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削爵下狱【二更】

    夕阳西下, 金红色的晚霞映照着皇宫禁苑的红墙绿瓦,沁透着一层瑰丽的颜色。

    处理完皇家禁卫军的事,萧青冥一行人刚刚回宫, 宁德宫的宫女便匆匆寻来,口称太后召见。

    萧青冥脚步一顿,漫不经心与身旁的喻行舟对视一眼, 略笑了笑“太后看来是真的很心疼这位本家的亲外甥呢。”

    喻行舟见他羽睫扑朔,一双深黑的眼瞳闪了闪, 忍不住笑道“陛下仿佛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萧青冥环臂,两只手揣在宽大的袖口里, 有些懒散地拖长了语调“老师怎能这般揣测朕呢”

    他转头向等在一旁的宫女道“既然母后召见, 朕就顺便去请个安吧。”

    宫女太监们都知道皇帝是个路盲, 习以为常地走在前面带路。

    喻行舟的目光追逐萧青冥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他在原地静立片刻, 忽然抬腿往宁德宫方向去了。

    身边的小太监吓了一跳“摄政大人那不是出宫的方向太后没有召见您,天快黑了, 您不能随意在宫中乱走啊”

    “摄政大人”

    宁德宫。

    宫中陈设一如既往高雅奢华, 紫檀木矮桌上摆着一只自淮州而来的牡丹琉璃瓶,瓶内插着一束新鲜的狐尾百合。

    陈太后倚坐在软榻上,脸上妆容精致秀媚, 此刻的神情却是极为不悦,两条柳叶眉眉尾斜斜挑起, 唇线抿紧,以一种兴师问罪的态度, 俯视躬身请安的萧青冥。

    她的下首,坐着好几个年长的宗室,恰恰没有瑾亲王, 打定了主意用长辈的身份压制皇帝的气焰。

    怀王萧青宇这时侍立在太后身边奉茶,他一脸为难地看看陈太后,又忍不住瞟到皇兄身上,频频给他使眼色。

    其他伺候的宫女们不敢多言,上了茶都纷纷离开。

    见太后迟迟没有叫他起身,萧青冥也没有乖乖呆在地上。

    他一抖龙袍衣摆,轻飘飘自顾自起身,顺便坐在了一旁的檀木椅上,随手端起白瓷茶盏,嗅了嗅碧螺春淡淡的清香。

    陈太后眼角狠狠跳动了一下,就是眼前的皇帝浑不把她眼里的态度,最是气人。

    陈太后从鼻子里呼出一声轻哼“皇帝真是做得越来越威风了,笼络了一帮子武夫,哀家的亲外甥竟也敢随意打杀”

    “你眼里,是越来越没有哀家这个母后了”

    萧青冥张了张嘴正要反驳,没想到陈太后竟然嘤嘤哭了起来,手里一方丝帕连连抹眼泪。

    “哀家多年寡居深宫,皇帝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忙着想法子整治自己的叔伯长辈,就是成天在武人堆里厮混。”

    “哀家跟前除了青宇,就只有玉安一个能尽孝膝前的。皇帝平日里不怎么来看望哀家也就罢了,怎么连这一个孩子,也要从哀家身边夺走呢”

    见到陈太后情绪激动,几个宗室长辈也纷纷开始安慰,纷纷拿责备的眼神看向皇帝。

    “陛下看看,都把太后逼到什么地步了”

    “陛下还不肯让步吗”

    萧青冥面无表情,心中冷笑,没想到他这位“母后”学习能力竟不差,把他上次的表演都学去了。

    哭惨谁不会可惜今日太后聪明得没有叫上瑾亲王,没人给他帮腔

    “太后此言差矣”宁德殿外突然传来一道沉稳温润的嗓音。

    众人下意识转头,萧青冥诧异的视线中,一身枣红色的官服的喻行舟缓步踏入殿中,他面如一如既往的俊美儒雅,修长的身段被一条玄色绸缎腰带于腰间收窄。

    他浑身上下无一多余杂色修饰,每一缕发丝都妥帖地垂在肩头,唯有一条简单的流苏玉饰随着他的步履轻轻摇曳,流转着一点柔和的光芒,显出几分端庄又恣意的味道。

    喻行舟怎么来了

    萧青冥注视着对方走近,先向自己,再向太后施礼。

    弯腰低头时,两鬓的发丝在他眼前调皮地轻轻晃动着,又顺直地贴回胸膛。

    萧青冥把目光自对方两缕青丝上收回,放松身体,悠哉哉低头喝茶。

    陈太后昔年因为怀王,被喻行舟阴阳怪气怼过一顿,也不喜欢他,这时皱了皱眉头“喻摄政怎么来了哀家似乎没有派人传召你。”

    喻行舟直接略过了她这句废话。

    “第一,您的外甥在禁军中挑拨生事,还打架斗殴,犯了军规,陛下只是按军规处置,并非随意。”

    “其二,陈玉安他皮糙肉厚,一百军棍也没打死他,现在还在诏狱里。而且陛下看在太后面上,特地派了白术太医给他伤处上药。”

    喻行舟在皇帝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慢条斯理笑道“太后放心,您的外甥还有一口气,暂时还死不了。”

    萧青冥端着茶杯,侧过脸看他,喻行舟的目光也随之与他对上,漆黑的眸子如星子般闪动一下。

    他的老师坏起来的时候,还真是坏啊。

    萧青冥忍俊不禁勾了勾嘴角,又努力抿直,以免叫其他人瞧去。

    “暂时”陈太后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坐直身子,怒视喻行舟,见后者连眼都不眨一下,又只好瞪向萧青冥。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莫非陛下还要置他于死地”

    “玉安是哀家在膝前看着长大的,哀家视如半子,陛下若要执意处置他,不如先处置了哀家”

    萧青冥目不斜视地迎上太后怒气冲冲的眼神,倏尔一笑“本来嘛,按照军法,以他犯的事,处以极刑完全是罪有应得。”

    “不过”

    陈太后心里七上八下,虽然此事在她眼里是可大可小,大事化小的,皇帝如果真的以这个理由强行处置他,她也没办法,毕竟人都在诏狱里蹲着了。

    若是从前,皇帝也没那么多帮手,她以太后至尊亲自前往诏狱将外甥带出来,谁敢说个不字

    但是现在诏狱内外都是皇帝的人,先是那个冷冰冰、武功高的吓人的秋朗,又是现在这个有笑面玉狐称号的莫摧眉,都是皇帝手下鹰犬,哪里会听她的话。

    “不过怎样”陈太后手里捏着一方丝帕,不断被扭出折痕。

    萧青冥低头啜饮一口温热的茶水,慢吞吞道“陈玉安这事吧,总的有个人出来负上全责,否则朕如何向三万皇家禁卫军交代呢”

    “据他招认,是受了安延郡王的挑唆和怂恿,因而他也是受害者,而不是挑拨禁卫军的主谋。”

    他笑吟吟看向太后“太后以为呢”

    陈太后再蠢,也明白皇帝抛出这句是什么意思,她恍然大悟,难怪那天郡王妃会突然进宫,说是陪她进香,太后也没有多想,正好有个人能陪她聊天。

    言谈间,郡王妃说起禁军里很多幽州兵都是燕然人的奴隶,恐怕有奸细混在里面。

    而且皇帝十分偏心这些人,甚至赦免了他们逃兵降兵的大罪,明明没有功劳,还将勋贵军官们的位置霸占了。

    就连太后的亲外甥都要看这些外来丘八的脸色行事,将来还不知要被如何欺负呢。

    最重要的是,皇帝就是因为手里握着这群武夫,才不将太后和宗室们放在眼里,以后恐怕还要越发变本加厉。

    陈太后昔日为了宫中削减用度,来供给禁军的事,没少跟皇帝怄气,而这些话可谓是说到了陈玉安心尖上,于是就有了后面那些小动作。

    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皇帝一眼戳穿,还彻底收拢了人心,军中威望更上一层楼。

    一想到自己和外甥,竟然被区区一个晚辈郡王利用,当了枪使,陈太后面如火烧,胸口憋了一口闷气。

    皇帝不敬她也就罢了,一个宗室,而且还是淮州陈家的晚辈,竟敢拿堂堂太后当筏子

    仗着背后有蜀王撑腰,竟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陈太后压着眉头“陛下要惩罚那安延郡王,只管惩罚便是,哀家不管。”

    萧青冥眨眨眼“啊朕没打算惩罚他啊,毕竟陈玉安说的只是一面之词,算不得数。”

    “不过若是由您这位同为淮州陈家出身,身份无比尊贵的太后出面,那安延郡王的罪名就坐实了。”

    “你”陈太后捏着丝帕的手颤巍巍指着他半晌,几乎哽出一口老血。

    这该死的皇帝,竟然要她出头,帮他对付自家亲戚

    喻行舟在一旁适时地开口“说到底,安延郡王不过是个远房亲戚,哪比得上视作半子的外甥呢”

    萧青冥摇摇头“可是朕也没有办法,唉,看来陈玉安这次是在劫难逃。”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那一唱一和,陈太后只觉得自己血压都要升高了。

    怀王萧青宇忍不住道“母后,那个蜀王好像势力很大很难对付的样子,我看,您不如未雨绸缪,给陈玉安找个好点的风水宝地也就是了。”

    萧青冥差点没笑出声,他观察了萧青宇半天,都没法分辨对方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阴阳怪气。

    陈太后差点被自己的亲儿子一句话气得厥过去。

    “你胡说什么哀家难道还怕了蜀王不成”她咬牙切齿,“来人,召安延郡王进宫来见哀家”

    安延郡王姗姗来到宁德宫时,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隐约听说今日禁军又出了骚乱。

    殿内皇帝摄政,太后宗室,坐了一圈,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看的安延心里直发怵。

    他小心翼翼给皇帝和太后行礼“不知太后唤臣过来,是有何要事要吩咐的”

    陈太后刚才早就被萧青冥伙同喻行舟二人拿话挤兑,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她一见到安延这张脸,憋足了的怒火瞬间有了倾泻的对象。

    “跪下你还有脸来问哀家是何要事”陈太后凤眼圆睁,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安延郡王浑身一颤。

    安延郡王有些发懵,他从未见过太后如此疾言厉色,尤其这份疾言厉色的对象,竟然还是自己这个同样留着淮州陈家血脉的亲眷。

    太后今日是怎么了吃呛药了吗

    他越发小心地问“不知臣是哪里做的不对,还请太后明示,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陈太后冷笑一声,总算在对方身上找回了几分身为太后的尊严。

    “安延啊安延,你是不是以为背后有个蜀王,还有淮州陈家这份姻亲关系,哀家就要一直护着你”

    安延郡王一愣,正要张口,又被陈太后厉声打断

    “哀家堂堂一国之母,你家族中长辈,而你,区区一个晚辈外姓人,你父蜀王当年要不是攀上了我淮州陈氏的姻缘,他哪里有本事封去蜀州,有今日的身份地位”

    “你倒好,一个皮毛都没长开的庶子,不过区区一个连世子之位都没有的郡王。”

    “为你心里那点小算盘,竟敢在背后算计哀家,利用哀家,差点害得哀家背上一个干涉朝政的罪名”

    “你甚至还害了哀家的亲外甥”

    陈太后越骂越生气,又越骂越舒畅,仿佛在萧青冥和喻行舟那里受的气,都一股脑转移到了一脸懵逼的安延郡王身上。

    安延大惊失色“太后,臣冤枉啊”

    他被传召进宫见太后时,还以为太后要对他表示亲近之意,毕竟他们本来就是亲戚,同为宗室,还有共同的敌人。

    他万万没想到,一进入大殿,劈头盖脸就是太后一顿大骂,而且还是当着皇帝,摄政和一众宗室长辈的面,半分脸面都不给他。

    “冤枉”陈太后将矮桌上几封书信,一巴掌扫到地上。

    她眯着细长的凤眼,冷笑不止,“这些都是你之前写信给淮州陈家的族老,说是皇帝对哀家大不敬,还要求淮州以体恤灾情为要。”

    “不就是在鼓动淮州像你父王一样,拖欠粮税吗”

    “你可真孝顺,处处口口声声为哀家着想,实际上是扯哀家的虎皮,为你自己和你背后的蜀王牟利”

    “我淮州陈家,是轻易能做了蜀王的垫脚石”

    还坑害她陈家的儿子

    陈太后从软塌上起身,径自走到跪在众人面前的安延跟前,一巴掌呼在他脸上。

    安延愕然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捂住脸颊,在太后面前,他连做声的余地都没有。

    他不奇怪为何陈家会给太后通消息,他奇怪的是,明明此前他和太后都是同一阵线的盟友和亲戚才是,那么书信的内容太后知道了也只会高兴。

    何故今天风向全变了

    太后不喜欢当今皇帝是人尽皆知的事,想扶怀王上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惜怀王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安延郡王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他只能想到一个解释,那就是陈太后实在不堪为盟友,又被萧青冥玩弄于鼓掌之上了。

    “看来你是没话可说了。”陈太后手都有些酸痛,稍微平复一下恼火的情绪,又重新坐回软塌上,坐姿端正严肃。

    她高高在上俯视安延郡王有些慌乱的脸,继续道

    “安延郡王,意图干涉朝政,图谋不轨,视为不忠,对哀家言语不尽不实,以下犯上,是为不孝,用心险恶,捏造禁军谣言,是为不仁,不能劝说蜀王尽到纳税之责,是为不义”

    “今哀家以一国太后及皇室宗室之名,剥夺此子郡王爵位,杖责一百,贬为庶人,下狱问罪”

    前安延郡王这下彻底傻眼了,没想到太后会做的这么绝,要不是自己背后还有一个手里有兵的藩王父亲,只怕现在等着他的就不止是削爵圈禁,而是三尺白绫了。

    太后如此盛怒,其他宗室都没有说话,或者说,当皇帝和太后处于同一立场时,宗室哪里有什么力量去反对

    正当大殿中静默无声时,看了一出好戏的萧青冥反而开了口。

    他一脸慈祥,神色充满了慈悲和怜悯“母后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其实安延的事,可大可小,大家都是亲戚,何不以慈悲为怀,发发善心,从轻发落呢”

    其他宗室神色僵硬,太后一听,刚泄完火降下去的血压,瞬间又直冲脑门,说不出话来。

    这个皇帝,威胁她做了恶人,竟然还敢卖乖

    一旁的喻行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摇头道“都把手伸到禁卫军中了,怎能说是可大可小依臣看,分明是图谋不轨,有谋逆之嫌,作为主谋,理应处以极刑,以儆效尤才是。”

    安延惊呆了,这些人当真敢杀他吗不怕激怒他父王吗

    他色厉内荏地道“我父王不会看着我死的,杀我的后果你们想过吗”

    萧青冥顿了顿,蹙眉道“上次蜀王似乎上折子提到境内有边患,想必蜀王应该很忙吧。”

    喻行舟接口道“臣也听闻雍州和蜀州交界的地方山匪横行,既然蜀王忙于整顿边患,不如请黎将军派人带兵去边界,帮蜀王解决一下。”

    安延“”

    萧青冥悲悯地看着他“可是无论怎么说,也是朕和太后的亲眷,若是完全不留一分情面,岂不是显得朕苛待宗室,冷血无情了吗”

    喻行舟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依臣看,这么大的事,也不能完全不知会蜀王,臣记得,庶人安延曾答应过陛下,会尽快催促蜀王补交拖欠的税款,不知进展如何了”

    两人步调一致,齐齐转头看向跪在那里惊慌失措的安延。

    后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写,写信,总行了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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