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兄长和师兄们的关怀下, 叶清乖乖点头,听了很多嘱咐,他磨蹭了一会儿, 才小心翼翼地走入通道。
他超乖的。
嘱咐就嘱咐吧,前世他每一次挥别家长去幼儿园,家里人也都这样。
不知道自己会落在什么地方,叶清缓缓地呼吸两下, 脸色微微紧绷。
如果不幸在空中,他就御剑飞行或者打开降落伞。若在地面, 也要小心妖兽伏击。只见他人走进秘境虚空那仅一人出入的圆弧, 感受到了一股强大吸力, 下一秒他从头到脚被白光笼罩, 缓缓隐去身形。
当白光如潮水般褪去,叶清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边是两轮红月。
黑色苍穹如泼墨一般向远处蔓延,两轮血色弯月极为显眼,似鲜血涂抹而成。
这是一片荒芜之地,山与山的裂隙中, 薄雾冥冥和白色雾霭中,似乎没有人烟,地表枯裂,唯有一些岩石裸、露。空气中一丝微风都没有, 显得十分静谧。
四周很空旷, 分不清东南西北, 隐隐给人一种不安感。
好似天地寰宇之间, 唯石能语。
水镜之外, 程长老一个呼吸骤停, 眼前一黑。叶清是他最提心吊胆的弟子, 没想到一开局就这般不顺。
他本来不想把叶清上报,在他看来叶清可爱又柔弱,根骨资质也不出彩,绝对不可能是救世之子。可也有一种可能,万一叶清是呢,他程坐忘只是一个小小的长老,没资格掩盖救世之子的光辉,正如他没有丝毫隐瞒秦巡的信息,将其推向仙门道州一般。
其他修士窃窃私语,“这小娃娃运气不好啊,竟落到这般田地。”
什么田地
自然是魔域
玄灵秘境在南川洲开启,隐藏在南川洲极深处,几乎深入腹地,与魔域接壤,此处地势更是极为险要。桐州籍贯和云中阙弟子熟悉山崖戈壁,形单影只,也许能以命相搏,勉强杀出一条血路。
若是其他弟子不幸落入,绝对是九死一生的命。
果不其然,下一秒,在叶清背后,那些在雾气中显得模模糊糊的石头轮廓,移动了些许寸地。
在这残缺月色间,令人毛骨悚然,可当叶清回过头,那些石头又了无生气。
修士大能们都与此地打过交道,这些巨岩实际上是魔域的守护者,化为人形时会发出雷鸣般的落石。更严重时,会咆哮着冲过仙魔交界处,一路击溃结界攻上鸣沙。
除此之外,雾气上空,山崖石壁处一群高阶魔修在盘旋,一个个长相极为凶残,身后拖着黑雾,似乎在睥睨观察这个不幸落入魔域的少年修士。
白白净净的少年修士,修为仅有练气期,勉强能塞一下牙缝。魔修性情残暴,长长的指甲能随意割开一位修士的咽喉。
置身此地,那股荒诞怪异和毛骨悚然之感,能把任何一名修士逼疯。
程长老绝望地闭上眼睛,平心而论,他是一名化神修士,若要拯救叶清,都要鏖战许久。因为围住叶清的魔修,大多都是元婴境界,可想而知,叶清注定是九死一生的命。
然而下一刻,他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不敢置信的疑问声,“怎么回事”
原来叶清什么异样也没发觉,他老老实实地随意找了一个空地,将自己画地为牢起来。
这个圈并不大,然后叶清将自己整个身体蜷缩在斗篷里,双臂抱着膝盖,一如嘱咐里,乖乖巧巧地待在原地,等师兄们来找他。
距离他最近的一块巨岩,在血月笼罩下,如一头红褐色巨兽。水镜另一头的修士们都为叶清提心吊胆,这个才活了十六岁的幼崽怕不是命悬一线。
叶清却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番哇,风蚀地貌果然好多
造型奇奇怪怪的石头
在少年亮闪闪兴致勃勃的欣赏目光下,巨岩根本不敢动弹,它怕自己的丑陋吓到小主人。他就像一个亘古沉默的石柱,守护此地的巨人,为叶清遮挡风沙,了一夜短暂的庇护所。
叶清等了一段时间,期间还睡着了。
而相距千里,一群魔修拖着残破的双翼,不紧不慢地舒展指骨,猩红如玛瑙的眼瞳,紧盯着叶清那白净酣睡的侧脸,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情绪。
周身萦绕着血色杀意,似乎在研究怎么杀掉这个误闯魔域的幼崽。
这一幕轻而易举就能夺走旁人呼吸。
程长老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结果下一秒,他就看见,这一群魔修杀意尽褪,如鸟兽散了个干净。只留下几位抱着剑,在雾气中倚靠着山崖,偶尔盯一下叶清,一副很想多看几眼又百无聊赖的样子。
“”
妖魔们这是在什么,不给自己开个荤,反给贵客守夜吗
程长老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若程长老的心声,被此地妖魔听到了,他们绝对嗤之以鼻,守夜怎么了他们还没做更加毕恭毕敬的事呢。
一开始没认出叶清,他们确实心生杀意。认出了叶清后,他们只剩下了俯首称臣。
更别提叶清迷迷糊糊间睡着了。
十六岁的少年五官十分精致,在黑夜中,脸庞如雪一般,面颊覆着一层浅浅绒毛,乌黑纤长的睫毛如两把小扇子闭阖,模样睡得正香,看上去乖巧极了。
可他背后,是一个男人乌发蓝衣高大的身影。
长相惊世无双,神魂巍峨高耸,气势似神魔,仅仅是渡劫巅峰的一缕神识,便令人心生畏惧臣服,在场魔物无一不感受到了尊者降临、生命被支配的惊悸不安。
他们骇然不已,缓缓低下了头颅。
与其说叶清是靠着石头睡觉,不如说他睡得安稳,少年清瘦未长开的脊背,靠着父亲这一缕强大的神识。父亲之爱子只要有他在,这个世界再多腥风血雨,也全都绕过叶清。
只有裴玄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
叶清就是他独活世间唯一的逆鳞软肋。
他戾气滔天,一生与全世界为敌,与天道博弈,偏偏谢海瑶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直接让叶清跳入了他与天道博弈的争斗中。
修士在树下走,鸟在枝头叫。
修士与鸟本来没有交际。
可天道法则在上,叶清恰好就是那只跳入他命中的小鸟,从此牵扯出了变幻莫测、非比寻常的缘分羁绊。
这一抹神识什么时候下的,裴玄还清楚记得。
那是叶清一岁多刚会爬的时候,头顶还是稀稀疏疏的胎毛,足尖一软,一个翻身从床沿掉下去。裴玄眼疾手快,把孩子捞了上来,为人父是第一次,他从没饲养过这般娇嫩的幼崽,他十分沉默,以为叶清会哭。
他已经做好了安慰的准备。
没想到,孩子小藕臂巴着他的脖颈,呜呜咽咽两声,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风景,噙泪的小眼珠一收,一下子转哭为喜。咯咯一笑,用稚嫩牙牙学语般的声音道“爹爹,贴贴稀饭、喜欢爹”
软软的声音里,是浓浓的欢喜和依赖,幼崽整个身体,似乎都恨不得埋在父亲的臂弯里。
一个小小暖暖的幼崽,朝他张开双臂,拥有最活泼热情的笑颜,充满了蓬勃生机。
裴玄抱着他,心尖有几分烫着了,难以维持冷静。
他能感知到,这个幼崽很喜欢他这个父亲,这种欢喜能够感染传递,无关任何身份功利,纯粹的喜欢他,喜欢他这个疯子,喜欢他这个黑化堕魔、被全世界驱逐、人尽诛之的魔头。
裴玄缓缓垂下眼眸,
僵硬着臂弯,不太熟练地反抱这个热情黏人的幼崽,感受着幼崽身上独有的、奶声奶气的馨香,从此在儿子身上下了一道神识。
裴玄一直以来都很清楚。
他怀里这个儿子如今似雏鸟般弱小,可修真界雏凤清于老凤声,再弱小的鸟,也会有探索世界的勇气,迟早会扇扇翅膀,脱离他的双翼,离开安全的巢穴。
所以他这抹神识存在一日。
叶清不管走向天涯海角,他一直都在。
另一边,其他进入秘境之人,就没有这般幸运了。
水镜将秘境所有弟子现状倒映出来,有人正被妖兽追赶,有人误入泥淖,有人自相残杀。画面一转,是归元宗弟子。
一位白衣少女憔悴苍白的脸庞,悄然浮现在水镜上,她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坐在一柄飞剑上,十分柔弱无助,美眸之中浮起薄薄泪光。眼皮一闭,泪水蓦地滑落脸颊。
“程道友,这是你的徒儿”有人认出虞飞雪,惊呼一声。
下一秒修士们纷纷纳闷,“这小女娃在哭什么”
实际上虞飞雪的处境十分温和,她只是落入了浩荡无垠的江河之上,她勉强御剑飞行,不至于落入水中。
她熟练地往江岸靠去,结果随着御剑飞行,周遭景物飞速倒退,江风吹得她衣摆翩翩,天地间似乎一片疏朗开阔。
她满脸欣喜之色,可等到她发现自己怎么飞也飞不出连绵不断、永无止境的江河,她一双眼睛大睁,脸色越来越难看,一颗心也沉入谷底。
她苦闷了好一会儿,拿出玉简求救,先是给秦巡,然后是周师兄,每一道灵气传讯都石沉大海后。
她脸色惊惧,眸中泪光氤氲,很快就开始抱膝哭泣。
她哭得比那些生命垂危的弟子还伤心难过。
“是小徒”
见到这一幕,程长老勉强扯动唇角,虞飞雪是他门下唯一的徒儿,根骨再差,便宜徒儿终究也是徒儿。
在修真界,师徒关系堪比父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有了责任,就不代表他能对虞飞雪漠不关心,满不在乎。即使开局不情愿,摩擦久了,这十多年下来,他也对虞飞雪有了感情。
这十多年他给予虞飞雪功法,严词厉色叫她提升修为,可惜都没什么长进。
如今看到对方这般样子,他难免长叹一口气,心情恨铁不成钢。
随着时间流逝,这位化神期修士渐渐硬起心肠,他面色平静道“我希望秘境教会她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岁月漫长,修士一生唯有自渡。”
师父会提前一步飞升,道侣会离心同异,人不可能一辈子攀附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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