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似乎泛着一丝微妙的酸味。
萧青冥暗自一笑, 臣子们争夺圣眷天然的嫉妒心,就连老师也无法免俗吗
可惜抽到ssr的快乐,他无法跟人分享,旁人是不会懂的。
他站起身, 假装把喻行舟提出的讨要奖励忘在脑后, 面上是一派严肃“去禁军大营看看。”
中央禁军大营。
启朝中央禁军号称十万在籍人数, 但由于中高层将领间不公开的秘密,实际人数仅七万出头,后勤兵占了一万, 老弱病残和关系户不计其数。
按照对上不对下负责制度, 高层将领称都统, 只需控制少数几个心腹中层指挥使, 由指挥使控制下面的百长、伍长等小军官,从而掌控一个营上万士兵。
在这样的制度下,将领有时候都不知道底下士兵确切人数, 底层士兵往往成了将领私兵, 将领一言可决生死去留, 士兵们只知有将军而不知有皇帝。
将领一手提拔中层指挥使, 双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牢固利益关系,皇帝既不认识、也无法越过将领直接微操命令指挥使。
因而每个将领的人选就变得极为重要,背后的各个势力,遍及地方、朝堂、甚至宗室,也经常为了禁军一个将领位置,你争我夺明争暗斗,打的头破血流。
毕竟掌握一个将领名额,就相当于掌握住下面一万兵额的武装力量, 还有朝堂拨给的粮饷,偌大的利益面前,谁不心动
目前的禁军中,超过七成的将领和指挥使,来自勋贵之后,剩下的三成,也多多少少有些关系,能靠军功往上爬的,几乎是凤毛麟角。
大营的空地上,此刻聚集了大量中层军官和底层士兵们。
在此之前,禁军副统领秋朗,正带着手下,拿着士兵名册,一个营一个营挨个上门要求点兵,清查空额,清退其他不符合禁军要求的老弱病残。
起初,众禁军将领们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对这位天子跟前的红人还算客气。
除开后勤营,主力军的六位将领和指挥使,纷纷亲自出来迎接他,场面话说了一套又一套,又是宴请,又是送礼,希望秋朗只走个过场,大家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谁料,这位上任还不到是十天的副统领,压根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
既不吃酒,也不收礼,礼物都整整齐齐堆在营地门口放着,口吻极其强硬地要求诸将领把手下士兵全部集中,给他检阅。
他命人点燃了一根足以燃烧半个时辰的粗香,但凡没有在香燃烧完毕前,传令所有士兵集合的将领,统统军法处置。
这可把禁军诸将气坏了,但人家身为副统领,走马上任要求点兵,倒也不算出格。
众人无奈,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招呼心腹集合士兵。
本以为,对方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借此竖立一下军中威望,让大家低头服从他这位空降来的副统领。
不曾想,秋朗手里拿一本名册,竟当真派人对照名册逐个点兵,半点也不通融,更不讲究所谓人情世故。
这还得了虽说吃空饷、喝兵血是人人皆知,从上到下,从中央到地方普遍成风的行为。
除却贪欲作祟,人在官场,有时也需走动上下打点关系,才能拿到更好的装备,更多的兵额。
毕竟朝廷经常拖欠粮饷,不挪扣一些,连自己都要喝西北风,哪里还能养兵
但人人都做,却不代表,可以任由这个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吃掉的空饷,也不全由将领们收入囊中,大头更多的孝敬了朝中大员,甚至宫中,这要是捅了出去,要牵连多少人简直不敢想象。
众人急得火烧火燎之际,全无顾忌的秋朗已经开始拿禁军开刀了。
第一营在籍士兵一万,实查士兵仅七千人不到,一个都统、三个指挥使全被他当场拿下。
第二营更离谱,实查士兵仅占在籍人数六成,几乎吃掉了一半,从都统到指挥使,也全军覆没,统统被抓。
秋朗掌管着红衣卫和昭狱,恨不得立刻就要将这些家伙下狱拷问。
剩下的几营,所有的军官顿时傻眼,几乎人人自危,这样查下去,他们还有活路吗
大营之内,几个将领军官聚在一起,吵吵嚷嚷的声音几乎把营地掀翻。
“那个秋朗是要干什么我们禁军跟他什么仇什么怨怎么就抓着我们不放呢”
“他到底想要什么钱权给他就是了,他要我们奉他为主,我们也没说不配合啊”
其中最年长的将领姓徐,祖上曾是跟随过启朝开国皇帝的从龙功臣,身上甚至还有荫得的爵位。
他年逾四十,与宗室郡王有姻亲关系,根本没把秋朗这个来历不明的空降上司放在眼里。
徐都统沉声道“这个秋朗,乃是陛下心腹。这次清查禁军,很难说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他自作主张,借着皇帝的虎皮狐假虎威。”
他手底下的指挥使左手只有四根指头,小拇指因护卫徐都统意外折断过,人称外号左四。
左四皱着眉头道“那万一是陛下的意思,怎么办我等可是刚刚从燕然大军手里,血战了几天几夜,才保卫了陛下和京城。”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众人对皇帝强烈的不满“可不是嘛我们为陛下和大启出生入死,这才几天呐陛下就要过河拆桥不成”
“大家都是给朝廷卖命的苦命人,每天日子紧巴巴的,一点粮饷还经常拖欠。吃几个空饷怎么了大家不都这么干”
“前几日城墙血战,我可是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亲自带人杀了好几个燕然军呢”
其他人翻起白眼“你就吹吧你,难道你不是待在后面,指挥底下士兵往前冲吗”
“好了,别吵了。”徐都统一发话,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望着他,希望他说句公道话。
徐都统目光闪烁“我等不能坐以待毙。大家别忘了,我们都是勋贵之后,勋贵是什么身份那就是功臣。再说,全京城上下的百姓,都知道我们禁军在京城之围中立下汗马功劳。”
“若非我们拼死抵抗燕然军,京城早就被破了”
“我们不仅仅是功臣之后,我们自己就是功臣”
“你们说,陛下若是圣明,会为了一点心照不宣的小事,行那飞鸟尽良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吗”
众人一愣,继而纷纷大喜,双眼放光“徐都统说得对啊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说起来,陛下不是承诺过,京城解围后,要犒赏三军的吗难道不作数了”
“就是患难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现在没有赏赐不说,反而要拿我们问罪哪有这种事”
皇帝从前的名声可不好听,现在虽然得了一场大胜,但稍有差池,眼下好不容易积累的一点威望,就有毁于一旦的危险。
徐都统满意地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只要大家统一立场,禁军十万之众,足以威胁皇室安全。
就算是皇帝,也只有让步,杀秋朗以平息众怒的份。
除了他嘴上劝说众人的这番话,徐都统心中还有一番计较。
他身负爵位,又有郡王做姻亲,消息比别人要灵通得多。
他早就得知了皇帝派人在幽州俘虏中,选拔一些泥腿子青壮,编入禁军预备营训练的事。
又是清查名册,又是清退老弱,又是补充新兵,皇帝整顿禁军的目的昭然若揭。
徐都统深知这位陛下手段的厉害,内心深处,他并不想与之明面上发生冲突。
但是对方实在是太强势了,根本一点都不顾念他们的辛劳,连个平安退休都不肯给,用过就丢,未免太过分了。
能在朝中混到高位的,能有几个是面团捏的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出身就高人一等的勋贵子弟。
他们这些代表着旧禁军势力的一方再不发声,向这位声望日益隆重的皇帝陛下,显示自身实力和分量,岂不是要被对方一点一点蚕食殆尽,生吞活剥了
等到新军训练完,禁军经过大换血,哪里还有他们这些老资格站的地方。
还不如趁着现在,闹个大的。
就算皇帝不肯处死秋朗,至少也得把被对方抓走的将领们放了,不再追求那些本不该追究的事。
徐都统盘算着,无论怎么看,都是己方胜算大。
他心中大定,继续向其他人说道
“更何况,吃空饷这种事,牵连甚广,我们要是完了,背后那些朝中大员、宫中贵人岂能坐得住”
朝廷那些目中无人的大臣们虽看不起武人,但彼此利益一致时,必定会向皇帝施压。
“听闻前些时日,皇宫中可是刚刚经历过一场逼宫,陛下再如何强硬,面对众多反对的声音,还不是照样妥协了”
他越说,其他将领越是觉得有理,频频点头,纷纷放下心来,适才的恐慌不安之色一扫而空,露出释然的表情。
见时机成熟,徐都统冷笑几声,朝着众将领、指挥使,以及后方不明所以的士兵们,大声道“诸位”
众人的视线渐渐聚焦到他身上。
“日前,我们禁军为陛下和大启抛头颅洒热血,如今本该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听见赏赐,底下的士兵们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可是陛下身边,有小人作祟,看不得我们禁军立下大功,要抢夺我们的功劳,害我们非但失去了应有的赏赐,反而变本加厉,当着我们禁军的面,抓我们的上官,杀我们禁军的人”
“你们说,这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我们该服吗”
什么赏赐没了还要抓人、杀人凭什么
他们不是刚刚获得了胜利吗
内圈的士兵们你一眼我一语,一圈一圈传出去,越传越离谱。
底层士兵们不懂太复杂的事,他们只明白了一件事有人要害他们
几个指挥使立刻响应,鼓动着手下士兵们大喊“不能不服”
“我们要赏赐要严惩小人”
一时之间,禁军大营喊声震天,越来越多的士兵们被惊动。
就连从俘虏营招募的预备役士兵们,都得了消息,纷纷赶来围观。
陆知也跟在人群里,朝着冲突的方向赶去。
更多人不明所以地被裹挟着,在几个统领和指挥使的带领下,满怀怒气地朝着秋朗所在的营地,杀气腾腾地冲了过去。
一场即将波及全军的哗变,迫在眉睫。
这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变乱,瞬间如同长了翅膀,随着各个营的眼线飞快向着四面八方传递开。
有人忧心忡忡,担心事情变得难以收拾,有人恐惧紧张,担心皇帝大开杀戒,有人喜上眉梢,等着看这位愚蠢的副统领和皇帝的笑话。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场禁军风波之上。
禁军营地中。
秋朗带来的一群红衣卫约莫有上十人,均着统一的制式暗红罩甲,肩绣双头蛟,腰别长朴刀。
眼看着禁军其他几个营的将官,带着手下好几千士兵气势汹汹赶来,将他们区区十几个人团团围在当中,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群起而攻之的架势,红衣卫们不由心里发怵。
秋副统领虽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反过来说,万一他自持武艺大开杀戒,杀伤了禁军将士,双方岂不是彻底结下死仇,将来如何坐得稳副统领之位
红衣卫们嘴里发苦,对方人多势大,这种时候,希望这位高傲冷硬的秋大人,可变通圆滑些吧。
秋朗并不能听见红衣卫们的心声,他只是慢慢按上剑柄,面无表情,沉默地看着眼前充满敌意的人群。
那柄标志性的漆黑长剑,寒光四溢,光是看着就叫人心底冰凉。
千军万马他都不怕,岂会向这群乌合之众低头
但是
他左手还握着那本士兵名册皇帝吩咐的事情,他还没做完呢。
平生头一次,秋朗感到一丝踌躇。
徐都统上前一步,声音嗡嗡如同洪钟“秋副统领,我等尊称你一声统领,但并不代表我们禁军会容忍你随意践踏欺辱”
“我等都是抗击燕然、守卫京城的功臣,听闻陛下在俘虏营中,亲自曾赦免了那些本该砍头的降兵。”
“还亲口称赞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勇士,试问,难道陛下派你来,是来杀我们这些功臣和勇士的吗”
徐都统正义凛然的一番话,立刻赢得了身后士兵们的齐声喝彩。
“降兵尚且被饶恕,如今不过只是一些士兵没赶得及集合的小事,用得着揪着不放我们的功过,自有陛下和朝廷定夺,轮不到你决定。”
“秋副统领,依末将看,劝你还是立刻将我的同僚们放了,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秋朗冷笑一声,握紧了剑柄。他本就沉默,更不屑做口舌之争,与这种小人诡辩。
见到他的态度,徐都统和一众军官们顿时紧张起来。
徐都统深吸一口气“看来,末将只好得罪了”
就在双方即将拔刀相向之际,远远的,传来一声太监的唱喏“陛下驾到”
众人下意识循声望去,高大华丽的华盖仪仗之下,青年皇帝一身明黄龙袍,冠冕博带,身姿挺拔,在灼灼日光中尤为显眼。
萧青冥在众臣拥簇下由远而近,看着众人伏跪口呼万岁,秋朗也默默矮身半跪,见到他来,便自然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
萧青冥身量本就高挑,俯视人群时,一动不动负手而立,于无声中自有一股山峙渊渟的威势。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平身。”
他语态从容且平和,仿佛这近乎哗变的偌大一场冲突,和对他权威的挑衅,也不足以令他皱一皱眉头。
徐都统谢恩起身,小心抬眼看去的目光,同萧青冥似笑非笑的眼神对上的一瞬,方才那股依仗人多势众节节攀升的气场,突然就凭白矮了一节似的。
他心中定了定神,再次细数己方拥有的筹码,顿时又壮起了胆子。
自己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势力盘根错节的一大群利益共同体,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硬撼。
徐都统平静下来,鼓起勇气看向皇帝,沉声开口,“启禀陛下,我等有一疑惑,正要询问秋副统领。”
“哦”
他决定先声夺人“不知陛下,如何看待我们这些功臣陛下在战前说的话,可否还算数”
此言一出,空气瞬间凝重,众人屏息敛气,四周寂静无声。
禁军所有军官和士兵们,还有新招的预备营幽州兵们,都紧张地看着萧青冥。
陆知藏在人群中,仰着头伸直脖子,透过人群缝隙,眯着眼睛盯着他。
秋朗抿直唇线,沉默的目光同样一瞬不瞬地注视他。
喻行舟和一众文臣武将,心中转过千般念头,也都静静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其实眼下这种情况,最优的选择莫过于牺牲秋朗,即便不杀,最不济也该降职,适当安抚禁军情绪。
所有人心中都在猜测,事态棘手至此,皇帝会站在谁那边呢
是力保心腹爱将,还是顺势而为,笼络禁军人心
喻行舟脸上没有丝毫不安和焦虑,他以一种饱含期待的目光,凝望着萧青冥的侧脸。
不知从何时起,他那颗早已失望到绝望的心,又隐隐重新跳动起来。
越是这种时候,内心便越会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他的陛下,这次是否还能继续带来惊喜呢
半晌,众人有如实质的目光中,萧青冥倏尔笑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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