,就能看见一个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脸上还残留着浓郁惶恐痕迹的普通老奶奶。
所以珠代才一直一直的低着头。
惠他们四人被拐的时候,珠代婆婆当时就在现场。
一直跟着少主的她,负责在附近放风的她,是亲眼看见五条悟把人拐跑的。
她温柔善良的、最敬爱的小少主。
她活泼开朗,本该能够逃过自己这般未来的小外孙女们。
在那短短瞬间,就这么消失在了眼前。
珠代婆婆当时眼前一黑,近乎昏厥。
五条家的五条悟。
不仅是世仇的家主,还是和自家少主的术式有特殊恩怨的存在。
“五条悟那家伙不会是想要趁少主没成长起来之前”
“凶多吉少”
老人家脑袋昏昏的,她听着族人的不安谈话,手脚冰凉得厉害。
她满脑子都是世家间的刺杀暗杀,因此担心受怕了一整天。
因为地位卑微,没法打听救援进展,她甚至只能够安静的惶恐的候着。
什么都没有的人,总会对自己好不容易拥有东西视若珍宝。
婆婆惶恐了很久,祈祷了很久。
如果少主和女孩们能平安回来
婆婆无数次的想,哪怕她现在就惨痛、死无全尸的死去,也没关系。
那三个孩子,是她这漫长又毫无自尊的人生里,让她唯一一次觉得自己活过来的、最重要的宝物。
“对不起,我怎么都控制不住。”
都已经被看到了,珠代婆婆总算是缓缓抬起了头。
她那破碎的假面下,是失而复得、大悲大喜后复杂交错的模样。
“少主大人,真希真依”
婆婆喃喃着,这位拘谨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就这么伸手,用那干枯又皱巴的手臂,颤抖着将三个孩子浅浅圈住。
而在没有被拒绝后,更是一点点将他们紧紧搂进怀里。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老人喃喃着,喜悦的眼泪重重的落下。
“我最重要的孩子们,我的全部都没有消失,真的,真的太好了。”
。
婆婆的怀抱并不宽大。
那是个枯瘦又脆弱的怀抱。
然而此时此刻,却给他们一种广阔又温暖,无比让人眷恋的感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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